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到场者签名的笔记本第一天就基本写满了。赖一江一 想,准备一个大些的笔记本就好了,可若剩下许多空栏,会给人留下没有人气的印象。听说准备了两册笔记本,御船孝三想必也会高兴。
赖一江一 看了看表,刚过下午六点半,闭场时间是七点。在会场中心设置的谈话区里,御船正和画廊老板谈笑风生。
赖一江一 离开接待处,走到会场的一角。虽然是御船的个人展,也摆放了一些学生的作品。御船的说法是为大家提一供向公众展示作品的机会,而培训班的人都清楚,他用来举办个人展的作品不够。
学生的作品共十七件,其中有三件出自赖一江一 之手,一件是点心钵,另两年是用拉胚机做的茶碗。
她拿起自己做的茶碗。釉子用的是白荻。本来想让颜色更浅些,但烧好后比预想的要深。尽管如此,她还是喜欢那个茶碗的形状,双手拿起时感觉能和手掌完全融在一起。她开始浮想联翩,如果用这个茶碗喝茶……
把茶碗放回去时,她的眼睛转向了摆在旁边的酒壶。这是雅也展出的唯一一件作品。他刚学习 陶艺不久,但用起拉胚机来比谁都好。赖一江一 能理解御船为什么最先选择了这件作品。和茶碗或茶杯不同,壶口部分比躯干细很多的酒壶不是初学者能做成的。
“因为我喜欢喝酒。”赖一江一 眼前浮现出雅也一边说话,一边不好意思地转动着拉胚机的样子,感觉身一体从中心开始发一热。最近几乎每天都见面,尽管如此,依然想看到他的面孔,想听到他的声音。
赖一江一 也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了,没道理还会这样,竟一爱一上了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人。她并非不知如何处理感情,也没有焦躁。这非常危险,也很麻烦,但身处这种旋涡中,她确实很快乐。
并非只是因为想起了自己还是女人。从这个意义上讲,“女人”的部分一直存在于赖一江一 的心底,她一直等待着有人敲那扇门。但她也作好了心理准备,今后这样的日子也许不会来了。期待和放弃这两种想法保持着绝妙的平衡,就这样,岁数越来越大。
和雅也见面时,从未想过他会成为敲门的人。她确实觉得他是个出色的小伙子,但她以前对别人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不同的是,他发出了要靠近那扇门的信号。
赖一江一 不想自己打开那扇门,害怕那样做会失去许多东西。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她却选择了在门内等待的方式。雅也或许最终会从门前走过,她却无法自己靠近那扇门。所以,那一天他突然敲门时,她根本没有萌发自制心的余地,只是在门内茫然地看着他走进来。
这么大年纪了,还痴迷于年轻男子——有时她这样进行自我分析,从而确认自己依然保持着冷静。她清楚这种状态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但又想尽情享受从梦中醒来前的短暂时刻,哪怕只有一秒钟。但也正因如此,不想留下遗憾的愿望更加强烈,想充实和雅也度过的每时每刻,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打扰一下。”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赖一江一 不禁吓了一跳。右后方站着一个男人,一胡一 子拉碴,看样子三十多岁,身上倒是穿着西服,也系着领带,但赖一江一 感觉他土里土气的,并非因为这人个子矮,或许是因为他眼睛上翻看着自己。
“您是仓田赖一江一 女士?”
“是的。”
男人递过一张名片。赖一江一 看后皱起了眉头,不明白警视厅的人为什么来找自己。
“我可以问您点事情吗?”姓加藤的警察问。
“可以,不过七点前我不能离开这里。”
“那就在这里谈吧。”加藤走到展品前。他也许想装成一位散场前刚来的客人。“真好看。就算是学生们的作品,也完全具有一交一 易价值。不好意思,您学陶艺多长时间了?”
“一年。”
“嗬?一年就能做得这么好。”加藤看过赖一江一 制造的点心钵,把手伸向旁边的酒壶,“这个也很厉害,是经验丰富的人做的吧?”
