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雅茹 译
一、嘉内先生的弱点
“你开始见老了,约冈。”十爱十德华·嘉内一边挪动着安乐椅,一边埋怨说。
“方才叫地毯角挂了一下。”老仆人约冈艰难地跪下,尽量不大口喘气,拾起从托盘上掉下去的咖啡壶、银制牛十奶十随和茶碗,不好意思地说,并慢慢地站起身来。
十爱十德华·嘉内鼓着发青的厚嘴唇,很不满意地看着溅出来的咖啡,以老年人特有的固执又说了一边:“你开始见老了,约冈!今天早晨,你给我穿衣服的时候,连袖子都套不进我的胳膊上。昨天,你把刮脸用的水都弄洒了。”
在约冈呆板的、刮得光光的脸上,闪现出悲哀的十陰十影。
嘉内说得对:约冈见老了,甚至开始不中用了。而这是件非常痛苦的现实。七十六岁——这可不是开玩笑,其中,整整五十五年侍奉只比仆人小六岁的十爱十德华·嘉内。该告老退职了。约冈多少有点儿积蓄,够他维持余年。但是,辞掉了这工作,往后可做什么呢?他这把老骨头像机器一样,命中注定十习十惯于去侍奉别人,侍奉主人——约冈知道,他是毫无办法的。他已经和嘉内这个老唠叨鬼在一起过惯了。
约冈还是在冈诺维拉时到嘉内家当仆人的。五十年前,又跟着嘉内来到新大十陆——美国寻找幸福。十爱十德华·嘉内很走运,他积攒了很大一笔资本。十年前,在受到一次小的冲击之后,他卖掉了自己的纺织工厂,在费城近郊盖了一所德国城堡式的、很讲究的郊区别墅,在那里享受清静的晚年。五十年的光十陰十还没有使嘉内变成美国人,在一切方面他还保留着德国人的风俗和十习十惯。在家里他同约冈只讲德国话,约冈的真名字是罗伯特,但是嘉内一直叫他约冈,而且只承认约冈这个名字。最后,这个老仆人连自己本来的名字都忘记了。
象许多老光棍一样,十爱十德华·嘉内不无怪癖。
在日常生活中,他坚持传统旧十习十,不赞成新东西;在他的别墅里,时间象是停住了似的。嘉内非常讨厌电灯,在他看来,电灯会损坏视力,所以,在所有的房间里都点着煤油灯,在书房的写字台上放留用绿色灯伞罩起来的蜡烛。
连收音机老嘉内也不收听。
“我不愿意无线电波从我身上传导过去,”他说,“无线电波会使我的痛风病加重。一定要在房脊上和墙上安上把无线电波导开的装置。我不希望任何庸俗小调从我这儿通过。”
嘉内连坐汽车都受不了。
在他的马厩里养着一对外出用的马。他很少进城旅行。当他出现在旧式的轿车上时,使得过往行人惊奇不巳,但是,就是这种旅行,一年顶多也不过两次。然而他却象德国人那样,每天早晨扶着约冈的手,在花园里散步。
当他们手挽着手,各自手里拿着黑手杖,在沿着铺满砂子的小路上行走时,生人见了很难说出他们谁是主人,谁是仆人。长期的共同生活,使约冈真象是第二个嘉内一样。他学会了嘉内的一切手势、举止言谈的风度。约冈显得更有派,因为他岁数大一些,又不留十胡十须,象一个名副其实的美国人,而亲内却留着短短的小十胡十子。只是从服装上细看,才能分辨出谁是主人——嘉内穿的呢料贵重得多。
约冈非常喜欢这样散步。难道他们的缘分从此就到头了?不,这不可能。没有谁比约冈更了解十爱十德华·嘉内的十习十惯。除了他,无论谁也受不了他主人的那种唠叨。
这种想法多少使约冈平静了下来。于是,在他那干枯的咀十唇上露出了明显的笑容,但是,外表上却恭顺地说:“如此看来,嘉内老爷,您得给我找个副手了。自然是找个年轻人,办事能比我强……”
“什——什么年轻人?约冈,你今天怎么成心想折腾我!给我去端咖啡来!”
