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辉 译
“你可以根据一个人的书架来充分地了解他。”丽塔说。
毫无疑问,她正在仔细地查看我的书架。她扫视着每一层的书籍,一碰到不曾见过的,就把书十抽十出来,迅速地翻阅一番。有时候她会问我关于某一本书的问题,不过通常她都是在默默地审视我的藏书。
我心满意足地坐在我最钟十爱十的椅子里,专注地看着她查阅我的书籍。观察丽塔是一种享受。
我们约会的时间不长,这是她第一次在我这里度周末。丽塔和我都十精十于享受戏剧、电十影和博物馆给我们带来的乐趣。要了解光是享受相互的陪伴会令我们有多惬意,现在正是时候。
接电话这种事情现在可不能做,于是我就任它叫个不停。
整个周末,电话都在鸣响,而我却对它不管不顾。无论是谁在电话另一端告诉我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比丽塔更令我感兴趣。
“电话是我的仆人,不是我的主人。”我告诉她。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处理的。
在这个令人非常满意的周末结束之前,我都没有理会电话。直到周一的中午,我才烦躁地收听了答录机里积攒的消息。
所有的消息都来自于杰克·霍金斯,说的也都是同一件事:请我尽快打他的免费电话,不论几点。
虽然他的主张很坚决,可是他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急迫感。取而代之的是附着在声音上的另一种事实:疏远。
我希望得到关于杰克的消息,在地球上受到我如此待遇的他是唯一一个。没错,我们是大学时代的室友,也是最要好的朋友。尽管我们在内心深处不打算这样,可是我们在毕业后还是失去了联络。首先,我们的职业不同。他去西部深造,获得了地质学博士学位;而我则留在纽约,为一家经纪公司工作。
我们有好几年没有相互邮寄贺年卡了,我也从没有看见他在《今日哥伦比亚大学》的校友录专栏上被提及过,他也不会在那里看见我的消息。作为信息学家,虽然我的事业成功,薪水丰厚,可这永远也不会带来任何成就可以令我在同学面前吹嘘。为比较专利数据库和经济分析家报告而开发专家系统带来了令人着迷的智力挑战,不幸的是,除了信息学家没有人可以分享我对这种工作的迷恋。
“67430。”在我拨通了杰克留给我的电话之后,这是我听到的全部问候语。
我向传达员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并请求接通杰克·霍金斯的电话。在她回答之前我明显感到一阵沉默。
“我为您转接。”
又一阵短暂但恼人的静默随之而来。
然后我听到了杰克洪亮的声音,“嗨,丹。再次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好极了。好久没联系了。”
“我记得有七年了。”我回应道,“你究竟在哪儿?”
“不在哪儿。”
“不在哪儿?”
“不在地球上。这会儿如果你问‘你在月球上的什么地方’①,我才能给你一个合理的回答。”
【① 在前边的问话中,“究竟”这个短语的英文表达等同于“在地球上”,杰克的回答偷换了这个概念。】
“你在月球上?”
“现在你才明白。”
“那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听到你的声音我很高兴,可是星际长途电话的价格不菲呀。”
“我想起了我们在学生时代的一次谈话,我想把它再继续下去。”
“什么话题?”
“我宁愿和你面谈。你能到我这里待几个星期吗?我们会把这当作一次顾问咨询。”
“为谁做顾问?”
