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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知识库 · 短篇科幻小说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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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的猎物》作者:[美] 乔·詹宁斯

杨红 译

作者简介

第二赛季的冠军得主乔·詹宁斯说:“如果你愿意,可把我说成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已人到中年的圣·费尔南多山谷女士,一个喜野外活动,喜研究动物的人。”

她的话似乎不错,但这些还不足以形容詹宁斯女士。

乔·詹宁斯和蔼可,才智横溢。她于1957年毕业于斯坦福大学文学院人文专业,获得文学学士学位。

《猛虎的猎物》是她根据地在洛杉矶动物园做志愿者的一段经历写成的。这部作品是她在文学讲班里写成的。当时她参加了两个讲班。其中一个受学术机构的赞助,另一个受“洛杉矶科幻社”赞助。该社是所有从事科幻题材创作好者心目中资格最老,同时也是最具有活力的一个。詹宁斯女士的作品在第一赛季中名列前茅——尽管不是第一名。

詹宁斯女士近些年曾在《银河》杂志(二篇)和《模糊状态》杂志上发表过作品。其中在《模糊状志》发表的作品列在“全年最畅销幻想作品排行榜”的第九位。随着《猛虎的猎物》的问世,乔·詹宁斯名副其实地告别了冠在她头上的“业余作家新秀”的称号,走向成熟。

☆☆☆☆☆☆

夜幕降临时,我们动身离开动物园。放眼望去,洛杉矶已是万家灯火。在山顶公园下面的峡谷中熠熠生辉。尽管我的大象们早已饥肠辘辘,但大多数还是很听话地沿着防火道慢慢地走着,后面的象都用鼻子卷着前面的象尾,一个跟着一个。自从三年前饥荒开始发生,我的象就一直靠不足量的配给生活。头象“苏西”,是头亚洲母象。她走在前面,悠闲自在地甩着鼻子,不时卷起一簇草,在她的腿上磕一磕,甩掉草根上粘的土,然后塞进她“V”字型的嘴巴里。为了要吃到最肥美的青草,她领着象群一会儿走在路的左边,一会儿又到了右边。

骑在头象上的人叫基思,是个新手。

你也许会问:“为什么让个新手管象呢?”

这是因为苏西曾是马戏里的演员,她最听话;还有个原因就是基思本人,他身材颀长,面庞瘦削英俊,说话带着浓重的,来自上流社会的“英国腔”,让人不免有种“领导者”的感觉。即便有人告诉你他是从俄勒冈来的,他的“英国腔”不过是装模作样,你还会有这种感觉。

“基思,管好你的象!”我冲着他喊。

基思转过头,答应了一声。因为我们中间隔着四头象,我只听到了只言片语:“罗宾大姐,……”,“干吗要……”

我告诉骑着象走在前面的大乔:“传话给他,重要的是要随时管好象,让苏西永远也不知道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击败他。另外,苏西已经为别的大象开了个坏头儿!”

要是我和基思调换一下位置就好了!可我不相信还有谁能骑得了我的阿贾克斯(一头非洲雄象)。太难以预料他的将来了。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骑他。我应该放弃他,给他断粮,就像别的饲养员们做的那样。可是不久前我发现他有些打焉儿,老是躺着,它瘦得皮包骨,老喘气,阿贾克斯老了,他的最后一排牙齿也快掉光了。53年前他刚到动物园时才4岁,它是“被淘汰的象群”里惟一的幸存者。所谓“淘汰”,其实是一次屠杀,因为那时大象数量太多,超出了动物园的承受能力,因此公园的管理员们射杀了一些大象。每当我同阿贾克斯的目光相遇,我就想,他那硕大的脑壳里究竟在想什么!难道大象也和我们人类一样,被忘却的儿时记忆在垂暮之际重又回来了吗?老阿贾克斯是不是又想起多年以前那可怕的一幕?他的、姐妹、伙伴们及所有的大象都在那个“奥斯维辛大象集中营”中被屠杀,而他则幸运地被卡车装走,呜呜地叫着,充满了恐惧,命运未卜,是不是因为这些,他才显得这么萎,这么沮丧呢?

有关阿贾克斯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些食肉动物的饲养员们从此便询问它的状况。不管这帮人表现出多么富有同情心,我心里很清楚他们的真正目的,他们无非是想用我的大象去喂他们的雪豹,美洲虎,狼……这是我的美丽的阿贾克斯在他们眼里的意义——5吨的象肉足可以用来喂这群猫科动物!因此,我要尽一切可能让我的阿贾克斯活着。

或许,我的阿贾克斯真正所需的是空气,运动、环境的变化以及领受大自然的慷慨——嫩树芽和多汁草。这对于他那稀疏的牙齿来说是绝美的食物。我骑着他刚从动物园出来时还有些紧张,但过了不久当我看到他很安静,也很守规矩地慢悠悠地跟在队尾,鼻子卷住前而那头叫吉尔的象尾上的时候,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转而为基思担忧起来。

刚才替我传活的大乔,这时又把基思的话传给我:“罗宾,罗宾!基思说你是个专横的女人!”

“他真这样说?!那好,你告诉基思·巴克斯特——喂,等会儿,没时间……”还没等我说完,大乔放声大笑,我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开玩笑。

“嘿,乔!你看,”我报复他说:“当你与比你强壮的危险动物打道时,千万要保持镇定,你必须这么做,你同犀牛打道时就会明白这点的!”

“是吗?”大乔半信半疑地问。

“还有。”我提醒他说:“我只有五英尺二寸,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比我高大。”

大乔得费点时间才能弄懂我说的话。我们大伙互相取乐时曾开玩笑说:“动物饲养员同他们所饲养的动物有几分共同之处,大家都举大乔为例。大乔是犀牛饲养员。对于这一点,我这个管象的瘦瘦的金发小个子却是个例外。

大乔终于弄明白我刚才说的话,他问我:“你是想说人类是最危险的野蛮动物吗?”

“男人!”我告诉他,“是其中最为危险的!”