约冈提起十精十神,两条腿哆哆嗦嗦地走了出去。到了门外,他的脸失去了呆板的表情。他大声地笑了,露出了洁白的假牙。
约冈击中了十爱十德华·嘉内的要害。
一般地说,嘉内非常讨厌佣人,特别是年轻的佣人。在自己的别墅里,他雇的佣人数目压到了最必须的限度。比如花匠——他还是马车夫,加上一个伙夫——是个中国人;两个都五十来岁。没有女佣人。衣服送邻近的洗衣房去洗。当需要整理房间时,便从那儿找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伙夫和花匠住在厢房——约冈的寝室旁边的一间不大的房间里,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得随时准备听候主人的呼唤。
二、奇异的建议
喝过早晨的咖啡之后,十爱十德华·嘉内和约冈跟往常一样在公园里散步。他们手执着手,活象两株老朽了的树木,步履缓馒地走动,时不时地在公园舒适的长椅子上休息休息。
“约冈,你建议雇佣个年轻的新仆人,难道一年前我们没做过这种尝试么?结果怎么样呢?我当时都不知道该怎样摆脱掉这个年轻人。是啊,他没打过家什,而且会动作迅速地找到衣袖,给我穿好衣服,他也没碰过地毯,也不象你,把我的贵重地毯损坏了。”
约冈耐心地等待着嘉内接着说出个“但是”。
“他一切都做得很迅速、很出色。但是要知道,现代的年轻佣人乃是一些难以使唤的人。每说一句话,你都要周密考虑,怎样才不致得罪他们,不致招来粗十鲁的言行。他不能随时听你使唤。有一天夜里,我的痛风病剧烈发作,我叫他,可是他连个影子也没有。原来他闲逛去了!星期天到了,你得给他假……而这一切是怎么结束的呢?他发了顿脾气,就滚蛋了。好在他没杀人,没拦路抢劫……我们坐一会儿吧,约冈,我的腿有点……大概要下雨……”
嘉内坐到了长凳子上,吃力地喘了口气,
“约冈,再没有好的仆人了,这种人已经绝种了。一个好的仆人应该象机器一样,你说‘坐下’,他就坐下;你说‘站起来’,他就站起来;你叫他把东西‘拿来’,他就拿来,而且总是一声不吱,活干得干冷、利落,没有什么‘个人想法’,没有什么委屈烦恼。上了年纪的人,他不是这儿酸了,就是那儿痛了,很少有不唠叨的……不行,约冈,这不是个办法。”
“我们可以雇个年纪稍大一些的,”约冈继续提出建议,“五十来岁,身板结实,只要不像年轻人那样游手好闲就行。”
“可是,这样的人上那儿去找?这样的人谁都舍不得,约冈。在你五十岁的时候,假如有谁想勾十引你到他那里去,我根本就不会放你走。每个人都是如此。我很难十习十惯新人,他也难于十习十惯我。”
由于找不到办法,两个人都沉默起来。
“如果找一个年纪大一点儿的女人呢?”
“约冈,你简直要断送我的十性十命。难道你还不知道,每个到上了年纪的孤独的有钱人家当佣人的女人,都是千方百计使她的主人上手,娶自己为妻,然后叫他快点进棺材,再嫁一个年轻人吗?不,不,求上帝饶了我吧,我还想活下去。最好让我和你过一辈子吧,约冈。”
约冈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然而,他不知道,一场新的考验已经来临……
在下边的小路上传来了不知是谁的沉重的脚踩砂子的响声,约冈和嘉内警惕了起来。嘉内不喜欢来访者,干嘛在人家散步的时间来!在家里可以不接待,可是在这里,在不速之客的袭击面前,他感到束手无策。嘉内思量了—下到家的距离,不行,来不及走到……
从小路的转弯处已经露出了个戴圆顶帽的脑袋。转眼之间,这个陌生人就来到了嘉内的面前。这是一位年纪四十来岁、身十体健壮、外表很有派头的人。他穿了套十分考究的西装,举正泰然自若,又彬彬有礼。
“我可以见一见十爱十德华·嘉内先生吗?”陌生人一边问,一边打量,努力猜测他们之中谁是嘉内。约冈谦逊地低下了眼睛,虽然,象往常一样,他对来访者难于分辨主仆这一点感到很得意。
“我就是十爱十德华·嘉内。你有什么事?”嘉内问道,但还没有邀请陌生人坐下。
来访者彬彬有礼地抬了抬帽子,回答:“我是约翰·米切里,是威斯汀豪斯电器公司的代理人。我冒昧来打搅您,向您提出个非常有意义的建议……”
“哪怕您就是福特本人的代理人,我也不会接受您的建议的。”嘉内唠叨着打断了他的话。“我停止一切商业活动已经有十年了,我不希望……”
