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汝钧 译
(一)
那天下午一进屋,鲁思就说道:“这幢大楼的看守人神情迥异,非同一般。”
我此时正在专心致志地撰写小说。当我抬起头时,她正好把购物包摆到了桌子上。
“那个看守与常人有别,是吗?”我心平气和地说道。
“是的,是这样,”她答道,“他在楼上楼下转悠时慢条斯理,鬼祟神秘,就象……就象……”
“就象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老鼠。”我边说边又埋头写作了。
“亲十爱十的,”她恳切地说着,“这可是真的!我每次见到他,总觉得不是滋味,简直讨厌极了。”
我坐直了身十子说道:“看来,你对他不会有好感的了。对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生来就是一副鬼头鬼脑的模样。唉,你去责怪他的母亲吧。”
她坐进了桌旁的一张椅子之中,开始从购物包里取出一个星期所需的食物。
“听着!”她用低沉的音调开始了话题。
我已十习十惯了她的这种语言信号,故而在等待着她道出那个深沉的秘密。
“听着!”她又以同样的语调重复了一次。
“我已经听着啦,亲十爱十的。”我瞪着一双大眼说道。
“你大可不必故意装出这种神情,”她说,“当你不相信我的陈述时,总是显露出这种姿态。”
我淡然一笑。
“你总有一天会遗恨终生的。”她说道,“当他在某个夜晚,手中拿着一十柄十斧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我们的公寓房间……”
“他无非是一个穷苦的平民,看守着这幢大楼的所有房间,干着拖擦地板、洗涤墙壁的活儿。我用笔杆子工作,他用水桶干活。我同他又有多少区别呢?”
她丝毫也未曾流露出高兴的神色。
“好吧,”她说道,“好吧,你既然不想知道这些事实,那就算了。”
“究竟是什么事实呢?”我问道。
鲁思的脑海中装的事实已呈饱和状态。看来,让她一股脑儿地把它们倒出来才是上策。
她的双眼睁得又大又圆地说道:“你给我听着,那个人已经在付诸行动了。他只是在等待着时机……我对此一清二楚。他压根儿不是什么看守人,依我看……”
她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依我看,在这幢大楼里深藏着鲜为人知的、邪恶的隐秘。观其外表,它显得完美无缺,尽如人意;究其实质,这些公寓房间……只有鬼才知道……反正是藏垢纳污的场所,是一个无法解十开的谜。人们在干着什么惨绝人寰、丧尽天良的事呢?制造假十钞?杀戮妻子?啮食婴儿?”
鲁思已经走进了厨房,把那些食物一一地扔到了桌子上。
“好啦,好啦,”她用那种看破红尘的腔调说道,“今后可休得怪我。”
我走过去伸臂抱住了她,并吻了一下她的颈项。
“少来这一套,”她说道,“我还得老调重弹,那个看守人……”
“你真的确信所有这一切吗?”我问。
她脸色十陰十郁地答道:“当然,这是毋庸置疑之事。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啦。”
“你看的书籍太多了。”我说道。
“你今后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又亲十吻了一下她的颈项。
“我们用餐好吗?”我说。
她大声地叫嚷着:“我干吗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给你摆出来呢?”
“因为你十爱十我呀!”我答道。
她闭上了双眼,咬紧了双十唇。
我又吻了她一下。
“忘掉这一切吧,”我说道,“我们面临的麻烦事已经够多的了。”
“嗯,好吧。”
“这就对啦。我问你,菲尔和玛吉何时来此呢?”
