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本十性十中最丑陋的东西莫过于好战、嗜杀;“十十尸十十骨如山”、“血流成河?这些人类语言中令人十毛十骨悚然的词语说的是千万年以来,发生在地球上人与人之间的血腥杀戮。
如果人类本十性十中这丑陋的一面不在文明的进程中消除,那么,一旦我们与外星文明相遇而不能和睦共处、化剑为犁;那时候的战争又会落得怎么个结果呢?法国作家让-克洛德·迪尼亚什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惨绝宇宙”的图画——
平民与战争是毫无瓜葛的。他们对战争一无所知,毫不理解,也永远无法从中学会什么。我知道这一点,因为我就是个平民。
然而,参议员却派我前往特伦斯星系。当时,该星系还属于巴蒂克人,我们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我的天啊!——将近六百年。从他们灭绝了伊雷克斯星球上的六万名殖民地居民开始。
多少胜仗?多少失败?六百年间,有多少万人死于战火?除了这些统计数字,又有谁了解更多的事情呢?
我们占领了九个可以维持生命的行星,二十六个处于仿地球环境改造的不同阶段的行星,还有超过一千个完成了生态调节的太空站。可是,我们仍然不知道巴蒂克帝国的疆域有多大,不知道他们控制着多少星系,更不知道他们重要的堡垒设在哪里。巴蒂克人从不给我们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他们总能将所有受过宇航训练的人及时撤走,让我们抓不到他们。他们的文明似乎并不青睐知识的共享。
对于巴蒂克文明,我们知之甚少,而在仅有的少量信息中,我们自己推断出的部分多于俘虏们告诉我们的。
这些都与他们的沟通系统有关。巴蒂克人没有听觉器官,也没有发音器官。他们并不是真的耳聋,因为他们能够分辨出波动的分子的活动;从技术角度上讲,他们也不是真的哑巴,因为他们的“大脑”能够控制一些分子的活动。为了避免使用新的术语,我们权且把他们的这种行为称作“通灵术”吧。然而,巴蒂克语言以及其他一些互相作用的刺激因素都是通过“媒介”实现的,而我们所想像的通灵术就显得一成不变了。
我写过几篇论文讨论这个问题,这也是我的博士论文的一部分。不过,我并不是研究巴蒂克通灵术的专家。我是一名外星学学者,获得学位之后,我一直心无旁骛地研究由人类变种而来的某些人群,这些人的基因发生了变化,因此能够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
实际上,之所以派我前往特伦斯星系,完全是因为特伦斯星系与奥雷夫星系之间的距离。奥雷夫星系原先由巴蒂克人统治,该星系中没有适合生命存在的星球,参议员刚刚在这儿建立了一个异形生物社区。我就被派驻在这个社区里,考察人类与仍生活在我方舰队十年前占领的三个太空站中的一百万巴蒂克人之间的关系。从奥雷夫星系前往特伦斯星系,只需一个月就够了,时差反应也仅持续短短一周的时间。参议员认为,这使得我同一名合格的巴蒂克学学家相比更有优势。
看来事情颇为紧急。
我根本没有喘十息的时间。在悬浮状态下旅行之后,通常都有三小时的休息时间,我连这个权利也被剥夺了。他们把我从电脑自动控制舱里拉了出来,给我服用了一些安非他命以振作十精十神,然后便把我送到了利里号指挥所,这时距我——或者说。把我运送到目的地的十交十通工具一到达还不到十五分钟。
迎接我的有吉奥夫。莱特纳将军,他是第六联邦军的司令官,以及他的两名副手:舰艇分队长贝勒姆和林霍尔姆中校。
“抱歉让您如此匆忙地赶来,埃金教授,”莱特纳将军开门见山地对我说,“但一个多月前,我们就要求派遣一位外星学专家来协助我们……反正,您很快就会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愿意再十浪十费时间了。利里号目前停泊在特伦斯6与特伦斯6-14之间的拉格朗日点上,特伦斯6是一颗由氦氢气体组成的行星,而特伦斯6-14是距离它最远的一颗卫星,巴蒂克人在这颗卫星上已进行了数百年的仿地环境改造。特伦斯6-14更像是一颗小型的行星,它的大气是适合人呼吸的,气候条件颇为宜人,仿地环境改造已颇具规模。巴蒂克人已使成片的区域稳定下来,将它们隔离在磁场之中。总共有八个区域。他们在那儿修建了城市。
“我们花了一年零四个月的时间将巴蒂克人的飞船统统赶出了这个恒星系。在这一年零四个月当中,我们经过不懈努力,收紧了对特伦斯6-14的包围圈,为最后的围攻做好了准备。巴蒂克人在地面上又抵抗了八个月。我就不提我们遭遇到的困难了。你只需知道,我们在损失了众多设备和大批人员之后,才最终摧毁了他们的主防御系统。那是在五个星期前。格雷格?”