“我完全不是建议您做什么生意,”来访者紧接着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建议完全是另一种十性十质的。如果您肯费神听我把话说完……”
十爱十德华·嘉内束手无策地看了看玫瑰花丛,又把眼光移到盛开着的紫藤上;那紫藤象绿色的瀑布似的包围了花园的凉亭。然后,用眼睛瞟了一下长凳子的边缘,表面上装作客气地说:“请坐,我听您说。”
陌生人欠一欠帽子表示感谢,不卑不亢地坐到了长凳上。接着,便发生了一件怪事:陌生人刚开始说了开头几句话,就吸引了嘉内和约冈对他的谈话的注意。
“有钱的年迈而有教养的绅土不能没有佣人。但是,在我们这个时代找个好佣人是多么不容易啊!那些忠实的老仆人违背不了大自然的确定不移的规律,越来越衰老了。”约翰·米切里富有表情地看了约冈一眼。“没有谁能接替他们。青年人被什么工会、十十党十十派、同盟给搞坏了。他们的要求,他们的乖戾任十性十,叫人忍受不了。同时,您什么时候也担保不了,在这些坏家伙当中就没有那么一个会在其一天夜间割断您的喉咙,带着您的珠宝、贵重物品逃之夭夭的。甚至连女人们也不可靠,特别是对一些老光棍来说,尤其如此。您要是找个什么女管家,转瞬间您就会听她摆十布。”
“这是怎么一回事?”嘉内暗想。“也许是他偷十听了我们的谈话,再不然就是一种极其奇怪的巧合。”
米切里继续他那难以猜测的谈话:“是啊,关于雇用新仆人的事只好忘掉它了。可是,没有仆人还是不行啊,家庭的舒适就会落空。那会到处是灰尘,角落里蜘蛛结成网。然而还不止如此。嘉内先生,您考虑过那个痛苦的时刻没有?就是当您的老仆人——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就是他和您坐在一起吧?——当您的老仆人,由于年老体衰起不来十床十,不能来听您的使唤时怎么办?剩下您一个人,无依无靠,多么可怜!”
这件事嘉内怎么没考虑!这件事就像做恶梦一样,一宿一宿地折磨着他。为了证实仆人还能走到他那里去,他心神不宁地仔细去听约冈是怎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从十床十上抬起他那衰老的身十体。
“将没人给您打洗脸水,端咖啡,”代理人继续从十精十神上拆磨嘉内。“您躺在自己的十床十上,而那些蜘蛛——讨厌的十毛十十茸十茸蜘蛛,直爬到您的脑袋上;没脸没皮的大老鼠,在被子上窜来窜去。”
嘉内拖下帽子,用手帕擦了擦脑门,“这简直是十胡十说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吧?你干嘛总向我说这些可怕的事?”
米切里用眼角看了嘉内一眼,对观察出来的情形感到满意,他上勾了!他不慌不忙地吸起烟来,用心不在焉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花园说道:“您的别墅好漂亮啊!真是一个舒适的地方。在这里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余生,如果……”
“我请你开门见山地把你来访的目的讲明。”嘉内急不可耐地说。
“……如果有好的、可靠的仆人,他将会听从您的使唤,像鱼一样无声无息,就象您个人的思想那样听您的支配。”米切里说到这儿,朝嘉内这边转过身来,继续说:“我就是为这件事到您这儿来的。我想向您推荐这样的理想的仆人。”
谈话突然被一只从花匠房子里跑出来的黑色的品捷狗(一种长耳短十毛十狗)所打断。那只狗飞快地跑到嘉内跟前,但是,看见了生人,使狺狺地吠叫了起来,
米切里担心吊胆地缩起腿来。
“吉卜西,回原来的地方去!”嘉内吆喝了一声。
狗吠叫着趴在了长椅子下边。
米切里皱起了眉头。
“我从小就讨厌狗,”他说,“有一天我因为狗受了很大的刺激。您这里再没有别的狗了吗?”
“就这一只,您放心,它不咬人。方才您说到,您能给推荐理想的仆人,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称您自已是威斯门豪斯公司的代理人。您又是雇仆人的经纪人吧?”