“我的老板们。一家名为月球实验室的公司,我猜你已经听说过了。”
我当然听说过,我的雇主们密切地关注着他们。在月球上,月球实验室不参与任何真正令人激动的活动,可是他们获得的利润比其他任何人都多。在矿业、光子学和材料科学方面声名显赫的公司也许会抓住一些机会宣传自己,可是月球实验室公司才是需要关注的幕后机构。
他们的专长是基础设施建设。当埃克松、日立和BHP公司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大展宏图时,正是月球实验室公司为他们提供了必需的工具和施展的空间。工业公司并不是月球实验室唯一的客户,他们也为“国际月球勘测计划”的科学工作提供技术支持。阿姆斯壮港隧道的开辟者是月球实验室,连接月球基地的运输通道的运营商是月球实验室。在月球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你吃什么,月球实验室就可能种出什么;你喝什么,月球实验室就可能卖什么;你生病了,月球实验室一定可以把你医治好。
的确,我能明白维持着人类在月球生活的这家公司为什么会需要一名地质学家,但我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需要一名信息学家。
“为什么我的谈话对于月球实验室突然变得如此重要?”我问。
“这么说吧,我们有一些专门的信息需求,我们希望你对它们进行评估并对于如何实现为我们提供建议。”
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令我大吃一惊。月球实验室一定有某种适当的方式为它在月球的员工提供技术信息。假如他们在休斯敦没有自己的图书馆,那么他们有可能同十精十于此种咨询业务的公司签订了合约,这样的公司有上百家之多。即使他们真的需要一名咨询顾问,可以雇用的技术文献方面的专家也还有很多。我的专长是经济信息管理,这在月球上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看不出接受杰克的提议我有什么不妥。我应该休假了,而且阿姆斯壮港一定可以同地球上的奇山异水相媲美。我不会搭上一分钱,工作将会很有趣。(在月球上,任何工作都是如此。)一想到几千米外频繁起降的飞行器……
“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我问。
“你多久能准备好?”
“下周一怎么样?我需要整理一下手头的工作。”
“明天更好一些。”
我们折中一下,把时间定在了星期四。
“周四的七点钟将会有一辆车等在你的门口。嘿,丹,再次见到你我会很高兴。我是不是给你带来了一个惊喜……”
七点十分的时候车来了,我也做好了准备。
我有过一些旅行的经历——到目前为止我去过除了南极洲之外的所有洲,而且这并不是多年前的事情——不过我总认为月球是我无法企及的。我当然可以查明路费和月球旅馆一周的费用。用这笔钱的十分之一,我就可以有三个月的时间去充分了解波利尼西亚②,或者造访西欧的每一座美术馆。月球上值得一看的景观不多,当然,一些工程奇观包括在内。可是金字塔也是工程奇观啊,而且去那里要便宜得多。我一离开家,只要花上一个小时和两美元,高速运输管理局就可以把我送到四百千米远的地方,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前往另一个星球去看拥挤不堪的地下通道呢?
【②中太平洋群岛包括夏威夷群岛、萨摩亚群岛和汤加群岛等。】
但是,如果这一切只花费我十天的时间,我还是很乐意去月球的。在那个星期四的七点十分,我成了一个幸福的人。
通往机场和飞往佛罗里达的旅程都很舒适,可是这些仅仅是个开始。我认为登月的行程就没有这么惬意了,而且事实的确如我所料。月球之旅的奢华程度还不如十交十通高十峰时乘坐的巴士,而且还更容易引起幽闭恐惧症,可是我享受着这一过程的每一分钟。没有什么会像星际旅行这样令人感到意义重大。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月球,但我深信这一定是出于某个重要的目的。
我通过海关的时候杰克正在等我。我几乎没有认出他。同大学时代相比他的外表没有多少变化,依旧身材高大,金发碧眼,而且还有一种粗犷的俊美。(我想知道,对于月球上的女人而言,他是否具有像对哥伦比亚大学的女同学那样的吸引力。)不过他的动作有些不同了。他一定是在月球上生活好一阵子了,这段时间至少可以让他的身十体完全适应月球的重力。
他问候我的样子就好像我们只有几天没见,而不是分别了长达七年之久。照他的样子做似乎是一个聪明的选择,所以我的问候也没有显示出过分的热情。直到我们坐在旅馆房间里的小桌旁,品尝着他特意带来的威士忌,我们才开始表现得像一对失去联络多年的老朋友。
酒过三巡,我们都了解了对方的经历,然后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邀请我来。