贝勒姆分队长接着莱特纳的话说下去:“依据赫尔玛修正案,我们给巴蒂克人一百小时的时间放下武器投降。起初这个通牒是面向整个星球发出的,随后是一个个城市地进行。我亲自确保投降协议受到充分的尊重,林霍尔姆中校则负责确保我们的最后通牒能够为巴蒂克人所理解。”
我插话道:“我们认为,巴蒂克人能够很好地破解我们的微波激光广播,不过不太肯定。”
“反正他们给我们发了一份东西,我们认为那就是正式的确认函。”
“收到信息并不意味着他们理解信息的内容。”
“教授!”莱特纳开始失去耐十性十了,“这一程序已使用了两百年,向来行之有效!”
“除了这次……我没猜错吧?”
贝勒姆和莱特纳十交十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莱特纳点点头、示意贝勒姆说下去。
“从某种程度上讲,是有点儿不对劲。我们想让你为:我们找出答案以及原因。谈话结束后,林霍尔姆中校将马上陪同你前往特伦斯6-14星球。”他蹙起眉头,语调变得沉重起来,“当然,我用不着提醒你,教授,这是战争期间,你所见到或听到的一切都属于战争机密。你将直接向我们三人以及参议员委员会汇报你的发现,除此之外,你不得与任何人……哪怕是我的手下……谈起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吗?”
我有许多问题想问,只提一个显然毫无意义,还是等我见到他们费尽心思对我隐瞒的事情之后再说吧。这样,他们就不会影响我得出自己的结论,我是这么想的。
当搭载我们二人的飞机着陆时,我这才第一次听见林霍尔姆开口说话:“我们现在是在巴蒂克人区域旁的一个机库里,这儿是其中一个稳定区域。”
机舱门开了。我们下了飞机,穿过巨大、幽暗的机库,朝一扇装甲门走去。
“这是一个非生物密封过渡舱,它将巴蒂克人的生物大气层与我们的空气发生器隔绝开来。内外两种大气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我们的机库与特伦斯6-14星球是完全隔离的,我们希望把星球上的微生物留给生物学家们去做研究。”
根据步伐的弹十性十,以及所感受到的轻十盈度,我猜测特伦斯6-14上的重力只有地球的一半左右。事实上,这儿只有0.76个重力单位。
在密封过渡舱里,非生物射线将我们身上的大部分微生物都杀死了,我们脱十下十身上的衣服,穿上隔缘服。林霍尔姆帮我调整了一下面罩,接着把自己的面罩也调试好,他介绍说:“这是一种轻便型呼吸器,可以将不受欢迎的分子滤除掉。戴着它可能有点儿麻烦,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把它摘掉,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采取这项毫无必要的防护措施?根据我对军方的些微了解,我想,尽管不会有受伤的危险这些面罩却可以免除我们一些小小的不便。他的想法肯定和我一样。
林霍尔姆在墙上的一个键盘上键入了几个数字,门在我们面前打开了。
在离我们一百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个暗灰色的湖泊,比起头顶的天空,它的色调稍微明亮一些。除了对岸巴蒂克城所占据的那几公顷土地,湖边全都覆盖着森林。城市离得很远,我只辨认出寥寥几幢建筑物,不过,看起来这是广个很大的城镇,足够容纳十万以上的居民。
我没有时间欣赏风景,因为林霍尔姆步伐坚定地带我走上湖岸边的一道缓坡,接着,我看到了第一具十十尸十十体,视线便再也收不回来了:十十尸十十体上叮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
“巴蒂克人的十十尸十十体腐烂得很慢,”林霍尔姆告诉我,“没有多少微生物觉得他们的细胞美味可口。不过,这具十十尸十十体已经露置一个月了,所以……唉,没什么可看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具死十十尸十十,还有在飞机着陆地点附近见到的其他十一具十十尸十十体,并没有令我作呕。不过,我也没有刻意靠近它们;林霍尔姆则避得远远的。也用不着走近,因为我们要搭乘的军用水上飞机并没有泊在船坞里,而那儿正停着两艘巴蒂克人的船只。