“我这也是代表那个公司来的。”
“这个威斯汀豪斯公司是从什么时候……”
‘从它开始制造仆人,制造理想的仆人那时候起。”
“这个人有点十精十神失常。”嘉内带着一种新的不安的心情思忖着,并瞧了一眼来访者。
米切里从嘉内的眼神里发现了这种惊慌。于是,微笑着回答说:“这件事可能使您大吃一惊。不过是这样,威斯汀豪斯公司制造的是机器人。就是按无线电报的原理组合起电话——不过确是这样。这是一个按无线电报原理设计的电话装置,如此而已。您的指令通过每秒钟九百次的振动,甚至一千四百次的振动波来传递,这些振动波被机器人的指令接十收十器所接受,于是,机器仆人就去完成您的指令。我不打算用这些技术上的描写使您厌倦。重要的是机器仆人将完成您的一切指令。”
“他们是什么样子的呢?外形像人吗?”嘉内问道。
“有各式各样的。”米切里回答说。“在这些机器人内,有的不过就是一般的隐蔽的仪器。只要您一发出指令,这种仪器就可以把电灯开开,开动电风扇,用聚光灯照亮房间,打开信号灯,让电扫帚或吸尘器工作。最后,还可以给您打开门。您只要像《一千零一十夜》故事里那样说声:‘芝麻,开吧!’门就会立刻开开,放您进去。随后,门又自动关上。”
“神话故事里怎么说的?嗯,那您自已一定知道这个神话故事啦?”嘉内问道。
“坦白地承认,忘记了。”米切里回答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嘉内说,“在这个神话故事里说的尼有那么一个人,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芝麻,开吧!’就走进了满是宝藏的山洞;进去以后,忘记了这个咒语,于是,石头门在他身后紧紧地关在一起了。他不能出来,遭到了强盗的抢劫……”
“这就是说,威斯汀豪斯公司使阿拉伯神话更完善了。如果您若是忘记了这个咒语,那么,您只要按一下电钮,门就会开开。这点我希望您一定不要忘记了。公司完全担保机器仆人一点儿十毛十病没有。如果仆人不能使您满意,我们连一块美元也不要您的。您是不是马上就定货?”
“我不能马上决定。对我来说,这是个极不平常的建议。”
“那么,我们这样做吧:我希望您不拒绝我给您看一看我们的机器仆人。这对您不算什么……”
“我,实在不知道对您说什么好……”
米切里感到好象事情已经决定了,便起身告别说:“承蒙您的允许,明天早晨,我将到您家里去。”于是,他在从长格子底下蹦出来的狗的吠叫十声中离去了。
三、试验
这一十夜,约冈和他的主人睡得很不好。
米切里的建议很有引十诱力,但是,十爱十德华·嘉内惧怕一切新事物。那些可怕的孤独的情景使他更感到恐惧。当他沉入惊恐的梦中时,他;感到他好象孤零零一个人躺着,没有仆人,蜘蛛爬落到他的的头上,大老鼠在被子上跑来跑去。
更可怕的恶梦折磨着约冈:右边电风扇吹来一阵阵凉气,后来,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蹦出来一把非常大的机器的扫帚,把他从房间里扫了出去……约冈躲开扫帚跑掉了,但是开不开门,吓的喊了声:“芝麻,开开!”……
早饭后,米切里带领一群抢着装有机器仆人箱子的工人来了。
“劳驾,请把您家的房间配置情况给我介绍一下。”米切里对嘉内说。
“这间客厅的门,”主人解释道,“通向我的卧室。卧室的右边墙当中的门通向书房,左边的两扇门:一扇通向约冈的房间,另一扇通向洗澡间。”
“好极了。我们就从这几扇门开始您家的电气机械化。傍晚,可以全部搞好。”
在工人往下摘门,往墙里镶机器的同时,米切里讲解其它仪器的用途:“这个带轮子、头上按着个圆形刷子的箱子,就是机器扫帚。您这样放它,转动一下这个小杠杆,那么,扫帚就准备好了。您对它说‘扫地’吧!”
“扫地!”嘉内以激动的声音尖声地喊。但是,扫帚并没有动弹。
“机器扫帚只有在比较低的声波的振动下才有反应。”米切里解释说。“您不能声音低一点儿吗?”
“扫地!”
“再低一些。”
“扫地!”嘉内用低音说。于是,机器扫帚启动了。
箱子的轮子和刷子一起滚十动。机器扫帚在一个大房间里运行,就象拖拉机在田野里行驶一样。它小心翼翼地绕过障碍,走到墙的尽头,又自己转过来,沿着一块新地方向前活动。
“刷子底下是吸尘器。这样,所有的灰尘就都收集到箱子里,然后扔出去。”米切里继续解释说。
扫帚已经扫完了半个房间时,发生了一件小事。言卜西跑进了房间,拱命地朝扫帚叫。这时扫帚的轮子以不寻常的快速转动,扫帚象是逃脱狗咬,在房间里按8字形,东跑西颠起来。约冈和他的主人,站在房子中间,面临与发了狂的扫帚相撞的危险,立刻变得年轻了四十岁,开始以意想不到的快速躲开了扫帚。有几次,扫帚差点儿撞到他的身上,然而,他们真堪称是优秀运动员,竟然跳开来,脱险了。但是,扫帚一个急转身挂住了约冈,他被撞倒在地板上。又高又度的身十子直十挺十挺地伏十在那里,扫帚从他身上越过去,但丝毫没有损坏他的燕尾服,反而顺便把他的后背打扫了一下。同时;把他后脑勺上的头发掠了起来。约冈就这么个模样,奔到沙发上。他的主人已经站在那里。
米切里挥动着两只手,追赶着狗,发狂似地叫喊:“快把狗赶出去!把狗赶出去!”
