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薙有点狼狈,不过汤川倒是毫不惊讶,甚至露出浅笑。看来他老早就发觉草薙在跟踪了。
草薙大步走近他。“你早就发现了?”
“因为你的车子太醒目了。”汤川说,“那么旧的skyline,现在已经很难看到了。”
“你知道被我跟踪,所以才在这种地方下车吗?还是,你打从一开始就是要来这里?”
“两种说法都算对,也都有点不对,本来的目的地是这里的再过去一点。不过发现你的车子后,我就稍微改了一下下车的地点,因为我想带你来这里。”
“你把我带来这种地方,到底想怎样?”草薙迅速扫视周遭一圈。
“我最后一次和石神一交一 谈,就是在这里。当时我是对他这么说的:这个世上没有无用的齿轮,也只有齿轮本身能决定它的用途。”
“齿轮?”
“然后,我提出几个和命案有关的疑问问他。当时他虽然摆出不予置评的态度,但跟我分手后,他却做出了答复。那就是去自首。”
“你是说,他是听了你的话,才放弃挣扎去自首?”
“放弃挣扎……吗?也对,就某种角度而言或许的确是如此。不过对他来说,应该是打出了最后一张王牌,因为那张最后王牌,实在准备得非常周到。”
“你跟石神说了些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就是齿轮的话题。”
“后来,你不是提出一些疑问?我是在问那个。”
汤川听了露出有点寂寞的笑容,轻飘飘地摇头晃脑。
“那个根本不重要。”
“不重要?”
“重要的是齿轮,他就是听到那个才决心自首的。”
草薙大大叹了一口气。
“你去大学图书馆查过报纸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是常磐告诉你的吗?看来你连我的行动都开始调查了。”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做,谁叫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没生气。那毕竟是你的工作,随便你要调查我还是做什么,我都无所谓。”
草薙盯着汤川,然后低头求饶。
“拜托,你就别再吊我胃口了,你一定知道什么吧?请你告诉我。石神不是真凶吧?既然如此,你不觉得让他顶罪太没天理了吗?你总不希望昔日老友沦为杀人犯吧?”
“你把头抬起来。”
被汤川这么一说,草薙抬眼看他,不禁赫然一惊。眼前那张物理学家的脸孔正痛苦地扭曲着,他抬手按着额头,紧紧闭着双眼。
“我当然也不希望他变成什么杀人犯,可是已经毫无办法了。连我都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喂,你干嘛这么痛苦。为什么不肯坦白告诉我,我们是朋友啊。”
汤川一听倏然睁眼,一脸严肃地说:“你是我的朋友,但同时也是刑警。”
草薙哑口无言。他第一次觉得和这个多年好友之间,有一道隔阂。正因为身为刑警,以至于眼看好友露出前所未有的苦恼表情,却连那个原因都问不出来。
“我现在要去找花冈靖子。”汤川说,“你要一起来吗?”
“我可以去吗?”
“无所谓,不过请你别插嘴。”
“……我知道了。”
汤川一个转身,开始迈步,草薙也尾随在后。汤川起先的目的地似乎是便当店‘天亭’,他打算去找花冈靖子说什么?虽然草薙很想立刻问个究竟,但还是默默向前走。
汤川在清洲桥前走上阶梯,草薙一跟上去,就发现汤川站在阶梯上头等他。
“那里不是有栋办公大楼?”汤川指着旁边的建筑物,“入口有玻璃门。看得到吗?”
草薙把目光转向那边,玻璃门上映出两人的身影。
“看得到,不过那又怎样?”
“命案刚发生时我来见石神,当时我们俩也这样望过映在玻璃上的身影。不过当时我本来完全没注意到,是被石神一说才看到的。在那之前,我压根没想过他可能和命案有关,能和睽违已久的劲敌重逢,我甚至有点乐昏了头。”
“你是说,你看到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所以才开始怀疑他?”
“当时他还这样说:你看起来永远都这么年轻,跟我差了十万八千里。你的头发也还很茂密——说着还做出有点在意自己头发的小动作。这点让我大吃一惊,因为石神这个人,本来是个绝对不会在意外貌的男人。他从以前就坚持,一个人的价值不应该靠这种东西衡量,他绝对不会选择必须受外貌左右的人生。现在他居然对外貌耿耿于怀。他的头发的确稀薄,但他居然为了这种事到如今早已无可奈何的事情哀叹。所以我才察觉,他正处于不得不在意外表与容貌的状况——也就是恋爱了。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会在这种地方,贸然说出那种话?是突然在意起外表了吗?”
草薙察觉汤川的言外之意,他接口说:
“因为他马上就要见到心上人了,是吗?”
汤川点点头。
“我也这么想。我怀疑那个在便当店上班的女子、公寓的邻居、前夫遇害的女人,可能就是他的意中人。不过这样就会出现一个很大的疑问。那就是他对命案的态度。照理说,他应该很在意,但他表现得就像是个旁观者。我想,怀疑他在恋爱或许真是我自己想太多了,于是我又去找石神,和他一起去便当店。因为我想,从他的态度或许能看出什么端倪,结果出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是花冈靖子的男一性一友人。”
“那是工藤。”草薙说,“他正在和靖子交往。”
“好像是。石神看到那个工藤和她一交一 谈时的表情——”汤川皱起眉,摇摇头,“看到那个表情我才确信,石神一爱一上的人就是她,因为他的脸上浮现嫉妒。”
“可是这样的话,那个疑问又再次出现了。”
“对,足以解决那个矛盾的解释只有一个。”
“石神和命案有关——你对他的怀疑,就是这样开始的吗?”草薙再次眺望大楼的玻璃门,“你真是太可怕了。对石神来说,小小的疏忽竟成了他的致命伤。”
“他那强烈的个一性一即使事隔多年仍烙印在我的记忆中,否则我也不会察觉到。”
“不管怎样,只能说那家伙运气不好。”草薙说着开始朝马路走去,但他发现汤川没跟来,立刻停下脚。“不要去‘天亭’吗?”
汤川低着头走近草薙。
“我想提出一个对你来说很残酷哦要求,可以吗?”
草薙苦笑,“那得看是什么内容。”
“你愿意基于朋友的身份听我说吗?你能舍弃刑警的身份吗?”
“……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话想跟你说。不过,是要对朋友说,不是对刑警说。所以你从我这儿听到的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无论是你的上司、同仁、甚至家人,你能答应我吗?”从他眼镜后方的双眼中,不停地溢出迫切感,令人感到汤川显然是有什么苦衷一逼一着他不得不做出最后决定。
草薙本想说,那要看内容而定,但他把这句话又吞回肚里。他怕一旦说出口,今后这个男人再也不会把他当成朋友了。
“知道了。”草薙说,“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