“六点钟。”她答道,“我已经把肉类买来啦。”
“行!那么,我得和钢笔、纸张打十交十道去了。”
随后,我听到她在厨房里自语着。我听得不太清楚,但有一句怨言则明确无误地传进了我的耳际:“我们总有一天会在睡梦中被宰掉的。”
(二)
当晚,我们邀请了菲尔和玛吉夫妇一起进餐。
“这幢大楼里有着某种不祥之兆。”鲁思又说开了。
我向菲尔微笑了一下,他也用同样的笑容看着我。
“我对此有同感。”玛吉附和着说道,“象这样豪华富丽的公寓房间,每月只需化上六十五美元的租金。你们听到过此种奇事吗?看看所有这些讲究的桌椅板凳吧,还有厨房里的各种电器……简直象是天方夜谭!”
“女士们,”我说道,“你们何苦要杞人忧天呢?我们难道不能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吗?”
“这可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怪异呢,”菲尔说道,“你不妨仔细想一下,里克。”
我迅即沉思了一刻。五个宽敞的大间,里面全是些崭新的陈设,还有碗碟、电器……也许,真有些非同一般呢。对于她们的设想,我从内心深处给予了认可。但是,我的嘴巴仍然不肯服输。要我就此轻易让步吗?甭想!
“可我却认为,他们的要价过高了些。”我说道。
鲁思象往常一样,深信我讲的是实话。她随即说道:“啊呀呀……我的上帝!他们的要价过高了。啊,五个大间!电灯!取暖设备!你还想得到什么呢?难道想得到一架私人飞机吗?”
“一架小型飞机就行了。”我冷冷地说道。
鲁思看着玛吉和菲尔说道:“我们三个人可以切磋琢磨,畅所欲言。至于第四个人的声音嘛,犹如树丛中刮起的一阵风。”
“我是树丛中刮起的风?”我问。
“你们听着,”鲁思说道,“他们也许在大楼里藏有什么东西呢。他们把这儿建筑成象个普通的公寓楼,没有什么特别,未见任何异常。当然,他们需要有人住着。这样,我们这些人就被引十诱了进来。这是对低房租的一个极妙的解释,你们还记得大楼刚开张时,那些蜂拥而至的人流吗?”
我当然记得一清二楚啰。那天,我同鲁思凑巧步行经过这个地方,那位看守人刚刚把一块招牌挂到外面的墙上,我们立刻进去付了第一个月的房租,当时我们确实是幸运万分的第一批住户,翌日,这儿简直就象发生了一场战斗。在那个时候,人们想要得到一套住房,简直比登天还难啊。
“我还得说,这儿的情况很不寻常,”鲁思准备结束她的讲演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个看守人的怪异举止呢?”
玛吉笑着说:“当然注意到啦。他就象是一部坏片子中的某个角色。你看他的眼睛吧,只要一见到他,我总是感到分外地不好受。”
“啊哈!”鲁思不由得乐滋滋地笑了起来,“玛吉同我讲的如出一辙,不谋而合呀!”
“异想天开的诸位!”我抬起手说道,“如果有什么神秘莫测之事要发生,就把它忘掉吧。它伤害了我们吗?没有!我们做了什么错事吗?没有!我们住在一个房租理想、环境适宜的地方。你们想干什么呢?难道把这些全部丢弃不成?”
“也许,某种不测的事情即将伤害到我们了。”鲁思说道。
“什么事情?如何伤害?嗯?”我笑着问道。
“我不知道。”她答道,“可是我已预感到了。”
“上个月,你就‘预感’到走廊里存在着某种怪异。当时确实有一种‘怪异’存在着——那是一只猫!”
她开始收拾起碗碟,并端进了厨房。
“菲尔,请你说句实话,”我尽量轻声地说着,免得让厨房里的女士们听到,“你难道真的认为有什么异常吗?”
