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维梓 译
我沉思地坐在铁十床十的边上。另一条被子被用来铺在十床十上当作褥垫,这当然并不那么舒适,不过我面临的却是比这要麻烦得多的事情。
马上就要把我转移到附近的监狱里去,在这以后再过一段时间我还将被投放死牢,当然一开始会有法律上的一套审判程序,但那些纯粹只是形式。因为我不仅是在犯罪现场给逮住的,而且连我自己也对这一切供认不讳。
我被指控蓄意谋杀我的朋友拉里·康诺特,他甚至还救过我的命。我自己当然会提出一些辩护理由以求减轻罪责,但法庭可能会对此不屑一顾。
康诺特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后来战争才把我俩分开。若干年后我们终于又在华盛顿重逢,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已不象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他在这段时间里,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找到了自己的理想和一展抱负之处,并为此努力奋斗了多年,但其内容则对我秘而不宣。我自己原来也有过一番雄心宏图,只是当我在解剖学上一无所成以后,我就和科学无缘了。老实说,还在我刚踏进解剖所那会儿起,我对医学的兴趣就已一落千丈,我倒不是厌恶那些死十十尸十十,只是觉得这里面实在没有多大意思,所以我也从未获得过任何学位或职称,而且这对于一个参议院的警卫人员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职业听起来似乎并不太体面,但我并不以做个警卫而感到羞愧。一般说来在生活中并没有什么可耻的地方,我甚至还相当喜欢这个职务。参议员们在我们警卫人员面前通常都能够毫无顾虑,对我们十分友善,我们也常常知道不少发生在政十府内幕里的秘闻趣事。从个人方面来说,不少人都得有求于我们——这主要是那些急于猎取新闻的记者以及政十府的小官员们,他们往往能从人们无意漏出的只言片语中得益匪浅;当然还有那些希冀在议会进行重大辩论时置身于大厅回廊中的游客们。
举个例子说,和拉里·康诺特的事情就是这么开始的。我和他恰好在街上相遇,寒暄一番以后,他就问我能不能为他搞张议院的通行证,以便参观最近将举行的外十交十政策辩论。第二天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一切手续都已办妥。
当国务卿刚刚上台发言时他就来了,他那双水汪汪的小眼睛由于心满意足而熠熠发亮。然而这时突然爆发一阵巨大的叫喊声,整个事件大家至今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一共冲进来三个人,都是来自中美洲的恐怖份子,企图用暴力来对我们的政策施加影响。其中有两个人手持短槍,第三个小个子拿的是手榴弹,在槍战中打伤了我们两名参议员和一名警卫。我和康诺特正并肩站着,当时我扑向那个已经扬起手榴弹的小个子,把他掀倒在地,手榴弹也滚向一边。在我正想去抓它时,一眼瞥见它已被拉开了弦行将爆炸,结果就在我有点犹豫的一瞬间,拉里已经突然伏身在手榴弹的上面……
事后在报纸上把我们两人都吹捧成了英雄。报上报导说,那简直是个奇迹。拉里在全身脸朝下地扑在手榴弹上时,居然还来得及把它从身下扔了出去,使它在爆炸时没有伤及任何一个人。
的确,弹片没有给谁带来伤害。报纸上还说,手榴弹的爆炸只是使拉里丧失了知觉。这也没错,他的确丧失了知觉,过了整整六个小时才苏醒过来,而且在这以后的整整一昼夜里他还处于半苏醒半昏迷的状态之中。
又过了一天,我才在晚上去探望了他,他对我的到来感到十分欣慰。
“你和我可都成了新闻人物了。”他分外亲切地招呼了我。
“拉里,是你救了我的命。”我说。
“这算不了什么,迪克,不足挂齿。我扑上去完全是出于本能,不过我们两个都够走运的,就是这么回事。”
“报上说,你干得简直棒极了,动作迅如疾电,以致谁也没法看清整个过程是怎么回事。”
“在那种间不容发的一刹那,”他以更加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当然谁也无法来得及看清所有这一切的。”
“不过我来得及,拉里。”
他的小眼睛显得越发缩小了。
“我正好位于你和手榴弹之间,你不可能从我的侧面扑上前去,也不可能从我头上越过,更不可能透过我的身十体,但你竟然会躺在那手榴弹上面!”
