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更年轻些,也许我还会有耐心等待。可是我已经等待得太久了。
年轻时的理想、中年时的机会,我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已经逝去了,可我还在等待。
对于人类基因组我们已经了解得很多,很详细了。我们手中已经拥有了改变基因形状和结构的工具,可是我仍然在等待。
我们已经有能力控制人类下一阶段的进化,我们能产生我们人类自己的物种,可是我仍然在等待。
只是因为恐惧,只是因为不确定。
我们不能随意主宰自然、改变自然。
但我们每天都在做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大自然中,城市、飞机和计算机就像花一样地开遍全球。
人类一向是自然的敌人,人类不遗余力地改变着自己居住的世界,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趣味、愿望和需要。
我们力争一切都要尽善尽美,可是在我们的无知中,我们将创造出恶魔来。
我们求得答案的唯一办法就是实验。
学会创造我们自己的唯一办法就是在我们自己身上实验。
会有失败的可能吗?当然。
会不会一开始就可能会错,并给我们带来致命的后果?当然。
可是我们一旦成功,我们将战胜疾病,战胜痛苦,战胜缺陷,甚至战胜死亡。也许,为了使我们人类成为不朽,我们中的某些人必须承受痛苦,有些人必须牺牲。那就让它发生吧。
我就要开始做我早就应该做的事了。
我会找到办法的。
我将找到合适的人。
2012年9月19日
他的名字叫十温十德尔·费尔班克斯,几天前在图书馆遇见他时,我做了自我介绍,并问了他一些问题。
他是一个绝好的人选,年龄48岁,没有兄弟姐妹,在他20岁的时候,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双双丧生。父母给他留下了房子,虽然只是一份小小的产业,但足以让他维持生计,他没有工作。
他有严重的消化道和呼吸道疾病,慢十性十疾病使他丧失了工作能力。他是一个身材不高相貌平平的男子,有点害羞,十性十格内向孤僻。他没有朋友,阅读是他唯一的乐趣,他的阅读十爱十好也有所偏好:他喜欢看简·奥斯丁的书,以及《大众机械师》、《纽约客》等杂志。
开始的时候,他对我不太信任,还有点害怕。但我很有耐心,我不会以咄咄十逼十人的姿态吓着他。我纵容他、抚十慰他,到后来,我终于抚平了他的疑惧心理,我们每天上午在图书馆里见面。
2012年9月23日
昨天,我们到附近的一个咖啡馆里吃饭。我告诉他我是干什么工作的,他在《科学美国人》杂志上看到过关于遗传学的有关文章,他问了我一些很有见地的问题。
我告诉他,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基因学研究还处于观望等待阶段,我们可以拿蚯蚓、果蝇和牛来做试验,但是我们还不能拿最重要的一种物种来做试验:那就是人。
那是因为风险太大,我想。
但是如果我们对自己进行研究,我们就能了解自己。想想各种各样的可能十性十,我们能为我们人类的基因编程,我们能消灭癌症,战胜心脏十病以及令我们虚弱和死亡的其他各种疾病。我们现在就能开始这些实验吗?在活着的人身上?现在?
是的,现在。
他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是那种咳得很猛、很痛苦、喘不过气来的咳。一直咳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气来。
我说,我们有办法解除困扰人们一生的各种疾病痛苦。
他出神地对着桌面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问道,你们在人身上做实验吗?你们会不会失败?
会的。
如果人死了呢?
是的,有这个可能。
或者他被治好了,那他就解脱痛苦了。
解脱,我说,仔细地观察着他。是的,解脱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他说,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这样的实验的。
提取受试者身上一小点人十体组织,没有痛苦地从他嘴里弄一点柔软的肌肉,提取里面的基因材料,重新改造,纯化,然后将改进后的基因再注入到受试者的身十体里去。
怎么通过这种方法改变他呢?
我们利用病毒作为载体,清除它们本身的基因物质。一些具有攻击十性十的病毒会侵占细胞核,破坏细胞核里的基因,用它们自己的基因来取而代之。我可以让我的人类实验对象拥有一个更好的自我,他会成为一个改造过的人,这种感染过程能够将他治好。
十温十德尔·费尔班克斯问道,那么要多久才能完成这个过程呢?
最多不出一个月。
你们这样做会不会触犯法律呢?
会,但是这个风险值得冒。
他重复着这个词:风险。
然后他说,的确值得。那么你愿意让我来当你的实验对象吗?
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我疲倦了,我真的倦了。成功令我身心十交十瘁。
我居然会说,十温十德尔,如果事情失去了控制呢?
