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齐 译
珍妮蒂在医院里已经住到五天的时候,她才开始转到家务机器人的念头上来。经过两天的时间,她才发现护十士詹姆斯原来竟是一个机器人,她又花了整整一天,才使得自己的惊讶心情平定下来。然后又过了两天,她才意识到,使用一个随身服侍的机器人,会是一件多么舒服的事。
念头这样一转竟成了一副宽慰剂。实际上,她所看望过的每一家都有个家务机器人,它是家庭中的第二件或者第三件最宝贵的财产——女人们倾向于把它估计得比汽车稍稍高一些,男人们则倾向于估计得比汽车稍稍低一些。颇有一些时候了,珍妮蒂就已经十分清楚地知道,她的朋友们都把她当成了一个大傻瓜,说不定把她看得比大傻瓜还糟哩,为了料理一个家,她竟累垮了自己,而那些家务琐事,一个机器人每天只要用上几个小时,就会搞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她也已经知道,乔治每天傍晚回到家里,来到一个为些不必要的琐事而累得有气无力的妻子身边,就会使他感到烦恼不堪。不过,偏见一直是根深蒂固的。那倒不是属于这样一些人的执拗态度:拒绝餐馆的机器人侍者上菜啦,坚决不肯让机器人司机开车啦(有时它们开车倒更安全得多),拒绝接受商店的机器人向导带路啦,或者拒绝去看看时装展览的机器人模特儿啦。她只不过是因为有机器人在身边就感到混身不舒服,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跟一个机器人在自己家里,她不愿意感到这样一种不舒畅的心情。
珍妮蒂自己家里一直没有使用机器人。她把那种感觉归因于她自己家中的保守思想。别的人家,也就是那些已经有了机器人来料理家务的,虽然使用的都是一代以前尚可使用的老式机器人,但他们似乎从来都没有一点点她那种感觉。使她烦恼的是,她知道她的丈夫认为她像小孩那样害怕机器人,她曾经向乔治解释过多少次,事实并不如此,而且那也不是关键问题:她真正不喜欢的事是有个外人闯到她个人的家庭生活里来,可是这正是使用一个家务机器人的必然后果。
叫做詹姆斯护十士的那个机器人,是她历来有过个人亲密接触的第一个,她,或者说它,像一个启示那样来临。
珍妮蒂把思想上豁然开朗的情景告诉了医生,他显得好像松了一口气。下午乔治来探视的时候,她告诉了他,他高兴极了。在他离开医院之前,他们两个商议了一阵。“好得很,”医生说。“跟你说老实话吧,过去我总是在担心我们面对着一种真正的神经官能症——而且是颇为棘手的一种。你的太太可能一直没有健康过,在最近这几年里,她料理家务,把自己累垮了。”
“我知道,”乔治同意说。“在我们结婚的头两年,我费过好大的力气去说服她,可是只不过是引起一场风波,这样,我就只好不提了。这一次,病闹得最厉害——她一发觉到,部分原因是由于家里没有机器人照料,她才不得不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便有点胆战心惊了。”
“哦,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她可不能继续像过去那样干活儿了。要是她还想那样干的话,不消两个月,她就得回到这里来。”医生告诉他说。
“那她不会知道。她确实已经改变了想头。”乔治向医生保证说。“有点难办的是,除了肤浅的接触外,她从来还没有碰到过一个现代化的机器人哩。我们所有朋友家里的最新式的机器人,至少也是十年以上的了,其中大多数还要更老一些。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过,有什么东西竟像詹姆斯护十士那样先进。现在的问题是该要哪种类型的呢?”
“坦率地说,山德先生,我担心您的太太今后需要充分的休息和照顾。我真想给她推荐他们现在有的那一型,一种相当新颖的产品,也就是詹姆斯护十士那一型的。那是一种特制的、灵敏十性十很高的产品,装有一个很新奇的相对平衡的同情保护电路——那是一个很巧妙的小型十操十作器件。一个正常的机器人要立刻服从的任何直接指令,就是由这个电路来判断,来衡量,看看是对病人有利还是有害,除非是对病人有利,或者至少是无害,否则,它就不服从。这型机器人搞护理工作和照料孩子已经证明是妙极了的——不过,目前对这型机器人的需求量很大。我怕它们的价格会相当高。”
“多少钱呢?”乔治问道。
医生说出的那个可观的价码使他皱了一下眉头。他随即说,“那就会把有限的钱用光,不过,到底那大部分是珍妮蒂省吃俭用、生活简朴才积攒起来的存款。我该到哪儿去买呢?”
