离开公寓的第一个月,雅也得知网络上有寻人网站,那是他在便利店站着翻阅杂志的时候知道的。他买了一台二手电脑,当天就上网了。
寻人网站有好几个。他在所有网络上都上传了如下内容:
我在寻找亡妻的朋友。如果您在1989年或1990年毕业于私立西南女子大学文学系,请与我联系。
他一度犹豫是否标明新海美冬的名字,最后还是决定不写,以免被美冬通过某种途径得知此事。当然,是指那个假冒的美冬。只写这么几句话,就算她再敏一感,应该也不会想到与自己有关。
说实话,雅也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他觉得虽说网络已逐渐普及,但经常使用的人并不太多。另外,即便符合条件的西南女子大学的毕业生看到了,与他联系的可能一性一也不大。在不清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发邮件,总感觉心里不太舒服。
但他完全估计错了。上传资料后还不到一周,他就收到了三封提一供信息的邮件。他一一回信,内容如下:
谢谢您为我提一供信息。我要找的是一名叫新海美冬的女子,应该是1989年毕业的。除了知道她是文学系的学生外,其他一无所知。如果您知道她的工作单位或丈夫的情况,烦请告诉我。
在此,不可避免地要说出新海美冬的名字,雅也还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他希望尽可能地直接通话。
很快,三人都给他回了信。有两个人不记得有叫新海美冬的人,另一个人知道,说自己和美冬都是英美文学专业的学生。
很遗憾,我和新海不太熟悉,不清楚她毕业后的情况。但如果问问当时的朋友,也许有人知道,到时我再和您联系。
刚收到这封邮件时,雅也想马上写回信,请求对方从当时的相册或集体照中扫描下美冬脸部的照片发给自己,但最终没这样写。他担心对方会起疑心,而且,就算看到那样的照片,也没有太大意义了。现在的美冬是假冒的,这一点确定无疑。
又过了大约两周,收到了素不相识的人的邮件,内容如下:
我是前几天为您提一供新海美冬信息的人的朋友。从他那里得知了情况,我觉得还是直接给您发邮件更好,就问了您的邮箱地址。
我和新海也不太熟悉,但曾同属一个课题组,说过几次话。我还记得她的工作单位,好像是经销进口家具的公司,公司名好像是BBK或DDK。对不起,记得不很清楚。听说您夫人已经去世,她也是西南女子大学文学系毕业的吗?如果可以,能告诉我她的姓名吗?
读邮件的时候,雅也感觉到体一温一 在上升。他切身感受到,自己确实正一步步地触一摸一到真美冬的过去。他马上回了信。
谢谢您为我提一供了珍贵的信息。您能再详细告诉我一些新海美冬的情况吗?如果可以,我想和您直接通话。我不好意思请教您的电话号码,能否麻烦您拨打我的手机?当然,费用由我来出。(很遗憾,我妻子并不是西南女子大学的毕业生。)
三天后,雅也的手机响了。
没有显示是谁来的电话,但雅也确信肯定是信息提一供者。他现在使用的手机号码从未告诉过其他人,以前用的那部手机现在一直关机。
打来电话的是一位姓小篠的女子,果然是信息提一供者。
她首先更正了新海美冬的就职单位。“邮件中写错了,实际上是WDC,听说是World Design Corporation的简称,总公司设在赤坂。”
“新海现在仍在那家公司吗?”雅也问。
“这个不清楚,毕业后再没见过面。我想最起码要告诉您确切的公司名,才给您打了电话。在您百忙之中打扰了。”
对方似乎想挂电话,雅也赶紧说:“您请稍等,能和您见一面吗?我想知道更多关于新海的事情。”
对方似乎很困惑地沉默片刻。“对不起,正如我在邮件上所写,我也不太了解她,就算见面,也无法告诉您太多情况。”
“可……”说到这里,雅也意识到再强硬地请求下去,会适得其反。对方能给素不相识的人打来电话已经算是奇迹了。“知道了。那,能在电话里再聊一会儿吗?是这样,我妻子去年去世了,她曾给新海写了一封信,我无论如何想把信一交一 给她本人。这是我妻子的愿望。”雅也说出了准备好的谎言。他想扮演一位尽力实现亡妻愿望的可怜丈夫,让对方无法轻易拒绝。以前他很不擅长这些小把戏,现在却能轻易做到。讽刺的是,这些都是假美冬培养的成果。
演技似乎有了效果。沉默片刻后,那女子说:“稍微聊一会儿没问题,可我说过多次,我也不太了解她。”
“只要告诉我您记得的事情就行了。新海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这个很难回答,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我记得她曾经说,选择英美文学专业,并非因为喜欢文学,而是对欧美的生活感兴趣。”
“她引人注目的吗?”
