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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知识库 · 短篇科幻小说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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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机》作者:埃瑞科·黑德曼

作者简介

埃瑞科具有一种学者般的严肃气质。他在姊妹城的一家为当地作家办的雄心勃勃的SF文学杂志社当编辑。他是SF的忠实读者。很久以到他就报有成为职业作家的雄心壮志,现在他成功了。自从他获得竞赛年第一赛季第一名以来,除这篇经过长时间润色的小说之外,他还把一篇长篇小说卖给阿尔弗莱德·海齐考克的神秘杂志。

他用一种理留的态度对待写作事业。相对之下,一些作者似乎是仅仅凭感觉写作。这两种方法以及各种方法都行之有效。人们有时会不明白既然一个人知道其他的人有其他的方法,做一名用其他方法的作家,走一条其他的路会感觉如何。当然,在美国1912年边境剿匪过程中,安布鲁斯·比尔斯最经消失了。有人说他随潘克·维拉,埃德加·阿伦·波走了。现在……

在1865年秋季的一个晴朗而凉爽的下午,一个身穿紧身深色衣服的年轻人骑马穿过弗吉尼亚州,里奇蒙德地区那飘着烟草味的田野,来到第五大街与主干大路接处的一座庄严的庄园大门外面勒住了缰绳。当他从马上下来时,一个10或12岁的黑人男孩出现在门口,把马拉到马棚。这位身穿套装的人欣赏地点点头,大踏步地沿着人行道走去。他从群鸟急鸣的树下走过,看到房子两侧园地里的水果与蔬菜,花朵与藤蔓,闻到了它们的芬芳。就在他开始走上台阶的时候,制的门开了,出现了一个系着围裙面带微笑的圆脸女人。“是比尔斯先生吗?”他在她下面一个台阶上停了下来,向她鞠了一躬。或许双方都既高兴又紧张。她说,“阿兰先生在等你。”他跟在她后面穿过铺着猩红地毯的宽阔大厅。银白色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些现实的,象的风景画和男女肖像油画。

他被引进了一个客厅。一个女人站起来迎接他。她端庄秀丽,尽管满头银发,但仍然神气十足。

“比尔斯先生,我们很高兴见到你。我的丈夫在外面的台那里……埃德加!我很抱歉我的儿子也不在这里,比尔斯先生。我是埃尔米亚·阿兰。”

年轻人在她那伸出的手上吻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他看到在她的身后,那尊但丁半身塑像的前面,站着那位幽默家,铁笔杂志的编辑,联邦政府的桂冠诗人,艾德加·阿兰的身躯。

客人伸出他的手。“安布鲁斯·比尔斯,先生。”

这两个人的差别再明显不过了。一个身穿一身深色衣服,用北方口音做自我介绍。他一头金发,面色黝黑,下巴坚挺,英姿焕发,脸刮得很干净,只留下微微上卷的黄须。他身高接近六英尺,体内充满生机和活力。和他握手的那个男人或许只有五英尺八英寸高,一张黑乎乎的脸,花白的棕黑色头发乱蓬蓬的,一个小鼻子长的宽宽的,那不突出的下巴几乎被那心留下的山羊给遮住了。尽管两人的眼睛都是灰色的,但客人的目光锐利,眼睛带点蓝色,而阿兰的目光柔弱,眼睛发黑。比尔斯的五官像希腊雕塑一样匀称,而他的主人的脑袋却由于太部位膨胀而失去平衡,好像他的大脑真的要鼓出来一样。

从头到脚穿着白色‘香草油冰淇凌’套装成了他的标志。阿兰先生讲起话来轻松自然。

“是比尔斯中尉——还是先生?”

年轻人低头看着他故意穿的联邦政府军的蓝军服脸红了。“中尉。”听到轻轻的笑声,看到主人那闪耀的目光,比尔斯自己也笑了。至少在这座房子里,此时此刻他不会被认为是入侵者。

“阿兰先生一直期待着您的来访,比尔斯中尉,”妇人用她那轻快的南方口音说。“你们这些绅士讨论文学,我就不打扰了。”她在丈夫的脸上吻了一下,离开了客厅。

阿兰盯着年轻的军人说,“谁能找到这样一位品德高尚的女人呢?她的价值远远超过宝石。”阿兰示意比尔斯坐到长椅上,并走到酒柜那里为他倒了一杯酒。“我记得一位年轻人非常喜欢在下午喝一杯雪利酒。”他眨了一下眼睛,喝着茶水。

比尔斯观察着这个客厅:地上铺着质地优良,绣着绿色小云卷的白色地毯;白色的窗帘和银白色的壁纸里面都用淡绿色的线绳组成弯弯曲曲的图案;庭里摆放着但丁的半身塑像及李将军和富兰克林的肖像画。室内家具不多但很雅致;一把长椅,几把单人椅,一个圆桌上摆放着几本制的书。屋子的几个地方摆放着花瓶,里面插满了香飘四溢,色彩斑谰的花朵。“您的夫人具有很高的装饰品味。”

阿兰点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中尉,您在战争期间是一位测绘员。”

“是的,先生。是一位制图员。”

“自从您为联邦政府到邦联管区寻找棉花的时候开始吗?”