“您是买不成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医生告诉他说。“我得找个窍门,取得优先权,只有这样,我才能买到手。好啦,您就同您的太太把有关外表样式的细节等等商量定了吧。她要什么样式的,通知我一声,我一定赶紧办。”
“要个普通样子的吧,”珍妮蒂说。“在家里瞧着顺眼的,我的意思是说,我可受不了那种用些杠杆和塑料盒子安装起来的东西,两块镜片老在瞪着你。既然它得料理家务事,那我们就要一个像女仆模样的。”
“或者像个男仆模样的,要是你愿意的话。”
她摇摇头。“不。它将来是要照料我呀,这样,我倒宁愿它是个女仆。它可以穿着一件黑色的绸子衣服,系着一条带褶边的白围裙,再戴一顶白帽子。我还愿意要它有金黄头发——一种深金黄色的——身高大约在五英尺十英寸上下,瞧着顶好看的,不过也不要太美。我不愿意去嫉妒它……”
医生又留珍妮蒂在医院里住了十天,在这段时间里,事情决定了下来。凑巧得很,有人取消了一个订货单,不过要改装成适合珍妮蒂的要求规格,那就难免要有些耽搁——还有,为了适合于做家务事,还需要再增装一个标准式家务模拟记忆元件。
机器人是在她回家的第二天十交十货的。两个严肃十操十作的机器人抬着箱子走上了庭前的小径,问是不是要它们把箱子打开。珍妮蒂认为没有必要,便告诉它们把箱子留在棚屋里。
乔治一回来,立刻就想要开箱。可是珍妮蒂摇了摇头。
“还是吃晚饭第一吧,”她这样决定说,“一个机器人才不在乎等一下哩。”
尽管如此,那顿晚餐还是吃得了了草草。一吃完,乔治便把盘子拿了出去,一古脑儿堆在洗池里面了。
“再也不干洗东西的活儿啦。”他心满意足地说。
他走出去,借隔壁的机器人来帮助他把那只箱子抬到房里。这时候,他才发觉他竟抬不起他所要抬的那一头。于是,他不得不又去借来对门一家的机器人。这一对机器人马上把箱子抬进房里,放到厨房地板上,轻松得宛如拿一支鸿十毛十一般。随后他们就又都走了。
乔治取出了改锥,拧下钉在箱盖上的那六个大螺丝钉。箱子里面有着大量的填屑。他把填屑扔出来,抖在地板上。珍妮蒂提出反对。
“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用不着我们去打扫嘛。”他兴高采烈地说。
箱子里还有一个用胶合板制造的内箱,在箱盖下面有一层雪白的纤维填料。乔治把它卷起,推到一旁,就在那儿,躺着那个身穿黑色上衣、系着白围裙的机器人。
他们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
她的样子栩栩如生,迥然不凡。不知是什么缘故,珍妮蒂一想到它就是她的机器人,她便觉得有点不大自在——有点心神不宁,而且隐隐约约有一种犯罪的感觉。
“一个睡美人哩,”乔治边说,边去拿那平放在它胸上的使用说明书。
事实上,这个机器人还算不上个美人儿。珍妮蒂所喜十爱十的一切,样样都做到了。它表情愉快,相当美观,可又不是美得惊人,不过样样零件都是令人满意的。那深金黄色的头发,相当惹人嫉羡——虽然你明明知道那大概是些塑料丝,上面的波纹永远也不会消失。那皮肤——是另一种塑料涂在十精十心制造的体形上的——同真皮肤的显著不同处,只是它白皙无疵。
珍妮蒂在箱子旁边跪了下来,大着胆子用食指去摸了摸那洁润无瑕的脸蛋儿,它是冷冰冰的。
她撤回了身十子,坐在两脚脚跟上,望着它,那简直是个玩具大娃娃,她自言自语说:一件设备,一件用金属、塑料和一些电路制造出的极其新奇的设备,但总还是一件设备,把它制造成这个模样,无非是如果把它制造成别的样式,那末人,包括她自己在内,就会觉得太冷酷无情,或者是怪里怪气了……可是现在,让它看上去成为这种模样,也是叫人有点心神不安。一个原因是,你从今以后没办法把它想成是“它”,不管你喜欢它还是不喜欢它,你的头脑总认为它是“她”,一认为是“她”,那就必须有个名字,一有了名字,它就更加成为一个人了。
“‘电池驱动型’,”乔治高声读着,“‘正规要求每四天换上一个新电池。但其他各种类型设计,则根据需要和在需要时,从主线传导其自身的再生现象。’我们就把它拿出来吧。”
他双手放在机器人的两肩底下,试着要把它抬起来。
“哟!”他说,“一定有我的三倍重哩。”他又试了一下。“活见鬼,”他说着,便又查阅说明书去了。