“我感觉很普通,属于不太起眼的那种类型。”
“您知道她和谁关系较密切吗?”
“好像有几个,可我不知道联系方式,她们和我们不是同一组的。”
“她有没有男朋友?”
“这个嘛,”对方笑道,“也许有,但我不知道。”
看来此人和新海美冬确实没有太多来往。
“知道了。占用您这么长时间,真对不起。我想再提一个无理的要求,您如果想起了什么,能否麻烦您再告诉我?”
对方停顿片刻后说:“我刚想起来,她的论文相当独特,很有意思。”
“论文?是毕业论文?”
“嗯。她选择了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飘》为研究课题。”
“哦……”雅也听说过这部作品,但不是通过书,而是电一影 ——他连电一影 也没看过。
“女主人公叫郝思嘉·奥哈拉,新海衷心钦佩这位主人公,论文中对她的生活方式大加赞赏。老师也说,那样写太过了。”
“是吗……”
雅也不知道故事情节,也不了解那位主人公,不知该作出何种反应。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对不起,这应该没有关系。如果想起更有价值的事,我再和您联系。”说完,她没等雅也表达完感谢,就挂断了电话。
这是那位那小篠的女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来电话。雅也早已料到,没有太失望。并非一无所获,终于获得了真美冬的相关信息。尽管尚未抓住轮廓,只是朦朦胧胧的,但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有个地方必须去——WDC公司。那里肯定留下了新海美冬的足迹。他事先观察了几次,编好周密的计划,在一个工作日的早晨去了位于赤坂的那家公司。他身穿西服。这是以前赖一江一 送给他的礼物,当时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刚进入展示厅,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店员马上走了过来,面带微笑地说着套话:“您今天需要点什么?”
“我想找意大利制的梳妆台,是叫Dresser吧?”雅也笑着回答,“想要某种款式,听说只能在这里买到。”
男顾客来找梳妆台,女店员心里肯定觉得不可思议,但她依然面带微笑。“哦。您第一次来本店吗?”
“对。可以前在此工作的店员曾让我看过商品目录,我想亲眼看一看实物。”
不出所料,听了这句话,女店员马上作出反应。“那,您说的店员叫什么名字呢?”
“一名姓新海的女子。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新海……”女店员显得有些茫然,看来她不记得这个姓氏。
“新海女士拿给我们看的商品目录上有一款梳妆台,我妻子特别喜欢,一直想要,但总也没机会过来买。最近终于空出时间了,就下定决心买回去,可和她联系不上,才直接过来。”
“哦……那,请您在这边稍等一下。”
雅也在为顾客准备的大厅等候,腋下已经冒汗了。
不一会儿,又出来了一名女子,看上去也是三十岁上下,身材小巧,脸孔浑一圆。她先向雅也道歉,说让他久等了,然后递过一张名片,上面印的名字是“野濑真奈美”。
“您说的新海七年前已经离职了。我来帮您找可以吗?”