我们上了船,中校驾船向城市驶去。在跨越湖面的短暂旅途中,我俩一语不发,到达终点之后,我们将船泊在码头,码头停泊着个来只巴蒂克人的船只。
我就不描述这座巴蒂克城了。留在我记忆当中的印象是破碎而模糊的。我觉得这座城市与我在全息图片中见过的其他城市并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我也不敢打保票。反正城市的街道都覆盖着一层可塑十性十极强的材料。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曾脸朝地摔倒了。不过,我当时并不是因为摔倒才晕过去的。
与后来在楼房里的发现相比,我在大街上看到的死十十尸十十其实寥寥无几,矗十立在市中心的两幢面对面的椭圆形塔楼除外。在那两幢塔楼旁边,十十尸十十体真可谓堆积如山,一大堆腐烂肿胀的烂肉,叮满了蛆虫和飞虫。比这一幕骇人景象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十十尸十十体发出的气味,尽管戴着过滤面罩,这种气味还是激起了我的神经反应,使我晕厥了过去。
我只晕过去几秒钟。毕竟,军方和参议员还希望我发挥小小的作用呢,而且,林霍尔姆的包里装了好几支镇定剂。醒来之后,我感觉自己好像腾云驾雾一般,不过,他给我注射的针剂还是使我的大部分身十体机能恢复了。
我苏醒过来,看见十精十神病学家正跪在我身旁,一脸忧郁的神情。我坐起来,一眼又瞧见他身后的那一堆十十尸十十体。我的反应不算强烈,但来的很快:“太可恶了,林霍尔姆!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可怜的家伙给烧掉呢?”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我清楚地感觉到,他想告诉我什么。但是他的自制力太强了,不允许他在一个平民面前畅所欲言,或是推心置腹。他冷峻地说:“这样你可以看到事情的本来面目。”
要不是药物的影响,我可能真的会吐在他身上。我让他扶我站起来,再次仔细查看了离我们几码远的那堆十十尸十十体。我不仅仅是想检验一下药物的效果,还想让自己永远别忘记面前这一幕血腥的景象。
我们绕过了那两座塔楼。林霍尔姆告诉我那是行政楼。之后,我们朝城市的居住区走去。
与人类不同,巴蒂克人的房子不是向上建造的,他们的住宅全都是水平排列的。在业已占领的所有巴蒂克人的星球上,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大型的居住型综合十性十建筑,只发现分散于花园和公园中心的单幢的房屋。有时,他们的城市覆盖了好几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巴蒂克人非常重视居住区里的绿地。我们猜测,他们对于土地的这种“不合理使用”,是因为通灵术对于距离的实际要求,还有它的局限,即缺乏隐秘十性十。我们还假设,不计其数的大型仿地环境改造工程就是由于他们对空间的需要。
特伦斯6-14也不例外。行星上的每个城市都占地数百公顷,却没有一个拥有十万居民。
林霍尔姆把我带进几户人家,不过,我们并不是真的拜访他们。他似乎热衷于向我展示那些毫无生命的十十尸十十体,向我证明部队胜利完成了他们的陡命。他把我从一个房间拖到另一个房间。有时我们只是从半开的门缝里瞥上一眼,然后,便继续前往下一户人家,到了之后只是透过窗户往里望望。
我不晓得自己看到了多少具十十尸十十体。成百?上千?我飘浮在一个充满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和凄惨景象的世界里,我的灵魂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身十体,悬浮在身十体上方,或是稍稍偏在一侧。我飘浮在摧十残大脑的神经药物带给我的棉絮般的感觉里。
后来,我醒了。神经药物或是其中一种化学物质的药十性十过去了。
我们正朝一个金字塔形的建筑物走去,它大约有二十层楼高,矗十立在一个山丘上,那儿的树木比城市的其他部分要少。