“‘控制开关一概装在背后,略高于腰线。’好啦,说不定我们能够让她滚着翻个身。”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这个人十体侧身而卧,随后便动手去解她那衣服背后的扣子。珍妮蒂突然间感到那是粗十暴失礼的做法。“我来解扣子吧,”她说。
她的丈夫瞥了她一眼。
“好吧,反正它是你的呗!”他对她说。
“她不能只算是个‘它’。从今以后我要叫她赫丝忒。”
“也好,”他同意了。
珍妮蒂解十开那些扣子,在衣服的里面到处都摸遍了。
“我找不到那个旋钮,什么也找不到。”她说。
“显然那儿有一个可以打开的小门。”他告诉她。
“哦,没有啊!”她带点吃惊的语调说。
他又凝视着她。
“亲十爱十的,她只不过是一个机器人;是一台机器。”
“我知道,”珍妮蒂简短地说。她又到处摸索着,发现了那个小门,把它打开了。
“你把最上边的那旋钮向右拧半圈,然后关上那个小门,好接通电路。”乔治根据说明书指点说。
珍妮蒂一一照办了,接着身十子很快向后闪去,又坐在她的两脚脚跟上,注意看着。
机器人动了一动,翻个身。它坐起来,一下子站得笔直,它站在他们面前,看上去跟舞台上的客厅女仆一模一样。“日安,夫人,”它说。“日安,先生。我很高兴来服侍你们。”
“谢谢你,赫丝忒,”珍妮蒂说着,身十子往后靠在那就放在她身后的一个靠垫上。她倒不是非向一个机器人道谢不可,但她有这样一个理论:你如果不对机器人讲礼貌,那么你会很快地忘记对别人讲礼貌了。
还有,无论如何,赫丝忒绝不是一个一般机器人。她甚至也不再打扮得像个客厅女仆了。在四个月的时间里,她已经成了一个朋友,一个不知疲倦、体贴入微的朋友。从一开始,珍妮蒂就发觉很难相信她只不过是一台机器,随着时光流转,她已经变得愈来愈是一个人了。她消耗电而不吃食品这件事,逐渐变成似乎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缺点。有的时候,她禁不住要兜着圈子走路,还有的时候,她的视力出点小十毛十病,她便在距离应当工作的地点右侧一英尺开外的地方去作样样事情,这些事不过像随便任何人都可能有的小十毛十病,为她进行调节的那机器人修理师来探视,正像任何别的医生前来探视一样。赫丝忒不单单是一个人;对许多人来说,她还是一个颇受欢迎的伴侣。
“我猜,”珍妮蒂坐回到她的椅子上,“你一定把我看成是个怪可怜的、脆弱无能的东西吧?”
一个人一定不能指望从赫丝忒口里听到什么委婉的语言的。
“是的,”她直截了当地说。不过她随后补充说,“我认为所有的人都是可怜的、脆弱无能的东西。这是因为他们原来就是这样被创造出来的。谁都必然会为他们难过。”
珍妮蒂早已不再思索类似这样的事情了:“那一定是同情电路在说话。”她也不再试图想象必然会产生这样一句话的计算、选择、联系和分路过程。她把这句话当成她可能从——嗯,比如说,从一个异国人嘴里听到的。她说:“我想,跟机器人比起来,我们必定显得是那样。你是那么强壮有力,那么不知疲倦,赫丝忒。要是你知道我是多么羡慕你那……”
赫丝忒实事求是地说,“我们都是被设计出来的:你们却是出于偶然。这是你们的不幸,但不是你们的过错。
“那么,你宁愿意你就是你,而不愿意变成我吧?”珍妮蒂问。
“当然啦,”赫丝忒告诉她说,“我们身十体比较强壮。我们不必常常靠睡眠去恢复体力十精十神。我们不必在身十体里面带着一个靠不住的化工厂。我们不一定要慢慢变得衰老。人是那么笨手笨脚、身十体又那么脆弱无能,还有,由于什么东西作用失灵,身十体便常常不舒服。要是我哪里出了点什么十毛十病,或者是损坏了,那并不疼,而且很容易换上一个。可是你们就有种种像疼痛啦、痛苦啦、不幸啦、疲倦啦这些我们必须学着来理解的字眼儿。对我们来说,这似乎都不是什么必要和有用的东西。我觉得难过的是,你们必定会有这些东西,而且必定是那么犹豫不定和脆弱无能。这种情形总是在激发着我的同情电路。”
“犹豫不定和脆弱无能,”珍妮蒂重复着说。“是的,那正是我所感觉到的。”