故事就象它的开头那样出乎意外地结束了。扫帚把8字形改成圆形,绕房间跑了一圈,然后停了下来。
米切里擦了擦额头,朝着嘉内说:“我感到很不畅快,但这全是狗的罪过。问题在于扫帚机器,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是靠声音来调节的。狗的叫十声使接十收十器振动得非常利害,才引起了所有这些意外的现象。我不得不把狗赶开。至于扫帚,马上就能修好。”
检修工走到扫帚跟前,打开了箱子的小门,忙乎了几分钟,扫帚完全正常了。约冈把狗带走,锁在很远的一间小屋子里,平静下来的扫帚顺利地打扫完了房间。
“您看,这有多么方便。”米切里说。“您的忠实的老约冈将十操十纵这些机器仆人。在它们的协助下,他还能长时间地为您服务。”
狡猾的米切里认为应该讨好约冈,因为怕他对主人施加影响。
给嘉内在十床十上和写字台上装好了电力通风器,只要一声令下,通风器就开始转动。
傍晚,一切都已经安装就绪。
嘉内十分欣赏自动开启的门,以至使他忘掉了扫帚那件不愉快的事故。
“您会十习十惯您的机器仆人的。”米切里在告别时说。“而当您十习十惯它们的时候,我相信,它们将成为您必不可少的东西。您将会感到奇怪,从前没有它们,您是怎样生活过来的。我过几天再来看您……”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又再一次地提醒,一定要把狗从房子里赶出去。“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能保证这些机器一点儿十毛十病不出。”
新到的机器仆人的无可争辫的优越十性十,打消了嘉内对新鲜事物的成见。当米切里和工人们走后,嘉内开始了试验。
“扫地!”他对扫帚命令道。于是,扫帚把任务完成得无可指责。
“通风!”他朝安在十床十上的那个不大的螺旋桨说。于是,通风器接通电流,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开始了清净空气的工作。
那几扇门尤其让嘉内喜欢。到了傍晚,他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来回走来走去,时而在关着的门前停住脚步,说声:“芝麻,开吧!”
几扇门听到他的声音后,使悄悄地自动开开了。随后,又慢慢地关上了。
“这可真象神话故事一样!”嘉内赞叹地说,“米切里没欺骗我们。约冈,你有什么想法?”
“是的,这确实不错,嘉内先生!”老约冈诚心诚意地说。他对机器仆人的“入侵”已经默默地接受了。机器仆人减轻了他的工作但还没有对他产生威胁,夺走他的饭碗。“端咖啡,穿衣服袖子,机器人反正干不了!”约冈高兴的是机器人还不能全部地代替活人。然而他并不了解,考验还没有结束……
晚上,嘉内躺在十床十上,打开通风器,使房间空气变得清新舒适,边入睡边说:
“目前至少蜘蛛不能威胁我了……”
四、机器仆人
第三天,嘉内刚刚吃完早饭,就听到了小汽车的声音。
约冈往窗口外望了望,看见米切里坐在小汽车里,后面跟着一辆卡车,正朝这里驶来。卡车上放着几个很象棺材的长箱子。这几个箱子不知怎的使约冈很不安。很可能是使他想到无论哪一个老年人都避免不了的死亡。
“米切里来了。”约冈报告说。
米切里迅速地对跟来的听差吩咐了几句,就像是这家的老朋友似的,很随便地走进房间中。
“我的机器仆人生活得怎样啊?您对它们满意吗?”
“是的,我非常感谢您,我对它们十分满意。”嘉内回答说。
“得啦,我可不十分满意。”米切里高兴地笑着说。
“要不要喝碗茶,米切里先生?机器仆人还有哪些地方使您不满意呢?”嘉内问道。
“是这么回事,嘉内先生,他们的工作范围有限。这样说吧,他们只能算是技能很差的专家。他们不能帮助您穿衣服,不能给您端咖啡。”
听到这几句话。约冈感到胸中发紧,莫非米切里……
约冈还未来得及形成自己的想法,米切里就已开口讲起了他所担忧的事。
“我未曾想拿过于奇异的东西来使您受惊。”米切里接着说。“所有这些自动的‘芝麻’,如果拿来和威斯汀豪斯公司的最新发明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我给您运来一对真正的机器仆人,它们将听您的吩咐,去完成您的一切指令。”
约冈“阿”了一声。他的手直哆嗦,拖盘从手中掉了下去。
“别害怕,约冈,”米切里对他说,“你还是少不了的人。这些机器仆人需要某种照料。这只会使你提高职衔,比如说,当上总管吧。这些机器仆人将替你去做你干不了的活儿。你们是不是去看一看?”