“是的阿兰先生,但没有取得什么成就。许多棉农宁愿看着自己的棉花被丢进烂泥塘也不愿给联邦政府。”他们二人都格格地笑了。

“现在你必须决定是继续你的测绘生涯还是改行用你的笔来进行文学创作。”

“说实话,我收到哈森将军的一份约请函……”

“我听说这位将军的决定就像他的抵抗那样不可动摇。”

比尔斯咧嘴笑了。请我和他一起到西部一些军事地区去巡查。如果我决定接受的话,旧金山有个上尉头衔在等着我。”

“除非你愿意改行从事写作。嗯,这两个职业可以同时进行,一个职业可以为另一个职业的成熟提供保障。我自己曾经考虑过走这样一条路。”阿兰一边橹着子思考,一边站起身来。“到这边来。”两人拿着各自的酒杯来到外面的长廊上。

长廊和房子一样长,除了几把藤椅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物。一棵茂盛的葡萄藤从下面爬了上来,越过长廓向房顶攀援而上。从这里可看到如此的风光,何须什么装饰。在台立柱的下面,詹姆斯山谷及那里的丛林,草地,溪流,岛屿以及远处的桥梁都展现在面前。詹姆斯河从那里蜿蜒流过。

阿兰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清新,芳香的空气。“弗吉尼亚!不管一个人走到哪里,他都无法找到这样优美,这样雅致,使人有再生之感的地方。”

比尔斯敬酒般地举了一下酒杯。“确实如此,先生。四年前我们曾驻扎在阿伦海尼地区。那里仍使我难以忘怀。那是个梦幻般的地方。”

老人挺直了腰板。“弗吉尼亚,中尉,——共和国的所在地。在学生年代,我和托玛斯·杰非逊一起用过餐。尽管他发表了一些狂妄的,不合实际的理论,还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有学问,那样有风度的绅士。从詹姆斯镇第一批移民定居到现在已有二百五十年了。如果一个人要想在这个大陆上寻找一个艺术,文化和高雅生活的中心的话,那他就必须来弗吉尼亚。”

“南方的人民很了不起,”比尔斯说,“他们不向任何困难屈服。遗憾的是,我本人就是占领军的一员。”

他们沉默了一会,阿兰坐下了,他也示意比尔斯坐下。“但是,就文学而言,你的时间是有限的,先生。”他用右拳拄着下巴。“告诉我你是怎么想起以写作为生的?”

比尔斯喝干杯中酒,把杯子放在扶手上。“我战争中的一些经历使我想到转向文学。发生过的许多事情似乎带有讽刺意味。”他深沉地扫视一下面前的景象,然后把目光落到阿兰的身上。“我认识了两个出身于古老望族的兄弟。兄长勤奋而有责任感,是一个模范士兵。兄弟是个粗野,头脑简单,一无所长的人。两人追求同一个女人,后来又一起在军队里服役。我怀疑这种巧合是兄长的安排。他希望通过细心的监管,能使弟弟活下去。两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的机会来了。那位一无所长的弟弟主动请求穿过敌人封锁线传递重要的情报。就在出发之前,他喝了一瓶苏格兰酒为自己壮胆。哥哥去看望他。看到这样情况,哥哥知道这个醉鬼无法完成任务,就把他捆了起来,堵住了嘴。自己偷偷溜出营房,替他去完成任务。他送完情报返回时受了重伤,死去了。弟弟从悲伤中恢复过来。不久,他返回家乡和他们所的人结了婚。我听说,结婚不久他就开始挥霍双方家庭的财产。”

“这类事件使我想到机会在人类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假如弟弟去执行任务,哥哥活了下来,谁能想到会发生什么变化。”

阿兰皱着眉思考着。“没人能猜到。感谢上帝,我们不必为那些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事情而焦虑。”

年轻的士兵耸耸肩膀,“阿兰先生,多年来我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和您谈论一下您的作品。弗吉尼亚人那部书写的如何了?我们会很快读到全书吗?”