“那是这个地区的磁场控制中心,”林霍尔姆告诉我,“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巴蒂克人把他们的军事总部设在地下室里。我们不是第一次发现类似这样的建筑物外形了。他们知道我们不会轰炸……”
“等等!”我打断了他的话,几乎叫嚷起来。 我转过身,借助我们所处的高出湖泊和城市的有利地形,寻找着武力对抗在地面上造成的不可避免的破坏痕迹。可是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话没说完,我就立刻奔进了最近的一所房子。
房子的前门敞开着,可是门却毫发未伤。进了门,是一个大厅,大厅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房间,透过一扇观景窗,可以望见一个整齐有序的花园。大厅里有一架楼梯通向下面的主房间。站在楼梯的最高一级台阶上,我看到主房间面对观景窗的沙发上有四具十十尸十十体。他们呈坐立的姿势,脑袋向后靠在沙发背上。
我冲下楼梯,在十十尸十十体面前停住了。这是四个浑身赤十十裸十的成年人,身上的肉还是“结实”的。没有任何的暴力迹象。我伸手想把其中一人转个身,好检查一下,却转不动。这……太奇怪了。
“他们服毒了。”林霍尔姆站在楼梯高处对我说。 我抬头看着他,感到难以置信。他把手撑在墙壁上,眼睛直视前方,目光越过我的头顶,穿过观景窗,落在窗外那片静谧而快乐的景色上,那是这四个巴蒂克人见到的最后一幕。
“毒……毒……”我结结巴巴地说。
他把目光收回,看着我:“他们很多人都是服毒自尽的。其他人或是选择跳楼,或是投水自尽,或是用槍打穿自己的脑袋。有的互相结果对方的十性十命,或是触电而死……或是放毒气自十杀……或是……”
他用力抓住楼梯扶手,扶手的木头应声裂开了。他走出了房子。
这次我没有晕倒,只是仰面倒在地上。我躺在那儿,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了,也根本无法集中一丁点儿思想。
我在那儿呆了两个小时,坐在地上,脑子空空如也,就像那些在自十杀前最后一次思索自己人生的巴蒂克人一样。
不,他们在沙发上坐下之前;就已经服毒了。他们等待着,以巴蒂克人的方式哭泣着,直到眼前的花园在视线中变得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
林霍尔姆在外面等我,-他坐在环绕着那幢金字塔形建筑的游廊的台阶上。
“你终于注意到这里并没有战斗的痕迹,嗯?”
我点点头。
“你在想巴蒂克人的身上是否有伤痕……有些人的确受了伤,但那是他们自己或是他们的同伴造成的。不过很少,总共……少于千分之一。”
“他们……他们全都死了吗?”
这次轮到他点头了。有些话很难说出口。
“有多少人?”我追问道。
他闭上了眼睛:“将近一百万……我们只点查了这个地区的死亡人数。至于其他地区,我们能做的只是弄清楚有没有幸存的巴蒂克人。”
“太可怕了。”
他睁开眼睛,站了起来:“比可怕还要糟糕,斯托纳。这是疯狂的行为。十妈十的!整个星球的人全都自十杀了!你明白吗?太荒谬了!你明白吗?一百万人,为了保卫自己的星球,他们顽抗了两年,突然,在一百小时之内全都自十杀了!他们……他们甚至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他朝湖泊的方向一指:“那儿有个学校模样的地方,是一幢巨大的建筑物。我们在那儿共查明有八千具十十尸十十体,其中的成年人不到百分之五。”
哪怕他不是一位十精十神病学家,也感受得到我的绝望。而且,我的感受不仅仅是绝望。他平静了下来。
“对不起。我本来不想让任何人背负起这个十字架,但是我们不能把这种疯狂的行径记录下来就算完十事了。我们是军人,可是我们尊重的不仅仅是赫尔玛修正案,斯托纳。我们尊重我们的敌人,因为他们也是士兵,我们对待他们的平民和对待自己的老百姓同样地恭敬。假如他们这样做,是出于集体的十精十神错乱,或是某种宗教信仰,我们也需要弄个水落石出。这就是你的工作。”
没错,这是我的工作。收集信息,然后进行甄选、权衡和分析。可是,要我如何了解一百万巴蒂克人的这种……这种什么呢?