“我可不得而知,里克,”他说道,“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象这么华丽的公寓,其租金确实太低了。这是件怪事。”
“嗯。”我答道。我觉得,我似乎终于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了。
这可确实离奇之至,使人十大惑不解。
(三)
次日上午,我在途中停下同警察约翰逊十交十谈起来。约翰逊是这一带街区的巡警,待人友好亲切,和颜悦色,嘘寒问暖。他平时接触到的最大麻烦事是汽车和儿童。他愉快开朗,幽默风趣。我每次出外,总得同他聊上一番。
“我的妻子认为,在我们的大楼里将有骇人的事情发生。”我告诉他。
“她这样想的吗?我也颇有同感。”警察带着微笑说道,“在这些隐秘的大墙里侧,孩子们被迫整夜编织篓筐。这就是我想象中的内容。”
“还有一个凶恶的老妇人,拿着一根又长又粗的棍子……”我也开始信口十胡十诌起来。
“你的妻子在十胡十乱猜测。你可不能在外乱说,好吗?”
我拍拍他的臂膀说道:“放心吧,我才不会呢。”
“我对此很高兴,”他转而问道,“你的夫人究竟感觉到了什么呢?”
“她在大楼的每个角落里都看到了秘密。”
“喔唷,”他说道,“一切都一如既往,平安无事嘛!”
“你说得对极啦。她看的小说太多了,就在那儿凭空想象,无中生有。”
“这次她又提出什么论据了?”
“嘻嘻,”我笑着说道,“她怀疑起公寓房的租金价格啦,说是太低廉了。她说,人们每月只化六十多美元就能租到一套房间。”
“真是那样吗?”约翰逊问道。
“这倒是真的,”我答道,“你就不必同别的人说三道四了,要不他们会提高房租价格的。”
(四)
我一进家门,鲁思就冲着我说开了:“我已经知道啦。我已经知道啦。”
她在一大桶湿衣服的彼侧严峻地盯着我说。
“你知道什么来着?”我问。
“这个鬼地方!”她同时举起手说,“不要打断我,你得听我把话说完。”
“是,亲十爱十的。”我坐了下来,侧耳倾听。
“我在大楼的底部发现了大型引擎。”她说道。
“什么样的引擎,亲十爱十的?是汽车引擎吗?”我问。
她的双十唇紧闭着,接着说道:“反正我已见到了。”
“我也曾经去过底楼,可是未曾见到任何引擎呀!”
她向周围窥测了一下说道:“不是在底楼,是在它的下面,在大楼的底下。”
我张了一下嘴,旋即合上了。
她站了起来说道:“这样吧,你跟我一起去一趟楼下。我指给你看。”
我们在过道上走着。她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一起下了楼梯。
“你什么时候见到的?”我平静地问道。
“今天早晨。我从街上返家,那扇门正好开着。”
“你进去了没有?”我问道。
她盯着我看了一下。
“这么说来,你进去了。”我说。
我们下了台阶。
“我当时在下台阶时,那儿有灯光呢……”
“你就见到引擎了?”
“见到啦。”
“很大的引擎?”
我们已经到达了大楼的底部。前面的一块墙堵住了去路。
“就在这儿。”她说道。
我敲了二、三下墙壁,接着看了她一眼。
“你见到过屋门会建在墙壁中的吗?你敢说,你曾见到过吗?”
“门究竟在何处呢?”
她的手指头在墙壁上摸索着,随即用双手击打着墙壁。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瞧着她。
“要我帮你一下吗?”附近传来了那位看守人的低沉而又浑厚的嗓音。
鲁思惶恐得猛十十抽十了一口气,我也不由自主地惊跳了起来。
“我的妻子说,这儿有……”我结巴着说道。
“我还以为这儿有通往街道的出口呢,看来这是不可能的。这儿没有门。”鲁思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
那位看守人也在报以微笑。
“再见啦!”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们重新上了楼,回到了房间。
家中旋即卷起了一场“引擎风暴”。
“好啦,我可什么也未曾见到。”我说。
“大型的引擎!巨大无比的引擎!”
“行啦,行啦,我根本就没有……”
“你难道不相信我吗?”她步步紧十逼十地说道,“回答我,究竟相信还是不相信。你难道真的不相信我吗?”
“当然,你读过很多……”
“见你的鬼去吧!”她狠狠地说着,“见你的鬼去吧!”