“由于我希望这部书能为我晚年带来声望,它得花我至少两年的时间……或许多达五年的时间来完成。我将把剩下的部分章节依次投给杂志的。”

“您已经发表的那些章节真是棒极了。这部小说像它的主人公那样庄重自尊。在活着的人当中,只有罗伯特·E·李配得上这首史诗的赞颂。”

诗人赞同地点点头。“林肯先生也是一位能有节制地显示自己力量的伟人。假如他还活着,南方就不会驻扎着占领军。或许维特曼先生应该为他写一些十四行诗。”

在他讲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士兵的目光投到自己的外衣上,然后又落到阿兰的身上。“铁笔杂志怎么样了?它何时能继续发行?您会到其他的城市从事编辑工作吗?”

“明年夏天它将恢复发行,而我将不会离开。我将留在里奇蒙德……”阿兰笑了。“在里奇蒙德,那些希望在这本杂志上占有一席之地的人可以投稿。”

“好的,先生!现在全国各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全国的文学杂志这样一个统一刊物。”比尔斯把身体向前探去,“您知道,阿兰先生,我认为在您的作品中,真正能够经久不衰的是您的那些幽默小故事。”

阿兰先生轻轻地笑了。“一种娱乐形式而已,先生,谈不上什么艺术。尽管我那已故的朋友霍桑做出了巨大的努力,这种故事还没有形成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当然,在小说方面,还是有一些优秀作品的,特别是司各特·萨克雷和我们的库伯,布劳克顿·布郎恩的作品。”他的一个手指在空中一挥,像辅导教师一样做个手示。“当然,有史以来最优秀,最纯正的作品还是那些诗歌。至于我的那些短篇故事吗……我把更多的时间用在诗歌上。一个作品受欢迎的程度似乎与它所花费的时间长短有着直接的联系。在创作故事时,一个人可以随意地描述,而在做诗时,每个词都是至关重要的。”

他停顿下来,沉思地品着茶。“但是当你选择写作生涯时,不管你写诗歌,剧本,小说,游记,散文还是故事,你都必须记住这一点:文学是最高尚的职业。事实上,它是惟一只有人能作的事。它是一种耗费力,艰苦的工作。你得学会去芜存箐,写好每一行诗,每一句话。你必须得了解自己的内心感受,才能真正地充分表达自己。当你学会这一点的时候,……我用了当这个词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位聪明的年轻人……你的作品将会为人们所接受,不,受到人们的欢迎。这不会发生在明天……也许十年后也不会发生……但是耐心的奋斗及奉献终究会有所收获。它是冰川上永远不为人们所看到的那八分之七部分。但是如果没有它们,那八分之一部分将永远不会露出水面。看看富兰克林,先生……我们这块大陆的列奥纳多!‘勤奋是幸运之母’,‘上帝把一切都赋予了勤奋!’想听写作方面的建议吗?我只送给你两个字:实践。”

在诗人讲话期间,比尔斯的双手一直放在椅子的扶手上。这时他抬起双手在前面舞动着,好像是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您谈的是用功问题,先生。但是,尽管勤奋足以应付挖沟这类事情,做一首十四行诗难道就不需要一点别的什么东西了吗?天才的才能又是什么呢?你说的意思是说只要一个人努力,他就可以取得你那样的成就。你未免太贬低自己了,阿兰先生。”

诗人张大嘴笑了。“我的天才是我的工作能力。我当然不是说任何一位普通工人都可以写出完整的诗歌来的。智力是需要的,对各个文学时期的广泛了解也是需要的。我以绅士对绅士的方式对你说,良好的教养也是必要的。但是,我得重复一遍,在那些没有受到良好教育的人当中,尽管几百万人当中才有一位莎士比亚借助于被称之为天赋的那种说不清楚的东西成为诗坛泰斗。然而对我们其他千百人来说,只要我们一如既往地献身写作,就足够了。不要为自己是否有天赋而心,中尉。如果你有天赋,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显露出来。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去,我保证你会获得成功。”

“但是,先生,除了才能,除了献身神之外,在艺术上获得成功是否和其他事业一样,还需要第三个因素?比如说运气?以你的情况为例,阿兰先生。您能有幸地得到一位优秀女人的,得到同代人的尊敬……没人能保证得到这些。您不知道您的这些词藻来自何处,也不知道如果您的经历不同他们会有些什么区别。”

“呕,中尉!真是谬论!生命中的一切必然事件会发生在不甘于失败的人的身上。这是一个意志的问题。”

比尔斯的眼睛,鼻孔都张得大大的。他用缓慢节制的声调拖着长腔说,“我曾让立在空旷的战场上,在我的周围躺着几千具在几分钟内倒下的体。不管我的同志勇敢与否,他们生存的意志并没有使他们逃脱飞来的子弹。南方人要获胜的意志又如何呢?罗伯特·E·李也表达了必胜的信心。他的意志及其具体实施都无懈可击,先生。这一点你清楚。他既不缺乏智慧,也不缺乏勇气。斯统沃尔·杰克逊的死是个意外。你又怎能做出其他的解释呢?”

