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页
天涯知识库 · 短篇科幻小说精选
目录
位置: > 外国文学 > 短篇科幻小说精选 >

《黑箱子》作者:西里尔·科恩布拉特

孙维梓 译

福尔医生回家时,天气已经冷彻骨髓,他在黑咕隆咚的同里勉力蹒跚,打算悄然潜入家门。他腋下夹着一个棕色纸包,里面裹有一瓶劣质啤酒。这里是贫民窟,婆们大都披头散发,汉子们汗臭熏天;人们喝的本来都是这类酒,只有挣到外快时才肯买点威士忌,不过福尔医生这时仍然遮遮掩掩。

同里垃圾遍地,旁边篱笆洞里突然窜出一条黑狗,吓得福尔医生连连倒退。他本想对这畜生飞起一脚,结果不知怎的却踢中一块砖头,痛得他咕咚一声摔倒在地。纸包从腋下飞出,漫天酒气使医生明白瓶子已经粉身碎骨,尽管黑狗还在一旁狂吠,伺机进攻,但医生心疼得连狗都顾不上了。

他就这么趴在地上,用僵硬的手指尽力撕破纸包,从中掏出碎裂的瓶颈,还有几块玻璃碎片。然后摸到的是酒瓶的底部,幸而里面还残留那么一点点液体,当然这无法令医生高兴——他决定和这条恶狗算下总帐。

黑狗越来越近,吠声越来越凶,医生把瓶子搁一边,抓起玻璃碎碴没头没脑朝它掷去,大概有一块正中目标,因为黑狗哀嚎几声,就从篱笆洞里撤退了。这时福尔只牵挂剩下的酒,他万分无奈举起瓶底,凑到嘴边呷上几口,努力做到涓滴不漏,把幸免于难的啤酒统统进肚里。

“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医生喃喃说,但是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刻,有什么能比一股暖流在周身扩散更令人愉快呢?

还是从那个篱笆洞——就是黑狗跳出来的那个洞口,又爬出一个三岁的女孩,女孩身套长衣,一瘸一拐走到福尔跟前直直盯住他瞧,脏兮兮的小手塞在嘴里。福尔医生依然还沉浸在愉快的暖流中,把小女孩当成自己的听众。

“我亲的,”他沙声说,“那实在是个荒谬的判决,”他一口气说个没完没了,“他们真不配担任法官。我开始在那儿行医时,谁都没听说过这种医生协会呢!他们蛮横地剥夺了我的行医资格,先生们,我倒要问问这么做公平吗?”

那小女孩听得无聊,就从地上捡起玻璃碎片玩耍。

福尔医生旁若无人地继续自言自语,没有听众并不使他窘迫。

“上帝,救救我吧!他们没有我的任何罪证,竟敢对我的抗议不理不睬。”他停下又想了一会,越来越觉得自己有理。寒风砭骨,现在他都没有钱买酒了。

福尔医生设法让自己相信:他曾在家里藏过一瓶威士忌,这酒正在某个角落等着他。每次当医生不愿回家时,就用这种办法来欺哄自己。“不错,不错,”他反复说服自己,“瓶子好像就藏在烟囱后面!不过我现在记忆力大不如前,买了那么好的威士忌竟搁在污水池旁,还忘得干干净净!真该死!”

福尔医生越想越坚定,瓶酒就在家里!当他单腿跪立站起时,背后传来尖厉的恸哭声——医生好奇地转过身,是那小女孩在嚎啕大哭。瓶子的碎片把她的左手划破一个大口子,鲜血流在衣服上,脚下已淌成红红的一摊。

福尔医生在一瞬间忘记了他的酒,只是时间不长:他又坚信家里排水管后面肯定有瓶酒在等着,他无论如何得先喝上一口再说,以后再来救助小女孩。于是他挪动另一只腿让自己站起,踉踉跄跄朝家里走去。

回家后他立即着手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酒,狂怒中把书籍和碗盘摔得狼藉遍地。他用肿胀的拳头捶打砖墙,直至旧的伤疤破裂,鲜血淋漓。最后他坐在地板上哭诉,沉沉进入了连续不断的梦魇境地。

故事到了这里,我们暂时离开可怜的福尔医生,去到非常遥远的未来世界。

那里有位医术高超的希梅医生,其实医术是否高超在当时并不重要,因为技术的发展使任何人都能手到病除。

希梅医生一天忙碌下来,身心颇感疲惫。但他想起晚间和物理学家杰连斯博士的会面约定,于是就从病人住处带上药箱径直去了博士那里。

杰连斯博士的桌上放着一个奇特的柜子,手中还捏着小巧的控制器,看到希梅医生时他连头都不抬,只是请对方先自行坐下。

“这是什么玩艺?”希梅问,“能请教一下吗?”