“我给你看一些东西。”他把手伸进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个装着平面图和照片的牛皮纸信封,并把里面的内容摊开在十床十上,然后他要我看看它们。
我看过之后问道:“这些有什么特殊之处吗?这是你们公司正在建造的一个新基地?一路上我见到的阿姆斯壮港和它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不,它已经存在一段时间了。不过有一件事你说对了,它确实像阿姆斯壮港,不是吗?实际上,它离这里有几千千米远。正如你所说,它就是在月球岩石上凿出来的另一片拥挤不堪的房屋和通道。真的很像这个地方,只不过它位于月球的另一侧。”
“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我们把它称作‘大都会’,我们不知道它真正的名称。”
“你这是什么意思,‘它真正的名称’?”我问道。
“可能我忘记提一个小细节了,”杰克说,“它不是我们建造的。”
与登月之旅带来的后果相比,飞越大西洋产生的时差根本算不上什么。旅途本身的严酷条件,一路上重力的变化以及需要调整时差,完全扰乱了我的身十体。身十体的紊乱扩展到了我的大脑——杰克的威士忌也不管用——在我好好地睡上一宿之前,我拥有的任何专业知识都不会对月球实验室有用。于是我们没有熬得太晚。杰克留给我一份简报,但是嘱咐我在明天早晨以前不要打开它。
“起十床十后在客房服务部叫早餐,到那时你才可以看简报。明天中午我会来看你,我们共进午餐。”
我猜比我更优秀的人会立即阅读那份简报。睡眠怎么能同重大发现的消息相比呢?然而我太累了,倒在十床十上之前,我几乎没法刷牙和脱十衣服。
时间整整过去了十二个小时,我才开始读简报。
国际月球勘测小组的成员们在绘制1:1000000的月球表面地图时发现了“大都会”。它的正式名称是ILS-2024-A113,不过它的昵称还是更贴切一些。显然大都会是一座多人口的大型驻地,初步估计有一千人驻扎在那里。毫无疑问,大都会几乎全部位于地下,在它被发现之后的三个星期里,关于它的秘密几乎一点都没有被揭开。然而,有一些情况还是显露出来了。
大都会的居住者很像人类,他们呼吸的空气可以和阿姆斯壮港的互换,他们的通风系统仍然在运转,他们的照明系统是按照人类视觉的波长范围设计的,即使是他们的供暖设备也仍然在工作。他们的房子的大小和高度对人类而言也正合适,墙壁和屋顶的布置表明他们的空间感与人类的很相似,而且他们的楼梯显示出他们具有一种与人类一致的运动解剖学。正是那里的门证实了这种相似十性十。那些门大约两米多高,不到一米宽——而且还有可以从内部锁死的门把手。国际月球勘测组织据此了解到两个事实:外星生物的手具有独立的拇指,而且他们有隐私观念。
尽管又努力进行了一次深入的搜索,但是没有其他外星人居住地被发现。关于外星人,人类可以了解的一切似乎必须从那个地方进行推断,而且在月球上有助于推断的可用资源也不多。
午饭时,杰克为我解释了这一点:“问题在于,不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地球上,没有人曾经指望在月球上发现外星人的遗迹。这里也没有人准备对大都会做认真的研究。在月球上考古学家或者文化人类学家一个都没有,我们有的只是一些生物学家和一两名社会学家,可是他们在这里是为了研究长期的月球生活对人类的影响。”
“在地球上一定有成百上千的专家,为什么不找一些来。”
“有两点充分的理由。第一,后勤。我们怎么把他们弄到这儿来?我们把他们放在哪儿?然而更重要的是,我们对于大都会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我们不希望发现它的消息流传出去。至少在我们搜集到一些可以示人的事实以及关于这些事实意味着什么的某种舆论之前不行。
“假如我们从地球找来一批专家,一定会有人注意到。没有人会相信,一千年前的考古学发现被科学家们了解到之后会当作秘密保守起来。我们需要一些考虑的时间,想清楚如何处理这个发现的时间和为应对因为它而涌十向月球的人类而做准备的时间。
“更糟糕的是,我们需要时间让人类做好准备迎接这个爆炸十性十的新闻。考虑一下吧,确定无疑地认识到我们并不孤独对于人类而言意味着什么。”
“所以,你把我弄到月球,而不是请来大量的专家。这真让人高兴,可我还是不知道你们能指望我做些什么。”
“丹,这一点鲁宾上校会告诉你。”
我无法从鲁宾上校的书架上了解到有关他的任何信息。地图、轮廓图和建筑图几乎铺满了室内每一块平坦的表面,一些幕墙和桌面终端显示着虚拟现实的仿真图像。即使在他的办公室里有书架,我也没有看见它。上校本人看起来似乎有三个星期没睡觉了,不过看见我们他似乎真的很高兴。
“杰克告诉我,你也许能帮助我们解决大都会里的朋友们留下的最大的谜十十团十十。我们想让你看一个房间,希望你能从它那儿了解到什么。”
“什么样的房间?”