阿兰望着他,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他平静地说,“比尔斯先生……”

“阿兰先生,在去年7月14日的晚上,约翰·维尔克布斯还不能肯定,林肯总统会去华盛顿的哪一家剧院。显然,一个幸运的猜测把他带到福特剧场。假如他猜到别的地方,那么今天在里奇蒙德就不会有联邦部队驻扎了?”他停了下来。两人默默地望着山谷。

比尔斯站立起来,掏出怀表。“我对您打扰的时间超过了我原来的计划。”他们一起穿过客厅,走过走廊来到门口。年轻人转过身来,面对男主人。“能和您谈,我感到不胜荣幸。”

阿兰庄重地底下头,“这是我的荣幸。你是一位有思想的年轻人。”他们握住对方的手。“我将不会忘记这次谈。”

阿兰站在门口,望着他的客人骑马远去。

做白日梦的人会了解许多夜晚作梦者意识不到的事。在他们那灰暗的视觉中,他们看到了永恒,看到了惊心动魄的场面;在他们觉醒时,他们发现自己接近了揭开重大之谜的边缘。

——选自波的“埃琳诺拉”

阿兰回到客厅,打开放在桌子上的对开本莎士比亚剧本翻了翻,然后合上书,从酒柜里拿出酒瓶倒了一杯雪利酒。他上了楼,走进他和夫人的卧室,穿过房间来到楼上的台上。他喝了一小口酒,呼吸着芳香的空气,在平静,沉默之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望着眼前的景色,他笑了。有多少来访的男孩子面对眼前的景色快乐地叫了起来。他把目光移到酒杯上。在远处的山谷里,一队身穿蓝军服的士兵在正练。

阿兰用那只空手须,回到楼上的走廊里,来到通往他儿子奥古斯特卧室的门厅里。很久以前当他还没有长大成人的时候,他曾经住在那里,他打开了门,坐在一个历史悠久的软垫沙发上。

那书柜过去曾是他的,那桌子……他举起酒杯对着那镶嵌在画框里他很久以前画的画,向麦拉那柔女孩的脸祝酒。

所有这一切……最善良的贤内助,引以为豪的儿子,好女儿(不久还会有个孙子),亲密的友情,殷实的家境。以及所有这一切的核心及支柱,他的工作,呕,可怜的理查。谁有了手艺谁就有了财富——一个行业,一个既有名又有利的职业。饥饿之神窥探工人的家庭,但还没有入室。他一直相信这些东西,而他的生活就是他们的证明。尽管他的直系亲属有着纯正的革命血统,生育他的双亲是一对苦苦挣扎的流艺人。在他不满三岁就离他而去,使他成了孤儿。但他在困境中奋斗。他生存下来,最后他赢得了同辈人的尊敬和戴。

情况能给人带来巨大的转折吗?是的。他本来可以,也应该活得更好。如果他能够早一点多提供一些玛莉亚姨迫切需要的帮助,姬妮表妹肯定不会在35岁夭折。

他又喝了一小口酒,用舌头品着味道。这和忧虑重重的大学时代有多大的不同啊!那时他每天晚上都一口喝掉一杯味道难闻的蜜桃酒以便使自己陶醉。他几乎每次都能达到目的。在他的一生中,他一直只能喝一点酒。这得感谢上帝。他的兄弟亨利的酒量大一些,结果早早地把自己喝进了坟墓。这样的体质真是一大幸事。哪伯喝上几口,也会晕糊糊的。

但事实是他不是亨利兄弟,也不是他所关心的其他人。尽管他们也显示出大有希望,但他们缺乏意志,偏离了主航道。或许成功之路狭窄而坎坷。在他的一生中,他一直都面对坎坷。对于那些决心走下去的人来说,它永远是笔直,平坦的。

此外,要赋予这位年轻的中尉应有的权益。他是个聪明人。尽管他还年轻,不能说他缺乏经验。阿兰再一次端起酒杯。一个人的成功模式是偶然形成的吗?不懈的实践和工作的基础会是建立在一系列以前的意外之上吗?