“说出来吓你一跳,这是我正在发明的时间机。它能将物体送往过去……不过当局是禁止这么干的。”杰连斯不无自夸地说,“喂,你怎么把箱子搁到实验架上去啦?那里不能承重,给我,我来让你开开眼界……”

杰连斯博士顺手把希梅的黑色药箱放进柜子里,关上柜门,又在控制器上这里那里揿动几下,等到再次打开柜门时,那药箱不见了!

“噫!我的箱子呢?”希梅医生好奇地问。

“我把它送回到20世纪去了!”杰连斯博士开怀大笑,不过他的笑声持续得并不长久,因为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无力把箱子再收回来。

“时间机器还存在不少问题,”杰连斯博士承认说,“而且我得在当局并不知情的情况下,靠自己摸索才行。今天恐怕拿不回你的黑箱子了,不过没关系,同你们医院仓库的埃勒打声招呼,就说先领一个新的,过几天等我拿回来再还给他好了。”

事情就这么拖下去了,因为杰连斯博士看来并不能马上实现他的诺言。

夜晚的噩梦已被白昼打断,福尔医生吃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坐在房间角落处,不知何处传来阵阵奇异的鼓声,医生激凌地打了个冷颤。但当他的目光接触到脚部时,却不禁哑然失笑——敢情鼓声是他脚后跟在地板上敲出的,是酒后发作的痉挛反应,接着医生又用血迹斑斑的手背擦擦嘴巴。

“后来那小姑怎么啦?”医生还在回想,“不错,我应该先包扎一下那孩子。”医生的视线落到房间中央突然出现的一只黑箱上,于是小姑的事又被忘掉了。“真是活见鬼,”福尔医生想,“两年前我早就把自己那个药箱给卖啦!”在伸手拖过箱子时,他马上明白这不是原来的箱子,也不知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医生的手刚一碰到箱锁,盖子就自动掀开:里面的医疗器械和药品沿着箱壁摆得密密麻麻,使整个箱子看起来很大。福尔医生实在纳闷,它们怎么能放得如此紧凑,这里肯定有不少别的诀窍。

“真是天大的喜事,”他想,“拿到当铺也许能卖个好价钱……”想到这里他不禁笑逐颜开。

“且慢,”福尔医生又决定,“还是把这些医疗器械先给当铺主瞅瞅,”因为医生觉得许多器械连他都见所未见:那些小刀、镊子、钩针、肠线、注射器等等……“太好啦,”医生兴奋地想,“可以把注射器单独卖给吸毒者,这样会赚得更多一些。”

医生打算马上动身上路,便想把箱子合上,可怎么也关不住,后来当他无意触及箱锁时,箱子居然自动盖上了!咳,科学发展得真快,不过尽管福尔医生十分惊讶,令他最感兴趣的还是箱子究竟能换到多少钱。

一个人只要目标明确,行动就会利索。福尔医生把箱子放到厨房桌上,再一次查看了那些药瓶。“不错,这种药对植物神经系统能起作用,”他喃喃说道。药瓶全都编了号,里面有一张写有各种名称的塑料卡,卡片左面是分门别类的不同系统,例如循环系统、肌肉系统、神经系统等等。福尔医生接着查看卡片后面,对应神经系统的那一栏下列举了各种药物——有促进的,有镇静的……在“镇定药”的那一行里有个17号,他顺手就找出这个小药瓶,用手抖抖索索地把瓶子从凹槽里挖出,倒出一粒鲜蓝色的小药丸,从掌心里一口吞下。

福尔医生惊讶不止,他全身竟是如此的舒畅甜美,这种飘飘欲仙的感受是他多年未曾体验到的!