“我们也不确定,不过它看起来像是一座图书馆。”
实际情况就是如此。那个房间有二十四米长,二十米宽,三米高。它的墙壁旁都摆满了书架,而且室内的大部分地方也都摆放着高达房顶的书架,它们围绕着中间呈放射状排开。在房屋的中央,我发现了似乎是源自地球图书馆的唯一特征:四米见方的一片空场,四周环绕着一圈休闲椅。这种安排似乎更适合自十由的十交十谈而不是研究学十习十。但是我想,对于大都会建造者的社会心理学——或者他们的建筑师的能力——我又了解多少呢?一想到我在地球上看过的一些拙劣的图书馆设计实例,我就苦笑起来。无论如何,一座图书馆不仅仅由书架和桌椅组成。一座图书馆的十精十华是书籍,而且一座藏书丰富的图书馆则蕴含十着全部文明的十精十华。
就我所能见到的而言,这座图书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它所蕴含的却是我们人类文明的十精十华。没有一本书,一个标志,一块标签或者一张便笺能提供有关外星语言或文明的最细微线索。这里的藏书似乎很均衡。大多数世界主要的语言和文学作品似乎都得到了充分的呈现,我所知道的人类文学作品,大都摆在这里:散文和诗歌,纪实和虚构,以及科学和哲学。然而我却看不出任何逻辑。书架被排放得很整齐,书籍的摆放也很有条理而且均匀地分布在各处。每座书架都空出三分之一,就像是图书馆管理学教科书推荐的那样,为藏书的扩展留出了空间。我相信这不是偶然的,这看起来就像是工作人员每天仔细检查书架,并把每一本书按现在的样子都放回原处。
从这些书籍在书架上的摆放方式中我看不出任何意义。一本《蒙田随笔》就放在《易经》旁边,一本1958年的休斯敦电话号码簿紧挨着《战争与和平》。偶尔,几个相关的书目似乎顺次摆在了一起,不过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很小,足以被当成随机现象看待。也许这些书籍只是按照被获取的顺序放置在书架上。但是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每个书架上都有闲置的空间呢?
这里的藏书丰富而完整。它可以充当一座小城镇的大型公共图书馆,不仅仅是随便某一座城镇:也许应该是一座海港或者是一座大学城——居民会说很多种不同语言的某个地方。而且它必须得是一个这样的城镇:它的居民对1965年左右的文学作品一点都不感兴趣。
我奇怪那些外星人是如何创建完成了这座图书馆的。这里一定有两万册图书,质量巨大,从地球运送到这里实属不易,书籍是相当沉重的。
当然还有一些明显的问题存在:他们为什么要不辞辛苦地做这些工作?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不辞辛苦地建造了大都会,目的就是研究我们。他们收集起来的书籍表明,关于我们,他们已经了解了很多。
所以现在我必须给鲁宾上校抛给我的问题找到一个答案。我们该如何利用这座图书馆找出关于他们的一些信息呢?