我那么说已经是在夸他,(我想),随随便便地,他喊道“随你!”说罢用脚跟在象的脖子上用力磕了—下!

对于一个训练有索的大象来说,“随你”就意味着自由活动。吉尔是头很听话的大象,我们曾让孩子们骑在它身上,那时动物园还是对公众开放的。所以,当吉尔听到大乔的喊声,突然停下来,鼻子松开了她前面叫“奇奇”的大象尾巴,鼻子四下甩着,好像在品味主人的意图。她突然叫了一声,闪在路旁,原来是走在他后面的阿贾克斯用象牙剌痛了吉尔的屁股。

“前进!吉尔!前进!你这头蠢母象!”大乔怒气冲冲地喊,一面用象钩打在吉尔的前腿上。(我觉得他这话好像冲我说的!)吉尔从未听过“前进”这个命令,为了讨好主人,她一下子坐到地上,举起大乔刚刚打过的前腿。

苏西,甘尼,奇奇见状都停下来,转过身看个究竟,此时他们毫不理会骑在他们身上的饲养员发出的命令。搞得这几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

“乔,”我说道,“别费劲儿了,”老实地坐着,好吗?阿贾克斯,左转!好宝贝!往前走,慢点,阿贾克斯,慢点……停!好样的,阿贾克斯!”

阿贾克斯好像完全听瞳我的话,乖乖地在吉尔,这头慌乱的母象旁边停了下来,把鼻头放进雌象嘴里,让她平静下来。

“吉尔,没事了!好了!吉尔!”

吉尔慢慢地站起来,用鼻子在我脸上嗅着,好像在问:“我这样做对吗”

我对她说:“好姑,继续走,走,好样的,慢点,列队往前走!吉尔!”

吉尔再一次用鼻子卷起奇奇的尾巴,我这才腾出空关照一下前面的头象。

基思没等我下命令就从象背上下来,让前三头大象排好队。他一走在苏西身旁引路,手挽着套在她耳上的象钩,并不时地回头关照后面的大象。

我备受感动,差点就说:“基思,好小伙子!”(我记得上次我跟他说这话的时候,他很恼火地对我说:“罗宾,你弄清楚,我可不足你的大象!”)也许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驯象师呢。

我们终于到了瞭望台下面的山坡上,消防部门让我们清理这儿的灌木丛。

我们齐声喊:“停!”“坐下!”“抬腿!”

大象们都坐下,抬起前腿,让骑在上面的人下来。

我接着说:“解散!”

大象都溜达着走开了,开始吃地上的草。

春雨过后,草长得很茂盛。饲养员在象的周围散开,忙着割草往袋里装,这些割下来的草是留着回去喂鹿和犀牛的。

我仍旧骑着阿贾克斯,因为我还没把握能否相信他。

基思这时又骑上了苏西,管好头象就管住了整个象队。但苏西对她的新骑手有些紧张,她在象群里转悠着,很小心地嗅遍所有的大象,她的大鼻子好像是个真空吸尘器,我喊了她几遍,想让她安静下来,我担心她吃不饱。

阿贾克斯倒没什么问题,这里的蒲公英和野芥菜对这头老象来说正是急需的春季滋补佳品。他用大鼻子卷起一簇一簇的美味佳肴往嘴里送,草汁掺着口水从他的嘴角不断地流出来。

阿贾克斯很快就吃光了面前的草地,他逐渐靠近甘尼,用六英尺长的象牙用力去戳甘尼的肥,不时发出带有怒气的吼声。

甘尼是头安静的亚洲母象,她在权势等级森严的象群中是最不厉害的一个,但却一直是最肥的一头。为了保护自己她很不情愿地慢慢让开地方给阿贾克斯。

这两头象几乎是在并排吃草,突然,就在它们差点踩到灌木丛的时候,有个人从里面跳出来,举槍“砰”地一声开了火。

在寂静的夜晚,这槍声听起来像霹雳一般,甘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他的一条腿跪下了。

阿贾克斯两支耳朵支楞着,像飞机机翼样,怒吼着冲了过去!虽然我比所有人看得都清楚,但我得说,连我也拿不准还会发生什么事。

我还依稀记得,阿贾克斯用鼻子卷住那人的腰,向空中抛去,那人直喊:“救命!救命!”

处于同样有利位置的基思说,他敢发誓他看见阿贾克斯先把那人往树上磕了几次,才又把那没了力气的体抛向空中。

阿贾克斯很可能用长牙穿透了那人的肚子后.把他扔在地上,接着又在他头上踩了几下,这一切是在阿贾克斯平静下来,我们走上前去查看了那儿的体之后才弄清楚的。

随后的一个小时没人能靠近他。他时而尖叫,时而狂吼,大耳朵还支楞着。阿贾克斯绕着草地四周狂奔,踏平了四周的树木,以防树后藏人(其实这些灌木丛后面根本不会有人)。

阿贾克斯尽全力要跟那些雌象配,可是雌象中没有一个发情的,所以每当阿贾克斯骑在雌象身上的时候,雌象就慢慢地从他身下伸出头来,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青草。

我紧紧地抓着阿贾克斯粗大的脖子上那堆满是镀褶的皮,心里盘算着怎样给阿贾克斯打上一针M99,这是一种镇静剂,我出门时带在身上,以防无法控制阿贾克斯的时候使用,还有一针解毒药也装在拴在皮带上的袋子里。可我此时两手正紧抓着阿贾克斯,这两管针剂派不上用场,因而也就失去意义了。

阿贾克斯以自己的方式喜欢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是惟一的一个他没想弄死的饲养员。就在他那会儿狂奔的时候,有好几次,我感到快从他身上掉下来了,他总是挺起脖子。免得我滑下去。他是想让我平平安安地骑在他的脖子上。

在能料定他下一步的行动之后,我朝四周望了望:甘尼看来没什么问题了,苏西和奇奇分别站在他的两侧,推她的背帮她站起来。苏西用鼻子卷在甘尼刚才伤着的那条腿上帮他站起来。当甘尼不需要她们扶持时,这三头母象一起慢悠悠地走开了。后来阿贾克斯想再一次挑逗她时,甘尼巧妙地避开了!