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答复。
“今晚我们再下楼一次。我一定得把那些引擎指给你看,只要那个看守人在睡觉就得啦。”
“讲得轻些吧,轻些吧。你还是冷静些为好。你难道真要让我激动起来不成?”
“好啊,”她说道,“只有烧起一场森林大火,你才会真正警觉起来呢。”
我整个下午对着空白的字页在发呆。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缘由来,确实难以理解哪。也许,她真的看到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这是东区第七条街……一幢满是公寓房间的大楼……大楼的底下有一个空前巨大的引擎……
难道是真的吗?
(五)
“那个看守人长有三只眼睛!”
她面如土色,张惶失措,冷汗涔十涔,宛如一个经历了极度恐惧的孩子。
“啊,我最亲十爱十的。”我边说边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的全身似筛糠般在瑟瑟发十抖。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当你的妻子诚惶诚恐,栗栗畏惧之时,你还能说些什么呢?
她在不停地颤栗着。
接着,她说话了。声音极为纤细轻柔,低弱无力:“我知道,你是不会相信我的。”
我把她拥抱得更紧了。
“今晚我们一定得下楼察看究竟,”她说道,“那儿肯定存在着非同一般的东西。”
“我看,我们不需要……”
“我可非得下楼不可,”她的声音越来越显得狂乱和慌张了,“我告诉你啦,那儿有巨大的引擎。上帝哪,难道你还在置若罔闻,执迷不悟吗?那儿有引擎!”
鲁思开始号哭起来,全身依然在剧烈地震颤着。
“好啦,亲十爱十的,好啦!”我劝慰着她。
她竭力想跟我讲话,可是由于过分激动和慌乱,一时难以把话说出。我倾听着,我现在只有认真谦恭地听取,才是最为妥当的办法。
“我刚才在楼下的过道里走着,”她开始陈述起事情的原委,“而且一定得从看守人的身旁经过。”
“我在认真地听着,说下去吧。”
“他在微笑着,”她继续说道,“你是知道那种微笑的样子的:笑中带十奸十,善中露恶。”
我不想同她争论。我仍然认为,脸长得丑陋绝非他的罪过。
“是这样吗?接下去呢?”我问道。
“我从他的身旁经过……你不管怎么认为都行……反正我感觉到,他正在盯着我瞧呢。”
我抓住她的手问道:“后来呢?”
“我转头望了他一眼。他已经从我的旁边走开了。他的脸已经掉了过去,可是他依然在看着我。”
我似乎听到了一个从我的喉头发出的声音:“那怎么可能呢?”
“在他的后脑勺长有一只眼睛!”
我坐了下来,呆若木鸡,惶恐不安。
“啊,我最亲十爱十的!”我说道。
她脸色煞白,紧闭着眼睛,合十拢了双手,手指紧紧地扭结在一起。
“我看见它啦,”她缓慢地说道,“啊,上帝,我见到了那只眼睛!”
我尽量想忘掉所有这一切——那个看守人,那些巨大的引擎,那只眼睛——可是,我无法做到。
“我们以往怎么会没有见到呢,鲁思?”我问道,“我们过去见过那个看守人的后脑壳呀。”
“以往吗?”她说道,“以往吗?”
“嗯,亲十爱十的,我想,别的什么人也准定会见到过的。难道以前从未有人从背后见过他吗?”
“当时,他的头发突然分离到了两边,显现出了那只眼睛。里克,”她接着说道,“在我奔逃前的刹那间,他的头发又从两边合十拢了。人们当然不可能见到那只眼睛的。”
我坐在那儿,愁眉苦脸,默然无语。我能说些什么呢?当妻子如此这般、绘声绘色地讲述此类事情时,作丈夫的该如何劝慰她呢?要不要说一声“你工作太劳累了”呢?可是她没有呀!