“人不得不那么惶惶不安地活着,”赫丝忒继续说。“要是我的胳膊或大十腿给碰坏了,几分钟之内,我就可以换上一条新的,可是一个人就会受好长时间的苦,最后甚至连一条新的肢十体也没有——只落得剩下一个残肢,要是他走运的话。现在倒也不像过去那样糟,原因是在设计我们的过程中,你们学会了怎样制造出让人满意的义臂和义腿,比起那些老式的来,要结实得多,也让人满意得多了。人要是立刻把那脆弱无能的胳膊和大十腿换掉,那将是非常明智的,不过他们似乎并不想这样做,只要他们有可能保留住原来的肢十体的话。”“你是说他们能够接肢吗?我还没听到过那种事情哩。”珍妮蒂说。“我倒希望我只是胳膊或大十腿出点十毛十病。我想,那我就绝不会犹豫不定了……”她叹了一口气。“今天早上,医生的态度并不是令人鼓舞的,赫丝忒。你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吗?我的体力一直在往下垮:必须更多地休息。我不相信他确实期望我会慢慢变得强壮起来。他以前不过只是想要鼓励我振作起来罢了……他给我做完检查以后,他的脸神有点怪……可是他所说的全部,就是休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只是休息……休息……休息……?还有那可怜的乔治。对他来说,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啊。他对我是那么耐心,那么十温十存……我怎么样都可以,就是不愿意我像这样渐渐衰弱下去。我真愿意早点死掉算了……”
珍妮蒂继续说下去,与其说是对站在身边那个耐心的赫丝忒说话,倒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她把自己说得落下泪来,随即抬起眼皮朝上望着。
“噢,赫丝忒,假如你是个人的话,我可会心十爱十不了。我想,为了你那么强壮,又那么健康,我会要恨你的。不过,我现在并不是这样,赫丝忒。每当我像这样犯起糊涂来的时候,你总是那么和蔼,那么耐心。我相信,要是你会哭的话,你准会陪着我哭一场的。”
“要是我会哭的话,我必定会陪着你哭的,”机器人同意说。“我的同情电路——”
“哦,不!”珍妮蒂反对说。“不可能光是因为那个东西。你在什么地方还有着一颗心,赫丝忒,你一定有的。”
“我猜,这个东西比一颗心还要更可靠。”赫丝忒说。
她走得更靠扰一些,跪下来,把珍妮蒂抱起,好像她一点重量都没有似的。
“你已经把自己搞得很累了,珍妮蒂,亲十爱十的,”她对她说。“我要把你送上楼。在他回来以前,你还可以睡上一会儿。”
珍妮蒂可以透过衣服感觉到机器人那双胳膊是冷冰冰的。不过,这种冰冷不再使她感到担心了。她只知道是两只强壮的、有保护力的胳膊在抱着她。她说:“哦,赫丝忒,你竟是这样一个体贴入微的人,你总是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她停顿了一下,随后悲伤地补充说,“我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我指的是那个医生。我看出来了。他不过是这样想,我以后要变得越来越虚弱,直到有一天消耗尽了,一死了事……我说过的,我宁可早一点死……不过我并不愿意死,赫丝忒,我不想死啊……”
机器人稍稍摇了摇她,好像她是一个小孩子一样。
“好啦,好啦,亲十爱十的,身十体并不是坏到那样的,一点儿也不像,”机器人告诉她说,“你千万不要总想着死呀死的。你也一定不要再哭了。你知道,那对你是没有好处的。再说,你并不希望他看见你刚刚哭过啊”。
“我一定尽力不哭就是了。”当赫丝忒抱着她走出屋子上楼的时候,珍妮蒂顺从地同意说。
医院里的机器人接待员从写字台抬起头来望着。
“关于我的妻子的事,”乔治说。“大约在一个小时以前,我给你打过一个电话。”
机器人脸上流露着一种一丝不差的职业十性十关怀的表情。
“是的,山德先生。我恐怕这对您说来是一件震惊的事。不过,正像我所告诉过您的那样,您的家务机器人立刻就把她送到这里来了,事情确实做得很对。”
“我原想同她自己的医生取得联系,可是他外出了。”乔治告诉她说。
“您用不着担心那些事,山德先生,她已经做过检查,她以前在医院就诊的全部病历都取来了。手术已经预定在明天做,不过,我们当然需要得到您的同意。”
乔治踌躇不定。“我可不可以见一下负责她的医生?”