基思这会可没在苏西背上,我的心猛地一缩,是不是被阿贾克斯刚才疯狂的举动给压瘪了?就在这时,山上传来他的喊声:“跳!罗宾!快跳下来!”我举起只手朝他挥动着,可是当阿贾克斯又向后坐时,我又得赶紧抓住他,这会他把刚才那偷猎人藏身的那片树丛踏得一片狼藉,碎叶纷飞。

阿贾克斯终于平静下来,我这才从他身上爬下来,去查看甘尼的伤势。我用小手电照着她的腿,伤得不算厉害。在现场只找到一支“周末专用型”手槍,口径0.25英寸。也许了弹从他的皮上擦过去了。

这时候,其他几位饲养员从瞭望台的围墙上下来,围拢在那偷猎人身旁。那个家伙早已断了气,头骨被踩得像只碎鸡蛋——脑浆流在地上,正如大乔所说的那样:“就是耶稣也无法让他复活”,大家争论着该怎样处理这具体。因为只有回到动物园后才能报警,离动物园还有好长一段路。更何况大象还得吃东西,其他几位饲养员还得多割一些草。最后,我们惟一能做的是把体装进草袋里,再用干树叶塞紧,免得血渗出来,然后扎紧袋口,把袋子系在吉尔的驮鞍上。(这些驮鞍是我们自己为这些大象做的。因为我们意识到市议会可能要通过一项法案——只要洛城还有一个挨饿的人,就要严禁买粮食喂养动物园的动物!好像只有人类才是濒危物种,不包括其他动物。相信我,要是人类真的有一天成为濒危物种,那时的世界说不定要比现在好得多。)

基思从我手中接过手电,照了照阿贾克斯的前额,只见一条暗色粘糊糊的东西从阿贾克斯眼角流出来。

“喂!罗宾大姐,我本不想同你说这事,但阿贾克斯好像是发情了。”

说!”只有亚洲公象在发情期才出现那种出人意料的,好斗的危险行为,判断的依据就是眼角分泌物;而非洲大象,不论雌雄都分泌这种物质,越是当他们兴奋或受到惊吓时,这种分泌物越多。难道那个愚蠢的俄勒冈佬儿是个万事通吗?

“基思!”我气冲冲地说,“你能不能说点正经话!哪怕一次!别说什么……什么……”我一时想不出能回敬他“英国腔”的词来表达我的意思。

“是!对不起,啊,我真的很抱歉!”或许他是情不自禁才这么说的。

我对我的发火有些愧疚,并非是基思的错,我一直惦记着被阿贾克斯踩死的那个人。万一消息传出去怎么办?我们会不会因此失去外出割草的特权。

“要是你觉得我‘英国腔’不好听,那你就该认认真真听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心绪烦乱时才这样说话。”基思对我说,“西斯就能分辨出来,每当我忧心忡忡时,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斯顿·丘吉尔。”

(西斯是基思的挛生妹妹卡伦·巴克斯特,动物园食肉动物的饲养员。)

“我一发怒火气就特盛,这就是为什么刚才我冲你嚷,基思,对不起,希望你别介意!”

“别再提这事了!”基斯说,然后很好奇地问我:“你在为很多事发愁,对吧?”

说实话,我的确很愁。每天都得为那五个大家伙四处寻找一吨吃的。他们不仅仅是动物,还是我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我的孩子,因为他们都得靠我生活。我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感到很累,简直要崩溃了!可是,如果我真的倒下了,我的大象可怎么办呢?这样的忧虑促使我得不停地奔波。我真想大哭一场,可我并不想当着基思的面。我只好抱着离我最近的一头象的前腿。大象总是让人感到那么结实,就像一座座永世长存的大山。尽管以往的伤心经历告诉我大象相当脆弱,他们会毫无征兆地突然死去,但当我抱着象腿时候,大象那种强大的力量好像融进了我的身躯,给我力量,激励我向前!

我重又提起了神,转身对基思说:“我说基思老兄,‘是的’对你我而言在某种意义上是一致的,对不对?”

我是指我们俩都是发愁的人,但基思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的……嗯,”他费了半天的劲儿才轻轻地说出来,“噢,我也很喜欢大象。”

一轮圆月正在西沉,逐渐融入黎明的曙色中。我们知道该是返回动物园的时候了,否则便会遇见当地居民。饲养员们把最后割下来的草装进袋子搭在大象们身上,然后让大象抬起前腿,几个人各自爬上大象那宽阔、满是皱褶的大脖子,重又排好队,还是跟来时一样——连在后面的象仍然用鼻子卷着前面的象尾,一个跟着一个,缓慢地踏上归途。

回到动物园,我们先把那个装体的袋子放进了冰柜里冷藏,等处理完手头的杂活,再应付警方的问话。一切安排好了之后,大家都走开了。我用水管给大象们清洗,让他们睡觉。其他饲养员打开了动物们白天呆的围栏,有非洲羚羊,阿拉伯大羚羊,达尔羊,长颈羊,长颈鹿,印度犀牛——总之,都是珍稀动物,都是我们费尽心思让他们继续活下来的动物,但这是一个没有人配合,也缺乏欣赏能力的世界。

基思的孪生妹妹卡伦·巴克斯特早就在象舍那儿等我了,跟以往一样,她问:“阿贾克斯好吗?”

“好多了,”我告诉她,“他杀死了一个偷猎的,这让他很兴奋。”

“阿贾克斯杀了人?”卡伦尖声说。

“昨晚我们出去割草时,有个疯子用口径0.25英寸的槍偷袭大囊,我们把那人的体放进冰柜里,等有空再通知警方。基思没跟你说起这事?”

卡伦摇摇头,说:“我还没见到他呢。要是有人不知情。万一走进冷藏室,还不得吓个半死才怪呢!”

“我们把那人装在一个草料袋里!”我想换个话题,接着问道,“凯蒂怎么样?”