他回想起过去的往事,想起了他在肮脏的屋子里咳嗽着死去。他回想起他有了一个新家,有了一个他的新,一个严厉而俭朴的爸爸;回想起他在英国苏格兰乡村的日子,以及英国学校中令人费解的迷宫般的教室。后来他回到了弗吉尼亚,和男孩子们一起游泳,一起到野地里奔跑,给迷人的姑幼稚的情诗。他回想起和南首小姐给他带来的暖和安慰,回想起斯坦娜夫人对他的同情和理解,以及她那悲惨的死去。然后他又回想起那些和埃尔米亚在台上歌唱的一个个下午,以及一次次长时间的花园散步。青春期的迷恋深化到了情,秘密定了婚约。在他离别(但又回来了)去上大学的时候,他的眼里含满了泪水。

那是可怕的一年。那位在他成为孤儿的时候收留了他并满怀期望地要把他培养成一位绅士的人把他送到托玛斯·杰非逊所在的学校,然而给他的那点钱还不足以支付食宿费用和学费。他给家里写信告诉这位非父亲的人他的情况,然而收到的追加资金仍然远远不能满足最低需要。因此他这位表面上是弗吉尼亚首富的养子在上大学的第一年竟然落到了乞丐的境地。他又能怎么办呢?面对着这种局面,这位弗吉尼亚的年轻绅士只能做一件事。他赌博了。

就在那里,他参加了赌博,并赢了钱。但他并不总是赢。在上大学的前几个月里,他曾在牌桌上输了钱而不得不用他在卡罗台斯维尔从商那里赊来的上衣抵账。但幸运女神终于改变了他的命运。他赢回了他输掉的钱,解决了他的各项开支,还有剩余。在1826年8月末,他带着胜利的喜悦,兜里装着几百美元,偷偷乘车回到里奇蒙德。

他所面对着的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在他住校的六个月中,他没得到埃尔米亚任何消息,他的那些乞求的信也没有回音。是她残忍地忘掉了他,还是发生了什么不幸?尽管他疑虑重重,他还是不想让双方家里知道他的归来。因此,他用向窗户上投石子这种17岁孩子特有方式和麦拉联系。他们在他们的神秘花园见了面,并很快就了解了真相。双方都写了不少信,并都在迫切地等待对方的回音。在这期间,罗伊斯特先生曾鼓励他那受到伤害的女儿接受一位名叫巴瑞特赛尔顿的人求婚。显然埃尔米亚的父亲和老阿兰先生截取他们的信件并合谋阻止他们的情沿着正常的轨道发展。

因此尽管他们还年轻,还很鲁莽,他们私奔了。他们在她的房间里留下一个便条,上船之前在一家小店了躲了几天,然后带着她的衣服包和他剩下的钱去了英国。在英国,他们挣扎在贫困之中。后来他终于得到人们的认可,有了不算丰厚但可维持生计的收入,他的写作技巧也不断提高。当他七年后返回美国的时候,他的名气先行传到那里。这无疑对约翰·阿兰临死前对他的宽恕起到了辅助作用。老阿兰毕竟是位出色的苏格兰人,他崇拜成功。

假如他赌场失利,所有这一切有可能吗?假如他当时没有返回,面对一位吸引人的竞争对手,特别是想到她被抛弃了,埃尔米亚还能坚持多久?即使他回去了,如果他在赌桌上输了钱,他用什么和她结婚?她会接受他吗?如果去世时候,他不在英国,约翰·阿兰会和南酋小姐结婚吗?她每天都用甜言蜜语劝说她的新婚丈夫改变对前养子的态度还是和一位完全不同的,没有同情心的什么人结婚?总之,假如幸运女神没有改弦易辙的话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他喝干最后一点雪利酒,脑袋昏沉沉的。“呢,先生。”但他在说话?他盯着站在他面前的一个黑衣人。在阿兰的挑剔眼光中,他长得像比尔斯,但比他成熟一些;他比阿兰年轻但由于挥霍无度而显得苍老;他留着经过修剪的连鬓须,而阿兰则留着茂密的山羊。尽管存在着这些和其他许多不同之处,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无论在身材上还是在外貌上都只能说是他本人的古怪的翻版。

埃德加·阿兰站在那里,望着埃德加·波的铁灰色的眼睛。

每天,我。智慧的对个方面,道德及知识方面,一步步接近真理。对它的一知半解,把我带向可怕的毁灭。这个真理就是人不是统一的整体,而是两半的组合。

——选自罗伯特·斯迪文森的“化身博士”

黑衣人示意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到上。“埃德加·阿兰,不要向我表达什么敬意了。我只是一个空气中的幻影,像狄更斯那样给点牛肉就会显示出来。”

阿兰坐了下来,观察一会儿这个幻影。在观察中他发现他穿着破衣烂衫倒是像波,但在天生不足方面不太像。因为即使坐在上,他还带点绅士风度。在他们那个年代,他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是上乘的。他的双手尽管消瘦,但皮肤细嫩。他的五官不正,但并不可憎。说过开场白之后,他耐心地静坐在那里,好像是说,埃德加·阿兰,是你叫我来的。现在我来了,你要把怎样?