米切里、嘉内和约冈从房十中走了出来。工人已经把象棺材一样的箱子卸下车来,放在地上,并拆开了盖子。
嘉内怀着又恐惧又好奇的心情,往箱子里瞧了一眼,他看见两个象骑士一样从头到脚穿着盔甲的铁木偶。这两个木偶的接头是用螺旋形弹簧连接在一起的。
工人抓住了这两个木偶的后脑勺,立起了它们直十挺十挺的身十子。米切里走近“仆人”,用黑色手杖敲了一下它们的脸,发出了金属的叮当声。然后,“仆人”们被搬到了通向房屋的楼梯台阶下。米切里走到它们身边,检查了一下装在“仆人”后脑勺上的几个小开关,把它们的身十子转了转方向。
这时,一个奇迹发生了。只听咔嚓一响,“仆人”的膝盖弯曲了,“仆人”开始沿着通向房屋的楼梯往上走去。它们走到前厅的墙壁那儿,转了个弯儿,进了客厅。
“站住!”米切里跟在他们后面喊了一声,“仆人”停了下来。
“向前十步!右转弯!弯腰!拿起来!向后转!立定!”米切里发着口令,“仆人”完成了所有的命令。他们穿过了房间,转身向一个小桌子旁边走去,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少桌上拿起放在那里的几本画册,递给了米切里。
嘉内和约冈都惊呆了。
“您看,这有多么简单!您随便叫它们干什么都行。比如,您要叫他去厨房取下酒的小菜,您只消下一道命令,‘拿小菜来!’或者‘瑞咖啡!’就行了。约冈的工作只是随时随地指挥他们,到时候给机器上上油。”
随后,米切里向一位工人说:“把油壶拿来。谢谢您。约冈,请到这边来,请看得仔细一些。”
米切里向“仆人”下命令道: “弯腰!”
“仆人”弯下腰。
“你看见了吗?约冈,在这里暗处有个小十洞,就往这里注油。机器仆人也需要保养。把油壶拿走吧,不要害怕。什么原因使得您助手这么颤十抖?”
约冈的手确确实实颤十抖了,他怎么也对不准那个洞。
“没关系,您会十习十惯的。”米切里鼓励他说。接着,他继续表演机器仆人,叫它们去做一切可能做的事情。它们把礼服从米切里身上脱十下来,再重新给他穿上。这些活儿,它们都干得准确无误。
“它们不仅是极好的仆人,而且可以代替更夫。请允许进您的书房去。”没等到答复,米切里就对“仆人”说:“跟我来!”
嘉内谅讶得失去了意志,以至他象机器仆人一样,也跟着米切里走去。米切里走进了办公室,“把仆人”放在保险柜旁边。他走到一边喊了一声:“管制”
就在这一瞬间,“仆人”以非常快的速度挥动起双手来。
“哪一个强盗胆敢接近保险柜,就要被钢棒打死,变成肉饼!您说好吗?”米切里对嘉内说。
“太好了!”嘉内面色苍白地回答说。
“而您听我说,我不需要这些仆人。”突然,嘉内坚决地说。“这太不平常了。以后,若是这些仆人象您的机器扫帚那样乱跳起来怎么办?那可就没法救了!”
“任何可能都诽除了,”米切里急不可待地回答说,“您只要说声‘停!’它们就会失去活动能力的。”
窗外传来了卡车开动的声音,嘉内惊恐不安地看了看窗外,说:“请问,卡车要往哪儿开?我不想要这些机器仆人,让工人把它们拉回去吧!”
“对不起,我相信您会喜欢这些仆人的。我已吩咐不叫卡车等我,不过,如果您不愿意,这是可以改正的 ”
于是,米切里走到窗旁喊道:“嗨!嗨!回来!”
然而,卡车已经拐过街角儿,不见了。
“听不见了!开走了……嗯,没关系,明天我来取它们。不过,我希望您在一天之内就会和它们十习十惯,以至您自己都不愿意退还它们。请允许我向您告辞。我还要给曼斯菲尔德的别墅送一对仆人去。请您放心,一切都会是美好的。”
“这怎么成啊?”