卡伦耸耸肩说:“还活着,我只能这么说。昨晚,我给她逮了一些大老鼠,有8只她一下子吞了进去,都没来得及嚼,结果老鼠又爬了出来,凯蒂只好再吃一遍,就这样。8只老鼠还不够她塞牙缝儿,她需要吃地地道道的肉!罗宾。”

凯蒂(凯瑟琳女王的简称)是我们动物园私下喂养的一只西伯利亚虎,她也许是全世界同类中的最后一只了。随着“室效应”的蔓延,他们最后的栖息地也保不住了,野生状态下的这种虎就要绝种了。当席卷全世界的粮食危机波及到动物园饲料供应的时候,世界动物园联合会一致同意采用“动物鉴别分类法”(即根据紧迫和救活的可能决定哪些动物予以保留)来饲养那些在野生环境下仍能生存的动物,如豹、美洲虎、豹猫和孟加拉虎……但动物园接到命令要消灭西伯利亚虎,原因是他们没有天然栖息地。另外,非洲狮在非洲比人活得还自在,所以我们动物园也不再喂养非洲狮,以便省出肉来喂猫,因为这些猫是留着将来作饲料用的。凯蒂是卡伦人工喂养的,当初,凯蒂还是一只耸耸的小老虎,乱蹦乱跳,被她遗弃了。卡伦不愿看到她的老虎被人弄死,于是就收养了她。卡伦说,肯定还有野生的西伯利亚虎,她在梦里见过。很可能别的动物园也把西伯利亚虎藏了起来。一旦有一天人类解决了内陆海吞没良田的问题,我们就会有足够的粮食,到那个时候,也许会有一只非常英俊的雄虎非常乐意见到卡伦收养的那只美丽的雌虎,如果那时的确没有一只纯种的西伯利亚雄虎,那也可以让凯蒂同孟加拉虎配,她的后代再逆代配,直到重新培育出纯种的西伯利亚虎。这一切都会实现的,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吃……

还会再有充足的粮食吗?

同大多数的饲养员一样,我为这只饿兽感到难过。我想卡伦应该结束凯蒂的痛苦。可这是卡伦自己的事;只要她不动用园里的饲料来喂她的老虎就可以。

“卡伦,”我说:“要是凯蒂能活到一切有转机的那一天,我愿献出找的左臂,只是左臂不是右臂来喂你的老虎。”

“好啊!我很高兴阿贾克斯比以前好多了。嘿!我真的很高兴!”卡伦同我挥手告别,手上的钻戒闪闪发亮。

如果未婚夫死了,年轻的姑得戴多久他送的戒指呢?“知心大”曾写信问过专栏作家埃塔·基德,我忘记后者怎么回答的了。但就卡伦来说,答案是什么都已无关紧要。不论卡伦的未婚夫是死是活,也不论她是否有过未婚夫,卡伦总是要戴这枚戒指的,她要向别人表明她曾经被过,而且是被一个男人过。

麻烦就出在卡伦和基思的长相极其相似。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是同孪生圮弟。

大乔曾煞有介事地说:“基斯和卡伦的惟一区别就是基思留子,卡伦刮子。”

卡伦的确有稀疏子,而且她总忘记拔掉。但是,这对孪生兄妹最大的区别是基思的子看起来很适合他,很好看,但子长在卡伦的脸上就……哎!每当大乔看见我和卡伦在一起进餐的时候,就把我拽到一旁,小声告诉我:“千万别和卡伦·巴克斯特在一起,尤其像你这么漂亮的女生,会叫别人思乱想的!”

不,绝非如此!我收回我上面说的话。这对孪生兄妹的主要的不同就是卡伦很明确自己的生活目标而基思却漫无目的。(卡伦曾告诉我基思在遇见我之前对动物没有丝毫的兴趣;就在那次短暂谈的两天后,基思就到动物园上班了。)卡伦是动物学野生动物管理专业毕业的学士,而基思则四海为家,或是打打零工,在饥荒爆发前他曾是大批寻找自我派“青年”中的一分子。可怕的饥荒使得这些纯真青年的追求显得既肤浅,又毫无意义。

虽然卡伦酷似男人,但她却不搞同恋,这未免有些遗憾:即便没有男人她,也该有女人她。这么说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不会有男人上她,有一天,她给我们看她左手上那枚耀眼的钻戒,告诉我们说她同国民警卫队的一个军官订了婚。大家让地把那人带来,介绍给我们认识,问她何时能行,她说很快。不知何故,那个人一直未露面,终于有一天,她告诉我们说她未婚夫在“1998抢粮暴乱”中殉职了,从此以后,卡伦又大又宽的手上仍戴着那枚钻戒。大乔跟我们说是卡伦以分期付款的形式为自己买的戒指。我们向来分不清大乔的话是真是假,但这次,大家都信以为真,甚至连我都相信了!

清理完象舍,又查看一下甘尼的伤。这次我终于看到有一枚微型子弹半露在她的皮中,我稍一碰,她就疼得搐一下。取子弹前,我为她注射一针麻醉剂,然后又注射一针抗生素,大象的皮很厚,但同我们人类的皮肤一样敏感,而且更易受感染。

我干完活,离开象舍,来到行政大楼后面的草坪上,在那儿我能睡上几小时,没人会干扰我。要是在办公室里打盹,准有人会叫醒我去处理一些推不掉的事情。我惟一不能逃开的就是每隔一两天,我就要美美地睡上几个小时。

中午时分,我被惊醒,好像出麻烦了。聚在动物园前门的那伙人的叫嚷声比平时高了一倍。自从饥荒爆发以来,动物园门口每天都聚集一些人抗议保留动物园里的动物,他们说人都吃不饱,干吗还要养动物!我听到尖声——天啊!是大象们的尖声,我飞快地朝大门跑去。

门口有很多人,把内门挤住了,无法打开。没办法,我决定从门上面爬过去。我爬上了门,终于看清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人群里赫然露出苏西那庞大的灰色身躯,基思就骑在上面。中午的光很刺眼,照在那些人穿着的白衣服上,使人眼花缭乱。基思骑在上面,显然乱了方寸。苏西对他的命令所做出的反应就是绕着圈地往后退,一声高似一声地吼叫着。大象身躯庞大,无法回头看清后面的东西,所以一旦它们觉得身后看不见的地方有危险的时候就显得异常紧张。

我感到苏西不只是紧张,她快要发狂了。一头发狂的大象或是狂奔不止,或是攻击面前的一切,不论是哪一种情形,都将有人被踩在大象的脚下,那会非常可怕!