“真灵光,”医生想,“现在我得马上去当铺,在那里卖掉箱子,再去买瓶酒。”他神焕发地走在洒满光的大街上,沉重的箱子让他的手拎得生疼。

医生发觉自己甚至有点自豪,近几年来他已惯像老鼠那般悄悄贴着墙根行走,早已失去自尊和自重——人只要一倒霉,什么都会离他远去。

“医生,等等,请过来一下!”一个尖细的嗓门叫住他,“我小女儿在发高烧。”

他的手被人拽往,转身看见是一个妇女,身上又脏又破,蓬头垢面,表情呆滞,完全就是这里典型的贫民模样。

“我……我……告诉你,我早就不行医了,”福尔讷讷地解释,可那妇女硬是不肯撒手。

“上我家来,来,医生,求求你,”她不住央求,扯住医生不放,“别犹豫了,请你给我女儿看一下,我愿出两块钱的报酬。”

这话使事情出现转机,医生最终同意让自己被带进一间屋里,迎面扑来的是一股腌白菜的臭味。他想这妇女肯定是刚搬来的,也许就在昨天。没错,否则她绝不会找他看病。这里人人都知道福尔医生不过是个酒鬼,连孩子都不肯信任他。不过眼下手中这个黑色手提药箱给了他信心,让他忘却自己是个子拉茬、衣服脏得令人不敢视的落魄人。

他看了看躺在双人上的三岁女孩,是刚刚新铺的,天晓得孩子平时睡在多么脏臭的垫子上。她正是昨天夜里的那个小女孩,根据左手上的绷带包扎就能认得出来,瘦弱的手上满是斑疹。医生用手摸摸肘部,发觉皮肤下肿起一个硬硬的、像是大理石一般的小块。小姑哇哇哭嚷起来,妇女也同样在大声啜泣。

“你最好走开点。”医生命令那女人,于是她噎噎地退了出去。

“不坏,两块钱就是两块钱,”他想,“我不妨用一些专业名词哄她一阵,拿到钱就让她把孩子送去医院。这小姑肯定在这种肮脏的环境下感染了链球菌之类,贫民窟的孩子大多在吃时就得病早早升天呢。”医生把箱子搁到桌上,伸手摸索钥匙,又很快醒悟过来:他只需碰碰那把锁就能把箱子打开的。医生从中取出一把剪刀,塞到绷带底下,努力不去触动痛处。然后动手剪开绷带,奇怪的是他极其轻易地剪开了那又粗又硬的布条。似乎不是他在剪,而是剪刀自行动作……

“真是,科学发达得这么快!”医生想,“简直比制作显微切片的刀子还快!”医生放下剪刀,低头察看伤口,不觉吹了声口哨。伤口处已经出现了脓疮!这有什么奇怪,瘦弱的孩子对任何感染都经受不住的。医生在黑箱子里忙忙翻找,想把脓疮刺穿并放掉一些脓液,这样做的就会相信他已帮了女孩的忙,也会舍得掏出钱来。不过万一到了医院,人家会问起是谁触动过伤口,也许警察还会来找他算账……要是箱子里有什么对症的药就好了。

他在卡片左边找到“淋巴系统”这一栏,在右边“消炎”一词下的格中,看到了“Ⅳ-G”的字样。他有点困惑莫解,又核对一遍,没错。但是箱子里并没有带罗马数字的药瓶,后来才弄明白这是指的Ⅳ号注射器。注射器带有针头,里面装着现成的药液,他把针筒的套筒推到筒壁刻度的G处,奇怪,药液并没有射出,只是在针尖处冒出一股轻烟——针头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小眼!

福尔医生困惑地又试了一次,依然是淡雾缭绕,药液飞快地在空中扩散了。医生把针尖放到自己手臂上,发现注射时根本不必扎进皮肤,连打针的感觉都没有,但是臂上已经看见血点,鼓起一个小包,丁点不疼!

福尔医生决定冒险,给小女孩也打上一针。他凭借微弱的视力控制好药水的剂量,当针放在小孩手臂上时,她还在哭闹不休,仅仅两分钟过后,她就安静下来了。

“上帝保佑,还算好。”福尔医生这才擦了一把冷汗,意识到自己也许渡过了一场难关。果然那小女孩突然从上坐起喊道:“咪,咪,你在哪里?”

医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抓起女孩的手试试,体正常,脉搏一点没有问题,她的伤口已经痊愈,溃烂的地方平滑如初!