“你在这里似乎待得挺自在,埃德加·波,”阿兰最后说道。

“的确这样,埃德加·阿兰,这曾是我的家。尽管那只是短暂的几个月。我把帽子扔到那里,躺在那里看书……”他的目光停在埃尔米亚的肖像上。他站起身来,用一种飘渺低低的声音吟诵着:

情,你是我的一切

我的灵魂为你而枯萎

情是沧海中的绿岛

是清泉,是神龛

围着仙果仙花编成的花环

所有的花朵都是我的奉献

客人转过身去,侧对着阿兰,脸上浮现出迷茫的表情。他转过头去,环视整个房间,声音嘶哑地说,“我这是在哪里?又发什么疯?”他身体前倾,几乎跌倒。

“你这家伙真可耻。你喝醉了吗?”

波转过身来,面对着阿兰,但他似乎在望着远方。他用一种正常,平稳但逐渐提高的声音说,“女士们,先生们,我将十分荣幸地告诉大家许多关于月亮上的某个人与地球上某个人之间所存在的某种难以理解的联系。这种联系产生并依赖于这颗行星及它的卫星在轨道上运行的情况。通过这种联系,一方的居民的生活和命运与另一方居民的生活和命运织在一起。此外,如果能使各位阁下高兴的话,此外在月球的外部地区,有一些暗可怕的秘密。人们通过望远镜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地区由于月球神奇地绕着自己的轴进行自转和绕着地球公转,从来没有转向我们,而永远也不会转向我们。我的主题是:在第一事物的原始统一之中,蕴藏着所有二级事物的起因以及导致它们不可避免的毁灭的因素。我要宣布,作为个体,我不得不想象——不敢用其他的术语——宇宙中的确存在着无限。这多少和我们已经意识到的,以及至少在我们把自己的宇宙归于统一之前自己将意识到的情况相似。如果星系中的星系存在的话——它们的确存在——他们显然和我们的起源不同,不适合我们的法则。他们不吸引我们,我们也不吸引他们。他们的物质,他们的灵魂不是我们的,不是属于我们世界任何地方的。他们不能吸引我们的感官和灵魂。在他们和我们之间——把目前一切都考虑进去——不存在共同的影响。各自独立地生存在自己上帝的怀抱里。”

阿兰蔑视地哼了一声。“我看你不仅醉了,你还疯了。”

波似乎是再一次意识到他周围的环境。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

“埃德加·阿兰,我常常通过想象一个智力远远超过其他人的天才或者恶棍的命运来取乐。由于他的思维方式和观察方法与他人不同,他那讲话方式——他对高于生活的真理的据实报道——在他们看来很古怪。人们对于这种生灵的看法会非常一致的。他们称他为疯子。”

“从你最后的论述我推断出,如果说你说的是疯话,那么里面还有点真理。好吧,波,根据你的论点,我承认你慷慨自封的天才身份。那你为什么不把才能用在高尚的事业上而讲这些东西?你对宇宙的论述有独到的见解,讲起泛神论来像个印度教徒。但看看你自己,伙计……在你游戏库克兰星云的时候,你的衣服破烂不堪了。你的身体就像线串的一样。注意你的那串骨头吧。当人们生活在地球上的时候,他们都有义务保护地球,哪怕他们是天才。”

波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些话出自一位自称诗人之口有些离奇,粗鲁。我倒是多次听过不同的说法。因为只有在美国,人们才蔑视穷人。一个衣服破烂的人可能是个坏蛋……至少是个懒汉或流汉。在被最聪明,最慈善的君主……暴徒的统治下的美国,上帝不允许让一个人年复一年,白天黑夜地工作,累得骨瘦如柴,却仍不能养家糊口。毫无办法。或许那位挣扎者应该鲁莽,应该疯狂,应该极其愚蠢地认为他的国家和古老欧洲国家一样好,在无所顾忌的文艺批评的引导下,一样应该有一个当之无愧的民族文化。如果能找到一个这样的傻瓜的话,美国甚至会让他和他的荣誉感都饿死。

“你的话有说服力,听起来似乎也符合逻辑。的确,你几乎使我相信我无情地站到了你所说的那些高尚目标的对立面。但任何事情都不能脱离事实。在生活中我和你一样坚定地奔向这些目标。我敢说,在我的视野中,这些目标更为具体一些。作为编辑和作者,我为这个国家的文学做了点贡献。我没有发现这些和养家糊口有什么相悖的地方……”