“杰克告诉我,你们在哥伦比亚大学作室友时就曾有过一次对话。”鲁宾上校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道。
“你跟我谈起一本你读过的书,”杰克说,“有关图书馆的一段历史。你解释了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图书馆的使用方式。我能回忆起来的就是关于诅咒和征兆的一些事情。”
“噢,没错。第一次有记录记载的对于一座图书馆的使用。古代巴比伦的某位国王收集了一些记录在黏土写字板上的咒语。当他想要诅咒一个敌人的时候,他就让皇家图书馆管理员找出一块具有合适的咒语的写字板。后来还有一位国王,他的预言师们可以通过宰杀一只绵羊并观察它肝脏的形状和颜色来预测未来。他们根据以前宰杀的绵羊的肝脏制造出黏土模型,并用肝脏来和它们对比。当他们发现某个模型类似于当前的这枚肝脏时,他们就会参考记录,查明以前的那支绵羊被宰杀之后发生了什么。这不同于我们如今进行科学研究的方式,不过这确实是曾经使用的一种方法。”
“你还有许多其他的例子吧。还好,我记得那次谈话,这使我对这座图书馆在大都会的文化中扮演的角色感到奇怪。所以我建议鲁宾上校,你也许能够揭开其中的一些秘密,或者至少提供一些启示。”
目前,我揭开的唯一秘密就是扭转入口旁边的把手会有怎样的结果。假如说图书的排列方式背后存在着某种原因,那么它完全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而这些书籍被抛弃在这里的原因则是一个更大谜十十团十十。
大都会的居住者为什么要把他们的藏书抛弃在这里让我们发现,而不是把它们带走?这不是质量太大的问题,他们一定可以把这些书带离月球。月球的重力井远不及地球的深,所以他们一定是为了让我们找到这些书籍。他们是为了要告诉我们什么吗?
我希望这无关于他们的文学品位。“假如你处在一个荒凉的星球,两万本书能带给你什么呢?”书籍的品质一定不是评判的标准。他们的选择太随意了,比起典型的例子,这里选择的书籍还差得远。也许他们的目的是提供一个地球出版书籍的科学样本,而他们所提供的样本范围实在是太广了,我盯着休斯敦电话簿思索道。
这些想法令我毫无头绪,而我又感到如芒在背。一番专心致志的思考之后,我想起了什么。
“你知道吗,”我对杰克说,“我们现在的处境是有先例的。”
“真的?上一次有人解密异族的图书馆是在什么时候?”
“大约二百年以前。一支前往埃及的探险队,他们几乎就揭开了古埃及文明之谜。他们发现了许多碑文,都是用象形文字写就的,没人能读懂。至少商博良在一个叫做罗塞塔的地方发现一块黑色石板——我猜你可能会称它为独石碑——之前,没有人读懂。黑石板上以三种语言记录了同样的内容:象形文字,古埃及通俗文字和希腊语。这块石碑花去了商博良二十年的时间,不过他还是设法破译了全部的内容,并据此发现了整个象形文字字母表。在那之后考古学家们才得以揭开古埃及的历史。
“那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一块罗塞塔石。”
“唉,我们一块都没有。”
我找到屋子中央的休闲椅那里,坐下来用几分钟的时间整理我的思绪。我惬意地舒展四肢并开始闭上眼睛,这是集中十精十神的最佳方式。我几乎就要睡着了,这时我在眼角处看见了闪烁的光芒。
我向上看去,发现我上方的屋顶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一个凹陷的半球,此刻它正在打开。在半球的中间有一个五颜六色的光球在闪烁。彩色的光带从那里朝四面八方射十出来,有一些类似微型的信号旗,另一些则像是莫比乌斯带③。短而锋利的尖钉从光球上刺出来,一条长长的双螺旋几乎就要拖到了地面,还有一两个从那上面出现的物体让我想起了克莱因瓶④。每一条光带的图案看起来就像是一道光谱,光球本身也是由彩色的形状镶嵌而成。我曾在波士顿的一家画廊里看过一些类似的东西,可是我头顶的物体要复杂上几个数量级。