“医生,我妹妹大概不会死吧?”医生听到身后传来年轻的女声,转身才发现在门口斜倚着一位不修边幅的金发姑,半笑半怒地瞅着他,“我听说过有关您的不少传闻,福尔医生,您甭想从我那里捞到一个钱子儿,因为您连猫都治不好,更别说孩子了。”

“真是这样吗?”医生反唇相讥,他想好好教训这个黄丫头,“请您自己过来看看我的病人再说。”

上的小女孩还在嘤嘤哭泣:“我在哪儿?”这使那年轻的女无赖感到惊奇并睁大了眼睛。

“你好点啦,特丽纳?手不痛了吗?”她边走近头边问。

咪在哪里?”特丽纳还在叫嚷,“是他给我打了一针。”她顽皮地朝姐姐抱怨说,还用那只受伤的手指指医生,傻乎乎地大笑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姑说,“说假话可要天打雷劈的。医生,这里的每个婆都说您什么也不懂……根本不会给人看病。”

“我的确早就洗手不干了,”医生老实承认说,“不过今天正好要送个药箱给从前的同事,您又碰上了我,所以……”医生款款解释,一面把箱子合上,让它恢复成原来的大小。

“这箱子是您偷来的!”姑单刀直入地说。

福尔医生愤怒得连什么活都说不出。

“不会有人愿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委托给您,我刚才已经瞧出您眼中的虚弱与狡猾,什么受朋友之托,全是扯谎!我知道这是偷来的。要是不让我也插上一脚,就上警察局告您!这样的箱子起码可以卖到20到30元呢。”

正在哭泣的母亲偷偷朝房里张望了一眼,看到小女儿正在上叽里呱啦说个不歇,就欢天喜地大喊起来。她冲进房间,跪在地上做了个简短的祷告,然后扑过去亲吻医生的手,喋喋不休地说着感激话,把医生拖到厨房去。福尔医生不顾姑的冷眼旁观,同意来到厨房,同时拒绝了母亲端来的咖啡、茴香饼和香烟。

“你只需给他酒喝就行喽!”金发姑挖苦说。

“好的,好的,马上就有。”母亲喜悦地尖声说,“想喝葡萄酒吗,医生?”于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把一瓶深褐色的酒放到桌上,姑看到医生急不可耐地把手伸去时,在一旁嘿嘿冷笑。

福尔医生意识到姑这么快就掌握了他的弱点,不禁生出悔恨心理,加上对这次成功的自豪,他猛然从酒瓶缩回手,还说出下面这番话:“真抱歉,谢谢,我可没有这么一大清早就喝酒的惯呢。”他胜利地朝姑瞧瞧,看到她惊讶不已,感到乐不可支。后来母亲千恩万谢地塞给他两元钱,说:“医生,我知道这点钱对您来说算不上什么,不过您会再来看看特丽纳吗?”

“那当然,我一直把对病人的随访看成是自己的职责。对不起,我不得不走了。”医生说完便抓起箱子,想走得越快、离开这酒越远越好,他还想摆脱这无耻的姑

“别那么着急嘛,”姑说,“我和您可是一路的。”于是她跟着出来,福尔医生假装没看见她,但她一把死命抓住箱子不放,于是医生只得煞住脚步。

“听我说,小乖乖,”医生企图劝阻她,“也许您是对的。坦白说,连我都记不清这箱子是怎么落到我这里的了,但是您还年轻,对钱不会那么在乎……”

“一手钱一手货,”姑说,“要么我去报警,要么咱俩四六分成。知道谁得四成吗?就是您,医生!”这时福尔除了自认失败以外,已无计可施。

他俩一起去了当铺,姑的高跟鞋在沥青路面上橐橐直响,一路小跑才跟上医生的大步,但她对箱子始终不肯松手。

可到当铺后他们遇到了始料不及的打击。

“这种玩艺我吃不准,”当铺主说,巧妙的箱锁并没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从来没有收购过这类货色,不会是什么日本的伪劣产品吧。建议你们上别处试试,本店向来只收正宗货。”

另外一家旧货店只愿出一元钱的价格。原因同上:“我是老板,不是收藏家。我买进是为了要卖出,但是这东西能卖给谁,难道卖给那些从来没见过医疗器械的人吗?正规医生又不会上我这里来。你们是打哪弄来的?不是来路不明,瞎折腾来的吧!”

他们当然也不愿以一元钱的价格出售。

“怎么办?”医生问年轻的姑,“您该满意了吧,箱子是卖不掉的。”

紧张地思忖这个问题:“别着急,医生,有些情况我还没有弄清楚,还没有山穷水尽……我想当铺对这些东西可能是外行!”