“这是你说的话吗?埃德加·阿兰!你,弗吉尼亚首富的主要继承人,竟敢低毁一个不幸的人。他只不过没能用他的笔乱写一通我们命运中的差别罢了。你有富裕的家庭作你的后盾,你有豪华的房子居住,当你在桌前写了半个小时,感到累了,你的仆人过来侍候你……”每说一个词,波的眼睛一睁,手一挥。“你在谈论现实,阿兰先生。走出你的豪华住宅到外面看看现实——现实中的小贩,纺织工,麻疯病人和多数诗人。在你对我下结论之前,先到我走过的街道走一走。”

或许是疲倦的眼睛在作祟,奥格斯特的房间的轮廓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模糊了。在波的双臂一挥之后,阿兰发现自己不是坐在垫子上,而是坐在小酒馆的硬凳子上。波的胳膊柱在巴台上,喜滋滋地看着他。波一口喝干杯中的葡萄酒,向他打个手势,向门口走去。阿兰不由自主地跟在后面。

外面到处都是人,有瘸腿的,醉酒的,鬼鬼祟祟的,疲惫不堪的,担惊受怕的,疯疯癫癫的吵吵闹闹喧嚣不已。埃德加转过身来,面部衰老,眼睛里流露出某种冷酷,死人般的神情。“这就是现实,埃德加·阿兰。这就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的栖身之处。在一个小得你注意不到的房子里,我的妻子咳嗽着,流着血达五年之久,一步步走向死亡。让你那高雅,你那沾沾自喜的聪明见鬼去吧,有钱人!”

阿兰拱起肩膀,以防周围疯狂人的袭击。“我知道这里的街道,也知道许多类似这里的街道,埃德加·波。我们的机会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差别巨大。我也了解没有暖,没有友情是什么滋味。我挨过饿。但在我拥有这座你说了那么多的房子之前,我已经获得了成功。即使我没有继承什么财产,我的事业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差别。我走的是一条平稳的路,波,避免了酗酒,结坏人那样的不良后果。我之所以成功是因为我坚定不移地沿着选定的艰难道路一直走下去,而不是走上那条疯狂绝望的方便之路。我相信生活。波,如果你一定要欢迎死神的话,那它就一定会降临的。”

“够了!的确,如果一位美国作家离开祖国到英国去,改变自己的看法使之符合这个母亲国的要求,他或许会获得成功。你的钱多,名气大,但那又怎么了?你有那么多优势,但写出什么真实的,有永久价值的东西来了。在三十年里,几乎不会有人读一句你的诗句。但埃德加·阿兰,对我来说,我——一个饱不果腹,陷于绝望之中的人,有时醉醺醺的,我无法为奄奄一息的妻子提供吃穿而深感耻辱的人——我,埃德加·阿兰,写出了作品,挑起人们心里的魔鬼。只要我的话真实地反映他们的灵魂,那些魔鬼就会待在那里。”此刻,人群和酒馆消失了,一种无法穿透的白雾突然吞噬了一切,只留下波在黑暗中的身影。

波一言未发转身离开阿兰,向雾气中走去。阿兰出于气愤,更出于好奇,还有怕把自己一人留在那里的焦虑,跟在他的后面。

雾气向两边退去,露出了波的背影。他迈着稳健的步伐慢慢地顺着走廊走去。阿兰跟在他后面,走过一个有蓝色窗户的蓝色房间;转过一个弯,走过一个紫色窗户的紫色房间;绕过另一个拐角处,看到一个绿色窗户的绿房间;接下来看到的是棕色房间,白色房间,紫罗兰色房间;还有一个窗棂血红的黑色房间。波转过一个角落,阿兰紧随其后,来到走廊的未端,那是一个宽阔的五角形房间,里面从上到下悬挂着金黄色的巨大幔帐。从远处看去,上面绣着黑色的阿拉伯式的和传统的古怪图案。当他接近的时候,这些图案似乎变成了微妙诡秘的东西,随着幔帐的波动移动着。穿过慢帐的折叠处,埃德加·阿兰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大餐厅。二十五到三十位衣着极其华丽的男女围坐在一张桌子周围。桌上摆着极其丰盛的酒菜和水果。在另一张桌子旁,有七八个人在演奏着各种各样的乐器。他们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出现;波似乎也已经摆脱了他。阿兰默默地站在那里,望着他们。几分钟过后,桌边的活跃谈变成了喧闹,甚至出了其他的怪事。在这些人当中响起了喊叫和唿哨声。一个男人想往桌子上跳,被人拉住了;一个女人要脱光衣服被人劝阻了。快乐的聚会变成了群魔乱舞,在叫喊,敲打当中乱成一。在这叫喊跳跃当中,传来号角声,嘟嘟声把窗户震成碎片,一队鬼怪跳窗而入。阿兰被一个发疯尖叫的人从座位上撞了下来,他爬到沙发的后面躲了起来。