我一边喊:“对不起,让一让!”一边往里面挤,我用肘部使劲儿地朝里挤,我想第二天我的两个胳膊肘肯定会又青又肿。

我终于靠近了苏西,冲着上面的基思说:“基思·巴克斯特,你赶紧从大象上下来!”

“嘿,大姐!”基恩着英国腔对我说:“没法从大象身上下来,但能从——”

人群的叫嚷声越来越高,基思随口说能从“鸭子身上下来!”

我转身的时候跪倒在地,但没人威胁到我。

“很抱歉,”基思说,“我真不该在这种场合开玩笑。你说什么?”

这时苏西用它的大鼻子在我身上闻来闻去,好像不相信这会是我,我一边轻拍着苏西让她放下心来,一边瞪着基思以嘲弄的口气说:“笨蛋!”

“谁?你是说我?”基思问。

“你能从一只鹅身上下来!你是愿意给我象钩,还是愿意在这儿呆上一整天?”

“专横跋扈!”他一边叫着,一边伏下身来递给我象钩。

我站到苏西的左眼旁边,这样它的眼睛就能看见我,我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苏西,继续往前走,慢着,好的,苏西,继续往前走,苏西,好样的,好苏西,”我不时地用象钩轻拍着苏西,让她安静下来,我只能这么做,因为我无法赶走挡在我们前面的人群。我怒视着这伙人,他们多数退在一旁,其余的人们在苏西就快踩着他们的时候也退开了。

费了好大的劲儿,我们终于走出了人群,这大约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的工夫。但我们终于通过了外层大门。我让苏西做了一套鞋马戏表演时的把戏 抬前腿,倒立,这几招把夹在内外门之间的那伙人给吓出来了。(我必须得说,基思在大象身上坐得稳稳当当。)人群被吓跑后,基思从大象上爬下来,关了外门,直到这时,我们才得以打开内门,领苏西回象舍好好歇一歇。也只有到这时,我才松了口气。

“好吧,基思·巴克斯特。”我说,“你现在可以跟我解释你骑着我的象在门外做什么了吧?”

“你的象?”

“是的,这些象都是我的,因为是由我来负责,你为我工作,但这并不意味着未经允许你就可以骑他们,你懂吗”

“是,懂了!我一直都很清楚,”基思毫无歉意地说,“实际上,我们设法找过你,但没找到,而我们时间紧迫,要知道埃立克被非洲树蛇咬了一口,我们得先把他送到医院。

埃立克是爬行动物的管理员,非洲树蛇是条美丽的毒蛇,“难道他们那儿没有解毒药吗?”

“有的,在去县总医院的路上一直在用。但你清楚,大姐,抗毒剂必须通过静脉注射才起作用。我们叫了救护车,但那伙人堵着门口,车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我们又是报警,又是给消防队打电话.想让他们派架直升飞机来。但那帮混蛋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求救,说得等二三个小时才可能有架直升飞机……”

“所以你就自告奋勇,用苏西把埃立克送上了救护车?”

“罗宾,我们的确找过你,但没找到,而埃立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我们把他送到救护车上,看着他离开这里,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等我们再想进来就遇上了麻烦。”

一个穿警服的人拦住我们,他举起手,问:“你就是大象管理员的头儿——罗伯塔·戴小姐吗?”

我回答说是的。

“戴小姐,你们把那具体怎样赴理了?”

“什么体?”

“你的大象今早杀死的那个人。就是你们藏到冷藏室的那具?你们把它怎么处理了?”

“噢,对了,那具体!”为了拖延时间,我对苏西说:“抬脚”,然后我掂起它结着厚厚老茧的肉掌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结果发现苏西踩到了一些碎玻璃碴上,这些碎玻璃碴如果扎进要害部位,苏西走路时就得一瘸一拐。我用随身带的大折刀把碎玻璃挖出来,心里盘算着该说些什么。或许装成很无辜的样子也不错,想到这儿,我猛抬起头,装作很吃惊的样子说:“你是说在冷藏室有具体?”说话间,我的一缕金发挡在我的蓝眼睛前。

“事实上并没有体,但我们接到报告说……”

“真的,没有什么体!”我诚恳地说。

是大乔去放的体,况且,要是体果真不见了,干吗还要承认呢。可我后来说的话并不高明,“就算冷藏室里有体也肯定不是我的!”

“冷藏室的体好像失踪了,戴小姐,所以烦请您帮我们找到它……我们认为他可能是警方一直追踪的抢劫犯。”他笨拙地解释,眼睛不停地打量着我那被头发遮住的眼睛,“这就是我们请您帮忙的原因……”

“你们谁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边说边想下一步该怎么说。

基思帮了我一把,他说:“罗宾,到处都传说大象杀死了人,并说你把体放进冷藏柜里。我本想告诉你的,但又一想你可能早知道这事了。对不起,警官,你知道谣言都这样,如果别人以为是你做的事,那他肯定不会亲口对你说的。”基思微笑着试图打破僵局,好样的,基思!

“要是您想让我们的大象不杀人,您就该对门口的那群人做点什么,”我对警官说,“今天上午,我们不得不用大象护送一个被蛇咬伤的人上救护车。这伙人挡在门口,不让救护车进来。警官,我们的大象是动物园养的,不是马戏的动物演员!他们不惯周围有这么多陌生人。您能想像得出万一象受了惊,踩着人会怎样?那时你看到的可不仅仅是一具体,说不定会有成百上千的人被象踢倒,非死即伤,那时才最糟糕呢!”