“什么?她辞职了?哦……”雅也装出困惑的表情。
“新海美冬让您看的目录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目录早已更新了,但我们依然保存了一部分老目录。
“这个记不清楚了。是我妻子看的目录,我也不清楚是哪一款。我妻子好像和新海联系过,我想她应该知道。”
“那能不能请您夫人来一趟呢?”
这个问题雅也早已预料到,他按计划开始表演:“如果可能,我也希望这样,但我妻子去年去世了。”
野濑真奈美的嘴唇张成了O形。雅也望着她的脸继续说:“前几天刚过了一周年忌辰,那时我想起她曾经想要梳妆台。或许您觉得现在再买很奇怪,但我无论如何想把那样梳妆台买到手,我妻子直到临死前,都说想坐在那款梳妆台前。”
他尽量自然地放低了声音,但说话时嘴角依然留着一丝微笑。
“原来是这样。”野濑真奈美似乎被他的表演打动了,垂下眉头,满脸都是同情的神色。不过,这也许同样是在演戏。
“这回麻烦了。如果不问新海,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具。”雅也说。
“您和新海完全联系不上吗?”
“拨过她告诉我的电放号码,可根本打不通。本来我和她的父母关系比较好,但两人在五年前都去世了,因为那场阪神淡路大地震。”
“哦,”野濑真奈美用力点点头,“她确实说过老家在神户一带。”
“您和新海熟悉吗?”
“我们是一起进公司的,但所属部门不同。她先在展厅待了一段时间,然后调到其他部门,又过了一段时间就辞职了。”
“是吗……这可怎么办呢?”雅也故意抱着脑袋说,“我只记得是意大利生产的,看来只好算了……”
“您要不要先看看目录?虽然当时的商品不全了,但也许看着看着您就会想起什么……”野濑真奈美说。
“是啊,尽管没有把握,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就回去好。这样可以吗?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以防万一,我先跟上司说一声,估计没有问题。”说完,她去了办公室。
她的上司好像认为没有什么问题。于是,雅也坐在大厅角落的桌前浏览所有登载意大利产家具的目录。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
展厅的营业时间到晚七点。快关门的时候,野濑真奈美来到他身旁。“怎么样?”
“不行。”雅也无力地摇摇头,“越看越不明白了,我再次认识到,其实我根本不了解妻子。”
“不好意思,请问您的夫人是因生病还是……”
“白血病。她还很年轻。”
“哦。”她点点头。
雅也合上目录,一揉一了一揉一眼睛,然后看着她说:“给您添麻烦了。如果能联系小新海,我再过来。”
“新海的联系方式,我们也查了,得知她从这里辞职后,又在南青山的时装店找了份工作。”
“南青山的时装店?在这附近?”
“听说那家店现在已经没有了,所以之后的情况就完全不清楚了。对不起,没能帮上您的忙。”
“您知道她当时的地址吗?”
“应该有记录,您稍等。”她走进办公室,很快拿着一张纸条回来了,“但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住了。”
雅也接过纸条,上面写着“幡谷二丁目”。
“您知道那家时装店的名字吗?”
“不知是否准确,听说是叫‘WHITE NIGHT’。”
“WHITE NIGHT……”
“意思是无法入睡的夜晚,听说也被翻译成白夜。”
“白夜……”
雅也在纸条上写下店名。
第二周,雅也去青山。见到时装店,他就进去问是否知道一家叫“WHITE NIGHT”的店。可以想见,每家店都没有给他好脸色,幸好他只找了三家就听到了有用的信息。
“不就是那家在南青山的店吗?现在改成意大利餐馆了。”一个约三十岁的女店员征求一旁同事的意见。
“有过这么一家店吗?”同事歪着头说。
“有呀,里面全是高档品,窗户上还有彩色玻璃似的装饰……”
同事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啊,是那里呀。那家店是叫这个名字吗?”