他紧闭双眼,捂着耳朵,在那里不知躺了多久。后来他拿下双手,放在两侧。这时,四周一片寂静。但他仍然紧闭双眼,不敢动身。他仍不能使自己完全镇静下来,这使他感到不安。他感觉好像在那里仰面躺了好长时间了。他的周围环境也发生变化了吗?他感到周围的空气沉闷,它的气味开始觉得陌生,现在他感到令人不安的熟悉。他抬起一只眼皮,然后又抬起另一只。屋里很黑,远远超过沙发下面应有的程度。他想呼救,但嘴像被绑住一样张不开。被绑住了……为什么?他终于意识到那种气味是泥上潮湿的气味。周围的环境使他惊呆了:他被认为死去了——被钉在棺材里,深深地投进一个普通的,没有名字的坟墓了……像狗一样永远埋葬了。他强行张开嘴巴,喊道:“看在上帝的份上,波!”思考也变得非常困难……他转动一下脖子,头上的铃叮铃铃响了起来。就这样他被困在这个潮湿的大理石墓里。通往墓的通道被用砖,灰砌成的墙堵住了。他做了什么坏事让他受到如此的报复?独自一人……在永久的黑暗中……被关在坟墓中……

“我们使她生活在坟墓中!”

听到这疯狂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卧室里面的昏暗灯光,和波那似乎要刺入他心窝的目光。“我不是说过我的感觉灵敏吗?我现在告诉你我听到了她在空荡荡的棺材里的最初的微弱动作。我好多好多天以前就听到了,但是我不敢……不敢讲。现在……她不是赶来责备我的草率吗?疯子!我告诉你她现在就在门外!”

他的话音刚落,门就被吹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外——高大,端庄,长着两道高贵的眉——她那茂密的黑发撒落下来,拢住了那张美得惊人的脸。然而,那苍白的皮肤,那呆板的目光表明,那是一张生活在坟墓中的一具活的脸。在她扑倒在波的身上的时候,阿兰惊恐地转过身去,跳上开着窗户的窗台上。

他站在悬崖的边缘,望着下面的深渊,他吓得往后一缩。回去,他必须得回去。待在悬崖边上,一脚踩不稳——脚下突然塌落——他就完蛋了。然而就在他想着掉下去的种种可怕情景时,他的心中产生了接受命运,拥抱毁灭的主动愿望。他头一晕,掉了下去。

他挥动手脚,接近一个木简的木板。它在哪里飘浮?他的四周一片漆黑,就像永久的黑夜一样。一股奔腾的无形水流以极大的速度旋转着把他带到一个恶梦般的漩涡边缘。这个漩涡一定是自通地狱的心脏。

就在他抓住木简喘息的时候,一抹昏暗的红光把他的目光引向上方。在那自冲云霄的峰上,有一条巨大的——大得无法形容的船。她是一艘黑色的船,除了大炮,上面没有任何装备。她的船员的眼窝里发出深红色的光芒,那是一些行。她的船长披着风衣站在舵前,咬着牙,眼睛盯着风,雨和奔腾的漩涡。她的船长是埃德加·波。

阿兰从本来抓得不很牢固的木筒上出一只手来,攥成拳头冲着那艘隐隐显现出来的船和她的船长蔑视地挥动着。“滚吧,波!把你那变化无常的幻想和病态大脑产生出来的其他东西都带到产生出你的那个魔鬼黑夜那里去吧。你控制不了我的灵魂,从我的头脑里滚吧。”

阿兰刚刚说完,大海马上平静下来。埃德加·波带着一种放弃及胜利的复杂表情,抓住从天空垂下的锁链,向上爬去,消失在天空中。

埃德加·阿兰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抓住另一支胳膊。当然,他是独自一人。那是一个梦,一个最可怕的,他想尽快忘却的恶梦。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通过写作来把这个经历从体内清除出去。十四行诗:恶梦颂……或许在弗吉尼亚人一书中有地方需要这样的素材。李将军在葛底斯堡到阿坡玛托斯这段期间内一定也经历了自己的恶梦。

他站起来。埃尔米亚和仆人们一定在到处找他吃晚饭了。走到门口,他转过身来看着妻子的肖像。看到深红色的光线投到妻子的脸上,他皱起了眉。他的目光落到闪闪发光的酒杯上。他拿起酒杯,喃喃说道,“安息吧,埃德加·波。看在上帝的份上,待在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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