赖一江一 微微一笑。雅也的作品被人表扬,她很高兴。“他最近刚开始学。”
“是吗?”加藤看上去很惊讶,他凝视着酒壶,又放回原处,“这世上还真有手巧的人。”
“他是个手艺人。”
“手艺人?”
“他的本行是金属加工,制造各种一精一细的零部件,不能说完全是个外行。”
“噢,原来如此。”加藤点点头,再次望向酒壶。他的侧脸看上去异常认真,赖一江一 感觉有些怪异。
“您想问我什么?”
“啊,对不起。”加藤似乎回过神来了,“是这样,我正调查一九九五年华屋发生的恶臭事件。”
“啊,那件事,”她当然知道,“还在调查吗?”
“零零碎碎的,因为至今还没有解决。”警察扭头笑道。
“我以为肯定成悬案了……”
“您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调查总部早就解散了。当时刚发生地铁毒气事件,上头特别重视,但……”
“关于那件事,想问我什么?”
“不知您是否记得,当时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跟踪狂事件。案犯是宝石饰品专柜负责人,姓浜中。”
“听说过,但不知道详细情况。不是说那件事与跟踪狂没有关系吗?”
“这种意见是主流,但还无法断定。”
“可……”
“浜中跟踪的女子中,有一个叫新海美冬的。通过调查,发现他曾跟踪过多名女子,但他本人只承认对新海美冬的行为。而且他声称,新海是他的情人 。”
赖一江一 环顾四周,想确认刚才这番话是否被别人听到了,幸亏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很难理解,为什么如今又旧事重提?”
“我十分理解您的心情。叫新海美冬的女子现在是您的弟媳,也就是秋村社长的夫人,但正因如此才来问您。关于那一系列事件,包一皮括您在内的秋村家族应该都知道,却依然将她作为社长夫人迎进了家门。对她是否进行了相应的调查呢?”
“当然进行了一系列调查,不过,最后还是由本人决定,旁人如果过多干涉——”
“您说进行了调查,那是何种程度的呢?是否对新海的过去也进行了详细调查?”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因为这很重要。就算是为形势所迫,既然那个案子的嫌疑人坦白,她是他的情人 ,警察当然会在意。”
“你……是姓加藤吧,”赖一江一 深呼吸了一下,冲着警察挺一起胸脯,缩了缩下巴说,“不知你是否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就算是有所谓的为了调查的名目,也无法容忍你对一华 屋的社长夫人进行诽谤。把我们惹急了,可以要求你的上司对你提出警告。”
赖一江一 不客气地蹬着加藤,但他没有流露丝毫惧色,倒像在清醒地观察她发火。看到他的样子,赖一江一 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也许正中了这人的圈套。
“对不起,这样站着随便聊天,不由得说过火了,还请您多多包一皮涵。”和他的表情相反,加藤礼貌地道歉。
“仓田太太,到时间了。”身后有人喊赖一江一 ,是一起负责接持工作的山本澄子。平时和她并非特别合得来,今天倒像是救了赖一江一 。
“好的,马上就去。”赖一江一 对她说。
山本澄子一交一 替看着加藤和赖一江一 ,“您是仓田太太的朋友?”
“我是与华屋有关的人。我该告辞了。”加藤答道。
“有没有您中意的东西?”
“有很多,特别是这个。”他拿起那把酒壶。
“啊,这个,”看山本的表情,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水原先生的作品。他是仓田太太选拔一出来的,眨眼间就超过了我们。”
赖一江一 嫌她说得太多了,但她还笑嘻嘻地无意离去。
“是仓田女士选拔的?”加藤问道。
“他好像对陶艺感兴趣,,我只是邀请了他。”
“听说原来是干手工活的手艺人,看来一江一 户手艺人的水平在这里体现出来了。”加藤看了看手表,似乎想告辞。
但还没等他开口,山本澄子便道:“水原先生不是东京人,是关西人。”
“关西?是大阪?”加藤问赖一江一 。
“听说是神户。”赖一江一 答道。
“神户……噢。”加藤再次把目光转向酒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标有“水原雅也”的牌子。过了一会儿,他低头道声打扰,就向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