【③ 一种只有一个面的拓扑学结构。】
【④ 一种既没有内表面也没有外表面的单侧拓扑面,它是通过把逐渐变细的管子的小的开端插十入管壁并使它与大的开端相连而形成的。】
我的中学化学老师曾收集不同寻常的元素周期表表示方法,其中有几个是三维的:立方体,棱锥,螺旋。我头顶的光雕看起来有希望进入他的藏品之列。我强烈地感到,和元素周期表一样,那个东西不仅仅是一件奇异的装饰品。
“这个灯光秀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杰克问。
“知道就好了。我就坐在这里,试图想明白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接着我就看到了这片室内的极光。”
我试着回想了一下十身十体的动作顺序,这也许导致了光的产生。当我的手抓住椅子的扶手的时候,光影开始旋转。几次反复的试验表明我手指的移动和压力改变了光球和它的突出物移动的速度和角度。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头顶,所以杰克发现在室内的每一个书架上,每一本书的书脊上,出现了一种由彩色斑纹组成的图案。
“似乎我们可以看到图书编目号码了。”他说,“没错,一定是。每一本书都和旁边的有些许不同。”他沿着书架走过去,“我走得离房屋的中心越远,这些差别就变得越明显。”
“我认为你说对了。你能给它们拍几张照片吗?我们可以用一个模十式匹配程序处理它们,看看我们是否能够弄清楚它们的意义。而且我们可以把它们同我们在这些藏书中发现的模十式进行对比。”
这种想法令我有了主意,“我敢打赌,不用计算机程序我就能找到至少一种明显的匹配。”我说。
我穿过房间,来到一个书架前,在这里我曾看见一本《杜威十进图书分类法》。我仔细地把它的光标同头顶的光影进行比较。
“我想我找到了罗塞塔石。”我对杰克喊道,“看那里,光球的最中心处。”他照我说的做了,“再看看这个光标并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尽管光标和光球都有着令人费解的复杂十性十,但是相似之处还是显而易见。
我们回到了阿姆斯壮港的第二天,鲁宾上校派人来请我过去。我发现杰克就坐在我对面,一瓶图拉莫尔露⑤摆在他俩之间。上校为我也倒了一杯。
【⑤ 著名的十爱十尔兰威士忌品牌。】
“这么说图书馆不仅仅是非专业人士所看到的样子?”他询问道。
“的确是这样。我认为我们将会发现这座图书馆包含十着一个外星种族理解宇宙和图书馆内所有一切的关键。”
“这是怎么回事?所有的书都来自于地球,至于是谁建造了大都会,我们也无从知晓。”
“噢,不过答案是存在的。不是在那些书籍本身,而是在它们的排放方式上。你知道,一座图书馆反映它的文化起源,不仅以它的藏书,还有用图书编目和分类的方式。
“我给你举一个例子。想想‘杜威十进图书分类法’⑥。麦维尔·杜威生活在美国的19世纪后半叶,那时候的美国,基督教新教徒的文化优越十性十获得了广泛的信仰。”
【⑥ 美国图书馆专家麦维尔·杜威发明的图书分类法,对世界图书馆分类学有相当大的影响。】
“至少在美国的基督教新教徒是这样的。”上校嘟囔着说。我无法想象一个名叫“鲁宾”的人会拥有杜威的偏见。
“你说对了。所以那时的‘杜威十进图书分类法’——出于同样的原因现在也是一样——对于美国文化的相关价值具有严重的偏见。举例来说即使是今天,它对于基督教的关注都是伊斯兰教或者佛教的二十倍。我敢打赌,在穆斯林国家不会有很多图书馆按照杜威的方法排列图书。”
“那他们使用什么方法?”杰克问。
“他们也许使用萨达尔⑦的‘伊斯兰分类法’。当然,这个方法也存在偏见,但是它的偏见至少很有同情心。还有许多地方使用‘国会图书馆系统’⑧,它很注重实际的效果,不过有些难于使用,是真正的官僚主义思想的产物。”
“我从不知道有这么多方法可以选用。”鲁宾上校说。