我站了起来:“七百年来,数以万计的外星学专家花费了毕生十十精十力来研究巴蒂克文化,林霍尔姆。不管是在短暂的相互容忍阶段,还是在之后的岁月里,我们都没有取得丝毫的进展。最好的巴蒂克学家所声称了解的那一点点细枝末节也只是基于对人类的模拟。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所以,每当从他们手中夺取一个星球,我们都要把他们圈进专门的保留区里,根本不去花时间了解他们。在地球文明与巴蒂克文明之间,没有合作,没有十交十流,也没有协商。我们执行的协议都是军事方面的。正如你说的,我想完成我的工作,但是,除了那些十十尸十十体,我还有什么材料可以利用呢?”
林霍尔姆指了指金字塔形建筑的入口:“我想他们给我们留下了信息。”
我一愣:“你想……”
“他们第一遭没有毁掉天体定十位器。不仅如此,他们还留下了所有处于工作状态下的设备。但是,有件事情令人迷惑不解。他们为我们准备了一幅全息图像——非常十精十确地显示出银河系的情况。事实上,它比我们所能制作的任何图像都更为十精十确。”
他在前面带路,走进了那座建筑物。“等着瞧吧。”他说。
我紧随其后。
整个金字塔内……我的天啊!一切仿佛突然冰冻住了。好像一切正处于再普通不过的日常运行之中,死亡却在一瞬间降临了。在磁场控制中心从上至下的每个角落里、在地下室军方总部的每个楼层里,巴蒂克人全都各就其位。但没有一个是活着的。他们的十十尸十十体有点儿风干,有点儿瘦削,然而全都完好无损,好像被低十温十冷冻起来了。
我感觉我们像是走了好几英里才最终到达了全息室。
在以往参观三维星空天文馆的过程中,我曾见过令人印象深刻的三维影像重现,展现的是地球所在的那一部分银河系的景象。然而,巴蒂克人制作的全息图像令我眼花缭乱。我无法告诉你容纳它的房间有多大,因为房间是活动的。惟一能肯定的是,看到这张图,我意识到自己的微不足道,乃至于整个人类都变得渺小起来。
我们乘上了飞毯,从平台出发,沿着弯曲起伏的墙壁,最后到达地面,地面位于“银河”下面。从这儿看,全息影像的效果更加惊心动魄。不过,再往前几十米,影像就不见了。林霍尔姆拽着我的袖子让我往前走,我茫无目的地跟着他,两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
林霍尔姆停下了脚步,有什么东西让我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这是一种被人暗中监视的很不舒服的感觉。
在我们面前的一张高背椅上坐着一个巴蒂克人。我发现自己离他居然这么近,吓得跳了起来。
“他已经死了。”林霍尔姆觉得有必要安慰我。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已经死了。他的左臂放在大十腿上,四根手指指向地面,好像在邀请我们在那儿坐下。
在我们两人与这个巴蒂克人之间,有一个嵌在混凝土里的玻璃板,玻璃板下面是另一幅银河系的影像再现。它的直径不超过三码,厚度最多只有二十四英寸。这个微型的银河系在顶上银河系的庞大影像的衬托下,显得有点儿可笑。
林霍尔姆弯下腰,捡起了一样我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一根全透明的棍子,大约两码长,不到一英寸粗。他把棍子捡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它会经不起自身的重量而颤十抖弯曲。然而,棍子一点儿也没打弯。林霍尔姆毫不犹豫地把棍子戳进了玻璃板里。