拉里仍然默不出声。
“还有一件事,拉里,手榴弹就是在你身十子底下爆炸的,你的确被气十浪十掀起过,难道你穿上了防弹背心不成?……”
“别忘了事实,”他轻声咳了一下说,“那……”
“把你的‘事实’放到一边去,朋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取下了眼镜,不知所措地擦了擦眼睛。
“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说,“报上是这么写的,手榴弹起爆是在几……”
“让报纸见鬼去,拉里。”我轻轻打断了他,“你得知道,我就在当地,而我的眼睛是睁着的。”
拉里·康诺特的个子本来就不算高,但他给我的印象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渺小,在椅子上简直蜷缩成了一十十团十十。他以那种眼神瞅着我,就好象我是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尼密吉达的化身似的。
然后他纵声大笑,那几乎是一种幸福的笑声,以致我由于意外而哆嗦了一下。
“好吧,迪克,这种捉迷藏式的游戏该结束了:我当时失去了知觉,而你却睁大了眼睛……反正迟早我总得向某个人承认这一切的,干吗这个人不就是你呢?”
后来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已记在这本临别笔记之中,仅仅省略了一个细节,真的,不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任何人任何时刻都不会再知道它,在任何情况下,谁都别想从我这儿得到它的。
“当然,我不可能不清楚,”拉里说,“你或迟或早会回忆起我们在咖啡馆里的那次夜谈,我们曾无休无止地对上帝和宇宙等问题进行争论。毫无疑问,你是不会忘记这事的。”
是的,我没有忘记,我至今还记得我是如何无情地抨击他那些荒谬的论断和假设的,而他又是如何固执地为之辩解。其中有一点特别怪诞无稽,但拉里甚至想要着手证明它……
至此我的脑海中就有些茫然了。
“那时你似乎断言说,”我费力地字斟句酌地回想说,“什么总有一天人类的意念能够掌握……嗯……什么心灵力量,说将来我们人类能不借助于任何机械,甚至连手指头都不动一下,就能够依赖我们思维的力量使自己在眨眼间到达任何想去的地方。总之,你说过对于人类的意念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哪,我那时可真是个十乳十臭未干的后生小子!”拉里感叹不已并陷于沉思之中。
我没有去妨碍他的思路,因为这时连我自己也得好好想想。
“自然,”他重新说下去,“人类的意念本身并不具备这种功能。我当时对你所讲的一切,统统只不过是空想家的热情洋溢的大话,而不是科学家们经过上百次实验所证实的结论。但是在某些地方我总算还是正确的,就是这些地方使我找到正确的答案。的确存在着某种……就算是某种技术手段吧,藉助于这种手段人就能使自己的思维象在日常生活中干体力活那样工作。只消掌握了这种手段,人就最终地战胜了自然!”
他声音中流露出某种异样的语气,在他目光中闪现出某种熠熠的神采,都使我感到他的确已经向大自然索取到了一种伟大的奥秘。这一次我对他十分信服,即使昨天没有发生参议院那次事变的话,也是如此。
“掌握了这种手段,”他继续说,“人类已经是无所不能。你懂吗,迪克?绝对的万能!想飞越大洋吗?只需要一秒钟。控制即将爆炸的炸弹?你已经亲身目睹过了。当然,这实际上是在做功,和做任何功一样,都得消耗能量,谁也不能回避这条自然法则。正因为如此,我才整整瘫倒了一天。在瞬间要想中和掉被释放出来的大批能量至今也是够困难的。与此相比,要使飞行中的炮弹偏离预定轨道就容易得多了。而从槍膛中取出子弹放进自己袋中,使射击失效更是小菜一碟。距离已经不起任何作用,只要你愿意,迪克,”他眼中迸发出自豪的火花,“你就能在眼前看到那价值连城的英国豪华的皇家王冠……‘”
“那么你已经能够预见未来了吗?”我问。
他皱了下眉并摇摇头。
“干吗用这种腔调说话,迪克?要知道我是在谈论严肃的课题,我从来不搞招摇撞骗这一套……”
“那你能读出别人的内心思想吗?”