“外行,这可是他们的本行呢,谁也闹不清箱子是从哪来的……”

用魔鬼般的机灵打断他的思路,她果断说:“我看得出,您对箱子也同样一窍不通,对吗?走,这东西肯定很稀罕,虽然不知道究竟能值多少,但绝不能轻易脱手。”

医生勉强跟姑进了咖啡店。她不顾别人的好奇目光,当众打开手提箱——它占据了几乎整张桌面——一件件地检点整理。她从凹槽取出钩子看看,鄙夷地扔到一旁,又拿出扩张器,也不屑地搁在一边,然后掏出一把助产钳凑到眼前:她看到了医生老眼昏花没发现的东西!福尔医生只发现姑的脸色骤变,她小心翼翼把钳子放回,然后同样仔细地让钩子和扩张器都物归原处。

“您究竟看见了什么?”医生问。

“是美国制造的,”姑的声音显得沙哑,“出厂日期竟是2850年7月!”

医生想说她一定是看走了眼,或是误解了上面的意思。

但后来他不得不承认姑并没有搞错。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医生?”姑突然调皮地问,“我要好好学,医生,因为以后我俩要长期合作了。”

福尔医生并没理会这话。他正在捻动那张塑料卡,卡片已在困难时两次助了他一臂之力。卡片上有个小小的凸点,只要轻轻一按,凸点就会咔嗒一下移到反面。医生惊愕地发现,每次凸点移位时,卡片都会显示出不同的字句。例如,咔嗒:“上带有蓝点的刀子专供肿瘤手术之用。诊断肿瘤时应使用编号为7的肿瘤确定器……”咔嗒:“外科手术针上没有针眼,用手执住针,针尖放在准备缝合的伤口处,就能自动缝合并打结……”咔嗒:“助产手术钳的前端应放在子宫的宫颈处,当手放松后,钳子能自动进入深处并适度张开……”咔嗒:“……”

关于后面的情况,我们不妨引用当地报纸的一篇特写《医学的奇迹》:

本报记者弗拉丽最近撰写过不少深受读者欢迎的系列报道,全都是揭露的。她成功揭穿过12个地下医生及湖郎中的黑幕,不过这一次记者郑重声明:伯耶德·福尔医生是一位真正的医生,堪称卓越二字。

关于福尔医生的情况,记者早已有所耳闻。根据医生协会伦理委员会的有关资料,福尔医生在1941年7月就失去行医的权利,当时他被认定为招摇撞骗。有病人控诉说福尔医生曾把一些小病说成患了癌症,吹嘘自己能够治愈,以此诈骗钱财等等。

当福尔医生丧失医生资格后,他长期销声匿迹,但不久前医生东山再起,还开设了一家私人诊疗所,地点位于城里上流住宅区内,是一套带家具出租的住宅。

本报记者去了东大街89号的诊所。她深信那些医生都只会夸大病情,然后保证帮病家摆脱痛苦,索取巨额报酬……她预料将看见凌乱不堪的房间,肮脏的器械,反正都是地下医生们普遍存在的通病。

可是福尔医生的诊所却是无可指责地整洁。接待室布置优雅,办公室雪白耀眼。一位迷人的金发姑安琪自称是福尔医生的助手,和蔼可亲地接待了记者。在写下姓名及地址后,询问她哪里不舒服。和过去一样,记者声声抱怨说,背上简直是钻心般的疼痛。安琪很快就把她带往福尔医生的办公室。

记者很难相信此人竟有不光彩的过去,因为这位白发苍苍、个子略高的老人具有睿智的眼神,花甲年纪,气度不凡。他友善地和记者握手,谈吐中完全没有巫医们常见的巴结谄媚和虚情假意。

福尔当然也询问了病情。他立即着手检查,让记者脸朝下躺到上,在背部放了一个器械。隔一会便说出让记者吃惊的一番话:“亲的,对您这种疼痛我很抱歉,没能查出任何病因。我只能猜测某些疼痛曾引起您的神经失调。如果您依然感到不适,那只好建议去找心理医生或神病专家,我可无能为力。”

医生的坦率使记者大为泄气。难道他已看破她是来暗访的?于是记者又换用另外一招:“医生,我还是想请您好好查查。我常感衰弱无力,能不能给开点滋补药?”对于这种诱惑,百分之百的湖医生的反应千篇一律:因为这是他们发财的大好机会。记者曾反复试验,百试百灵。当然记者的确在幼年得过肺结核,左肺至今还留有钙化点,但是无碍大局。

福尔医生同意再次检查,他从箱内取出许多器械——使记者大开眼界。最初的一个器械上有刻度盘,连出两根带有小吸盘的细导线。医生把两个吸盘贴在记者双手上,让姑记下刻度盘上的读数,医生接过后和姑低声换了几句意见,就对记者说:“亲的,您的左肺有点小问题,不过并不严重,我想进一步查查是怎么回事。”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类似扩张器的东西,平常只是用来扩大耳孔和鼻孔。记者刚想打听,安琪已经说:“我们有条规矩,检查肺部时得蒙上病人的双眼。您大概不会反对吧?”惊奇的记者头上被绕上绷带,忧心忡忡地等候下一步。