“这块板的质地是气凝胶。”他说。
他招招手让我过去,让我看棍子在他右手下方到玻璃板的那一截。这一部分变得不再透明,而且分成了好几层,每一层都发出不同颜色的光。他把左手的两根手指放在第三层上按了两下。
气凝胶里的银河系模糊起来,慢慢缩小,只剩下棍尖的那一圈,最后消失不见了。一道模糊的光闪过,银河系从它分解消失的地方重新出现了。不,不是银河系,是一片有着几千颗恒星的区域。
“这是人类太空的一部分,”林霍尔姆宣布, “也是前沿的一部分。”
他松开棍子,随即抓住最下面那一层,又按了两下。
我感到整个房间突然暗了下来,然后又是一道闪光,比刚才的闪光要亮,但不刺眼。我明白了。在我们头顶,巨大的全息投影重新形成了。
这次成形的时间比上次要短。突然间,我们发现人类的太空就悬在我们头顶。
“你能找到自己的方位吗?”林霍尔姆问。
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
“是的。”我回答。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报出了离我们头顶最近的九颗恒星的名字。尽管在我的整个青春期,我都没有成为一个狂十热的天文学十爱十好者,那九颗恒星还是很好辨认的。离得最远的是人类最早命名为太十陽十的恒星。在它周围,我能看到木星和……
“天哪!”我惊叹道。
林霍尔姆把棍子重新插回气凝胶里。二十秒后,这部分银河系越缩越小,最后只剩下太十陽十系和太十陽十系中所有移动的天体。
“我想,你开始真切地了解到我们的麻烦是什么。”他说,“巴蒂克人对太十陽十系的情况了如指掌。对于所有其他恒星系,也同样一清二楚……他们掌握的物理学及天文学数据都十精十确到小数点后面的好几位数字!”
我瞥了一眼坐在椅子里的巴蒂克人,喃喃道:“而我们对他们的星系几乎一无所知。”
“不对!”他的话让我吃了一惊,“我们了解的和他们一样多。至少,等我们掌握了这个东西里面保存的所有数据之后,我们就和他们知道的一样多了……假如有关巴蒂克太空的数据是可靠的。”
“可是……”
“可是将这个全息影像里的所有东西都记录下来,并加以分析和核实,要花上好几百年的时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感兴趣的是……”我感到很难将自己的问题用语言表达出来,“好吧,这个东西是天体物理学的一个巨大数据宝库,可是关于巴蒂克人的太空,它告诉了我们什么呢?我们知道宇宙中存在着有居住可能的行星,并不意味着它们真的适合人居住,或者有人居住。”
“反正这样的线索将会很有价值。我跟你提过,巴蒂克人留给了我们一个讯息,记得吗?”
这我可忘不了。
“我想,是你看看这个信息的时候了。”
我皱了皱眉头,他说: “这是一系列编好的镜头。我建议你躺在地上看,大约需要一个小时。片子结束后半小时我会回来接你的。”
“你……”
“这是我的建议。我已经看过十几遍了,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片子里没有太多的内容。”
他把那根透明的棍子递给我。
“程序已经设置好了,你只需用棍子的尖端触一触地球,就可以了。”
“就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他会告诉我要触碰棍子的某一部分呢。
“就是这样。我们认为,巴蒂克人把放映过程弄得尽可能简单,以便让我们明白这是留给我们的讯息。好吧,我就把你留给赫耳墨斯了。”
“赫耳墨斯?”
林霍尔姆朝那个巴蒂克人的方向点点头:“这就是他扮演的角色,不是吗?”