“今儿晚上你跟我下楼行吗?”她问道。
“当然”,我十温十存地说道,“当然,亲十爱十的。你现在去躺一下,好吗?”
“我一切都很好。”
“去躺一下吧,鲁思,”我执拗说道,“今天夜里我和你一起下楼。不过,我现在求你躺在十床十上安静一下。”
她站了起来,走进了卧室。
我听到了她躺到十床十上的声响。
过不了多久,我也进了卧室。她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我未曾同她十交十谈什么。看来,她也不愿意多讲别的事情。
(六)
鲁思已经入睡。我就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家门,去了菲尔的居室。
“我该怎么办呢?”我问菲尔。
“也许她确实见到了那些怪事,”菲尔说道,“这有可能吗?”
“我认为完全有此种可能,要不,也许她出了什么事……会不会她的头脑有十毛十病了?”
“里克,你一定得下楼去查看一下那个看守人。你应该……”
“不,我们不能那样做。”
“你打算同鲁思一起到大楼的底部一探究竟,是吗?”
“如果她要去,我准得陪她同去。当然,她肯定要去的。”
“里克,你们下楼时,过来招呼我们一下,好吗?”
我诧异万分地看着他说道:“你们夫妇也想下去一瞧?”
菲尔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神秘地说:“玛吉给我讲述了同样的事情。她说,那个看守人长有三只眼睛。”
(七)
餐毕以后,我外出购了一些咖啡。警察约翰逊正在附近转悠着。
“干警察这一行也够辛苦的了,这么迟了还未下班。”我说。
“您夫人的情况如何?”
“很好。”我撒了个谎。
“她依然认为,大楼里到处都是秘密吗?”他笑着问道。
“不啦,”我答道,“我已把她说服了。我认为,她并非真的相信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约翰逊微笑着,并在转弯处同我分手了。
返家的途中,我的双手在不由自主地颤十抖着。
(八)
“时间到啦。”鲁思说道。
我滑十向了自己的一侧,此时,我尚处于半睡半醒之中。她击打了一下我的胳臂,我完全清醒了过来,瞧了一下钟。时间已经接近四点。
“你想现在就下去吗?”我问她。
“我马上就走。”她平静地说道。
我坐了起来,在半明半暗之中瞧了她一眼。我的心脏在急剧地跳动着,并有口干舌燥之感。
“好的,”我说道,“我穿一件衣服吧。”
她已经穿戴整齐。我听到她在厨房里走动着,正在冲咖啡。我用冷水洗了一下脸,梳了头。她随即把咖啡端来了。
喝毕咖啡以后,我说道:“好啦,我们可以下去了。”
她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臂,我们走到了过道里,整个大楼死一般地寂静。下到楼梯一半时,我忆起了菲尔和玛吉,就把约好同去之事告诉了她。
她对此未曾吭声。我返回过道,轻叩了菲尔夫妇的屋门,但未曾听见应答声。我往过道那一头瞥了一眼。
鲁思已经独自一个人走了。
我似乎感觉到,我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虽然我确信不会存在着任何危险,但我依然提心吊胆,失魂落魄。
“鲁思!”我轻声地叫着,随即向楼梯处冲去。
“请稍等片刻!”我听到菲尔在门里面高声叫着。
“我无法再等啦!”我回头应了一声。
我冲下了楼梯,到达了底部,在漆黑的过道里走着。
“鲁思!”我小声呼唤着,“鲁思,你在哪儿?”
此时,她伫立在嵌在墙壁里的一扇门户前。那扇门开在那里。
鲁思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惊恐情绪,瞠目结舌地对我说道:“你就站在这儿,往里看吧!”
我照她的话做了。
我终于亲眼见到了一切:是的,引擎!巨大无比的引擎!我顷刻之间认出了这一类的引擎!我曾经在许多画报上见到过。我的脑子已经昏昏沉沉,有些晕头转向了。在东区第七条街一幢大楼的底部,竟建造了一个罕见的大型能源库!