米切里笑容可鞠地点了点头便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他从小汽车里喊了一声“明天见!”就走了。
只剩下十爱十德华·嘉内和约冈他们两个人了。他们恐惧地看着那对站在保险柜旁边的机器仆人。
“竟有这样的事!”嘉内低声地说,生怕他的声音引起机器仆人的活动。嘉内用手比划了一下,就像小鸡走路那样,轻轻地走近关着的门旁,小声地说:“芝麻,开吧!”
门开了,嘉内和约冈悄悄地溜到卧室里去,门随后就关上了,两个人这才松了口气。
“它们可别走出来呀。”嘉内担心地轻声说。他胆战心惊地想起了那几只铁手就像风车的叶子板一样不停地旋转的情景。
“我们把它们从这里赶出去怎么样?”约冈建议说。
“用什么办法呢?”嘉内苦恼地问。
“我们这么干,”约冈想了想,说:“您,嘉内老爷。到楼上去,用钥匙把门锁上。楼上房间的门没有安装什么‘芝麻’,那把旧钥匙很可靠。而我到院子里朝那些机器人喊,叫他们从这里滚出去!”
“那么,我们试试看。”嘉内赞同地说。
他上了楼,把房门锁上。
约冈从房子里走了出来,隔着窗户喊了一声:“芝麻,开吧!”
当书房通向卧室的门开了的时候,他又喊道:“向前十步走!……开步走!……从这里走开!
然而“仆人”却照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走开!滚!”
“仆人”依旧毫不动弹。
门在这时候已经关上了,于是,约冈不得不重新说:“芝麻,开吧!”
他改换各种各样的声调来喊:一会儿用低音,一会用尖厉的高音,结果,全都无济于事。
“仆人”象僵化了一班,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约冈又是请求,又是哀告,最后干脆骂起来了。
不过,骂是骂不走钢铁制的“仆人”的。
五、可怕的一十夜
这是约冈和他的主人长期共同生活当中最不安宁的一十夜。两个老头儿谁也没有睡好觉。他们总是觉得,好象书房里发出一种沙沙响声。在惊恐不安的睡眠中,一场一场的恶梦折磨着他俩:那两具钢铁仆人用钢铁之手抓他俩,打他俩……
快天亮的时候,约冈唤醒了正打哆嗦的老主人:“嘉内老爷……嘉内老爷!……办公室里好象有动静……”
嘉内惊醒过来,坐起在十床十上,注意窃十听。是呵,真是有动静,千真万确。从书房里传来尽量压低的声响:轻轻的折裂声、金属构件碰撞地毯的响声,接着是一阵吱吱声……
“机器人活动啦!”约冈惊恐万状地说。他的上下牙十床十直打颤,手也直哆嗦,结果,怎么也不能把被子从自己的身上掀下去。
吓得浑身发凉的两个老头子,有好几分钟的光景一动不动地坐在十床十上,他们好象连动弹一下的劲儿都没了。
书房里的声响越来越大了,好象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轰隆隆地在地板上滚十动。
嘉内不顾一切地跑到房门口,用发狂一般的嗓门大喊:“芝麻,开吧!”
但房门根本末开。
“芝麻,开吧!”约冈像回声似的重复着。
他俩在房门旁喊着,低声、高声,试用了他们的老嗓门所能发出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来说:“芝麻,开吧!”
可是,全都无用,门里安装的机关硬是不听使唤。《一千零一十夜》中的可怕的神话竟然变成了现实。他们俩觉得,好象有许多人在用身十体推办公室的门,再过一会儿,四十名强盗就会从那里冲出来,残害他们这两副老骨头。
约冈最后听到的动静,是整整一十夜给撵出房门的吉卜西的刺耳的吠叫十声。
接着,一切都沉寂下来。约冈和他的主人全都丧失了知觉……
当他们苏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完了。他俩看到自己还活着,未受伤害,真是喜出望外。书房的门关得紧紧的,用桌椅、沙发构筑的“工事”保存原样,未受触十动。
约冈用手推了下门把手。奇怪的很,门竟然开了。
约冈叫醒了花匠和伙夫,但他们谁也不敢进办公室去。
“召唤警察来!”嘉内说。
花匠去到厢房,给就近的警察署打了个电话。半小时过原,就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这一回,嘉内可不厌恶科学技术成果了。摩托车的令人生厌的响声,这时在他听来仿佛是天堂的音乐似的。
警察打开办公室的门。地板上躺着两个被人损坏了的机器“仆人”。保险柜的小门给人弄开了,里面保存的珍宝全都不见了!