直到现在记者也无法准确说清当时究竟发生过什么。她的眼睛是被蒙着的,起初似乎有个冰凉的物件触及左肋,然后凉意竟然透入体内,在咔嚓一声后寒冷消失了。她听到福尔医生说:“您左肺上有些钙化点,倒也无碍,但您正当壮年,活动量较大,需要更多的供氧,所以请您静静躺着,我马上就来处理这个问题。”

我们的记者再次感到有冰凉的物体深人体内,不过时间更长一些。“我需要肺泡组织和一些血管胶。”记者听到福尔医生这么说。后来寒冷的感觉消失,助手解开了蒙布。医生对她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去除了您的那些纤维病变,还补充了一些肺泡组织,只有通过它们才能使氧气进入血液。至于您所说的背部疼痛,最好还是去找找附近的心理医生,进行心理治疗为好,千万别去找那些湖郎中。”

记者起身后,根本没能发现身上有任何伤口或缝线。

医生的自信使记者震惊。当她问及该付多少钱时,医生只是让她给安琪50元。后来记者提出要请医生开张收据,列举所有治疗事项时,福尔医生很爽快地写下:“从左肺移去钙化点并植人肺泡”,还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离开诊所后,记者立即去找某位知名医生,这位肺病专家曾检查过她的肺部。记者设想如果把“手术”后的调光照片与从前照片相比较,就能揭发出福尔医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骗子。

尽管专家非常忙碌,依然出时间接待了记者。当记者向他讲述这次奇异的手术时,专家放声哈哈大笑,不过当他把前后的胸部X光片反复对比后,他再也没有笑出声。这一天总共拍了六张调光片,结论完全相同:记者左肺上的钙化点,18天前在照片上还极为清晰,现在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原处是健康的肺部组织。专家说现代医学的实践还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但他并不赞成记者说这种奇迹是福尔医生创造的。

但本报记者坚持说根本不可能有其它原因,她认为伯耶德·福尔医生不论过去如何如何,现在的确是个天才,他所采用的超凡方法使记者对此深信不疑。

福尔医生已惯与安琪合作。姑变得高雅文明,福尔医生的声望也与日俱增,医生家里的病人越来越多。后来出于业务需要,就在富人区租下房子开办了私人诊疗所。

只是安琪过于渴望金钱,她甚至梦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掌握美容外科手术,专门在富婆脸上去除皱纹等等。和安琪不同的是,福尔始终认为黑箱子只是暂时归他们所有,但安琪并不同意这种说法。

她的帐目管理得有条有理,也善于提出建议,例如迁入富人区,开办私人诊所等等。他们的收入也大量增加,使安琪得以实现貂皮大衣和豪华汽车的梦想,不过福尔对物质享受不太关心,他靠药物已戒除了酒瘾,现在考虑的只是如何弥补自己的过去。

“黑箱子应该成为全人类的宝贵财产。”他想,安琪迟早会同意他这个建议的。

这时安琪打开前门进入室内,一位胖夫人紧跟在她后面。

“医生,”安琪问好说,“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卡尔文夫人。”

“安琪小姐经常提起您,医生,还有您那卓越的医术。”贵妇人气喘吁吁地说。

安琪连让医生开口的机会都不给。

“对不起,卡尔文夫人,”她很快说,“我们得暂时离开一下。”她握住医生的手,带他去接待室悄声代说,“我知道,医生,您可能对我会很生气,不过这样的机会是不能错过的。我在美容学校的体育课上结识了这位夫人,她是寡妇。死去的丈夫在黑市上发了大财,所以她有的是钱。我对她大讲特讲您能够通过按摩消除颈部皱褶的方法,不妨这么做:蒙上她的眼睛,用手术刀切开颈部皮肤,拿去多余的脂肪。当她看到皱褶消失时,就会心甘情愿地纳500元。医生,求求您照我的话办,我们一向不是合作得很愉快吗?”

“好吧,这次就听你的。”医生说,他考虑即将向她公布自己的建议,眼下不妨让她一点。

后来卡尔文夫人没等医生进门,就疑虑重重地问:“您说通过按摩能完全消除颈部皱褶吗?”