我已忘却了时间,忘却了一切。我猛然间感觉到: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一骇人的地方。我们得立即把此事告知人们。
“快走!”我说着。
在上楼之际,我的头脑里犹如引擎般地轰响着。
随后,我们突然撞见了那位看守人,他正在朝着我们走过来。此时,夜幕依然笼罩着一切。我把鲁思拉到了角落里面,我们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一步。
看守人经过我们的身旁,径直地向敞开的门户走去。当他抵达门口的光照之处时,他的脸部已经转了过去。
可是,他依然在盯着我们。
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呼吸,呆滞地僵立在那儿,注视着他后脑勺上的那只眼睛。眼睛的周围全是头发。那只眼睛似乎是在……微笑?一种极其神秘莫测的、凶残骇人的微笑!他看见了我们,可他显得若无其事,漠然置之。
他走了进去,随手把门关上了。旁边的那片石墙开始移动起来,最终盖住了那个门户。我们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你看清楚了吧。”鲁思终于说道。
“是的。”
“他已经知悉我们窥视到了引擎之秘,可他仍然泰然自若,措置裕如。”
我们上了楼。这时,我已忆起了这些巨大无比的引擎,确知它们是何物了。
“我们下面该怎么办呢?”她问道。
我看着她。她依然呈现着慌乱不安的神情。我用臂膀挽住了她,可我自己也在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哪。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我说道,“越快越好。”
“不要带些什么东西吧?”她问。
“我们马上捆扎一些物件,一定得在天明以前离开这里。我认为,他们还不会……”
我干吗要说“他们”呢?我不由得在纳闷着。他们!看来,这是一个集十十团十十呢,看守人是不可能单槍匹马地建造出这些大型引擎的。
(九)
我们停了下来,走进了菲尔和玛吉的居室,随即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们。
我认为,鲁思对我的看法不会持任何异议的。
“我能肯定,这是一个大型的宇宙飞船。”我说道。
菲尔禁不住笑了起来。但是,当他看到我一本正经的神色时,知道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情,顿时收敛起了笑容。
“你说什么?”玛吉问道。
“我知道,这种事情似乎不可能存在,但那些机械装置确确实实是火箭的引擎。这些引擎的威力之大,足以把你带往其它星球。”
“它们怎么会在这儿的呢?”菲尔问道。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可以绝对肯定,它们是宇宙火箭的引擎!”
“你的意思是说,这幢大楼是……是……是个宇宙飞船?”菲尔萎十靡十不振、结结巴巴地说完了这句话。
“是的。”鲁思代我作了回答。
我的双手不由得又在瑟瑟地发十抖了。
“但是……为什么呢?”玛吉问道。
我一直不敢提出“为什么”的问题,但终究有人提了出来。
鲁思看着我们答道:“我知道。那个看守人并非地球上的人类。我们已经见到了那……那第三只眼睛……”
“你说他有三只眼睛?”菲尔问道。
“他确实多了一只眼睛。我已经亲眼见到了。”我明确无误地说道。
“我的老天哪!”菲尔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头狠抓着自己的头发,“这怎么能让人置信呢?”
菲尔话毕,一屁十股跌坐到了椅子中间。
我觉得,我们应该立即穿戴好逃离此地。可是,他们似乎并未意识到瞬间就会面临的危险。也许还能等待一刻吧,现在离黎明已经很近了,到时我可以把此详情向警察约翰逊和盘托出,危险还不至于顷刻降临到我们的头上来。
“这怎么能让人置信呢?”菲尔又一次重复着刚才的话语。
“我已经目睹了这些宇宙火箭,”我说道,“它们确实在那儿,你还是相信为好。”
“听着,”鲁思说道,“他们来自于另一个星球。”
“你在说什么呀?”玛吉迫不及待地说着,话音中流露出非同一般的恐惧。
“鲁思,”我说道,“你阅读的书籍太多了……怪诞的小说……当然……但是……”
“请你不要再重复那些陈词滥调了,”她又把话接了下去,“听着,是我觉察了这幢大楼的不寻常情况;是我给你谈及了那些大型的引擎;是我发现了那个看守人的诡秘行踪并看到了他的第三只眼睛。好啦,事实证明:我对了三次!现在你究竟愿不愿意听我继续讲下去呢?”