“是啊,的确如此,但你要考虑一下这伙人的心情。我是说,这里所有的动物都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而有人却在挨饿。”他说这话的时候,根本就不像个执法的警察,而是门口那群闹事者中的一员。

“我们这儿的动物吃的大都是我们从山上割来的青草,嫩枝芽,野菜,”我反驳道,“要是有人饿得慌,那尽管吃草吧。我们已把食肉动物的数目减到最小了——几乎没有几只食肉动物。我们用老鼠,田鼠、郊狼喂他们,这些被园里动物吃掉的有害动物都是我们布下陷阱捕捉或射杀的。”我还没告诉他“有害动物”都是没人要的物,像被遗弃的猫、狗之类等。这些快饿死的动物随时都会走进我们所设的陷阱里。“要是有人饿,干吗不去抓老鼠吃,或是鸽子吃?”万幸的是人们并没这么做,否则我们园里的动物真就没什么可吃的了,更甭说这些饲养员了,也用不着在这里找人声讨:“苏西!别这样!”

趁我同警官说话的工夫,苏西在一旁大口地吃着洋槐上的化朵。它的大鼻子一卷,便把正在盛开的黄色花朵塞进嘴里,我与园内其他几位饲养员商议不能让动物吃园内的植物,这些植物留作以后没东西可吃的时候再用。苏西的事,但愿没人看见。

“是吗?噢,我不太清楚这些,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罢了!”警察说着,朝四周看了看,想换个话题,他也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妥。

“您的确很尽责,”我装着很兴奋地样子,“我知道您不能越权做事,但您回去写报告的时候,最好提到这里潜伏着威胁生命的因素。我们的大象均未经过训练,要是我们必须得用大象驮草料,送病人,门口的那群人早晚会有人丧命!现在,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要把苏西带回象舍,不然,它就得站着睡了,那样我还得把它运回去!”我开玩笑地说。然后用象钩钩着苏西的耳角回象舍。

基思跟在我的后面,当我们甩开了警察,基思小声问我,“罗宾,你说那具体能到哪去呢?”

“基思,我不知道,我不想朔淆,我甚至不想去考虑!”

“是,我和你一样。”

我打开象舍的门,“基思,苏西摸起来很热,你最好让它洗个澡,再让她睡觉。”

“谁?我?”基思问。

“是你带她出去的,”我想说你冒险救了埃立克一命,但说出来的却是:“在你给它洗澡的时候,好好想想,要是苏西踩了人,那帮家伙会怎样。”

“可这是我最后一套干净的制服。”基思不情愿地说。

我耸耸肩说:“脱下来吧。”

基思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要是你愿意,我就脱。”

天很热,让人透不过气来,猛然间,我萌生了和大象共同洗澡的念头,而且这个想法愈来愈强烈,变得难以抗拒。

“谁最后谁是笨蛋!”说罢我脱下衬衣和裤子,边往水池里跑,边甩掉鞋子。

在我使劲去脱另一支鞋的时候,基思在我身旁冲了过去,他早已脱掉了内衣,只剩下一条内裤。我得说,这简直是一种展示,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大个子,蓄着子的笨蛋,外面穿的是工作服,而里面却穿着印有美洲豹的比基尼泳衣。我以前从未想到他会这么健美,只觉得他长得很结实。他那黝黑饱满的肌肤让你觉得他简直就是个长着子的“人猿泰山”。结果最后成为笨蛋的是苏西。我和基思在水里嬉戏,我们玩得很起劲.没去理会苏西。直到水池的水突然向四下溢出来。我才发觉苏西已经走进水池了。

我回想着当时苏西会想些什么,苏西一直是人们注意的焦点。(不要把注意力从动物身上移开,这是最基本的规则。并不是因为大象不只是那种和,可、与人容易相处且偶尔发脾气的动物;而是因为即便偶尔发脾气也会瞬间置人于死地。这个庞然大物并不知道它那10000磅重的身躯对付你那100磅的人会产生什么结果。)

苏西慢腾腾地走进水池,躺下来,叹了口气转过身,又转了过去。这时我们本该用大硬刷子给它刷洗,但我们俩却冲对方又喊又笑,穿梭于象鼻子周围

苏西在水里排便,我们俩抓起粪便朝对方扔去,完全忘记了苏西的存在。噢,可怜的苏西。

后来,我与基思在象舍的一块草席上做,大象们在我们四周酣睡,肚子在咕咕作响。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们刚出发不久,离开动物园还不到半英里,阿贾克斯倒下了。我让别的饲养员先走,我留下来陪着阿贾克斯,等到他缓过来,我让他站起来领他回到象舍,沿途采了一把蒲公英和野芥子给他吃。

月色下的动物园显得那样宁静、祥和。园里的人们有的已进入梦乡,有的随队割草去了。动物们有的睡着了,有的则继承了祖先留下来的,喜欢在夜晚来回走动。

我本应再回去同其他几位饲养员会合,去给动物们割草。但我没回去,忙里偷闲在园里闲逛起来。我怀着愧疚的心情在树影里走着。我逃避了工作这么做无非是想让良心好过些。

好像还有个人也和我一样忙里愉闹,那人是个男子,是个长得很胖的白人,他穿着利维斯牛仔裤,T恤衫。我没认出这人。难道他是新来的?动物园招进一批人顶替那些“保留法案”的背叛者,这些叛徒背弃了我们,他们宁愿同家人或是伴侣共度良宵,也不愿在晚间出来为那些濒危的动物找些吃的;或在园里巡逻,提防那些偷猎者。

我悄悄地跟着他,想弄清他是谁。

我立刻意识到不光我一人在跟踪他,好像还有个人或是别的什么。在暗处偶尔闪出一道白光,空气中散发着动物的遗臭,但似乎不该是这个区域里应有的气味。

我继续走着,悄悄地从一个树影跳到另一个树影,沉浸在神秘的猫抓老鼠的游戏里。我跟踪的那个人在一片四周围有栅栏的桉树林旁停下了,他在盯着小路上方一段树枝看,实际上,他是盯着树枝上正在动的什么东西。这片桉树枝是动物园内考拉的新家,考拉被放出来自己觅食,这些考拉表现得很好。那个灰色的茸的在树枝上缓慢爬行的东西肯定是考拉,偶尔在月色中一闪一闪的。

