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指着上午七点三十分。石神抱着公事包一皮走出家门,公事包一皮里,放着他在这个世上最在乎的东西。是他目前正在研究的某个数学理论的相关档案。与其说目前,说是多年来持续研究至今,或许更为正确。毕竟,连大学的毕业论文,他都是以那个理论为研究主题,而且至今尚未完成。
要完成这个数学理论,恐怕还得再耗费二十年以上的光陰,他暗自估算着。弄得不好,说不定还得更久。正因为如此艰难,他坚信这才是最适合数学家投一注一升的课题。而且,他也自负除了自己之外无人能够完成。
如果能够完成不须考虑其他,也不用被杂务剥夺时间,可以专心研究的话不知该有多好——石神常常驰骋在这样的妄想中。每次只要想到有生之年不知是否能完成这个研究,他就惴惴不安地觉得把时间耗在其他不相干的事情实在可惜。
他决心不管去哪里,都不能抛下这个档案夹。他得珍惜分分秒秒,就算让研究再进一步也好。只要有纸笔,这并非不可能。只要能继续这个研究,他便别无所求。
他机械一性一的走着固定的路线。过了新大桥,沿着隅田川边前行,右边是蓝色塑胶布搭成的成排小屋。一头花白长发绑在脑后的男人,正把锅子放在瓦斯炉上,不知锅里是什么。男人身边系着浅咖啡色的杂种狗,狗把屁一股对着主人,懒洋洋地坐着。
“罐男”还是老样子,忙着压扁罐子,一个人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他身边,放了两个早已塞满空罐的塑胶袋。
经过“罐男”面前继续走了一阵子,就看到长椅,椅子上空无一人。石神朝那里瞥了一眼,又恢复低头的姿势。他的步调毫无变化。
前方似乎有人走过来。就时间来说,应该是遇到那个牵三只狗的老妇人的时候,不过好像不是她。石神不经意地抬起脸。
“啊!”他不禁脱口喊出,停下脚步。
对方没停足。不仅如此,还一脸微笑地朝他走近。对方来到石神面前,终于停下脚步。
“早。”汤川学说。
石神霎时张口结舌,一舔一舔一嘴唇才开口。
“你在等我吗?”
“那当然。”汤川依旧表情愉悦的回答,“不过说等你好像有点不正确。我从清洲桥那边一路闲晃过来,心想或许能遇见你。”
“你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急事。”
“急事……不知道。或许算是吧。”汤川歪着头。
“急着现在谈吗?”石神看看手表,“我没什么时间。”
“十分或十五分钟就行了。”
“边走边谈好吗?”
“那倒是无所谓。”汤川环视四周,“不过我想在这儿先说几句话。两、三分钟就好,坐那张长椅吧。”说着也不等石神回话,就迳自走向空着的长椅。
“石神吐出一口气,跟在朋友后面。”
“之前,我们也从这儿一起走过一次。”汤川说。
“好像是。”
“那时你说过,看到那些游民,就觉得他们过日子像时钟一样准确。你还记得吗?”
“记得。人一旦摆脱了时钟反而会那样——这是你说的吧?”
汤川满意地点点头。
“你我都不可能摆脱时钟的束缚,彼此都已沦为社会这个时钟的齿轮。一旦少了齿轮,时钟就会出乱子。纵然自己渴望率一性一而为,周遭也不容许我们这样做。这虽然同时也让我们得到了安定,但失去自一由 也是不争的事实。在游民当中,似乎也有不少人不想回到原本的生活。”
“扯这些闲话,两、三分钟一下就过了喔。”石神看看表,“你看,已经过了一分钟了。”
“这个世上没有无用的齿轮,也只有齿轮半身能决定自己的用途,这就是我想说的。”汤川定定凝视着石神,“你打算辞去教职吗?”
石神惊愕地瞪大双眼,“你怎会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因为我想你自己应该也不相信自己的职责,就是扮演数学教师这个齿轮吧。”汤川从长椅起身,“走吧。”
两人并肩朝隅田川边的堤防迈步走出,石神等着身旁的老友先开口说话。
“听说草薙去找过你,为了确认不在场证明?”
“恩,就是上周吧。”
“他在怀疑你。”
“好像是,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倒是一头雾水。”
汤川听了,倏然放松嘴角,露出笑容。
“其实他也是半信半疑。他只是看我对你有兴趣,才开始注意你。我想我好像不该透露这种事,不过警方几乎没有任何根据足以怀疑你。”
石神停足,“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汤川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石神。
“因为我们是朋友,除此之外别无理由。”
“你认为是朋友就有必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我和案子毫不相干。不管警方怀疑不怀疑,我都不在乎。”
他知道汤川深深的叹了一口长气,接着又微微摇头。看到他的脸上隐约带着悲哀,石神不禁心生焦虑。
“跟不在场证明无关。”汤川静静说。
“什么?”
“草薙他们满脑子只想着推翻嫌疑犯的不在场证明。他们坚信若能找出花冈靖子不在场证明的漏洞,只要她是真凶,迟早可以找出真相。你若是共犯,只要顺便调查你的不在场,他们以为就能瓦解你们的防御。”
“我一点也不明白你为何要说这种话。”石神继续说,“站在刑警的立场,那样做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当然,正如你所说,前提是如果她是真凶的话。”
汤川听了又再次微笑。
“草薙告诉我一件有趣的事,是关于你出考题的方式,针对自以为是的盲点。比方说看起来像几何问题,其实是函数的问题,我听了恍然大悟。对那种不了解数学的本质、早已习惯根据公式解答的学生来说,这个问题想必很有效。乍看之下好像是几何问题,所以学生便拼命朝那个方向解题,然而却解不出来,唯有时间分秒流逝。要说是坏心眼的确很坏心眼,不过用来测试真正的实力倒是很有效。”
“你到底想说什么?”
“草薙他们,”汤川恢复严肃的表情,“自以为这次的题目是瓦解不在场证明,因为最可疑的嫌疑犯坚称有不在场证明。也难怪他们会这样,再加上那个不在场证明,看起来就摇摇欲坠。一旦发现这个线索,当然会想从那里攻起,这是人之常情。我们做研究时也是这样,不过在研究的世界里往往会发现,那个所谓的线索,其实完全找错了方向。草薙他们也一样,掉入那个陷阱。不,或许该说是被人牵着往陷阱跳。”
“如果你对侦办方针有疑问,那不该找我,该向草薙刑警提出建言才对。”
“那当然。我迟早必须这么做,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和你谈谈。至于理由,我刚才已经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