很难讲我期盼的究竟是什么。也许我想实现在我之前的成千上万人的梦想:与一个非人类的种族进行十交十流,成为一名接受者,或是观众。我不相信自己有任何先见之明,除了知道这将是一个“讯息”,正如林霍尔姆提示我的。
起初,我有些失望,或者说半信半疑。第一组全息镜头持续的时间很长,展示的是一幅无边无垠的银河系的天文景象,更确切地说,是我们这两个文明星球遨游其中的那一小部分太空。开始是长镜头,后来越拉越近。其实这就是一个井然有序的目录,包括了我们探索过的恒星系,以及我们占领的行星、卫星和小行星。属于他们的星球和属于我们的星球。毫无疑问,对于将军们来说,这肯定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可这对于我毫无意义,除了让我昏昏欲睡。
第二组镜头持续的时间短了许多,只是以图解的方式呈现出巴蒂克人和地球人太空的全貌,没有具体的距离和比例。我看到的全是恒星——根据它们在星系中不同的战略重要十性十,有的大一些,有的小一些,属于不同星系的恒星以不同的颜色加以标识。巴蒂克人的太空呈现出暖色调,地球人的太空呈现出冷色调。全息图并没有显示我们真实的领土情况。实际上,处于前沿的那些恒星是白色的。或者说,它显示的是几百年前我们的领土状况,那时我们的飞船尚未入侵他们的星系。
处于巴蒂克人那一侧的前沿恒星从白色变成黄色,再从黄色变成橘色,处于地球人这一侧的恒星则从白色变成暗黄绿色,再转成绿色。接着,在一颗橘黄色的恒星旁边出现了一个绿点,这颗恒星随即裂成了均匀的两半,一边一种颜色。其他星系经历了同样的转变(我把它称为相互容忍的过渡阶段)。一颗恒星开始闪烁起来:黄色、暗黄绿色、黄色、暗黄绿色。显然,这是伊雷克斯星。然后,它突然之间完全变成了橘黄色。
我想起了椅子里那个变成木乃伊的巴蒂克人,但是没有扭头去看他。战争刚刚开始。伊雷克斯星又开始闪烁起来,直到完全变成翠绿色。我们重新占领了这颗星球。接着,全息影像描绘了前沿发生的战争,那些星星的颜色改变了好几次,常常以冷色调告终。在入侵阶段内,随着我们侵入巴蒂克人的太空,那些恒星的颜色变得越采越红,接着变为了绿色,只留下若干孤零零的黄点。那是巴蒂克人的保留地。
直到特伦斯星系出现在眼前。
全息图像上显示出的特伦斯星系是从拍摄的,这艘飞船从奥特星云里冒了出来,接近了特伦斯6。它围绕着这颗巨大的行星旋转,然后在距离特伦斯6-14星球两光秒的地方停下了。
我想,特伦斯6-14的样子和现实中的一样。我能看见八个暗橘色的光点,是以伪装的面目出现的:这些是处于大气控制下的地区。七个绿色的光点开始围绕着这颗小行星舞动起来,突然,一道翠绿色的火花击中了它们,橘黄色的光点消失了。
之后的十秒钟内,什么都没有发生。接着,特伦斯6-14整个变成了绿色。镜头的视角扩大了,将整个特伦斯6收入镜头,这颗大行星也转为绿色,而当特伦斯恒星重新出现在全息画面中时,它也变成了绿色。
镜头回到处于伪装色的巴蒂克太空和人类太空的全貌。一颗孤零零的橘黄色恒星变成了暗黄绿色,而在巴蒂克人这一侧,离它最近的一颗恒星闪烁起来。
橘黄色、绿色、橘黄色、绿色、橘黄色、绿色……
我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目光穿梭于全息影像和那具木乃伊之间。
林霍尔姆回来接我的时候,发现我弓着背蹲在木乃伊前面,暴躁地用两只手抵住椅子的扶手。我在哭泣。中校没有问我任何问题,只是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十温十和地说:“将军们在等你。”
在返回密封过渡舱的路上,我绊倒了好几次。我没有和十精十神病学家说一句话,也拒绝他再为我注射一针新的镇定剂。在飞行途中,我竭力让自己的大脑处于空白状态,却办不到。我怀疑自己是否还能找回心灵的平静。事实上,我已经体验到什么叫彻底绝望。直到我们走过利里号的指挥所,来到娱乐室的门前,林霍尔姆才向我透露了一条线索。它上面满是倒刺,每个倒刺都在致命的毒液中浸泡过。
“别担心。你要说的话,他们已经知道一点儿了,参议员也做好了准备。整个太空舰队已处于警备状态,随时待命出发。”
我不得不靠在门框上,把眼睛闭上几秒钟,才没有失去知觉。
“一切会过去的。”林霍尔姆说。
他让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喊了声报告,请求进入大厅。呼吸并不足以让我的脸颊恢复血色,但是我不能比赫尔墨斯还缺乏意志力。