“哼,你不大理解这次谈话。不,我这点办不到。以后也许在什么时候我会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无论如何,眼下不行。”
“那么给我表演一下你眼下能够办到的事情吗?”我请求说。
他笑了,看得出来,他对我们的这次谈话感到满足,我很理解这一点。多年来他一直向所有的人隐瞒了自己的秘密,十多年的探索和实验都是在完全的孤独中进行的。十多年暗中的期望与失望,从出现模糊的想法一直到成为真正的现实都是一个人在承担。他需要让自己的满腔感受有个发泄的机会,所以我想,他一定在为最终能向人揭露这一切而欣慰万分。
“表演什么吗?现在我想一想,”他用目光打量了一下房间并点点头,“看着窗子。”
窗户自动被打开又重新被关上了。
“收音机。”拉里说。
这台小小的设备突然之间活跃起来,先是咔嚓咔嚓地响了一阵,然后一个按键落了下去,刻度盘亮了起来,音乐声随之而出。
“注意看!”
音乐戛然而止,收音机消失了,但旋即又在原地出现,只是电源连接线已从插座中脱出并悄然落在了地毯上。
“它大约到过了象喜马拉雅山那样的高度,”拉里说,显然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关于这个小玩意儿……”
躺在地上的电源线升了起来,它的插头直奔插座而去,但后来又在空中停了一秒钟,最后拍嗒一声重新落到地上。
“不,”拉里改变了主意,“现在我给你来点真格的。你看着收音机,迪克。我要它在无电源的状态下工作,这只消加强电磁振荡就……”
他专注的目光紧盯住收音机,一瞬间,又是一瞬间,指示灯发亮了,喇叭声传出了第一次的咝咝声。我打椅子上站了起来,正好位于拉里的后方。
我用的是安放在身旁小桌上的电话机,一下子就正好打在他靠近耳朵的后脑勺上,他身十子一软并倾倒在地上。我又重重地打了他两下,让他在一时半刻里根本醒不过来,这才把电话听筒扔回原处。
接下来就是着手搜查,我所感兴趣的东西是在他的书桌里找到的;是笔记本中的有关记录。我所想要的一切就是怎样才能掌握他所做的一切,这些关键总共只占了二到三行的内容,其余的东西我都付之一炬。
我又拿起了电话接通了警察局,在听到他们的警笛呼啸声以后,我掏出了随身带的公务手十槍,朝拉里喉间开了火。当警察们破门而入时,他早已变得僵硬了。
我问心无愧。在法庭上我力图解释这样做的动机,尽管连我自己也不相信陪审员们会认为这是有充分理由的。
在那二到三行的内容里讲述了怎样才能象他——拉里·康诺特——所做的那样去做。任何人,只要一读过它,便也能这样做。所有识字的人都能看得懂康诺特的公式,无论是正直的人、邪恶的人、卑鄙的家伙、罪犯或是十精十神病患者等等。
拉里·康诺特是位正直的幻想家,这点没错。我们从小就是朋友,我对于他的为人知道得一清二楚。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在必要的时刻连我的生命都是可以信托给他的,就是这么回事。但是要知道现在所牵涉到的事情要比这重大得多!
这不仅仅关系到他的生命!也不仅仅关系到我的!
谁敢信赖那些突然成为上帝一样的人呢?不妨设想有个人成为唯一掌握这个秘密的人!他竟能穿越任何墙壁,进入任何密室,闯进任何一家银行的保险库;再设想一下,这个人竟能不怕任何一种武器,那么事情将会怎样?
据说,权力是应该分散的,绝对的权力应该绝对地分散。但是我们还能想象出比康诺特所掌握的更大的绝对权力吗?一个不怕任何惩罚的人又能无所不能,随十心十所十欲,这有多么可怕!尽管拉里是我的朋友,但我依然极为冷静地干掉了他。因为我懂得,一旦有人掌握了能使他成为世界主宰的秘密,我就绝不能再让他活在世上。
至于我自己——当然是另当别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