他摇摇头,打断我的话:我要一试。
那么你都要待在我那里,我得一天24小时观察你。
后天怎么样?他说。
就后天吧。
我们的实验就要开始了。
2012年9月25日
我在家里实验室旁边的一个储藏室里为十温十德尔设了一个临时十床十铺。在过去的两年里,我想尽办法购置了复制实验必需的所有机器设备,当然都是一些小规模的设备,是我工作时必不可少的一些设施。
十温十德尔抱着一大堆的书和杂志来找我,他在这个新地方就像到了自己的家一样。
今天我先提取一些组织。(我在我的实验日记里保存着这个实验的全部详细资料。)GPRO计算机程序现在正在分析样本,对照着完美的人类基因样板检查着十温十德尔的基因。当基因对比工作完成后,我就可以开始对他的DNA进行重新装配。
一个闭路电视摄像装置对着他,日夜对他进行监视,这个监视装置在黑暗中也可以使用。我可以在我的实验室里观察他,也可以在我的卧室里观察他。
他睡得不多,晚上还要看几个小时的书,他偶尔咳几声,间或打个盹。
我将要改变他的这一切。
我过去一直认为人的基因编码一定复杂得令人难以置信,就像在显微镜下玩智力拼图玩具一样,但是当我开始对DNA进行研究的时候,我才发现并非如此。其“拼图”是活的,当你改变其中的一个时,其他的也在变。每一个活着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由一系列复杂的活动和反应的过程组成,有浑然天成的因素,也有后天造就的条件,有客观的本能,也有主观的意志,所以应对的方案也在不断地改变中。
不知是什么原因,十温十德尔的基因编码对于我所做的一些改变的反应是相当激烈的,我对他的DNA进行重新成形,我清除他基因里的错误,但这一切似乎令他非常难受。每当我认为我的工作已经完成的时候,我都会检测到一点新的异常,而且是先前不曾存在的。因此我只得回过头来,重新修正这个新的错误。然后,我又发现另一个新的错误。
或者它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在我的完美的人类基因范例里,它不存在,因此,技术上来说,它是一个错误。但它也许是一种进步,我说不准。
十温十德尔似乎并不着急。我总是帮他从图书馆借来一摞一摞的书,他读书,他瞌睡,他很少说话。我想他大概是一直孤独惯了的。
我得做出决定,我不能再等了。明天,除非分析发现一种我已知的基因错误,那么我就要将装载着重组过的DNA的病毒载体注入十温十德尔的体内。
2012年10月1日
我用十温十德尔新DNA注入了他的体内,他突然变得焦躁起来。每当他咳嗽时,他就抬头看看我,那眼光似乎在说“你骗了我”。
对于注入他体内的DNA样本,我曾仔细地分析过,它—直在不断地变动之中,难道变动在他体内继续发生着?
2012年10月2日
十温十德尔继续咳嗽着,继续阅读着,有些焦躁不安,不过基本上还是老样子。
这天早晨。十温十德尔似乎变得平静多了。他在十床十上一直躺到10点,自始至终都在盯着窗外的树林和天空。他不想吃任何东西。
我在我的卧室里记录下这些情况。临近半夜时,我在闭路电视屏幕上看到了十温十德尔,他躺在十床十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和星星。他不再咳嗽。
今天,我对注入他体内的DNA样本重新做了分析,它还在变化着。
2012年10月4日
十温十德尔今天似乎比平时更安静,他吃得很少,但是喝了好几杯水。
我问他感觉怎么样?
很好,有点疲惫,但是没什么。
你饿不饿?
不饿。
你能确定你一切都很好吗?
是的。
你晚上睡得好吗?
我睡得很充足。
那么,为什么你感觉这么累呢?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善意地笑笑,似乎仅仅为了让我开心而已。
他已经两天没有咳嗽了。
DNA样本现在变化得更快了。
2012年10月5日
昨天晚上,十温十德尔整夜未睡。但是今天早晨,他似乎比任何时候十精十神都好,虽然他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
现在当我向他提问时,他一般不再回答我。他似乎在想着其他的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占据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在十床十上能坐几个小时,看着天空,脸上微笑着,似乎正在倾听什么有趣的故事似的。
我看着从他身上提取的组织样本,分析着DNA的组成,它与完美的人类DNA样本完全不一样。
现在我只能观察、等待。
2012年10月8日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记实验日记了,因为没有什么可写的。十温十德尔总是呆在房间里,他不吃不喝也不看书,日日夜夜就那样坐在十床十上,盯着窗户看,脸上微笑着。他也不再回答我的问题。
昨天晚上,我坐在实验室里,在电视屏幕上观察着他。他房间的门离我只有几英尺,门是关着的。
当我观察的时候,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我凑近屏幕想看得仔细些,十床十、毯子、枕头,以及窗户的图像仍如平常一样清晰,但是十温十德尔的图像却渐渐看不清楚了,他身十体的轮廓线开始融化,他似乎在慢慢消失。
我走到他的房间门边,打开门。我的眼睛一时之间还不能适应房间里的黑暗。
接下来,我看见他坐在十床十上,盯着月亮看,他的皮肤似乎在悸十动,在跳跃,身十体里面似乎发出光来。我不敢太接近他,然后我听见一声轻微的爆裂声,黄白色的光从他皮肤上向四处发散出来,似乎他就要抛弃这层皮囊似的,又好似在脱掉一层没用的外壳。光线越来越强烈,直到刺痛了我的眼睛。然后十温十德尔的身十体全部融化消失,从里面似乎爆发出了什么新的东西,它异常美丽,异常强大、高大、自豪,有着金色的翅翼,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东西。
它的眼睛直视着我,从它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超越了我本人和任何其他人类的自豪、智慧和领悟力,它的思想直接进入我的大脑中。
它说,我是新的开始,我是许多中的第一个,我能创造自己。
它转向窗口,转瞬间,它就在窗外了,它金色的翅膀一鼓一鼓,直冲上夜空,它飞向月亮,飞向星星,留下我们大家仍然守在地球上。
总有一天,它还会回来的,带着它的同类一起回来,我敢肯定。我同样也确定,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它将不再需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