“我怕他现在不在医院里。”
“是不是——绝对必要?”乔治停顿了一下,随后问道。
机器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点了点头。
“她一直在变得越来越虚弱,到现在一定已有几个月了。”乔治点点头。
“唯一的另一种选择,就是她还要变得更虚弱,在临终以前多受点罪罢了。”她告诉他。
乔治茫然凝视着墙壁达几分钟之久。
“我明白,”他失望似地说。
他的一只不住颤十抖着的手拿起了笔,在她放在他眼前的那张表格上签了字。他注视了一会儿那张表格,可是视而不见。
“她会——她会得到圆满成功的手术吗?”他问道。
“是的,”机器人告诉他。“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危险,不过,圆满成功的可能十性十总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乔治叹了一口气,随后点了点头。“我希望看看她。”他说。
机器人按了一下电钮。
“您可以去看她。”她说。“不过,我一定请您不要惊动她。
她现在正在睡觉,对她来说,还是不把她唤醒比较好。”
乔治只得满意于此了。不过,珍妮蒂在睡着的时候,唇边上呈现的那副微笑的神情,使得他在离开医院时心境稍微舒畅些。
第二天下午,医院打了一个电话到他的办公室来。他们是要他放心。手术看来是美满成功的。人人对于结果都满怀信心。没有担心的必要了。医生们都是十分满意的。不过在这几天里,还是以不让什么人前来探视为好。但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事。一点儿也没有。
乔治每天总在离开办公室以前打个电话,希望会得到许可去探视。医院方面是表同情的,而且是使人十精十神鼓舞的,只是在有探视的问题上绝不让步。后来,到第五天时,他们突然通知他说,她已经出院回家了。乔治大吃一惊:他早已经做好准备,认为出院是几个星期以后的事。他急急忙忙走出去买了一束玫瑰花,一路上犯了六条十交十通规则,他也置之不顾。
“她在哪里?”赫丝忒开门的时候,他追问她说。
“她睡下了,我以为这样可能更好些,如果……”赫丝忒开始说。不过当他三步两步抢上楼梯的时候,他并没有听到这句话的后一半。
珍妮蒂躺在十床十上。只剩她的头可以看得见,头部以下全被被单边缘和一条缠着脖子的绷带遮住了。乔治把花放到十床十头桌上,然后俯下十身凑近珍妮蒂,轻轻地亲十吻她。她那双焦虑不安的眼睛向上望着。
“哎,乔治,亲十爱十的。她已经告诉了你吗?”
“谁告诉了我什么呀?”他问着,在十床十边上坐了下来。
“赫丝忒。她说过她要告诉你的。哎呀,乔治。我原来并不是这个意思,至少我不认为我的意思是这样……她把我送去了,乔治。那时我是那么虚弱,又是那么心烦意乱。我想要让身十体强壮起来。现在想来,那时我简直没有真正地理解到。赫丝忒说——”
“你放心好啦,亲十爱十的。放心好啦,”乔治微笑着启发她,“究竟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在被单下面摸了摸,摸十到了她的手。
“可是,乔治——”她开始说。他打断了他的话。
“哎呀,亲十爱十的,你的手凉极了。几乎像——”他的指头向上滑去,滑十到她的胳膊。他的眼睛渐渐瞪大了,怀疑地望着她。突然间他从十床十边跳起来,扯开了被单,他把手放在薄薄的睡衣上她的心脏所在处——随即把手缩回,好像被刺得好疼一样。
“天哪——不!——”他边说,边注视着她。
“可是,乔治,亲十爱十的乔治——”躺在枕头上的珍妮蒂的脑袋说。
“不——不!”乔治尖声怪叫地说。
他一转身,张惶失措地跑出了屋子。
在黑暗里,在楼梯的平台处,他在楼梯最高一层梯阶上,脚踩空了,一头栽下,摔到楼梯的底层。
赫丝忒发现他躺在大厅里缩成一十十团十十。她轻轻地弯下十身来探寻伤处,伤处的面积之大、脆弱的身十体结构所遭受的这种伤势,大大激发了她的同情电路。她不打算移动他,只是走到电话那里去拨号码。
“急诊处吗?”她问,接着说出了姓名和地址。“是的,立刻,”她告诉他们。“可能时间很紧迫,好几处复杂骨折,我认为他的脊梁骨断了,可怜的人啊。不。头部好像没有伤。是的,这就好得多了。就算他真的完全好了,也会瘸上一辈子……是的,还是把手术同意书随急救车一道送来好些,这样,就可以马上签字……哦,是的,那完全可以。他的太太会签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