“那当然,”医生斩钉截铁说,“请您躺下来。安琪小姐,用无菌绷带蒙上卡尔门夫人的眼睛。”福尔医生不想多废活,向安琪打了个手势,取出必要的器械,递给安琪两个小钩。

“我只要一切开,你就把钩子放到切口的两侧,”医生压低声音说,“让钩子拉大切口,按照我对你说的去做。”

福尔医生把皮肤手术刀举到跟前,把刻度调节到“3厘米深”,当他想起上一次曾用这把刀切除过歌剧演员的咽喉癌时,不禁叹了口气。

“您不会有什么麻烦的。”他一边安慰卡尔文夫人,一边划了一个试探的切口。

卡尔文夫人显得局促不安:“医生,我的感觉很奇怪,也许您不是在按摩吧?”

“是在按摩,卡尔文夫人,是的。”医生疲倦他说,“对不起,这时请别讲话。”

他示意安琪拿好钩子作好准备。手术刀已切深到3厘米处,他神奇地切断皮下层的组织,又避开大小血管和神经,直达多余的颈部脂肪。医生始终感到困窘,用这么先进的器械竟然只是用来为富婆美容。

他用手术刀割除脂肪后,安琪立即用钩子保持切口不致合拢,让里面的肌肉全部暴露在外,接着医生又用注射器打了一针,让喉部的肌肉恢复应有的弹

医生一放下手术器械,安琪就取下卡尔文夫人眼上的绷带。

“好啦!”她高兴地说,“现在您可以去接待室,用镜子欣赏自己了……”

卡尔文夫人不待多说,她疑惑地摸摸下巴,就飞奔去了接待室,在那边发出欢天喜地的嚷声。

福尔医生只是撇撇嘴,而安琪则笑着说:“我马上就去收钱,放心,您今天不会再见到她了。”

安琪走了,医生再次沉入深思……

他的思路被安琪所打断。“500元!”她漫不经心地说,“知道吗,我们每次都可以赚到这么多呢!”

“我早就想和你谈谈。”医生认真地说。

的眼中闪出一丝惊愕。

“安琪,你是个聪明的姑,知道我们是无权把箱子永远留在这里的。”

“别说下去,”安琪打断他说,“我疲倦了。”

“不,不,我早就有这种感觉,把箱子占为己有的时间太久了,器械……”

“闭嘴吧,医生,”姑低声说,“别说了。”她的脸上的凶狠表情使人重新想起那来自贫民窟的泼辣姑,尽管她最近受过不少教育,外表举止也变得文雅,但难以消除她内心深处的烙印:婴儿期的无人理会,童年期在同里的耳濡目染,少年期的沉重劳动,还加上各种下流俗的感染。

医生摇摇头,力图驱赶所见到的不快形象。

“我想现在就把一切都对你挑明了,”他说,“言归正传。我已作出决定:把全部器械上给外科学院。我们挣的钱已经够了,你完全可以给自己买上一套房子,而我只想搬到暖和一点的地区去住。”

医生对姑十分生气——真没教养,看来不大吵一顿硬是不行!但下面的事情是医生万万不曾料到的。安琪的脸蛋扭曲变形,她一言不发抓起黑箱子就走。医生急追上去,一把拧住她的胳膊,于是她破口大骂,另一只空手竟抓破他的脸皮。混乱中不知是谁碰到了箱锁——于是哗啦一声盖子敞开,里面大大小小的东西撒得满地都是。

“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医生大声嚷道,但安琪这时仍不肯松手,医生堵住了她的去路,因为他正弯腰拣起贵重的器械。

“真是愚蠢之至!”他难过地想,“怎么会闹成这样……”

这时医生感到背上一阵剧痛,紧接着就倒了下去。他的目光开始暗淡。“愚蠢的姑,”他嘶哑地说,“你干出什么蠢事哪……”

安琪望着缩在地上医生的体,脊背上戳着那把6号手术刀:“6号刀能穿透所有人体组织,专作切割截断之用,在接触活体时需格外小心,能破坏血管及神经……”

“我是无心的!我哪里知道用的竟是这一把……”安琪呆呆地想,她浑身冰凉,立刻想像到即将出现的警察和调查人员,无论她怎么说,但真相终将大白,法庭将进行审判,律师将进行辩护,陪审将认定她有罪,最后报纸上将登载说:“金发的凶手得到应有的惩处。”她将沿着一条无人走廊行走,尽头的铁门后面就是电椅,所有的宅第、汽车、服饰,甚至日思暮想的白马王子都将化成泡影……