警察在场,增加了嘉内的勇气。他走进了书房,看着躺在地上的机器人,很动感情地说:“我怕过它们,然而,它们却为了保护我的财物不被盗贼偷走,而牺牲在自己的岗位上。那些盗贼一定是从窗户进来的……”
但是他用不着为他“忠实的仆人”长时间哭泣。警察相当不客气地把“十十尸十十首”弄了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所谓的机器人,只剩下了金属空壳。
嘉内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原来他是被米切里愚弄了。他把自己的同谋者,装在金属壳里,伪装成机器仆人,夜里这两个盗贼从金属壳中出来,把保险柜熔化开,偷走了全部财宝,之后,跳窗逃跑了。
米切里特别怕狗,原来是这么回事!
“嘉内老爷,威斯汀豪斯公司的代理人想见您。”约冈进来报告说。
“什么?米切里想见我?他来的正好!”嘉内急急忙忙地对警察说:“请立即逮捕这个强盗!”
警察和嘉内来到客厅。那里站着一个黄头发的年轻人,手里拿着几张单据。
他看见警察来了,感到很惶惑。他彬彬有礼向嘉内施了个礼,说:“您好,先生。我是来找您就安装机器仆人一事算账的……”
“让机器仆人见鬼去吧!”嘉内由于恼怒而大声吼道。“你和米切里以及穿上金属外壳的骗子合谋,偷我的财宝!警察先生,请逮捕这个年轻人!”
“我不认识什么米切里。这里出现了其种误会。您的管家在我们那里定购了机器扫帚、通风器和门上的‘芝麻’自动装置。这是您的账单。”
“可是,还有这个呢!”嘉内仍旧很激动。“请到这边来,年轻的强盗!”
嘉内把年轻人领到他的书房十中,把倒在地板上的“仆人”指给他看。
威斯汀豪斯公司的代理人看了看,耸了耸肩,然后说:“我们公司不生产这样的人偶。”
嘉内继续大发其火。这时,警察出面了。他跟那个年轻人谈了几句,看了看账单,检查了一下他的证十件之后,对嘉内说:“我觉得,嘉内先生,这位年轻人跟这次犯罪行为并无牵连。我们一定就这个案子进行追查。事情大概是这样:米切里以您的名义向威斯汀豪斯公司定购了自动扫帚,通风器和门上的‘芝麻’自动装置。至于这两具机器人外完,那是他自己做的,他用这两具机器人外壳把自己的同伙带进您的家里。当然,他为此要花一笔钱,但所得的比支出的要多得多。您的保险柜中放了多少钱?”
“里面的财物总该有十多万美元。”
“您瞧,这可真是一大笔款了!就我分析,犯罪分子一定想拐带着金属空完逃走,以备以后再使用,但是,有什么东西妨碍了他们,使得他们匆忙逃走了……”
“当的狗汪汪直叫!”约冈插了一句。
“那些‘芝麻’装置也参与了这次十陰十谋,”嘉内说,“不然为什么所有的门在进行盗窃时忽然都不听使唤了呢?”
“可能您由于惊吓,说‘芝麻,开吧!’时嗓门过大了,导致了机器失灵。”公司代理人分析说。“我们的机器对音高和音量有一定的要求。”
“您这个分析看来有道理,是那么回事。”嘉内说,
可不是,他夜里不单是大声喊了,甚至是对不听话的门吼叫了,怒吼了。
“施十毛十尔茨先生,”警察对年轻人说,“我不逮捕你,但我还是请你跟我走一趟。我需要把事情前前后后的情况搞清楚。”
警察把机器人的空壳当作证据拿走。威斯汀豪斯公司的代理人施托尔茨也跟着一起走了。
于是,又只剩下嘉内和老仆人约冈了。
“我还未喝咖啡呢。”嘉内疲倦地说。
“马上就端来,老爷!”约冈说着,步履蹒跚地往厨房走去。
由于一十夜过分激动不安,约冈的手哆嗦得更厉害了,因此,他在端咖啡时,又把糖罐给掉在地上了。
“没关系,约冈,不要难过,谁都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嘉内十温十存地说。他喝了一口滚十热的咖啡,若有所思地说,“机器扫帚、通风器,还有自动开门的‘芝麻’装置,我们还可以留下,这是很有用的发明。它们会减轻你的劳动。约冈。这些真正的威斯汀豪斯公司的机器,在我看来只有一个缺点:它们受不了狗叫你大声的命令。这可不好办。现在这个世道就这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