“哦,这才说了三种,我能想出更多。俄国人过去多使用一种‘图书馆书目分类法’⑨,这种方法应该是基于马克思列宁主义原则,所起到的作用可能同其他衍生于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的事物一样。我最喜十爱十的方法是‘冒号分类法’,它的发明者是一位叫做阮冈纳赞的哲学家。它的基本概念是这样的,假如你把所有的学科都剥离到只剩下本质,那么它们都是由五种基本元素组成:本体、物质、动力、空间和时间。只有印度人可以提出这样一种体系,在印度之外你会很少看到它。”
【⑦ 基于穆斯林几个世纪以来所形成的教育体系和背景而产生的学科分类方法。】
【⑧ 国会图书馆系统是美国国会图书馆于该馆改组时所创建的一种图书分类系统。它由一些单独的、彼此互不相干的、专门的分类表组成。世界各国的大多数研究十性十图书馆和高等院校图书馆均采用这种分类法。】
【⑨ 世界上最大的两种图书分类系统之一另一种即国会图书馆系统。此分类法由俄国政十府组织发起实施。】
“我们的外星访客使用哪种系统?”鲁宾上校问。
“不进行翔实的研究,我没法告诉你这一点。我一直在考虑该如何设计一种分析他们的藏书的专家系统。不过我可以为你们提一两点建议。
“我们在一座图书馆里是如何排列书籍的?大多数时候是根据科目分类,然后在每一个有限的科目类别中按照作者排列。当我们检索一本书的时候,我们希望知道它的主题是什么,它的作者是谁,对吧?
“也许大都会的建造者不是以同样的方式看待事物,也许他们对于究竟是哪一个人写了一本特定的书不是那么感兴趣。他们的基本分类原则似乎与个体和集体之间的差异有关。这也许可以解释《战争与和平》为什么会放在电话簿的旁边。如果我们透过这样的思维来比较我们按照学术科目和主题来分类的想法,那么集体和个体差异似乎非常适合于大都会人排列图书的方式。假如你进行一次引文分析,这种相关十性十就会增强。
“根据书目勘测的证据,他们似乎不像我们那样,把个体的创造十性十附加在书目上。我不是说大都会人具有群体思维或类似的东西。可是假如他们比我们更倾向于集体,这一定是值得我们去了解的。”
“关于大都会人,这比其他人所了解到的要重要得多。我想你也许走上了正轨。总之,你已经使我相信,你是这项工作的合适人选。”
如此看来,外星人为什么把这座图书馆留给我们呢?流传在阿姆斯壮港的答案不在少数。有些人认为这座图书馆代表一项测试,大都会的建造者正盘旋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给我们的答卷评分。如果人类通过了,就会被某种宇宙大学接纳。(杰克提出,宇宙幼儿园也许更合适一些。)一些人认为我们被秘密地观察着,就好像我们是试验环境中的沙鼠或者动物贩子手中的鸽子,通过他们对我们所施加的激励,我们将了解那些外星人将会暴露出来的关于他们自身的一切。一名犬儒学者宣称,整件事情是遭到处在敏十感年龄的库尔特·冯内古特过分揭露的外星人对人类开的宇宙玩笑。
我认为推测外星人的动机还为时过早,我们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了解。商博良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破译古埃及象形文字手稿,即使我可以自十由支配21世纪计算机技术的所有资源,总结出大都会人的分类系统背后有着怎样的具体原则,这也要花去几十年的时间。我将需要来自文化人类学、社会心理学、语言学、认识论和计算机学科的专家们的帮助——假如存在一个跨越如此多学科的研究领域,那么它非此莫属。
我估计我们还没有看透大都会中我们的朋友的本质。他们回来造访我们的时候,也许我们会明白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生物。
正如丽塔所说:“你可以根据一个人的书架来充分地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