但这仅仅是模模糊糊的几段电影镜头,安琪很快明白她该怎么做。她断然从箱子里取出焚烧器:“专为消灭纤维病变及其它肿瘤,只要轻轻打开开关……”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一接触焚烧器,就会响起刺耳难听的吱吱声,接着就是一阵没有火焰的火花,一切就统统消失了。安琪果敢地开始工作,还好,地上的血迹只有少许……三小时后她完成了骇人听闻的毁灭迹。

这夜她无法成寐。心神不定,被恐怖折腾得没完没了。不过次日早上起身时就已恢复如初,似乎世界上从来就没存在过什么福尔医生。她用完早餐,细心打扮一番,一切照常进行。过两天她再打电话给警察局,说福尔医生醉醺醺地从家里出去至今未归,她非常担心等等。

安琪曾约卡尔文夫人上午10点钟前来,她原打算说服医生再进行一次手术。现在不得不自己干了,反正迟早都得这样。

卡尔文夫人来得比约定时间更早。

“医生嘱咐今天让我按摩,事实上除了第一次,后面就不一定非要医生亲临现场。只要正确掌握方法,谁都可以按摩。”安琪厚颜地解释说。但是她突然发觉黑箱子敞开在那里,而卡尔文夫人随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箱子的内容,她惊恐地问:“那里面是什么?”她问道,“您打算用这些手术刀来对付我吗?我一直有点怀疑,总感到事情十分蹊跷!”

“对不起,亲的卡尔文夫人,”安琪说,“请听我说,您其实对按摩一点也不理解……”

“别再谎称什么按摩啦!”夫人用尖嗓门叫嚷说,“你们是对我动了手术的!医生这样干,有可能会要了我的命!”

安琪一言不发,从箱中取出一把小号皮肤刀,在手臂上划上一刀。刀刃刺穿皮肤,但没留下任何痕迹!难道这还不足以使老太婆相信吗?……

但是卡尔文夫人更加惊骇万分:“您在干什么,玩什么魔术不成?”

“请看清楚一些,夫人,”安琪试图说服,她死也不想放弃那500元,“仔细看看就能发现它是怎么透过皮肤进行皮下按摩的,保证无害。它能直接作用于脂肪,而通常按摩最多只能使皮下的脂肪软化。这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光在表层按摩能得到昨天那种神奇功效吗?”

卡尔文夫人的嗓门略为降低:“不错,你们的效果的确很好,没话说,”她摸摸脖子承认道,“但是刀子划过您的手臂是一码事,而划过脖子又是另一码事!不然您先在自个脖子上试试……”

安琪镇定地微笑着……

作为医院仪器保管员的埃勒每天都得按例检查一下控制台,他突然发现有某个医疗箱下面亮起警报信号。一开始他并不信任自己的眼睛,这种事简直从来没有发生过!箱子编号是多少?“啊,647101号,就是它。”埃勒很快查到了所需的信息。不错,是那个箱子出事了。

埃勒赶紧报告保安处。

“装有成套设备的647101号医疗箱,”他对处长说,“被用来杀了人。那箱子是希梅医生几个月前丢失的,”

处长非常生气:“马上派人去找希梅医生,问清是怎么回事。”

但是希梅医生的答复使处长更为惊讶——黑箱子和凶手目前根本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后来埃勒在控制台旁站了好一阵子,他决定动手切断警报信号灯的能源,从网络上卸载647101号医疗箱。埃勒拔去插头,于是红色信号灯随之熄灭。

“怎么样?”卡尔文夫人嘲笑说,“敢于对我的脖子动刀,那么对自己难道就胆怯了吗?”

安琪只是对她妩媚一笑(那笑容后来实在使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骨悚然)。她自信地把皮肤刀调节到3厘米深,对刀子将只切开皮肤深信不疑,它会神奇地避开血管和神经……

安琪微笑着把刀子在脖子上一抹,锐利的刀刃一下就切断所有的血管,深达气管及食管,就这样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

后来警察来了,当他们劝慰大哭不已的卡尔文夫人时,发现所有的手术器械都已蒙上一层铁锈,所有的药剂,连同血管胶,肺泡组织等等都成了黏乎乎的黑色物体或黏液。警察打开瓶子时,里面散发出的只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

推荐阅读

约翰克利斯朵夫> 偶像的黄昏> 大长今> 沉船> 窗边的小豆豆> 沉思录> 百年孤独> 爱的教育> 奥德赛> 阿甘正传>

阅读分类导航

唐诗四大文学名著宋词诸子百家史书古代医书蒙学易经书籍古代兵书古典侠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