突然,那人端起槍朝那个茸的东西开了一槍,我事先并没有看出来那人手里有槍。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那个圆滚滚的东西一下从树上跌落下来。那人跑上前顺势捡拣起考拉,沿着小路跑了。

一只老虎从树后跳出来,扑在那人的后背上。那人吓得惊叫一声,脸朝下倒在地上。他的步槍滑进路旁的排水沟里,那个偷猎人打个滚,坐了起来,只听他说,“真是只好猫,丝绒一般的爪子……”话音未落,他尖叫了一声,很恐怖。老虎也被吓了一跳,抬起嘴,嘴角还流着血,血是从那人露的肥肚皮上流出来的。那人捂着被虎抓开的肚子,弯腰走开了。老虎看见那人走开,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没人教过她;如果把猎物先弄死,那么吃起来就会省去许多麻烦。她进到树后,撒一泡尿,难闻的臊气玷污了这美好的深夜。她像条狗似的紧跟在那人的后面。

有一两分钟的工夫,老虎一直跟着那人走,那人被吓坏了,他忘记了他应该知道的常识——想跑的比老虎快是不可能的。还没等那人加快速度,那只母虎用她那盘子大的肉掌一下子把他拍倒,虎爪露了出来,像尖刀一样锋利。老虎在那人的牛仔裤上撕开了一条很长的口子,那声音就跟我们撕布时一样,这一次,老虎把那人扳倒后就开始大咬起来,先吃的是肉多的地方——大腿,她一口就咬断了那人的腿腱,所以当那人再次从虎口逃脱的时候,只能用胳膊撑着身体向前爬,再往后,连胳膊也被咬掉了,他躺在那里,任凭那头斑斑斓猛虎撕咬他的肋、肺、心……

我没带武器,所以也帮不上忙,我是站在一个早已关闭的快餐店屋顶上目睹这一切的。我怎么上来的,什么时候上来的,我都不记得了。也许是当我发现和我一同追踪的竟是动物园里那只饿得半死的西伯利亚虎,情急之下跃上屋顶的。

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分钟过去了,老虎填饱了吐子,吃得就慢了起来。那人早就咽了气。就在这时,卡伦开着她那辆小货车过来,“凯蒂,过来了。”她叫了一声,凯蒂把猎物拖到一旁,卡伦把剩在地上的体碎块拖到车上,然后用棍子敲车板,老虎很顺从地跳进车里,继续品尝她的猎物;咣当一声,卡伦推上了车厢板。紧接着拧开水笼头,把路上的肉渣冲进路旁的排水沟里,手上那枚钻戒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格中冷酷的一面此时在告诚我不要干预,否则没好结果,所以我呆在那里,直至他们驱车远去。

迟早有一天我会同卡伦对质我所目睹的这一切。但我得回去看看阿贾克斯。回象舍的路上,我为他摘了一束洋槐花,我是爬到树上折的,站在树下的人是不会发觉少了洋槐花的。

阿贾克斯还是站在那里,头耷拉着,长长的鼻子和两颗巨大的象牙都抵在地上。他向那束花吹了口气,好像很欣赏。然后,他很疲惫地深出了一口气,倒在地上睡着了。

大象是站着睡的动物。即使是一头相当疲倦的老象也很少倒下睡觉,除非附近有另外一头象为之警戒。那天晚上,别的大象都出去采食了,但阿贾克斯还是躺下睡觉,它以这种方式表明对我的信任,他相信我能在他睡觉的时候保护他,使他免受伤害。

无事可做,我也就呆在他旁边,不辜负他对我的信任。我也许会在第二天再同卡伦谈起这件事,或是后天……我正设法忘却此事,就像我设法忘记冷藏室的那具体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我被什么东西弄醒,是一个柔软的,潮乎乎的象鼻子在轻抚我的脸。原来阿贾克斯已经站了起来,就站在我身旁。天已放亮,我听见饲养员往回赶象的声音。阿贾克斯及时弄醒我,不让我成为新来的管象人的坏榜样。(我不止一次地告诉他们,跟大象在一起,时刻都要保持警惕,不可大意。要是让他们看见我在阿贾克斯身旁睡觉的话,我以后就别想再说他们了。)

没到下午,我干完了象舍里的活儿。歇了一会儿,冲了个淋浴,吃罢午饭,我就决定去找卡伦,不能再拖了。其实,如果一个人必须要做他不愿做的事,那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要犹豫不决,马上行动。所以我要去找卡伦,天气又闷又热,我去找卡伦。我朝那个树荫下面被草遮住的大坑走去,那是我们私养的凯蒂夜里最容易藏身的地方,因为从上面向里什么也看不清楚。

白天,老虎应该被关在一个大铁笼里的,那个铁笼子里曾养着六只老虎,我先到那儿看看,笼里没有凯蒂,隔壁的笼子里也不见卡伦的踪影,卡伦在天热的时候,总呆在那儿的。通向那个隐蔽坑的门是开着的,说明老虎不会离开圈栏,那么卡伦肯定也在里面,清理圈拦呢。

我推开门,登上通往小树林的台阶,喊道,“卡伦,卡伦!”

只是传来一阵低吼声。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我看到了!

在一棵树下的深草丛中有一只老虎。她背上的花纹与斑斑点点的树荫融为一色,她正张着血盆大口,叨着一只苍白的手,光下从那只手上反射过来钻石的光芒。

椅子!鞭子!天啊,我需要这些!我的脑海里除了这些再没什么能想起来的了。我奔回虎笼找到一把凳子和一根鞭子,我推着那个凳子朝那只老虎走去。

基思突然从后面一把抱住我,“我说,大姐!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可她是你的妹妹啊!”