“听说换名字了。好像曾在市内开了三家店,听说还在大阪开了分店。可泡沫经济崩溃后,经营状况远比预想的差,就改了店名想重整旗鼓,但还是不行,最后倒闭了。那家店的老板当时才三十四五岁,这个你知道吧?是个大美一女 。”
关于WHITE NIGHT,这两个女店员也只知道这些。她们从没进去过,自然不可能知道里面有什么样的人。雅也问了地址,礼貌地道谢后离开了,按照她们告诉他的地址向前找。
那里确实有一家意大利餐馆,但没有一点时装店的影子。
雅也随后去了幡谷。WDC的野濑真奈美告诉过他,真新海美冬曾居住在那里的公寓。那是一栋看上去建了十几年的灰色建筑。听说新海美冬住在三0六号房间。现在住的人好像姓铃木,但铃木不可能知道以前住过的人的情况。雅也毫不犹豫地摁响了旁边中野家的门铃,屋里马上有人答应。
雅也谎称自己是私家侦探所的调查员,想问问以前住在旁边的新海美冬的情况。
门很快打开了。露面的女子像是主妇,长发梳在脑后。
雅也鞠了一躬,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明显感觉出对方对私人侦探所很感兴趣。
“新海呀,她早就搬走了。”
“这个我也知道,能否告诉我她住在这里时的情况?”
“呃……我们来往不多。”
“那,您知道她和谁关系较为密切吗?比如,经常有朋友来玩吗?”
“不怎么记得。她从没给四邻添过麻烦,彬彬有礼,看上去也很认真。”
“异一性一关系怎么样?”雅也微微压低了嗓门,“比如看上去有没有恋人?”
“不清楚。也许会有,但我从没见过。”
看来从这位家庭主妇嘴里问不出太多,雅也准备放弃,刚要道谢离开,她突然说:“以前也有人来打听新海,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以前……”雅也考虑片刻,究竟是谁呢,“是什么样的人?”
“感觉像普通的公司职员。啊,我想起来了,那个人说新海的父母遭遇了阪神淡路大地震,新海也一起受灾,然后一直下落不明,问我知不知道她的新住址。”
雅也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姓氏:“那人……是不是姓曾我?”
主妇张开嘴,用力点点头。“对,没错,就是姓曾我。”
“那,您知道新海的新住址吗?”
主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把贺年卡给他了,新海寄给我的贺年卡。”
“贺年卡?”
“她说过,从这里搬出去后要去国外待一段时间,出国前会借住在朋友家里。她就是从那里给我寄的贺卡。”
国外——从没听说过这件事。且慢,主妇的话语中包一皮含了更重要的信息。
“她那个朋友是谁?”
“说是要一起出国的人,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女子,好像说是她的老板。对不起,我记不清了。”
“新海当时在一家叫WHITE NIGHT的时装店上班,就是那家店的老板吗?”
中野困惑地摆了摆手。“我不是说了吗,记不清了,只是感觉好像说过这种话。可能是我记错了,请不要太在意。”
雅也想起了在青山的时装店里听到的话——“那家店的老板当时才三十四五岁,这个你知道吧?是个大美一女 。”
“您说把那张贺年卡给了曾我,那您手头还有没有新海寄来的其他信件?”
“那时最后一次收到她的信。”
“那,当时您有没有把贺年卡上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记下来?”
“对不起,没有。”
“那,对于那名女子,您还记得其他事情吗?”
“谁?”
“就是新海信赖的那名女子,什么事情都可以。”
“我们只是在新海搬家前来我这里寒暄时谈起过。”主妇似乎有些困惑,把手放到脸颊上,“新海说是两个女子去国外,我嘱咐她一定要小心,她却兴高兴烈地说没关系,一起去的人完全可以依赖,自己根本不用担心。”
“还有什么?”
“也许听她说过,但隔得太久了,”主妇摇了摇头,补充道,“好像说过那人像郝思嘉。”
“郝思嘉?”
“嗯,郝思嘉·奥哈拉。当时我觉得那比喻好奇怪,所以印象较深。”
郝思嘉·奥哈拉——《飘》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