莱特纳期待地等了我几秒钟,然后用热烈的语气说:“其实我们已经知道了。巴蒂克人向我们显示了其要塞所处的天文位置,妄图把我们引入一个陷阱。他们在全息图中展示了对地球人太空的全部了解,希望以此来吓唬我们,让我们自投罗网。我们也认识到,这次集体自十杀就是他们的全面宣战。没有撤退,没有投降。我们会应对这一切的。教授,我们想从你这儿了解的是:这些发动大屠十杀的怪物究竟本十性十如何?他们是政治疯子,还是宗教狂徒?他们是通过教育还是催眠法来灌输这种思想呢?我们是否有望以智取胜,或者让他们自相残杀呢?在什么程度上……”
我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感到自己连吞口唾沫都很费力,然而,我无法忍受他连珠炮般的军事理十性十主义的论调,多听一秒钟也不行。我感觉莱特纳对我来说比赫尔墨斯还要陌生,因为人十性十,从其本身和本质上说,并不是身为人类就一定具备的,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们的谈话内容会传送出去吗?”我开口问道,说这句话主要还是为了试试自己的声带还管不管用。
“当然会传给参议员们的,”贝勒姆回答,“你可以直接跟他们对话。”
奇怪的是,我一下子如释重负,我感到可以轻轻松松地说出我想说的话了。我站起身,向前迈了几步。莱特纳正想开口说话,我用疲惫不堪的声音说:“战争结束了,将军。”
房间里一片寂静,气氛比宇宙突然倾圮时还要让人感到沉重。我毫不怜惜地打破了这片沉寂。
“这就是巴蒂克人留给我们的信息,是一个求救呼号。内容是这样的,”我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你们想要这个星球吗?你们想要我们所有的星球吗?拿去好了。我们无法阻止你们,也不打算再白费力气了。我们把它们全奉送给你们,不过上面没有居民。无论如何,我们早就了解你们,早就知道相互间是无法和睦相处的。
“我们曾经努力过。在你们最终占领了我们舍弃给你们的那些恒星系的时候,当时尼罗河沿岸的人还不知天文学为何物呢。在你们到我们的公园里修建蚁丘的时候,唉,我们误以为能够阻止你们。今天,我们意识到,我们再也无法让你们放慢入侵的步伐,哪怕一时半刻也不行。好吧,就让我们在此时此地结束一切吧。”
我的话音落下后,在房间里仍回响了几秒钟。我看见这番话引起的反应从一张脸蔓延到另一张脸上。莱特纳满脸狐疑。贝勒姆神色沮丧。林霍尔姆的表情让人想起一眼久已干枯,但出于惯十性十仍在地心的压力下向外喷十涌的泉水。我感到我的这番话越过了茫茫的宇宙,通过参议员类的代表——的耳朵,使全人类都安静下来。
“战争结束了。”我重复道, “因为打仗需要作战双方的参与,而我们的对手已不复存在了。我不知道是否有比这更难堪的胜利了,但这是我们不得不咽下的一杯苦酒。我只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忘记—百万巴蒂克人为此付出的代价。”
参议员们下令撤退所有的军队,并把俘虏的巴蒂克人安置在特伦斯6-14上的保护区里,我立即申请留下来。他们勉强地答应了我的请求,但也没有过分阻拦。
如今,我已在巴蒂克人当中生活了五年。我在湖岸高处的一块空地上选了一所小房子,在园子里自己种点儿东西吃。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所有的门都向我敞开。我想拿什么东西,就可以拿什么,不会有人来阻止我。然而,巴蒂克人根本不理会我同他们进行十交十流的努力,对我完全视而不见。
去年,两名外星学学家要求前来特伦斯6-14,在我和参议员据理力争之后,他们得以与我汇合。但是,我们三人还是没有取得任何成绩。我得承认,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失败,我彻底心灰意冷了。
不过,这并不是我明天前往金字塔地下室去的原因。我打算趁白天去那儿,那时会有大批的巴蒂克人前去参观。他们把那儿当作一处陵墓来参观。他们会在那张椅子前鞠躬,椅子上端坐着惟一未被焚化的木乃伊。
明天,我将第两百万次地和他们一起鞠躬行礼。然后,我会在一张小凳上坐下,那张小凳是我用自己花园里的一颗树木亲手制成的。我会把手放在赫尔墨斯的手心里。
林霍尔姆向我保证,我不会有任何感觉的。他给我的毒药将把我的肉十体完好地保存下来,同那个惟一和我对过话的巴蒂克人一样。
我知道,他的同胞们会明白我留给他们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