“是的,但我们现在已经救不了她了。”基思把我拖走,锁上了圈栏的门,轻声说:“妹妹早就想这样了。”

“这么说,你知道……她死了”

“是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这儿。”基思说这话的时候看似很轻松,可他那英国腔比任何时候都浓。“其实你我都闯进了一个恐怖地带。我刚才路过这,碰巧遇到虎小姐正在那儿大嚼一个人,那人肯定是晚上掉到坑里去的。她已经吃得没剩下什么了,但还能看出来是人肉。我见状就跨过栅栏,游过河朝凯希奔去,嘴里还说一些类似‘凯蒂,把那东西给我!’的蠢话。这时我有一种奇弪的感觉,棕桐树上好像还有一个我,他向下看着我,好像在说.‘那家伙肯定是个疯子。’凯蒂往后拖她的猎物,然后趴在草丛里啃着。我站在地面上只能看见她的一只耳朵和一只眼睛。但是,在树上的那个‘我’能清楚地看到这只猛虎。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蜷伏着,尾巴摆来摆去,我知道她又要攻击什么人了,可树上的那个‘我’似乎不想提醒地上的‘我’,这时卡伦冲出来,叫着:‘不!凯蒂!千万别——’就在凯蒂朝我扑来的瞬间,卡伦挡住了我,利爪抓在妹蛛的身上,差点头就被咬下来。老虎根本不想吃掉妹妹的,它是无意的。凯蒂拖着妹妹朝后退,不停地吼着,一双虎目瞪着我,仿佛在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鲜血从妹妹的喉咙里喷出来……”

“我知道,我要找人帮忙!”我沿着路拼命地奔跑,嘴里还在不停地说。树上的那个“我”好像在那嘲弄我说,“你疯了!疯了!”你知道我没疯,是吗?

我刚要说“很明智的撤离”之类的话,但我发现基思并没在意,或者并没在听我说。

“我很肯定她在我离开前就死了。她总要死的,都活不下去了……她的喉咙被抓烂了。”他在那儿不停地说,好像让自己相信什么事情,又不时地朝四周看,好像他的那个游魂还跟着他,批评他,但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突然,他又开始同我讲话:“在求援的路上,我又一想,这么做又能有什么用?无非是老虎扔下体,然后我们把她体面地埋掉,仅此而已。但妹妹真的要这样的安排吗?难道她不是更愿意与她煞费苦心才挽救的老虎融为一体吗?想到这儿,我便没去找大乔,而是赶到管理局,向席勒博士申请接替妹妹的这份工作。要是让别人来干这份工作的话,那妹妹就很可能被扼杀,我们决不能这么做。”

我一时感到困惑了,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原来基思把凯蒂说成了“妹妹”。但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继续说,“老K博士说没问题,只要你能同意我离开象舍。你会的,是吗?”

“噢,是的,可是——基思”

“太好了!”基思又恢复了他往日说话时所带的那种快乐的,满不在乎的神色。

“我宁愿上你,也不愿为你工作,我想我不能两者兼顾。”

他的话锋转得这么快,弄得我不知所措,我说:“基思,我想我自己目前还无法处理这事。”

“很好,大姐,这种事是不能让你独自处理的。”

“好吧,基思,你听着,如果你照料凯蒂,你就决不能再让他晚间出来吃人,即使吃的是偷猎者,也不行。我也以为偷猎的人是最卑鄙的人,老虎应该拿他们作猎物而不是那些可的动物:鹿,郊狼……但是,基思!如果消息传出去说我们杀人来喂动物,那就完了!基思,要那样的话我们就彻底完蛋了!不管道义上是怎样合乎情理。用人喂老虎不会改善我们与公众之间的关系。

“决不会再有人丧身虎口了!我非常同意你说的话,我甚至还要说用偷猎人来喂老虎在道义上也是不合乎情理的!但我来这儿的时间没你长。”基思忙说,“别担心,罗宾大姐,如果我们能再支撑几个月,莫哈维海的一个野味养殖场的野味就要上市了。人们一时还不惯于吃鳄鱼,水豚之类的东西。野味场的人答应我把他们卖不出去的肉都给我。所以,只要我们能挺过这二三个月,至多六个月的话……”

“我得回去了。”我伸出手同他握别,“祝你新工作顺利。”

“谢谢,嗯,我能陪你走回去吗”基思说着,顺手挽过我的胳膊,“其实,我知道我在做一件很正确的事情,仅此而已。我想我再也受不了听见她在那大嚼体的声音。”他的声音很镇定,坚强,甚至有些快乐。可当他转身锁门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颤抖得厉害,无法把钥匙插进锁孔。

我们在枝头繁花盛开的树下并肩走着,我低头踢着路面上的石子。

最后我说,“我想肯定在什么地方还藏着一只西伯利亚雄虎。”

“第二个好消息,圣地亚哥有冷冻液。”

“从多少只雄虎身上采集到的?”

“大概有三四只吧,你是不是担心近亲繁殖?”

“你说着了,我的确很担心。你们这些人违反禁令,喂养老虎,究竟要对这些虎的下一代做些什么?想与孟加拉虎逆吗?”

“听说布朗克斯和辛辛那堤都有西伯利亚虎的冷冻胚胎。一旦肉类食品危机得到缓解,我们又可以重新喂养他们时,就可以解冻这些冷冻胚胎,从而哺育出小老虎。但这并不就等于说凯蒂没有存在的意义。”基思紧接着又说,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凯蒂是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惟一一头未受损伤,发育成熟西伯利亚虎。不能没有她。”

“的确如此!”我说。因为她是唯一未受到损害的西伯利亚虎,也是卡伦·巴克斯特留下的全部。

我又踢起一些石子,最后,我说:“我本想让阿贾克斯活到母象们发情的那一天,可他似乎已撑不到这一天了,我还不如杀了他,它的肉也许会有些用处。在我弄死他之前,我要提取他的液;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乐意效劳!”说罢,基思紧紧地拥抱我,吻我,让我有种被哄骗的感觉。不管怎样,也许他是对的。有死才有生,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可怜的阿贾克斯,你命该如此!谁让你居然相信,在你熟睡之际会有人站在你的身边为你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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