我无言可答。
“我们可以这样设想,”她说道,“他们来自另外一个星球。他们拟得到一些地球人,他们已经选中了我们,准备对我们进行观察并作出试验。”
我在深思着。从另一星球来的,长有三只眼睛的守门人及他的同伴们正在对我们进行探索。对此,我深感不悦。
“他们如何得到地球人呢?”鲁思继续说着,“他们制造了一艘大楼式的宇宙飞船,里面设置了一套套富丽堂皇的公寓房间,用最低廉的租价招来了全部住户。接着,在某一天的清晨,正当人们酣睡之际……飞船升空……再见啦,地球!”
我思虑万千。她怎么会讲出这件事情呢?是异想天开?还是言之有理?可她确实已经对了三次。我估计,她这一次的判断很可能再次证明是正确的。
“但是,这是一幢完完整整的大楼哪。他们怎么可能把它……把它……送往太空呢?”菲尔说着。
“他们既然能从另一个星球来此,当然有办法返回。”
菲尔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可它看上去一点也不象飞船呀。”
“大楼的石墙只是飞船的外层覆盖物,”我说道,“也许,飞船本身只是包含了许多卧室。他们不需要别的任何东西。卧室嘛……在某个清晨,人们都在里面熟睡之际……它就……”
“不见得,”鲁思说道,“他们不可能把那么厚实的石墙敲掉,要不,街上的人们均会清晰地听到响声的。”
我们都已处在极度的紧张、恐怖、惊吓和慌乱之中。
“听着……”鲁思说道。
我不愿意听取,但我非得聆听不可。
“听着,我认为,这确实是大楼,但它存在于飞船之中。”
“不过……”玛吉已经发急了,显得魂不守舍,无所适从,“大楼外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对吗?”
“不,”我说道,“我们的想法越来越杂乱无章了。不过,请大家不要忘记,有些事实是肯定的:大楼的底下确实安置着巨大的宇宙火箭;那个看守人确实长有三只眼睛。鉴于上述原因,我认为,我们得立即离开,离得远远的。现在立即行动!”
对此,我们终于取得了一致的看法。
“我们最好让大楼里面所有的住户知悉此事,”鲁思提议,“我们不能把他们丢在这儿不管哪!”
“那可要花费很多时间呢。”玛吉说道。
“不,我们一定得通知大家,”我说,“鲁思,你快整理行装,我去告诉他们。”
(十)
我冲向屋门,扭十动着门把手。
门把手已经无法转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玛吉的声音在颤十抖着,她几乎要绝望地哀号起来。
“它不管用了,门无法打开!有人已从外面把它关紧了。”我说道。
“我说的竟全都是事实!”鲁思说道,“啊,上帝,这些已经全部成为真的了!”
我继而冲向了窗户处,此时,整个住房开始摇晃起来,桌上的杯碟在打转翻滚,终于全部掉到了地板上,我们还听到厨房里的一张椅子倒地的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啊?”玛吉再次高叫着。
玛吉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菲尔迅即奔向了她。鲁思扑到了我的身旁,我们紧挨在一起站立着。
此时,我们脚下的地面已在大幅度地摆十动着。
“宇宙火箭!”鲁思倏地喊叫起来,“他们已经发动啦!”
“它需要预热一段时间!”我高声地说,“我们仍然有可能逃出去!”
我有某种直觉,那些窗户也准已被紧紧地顶十住了。我顺手拎起了一张椅子,向窗玻璃狠命地砸了过去。
此时,整个地面摇晃得更为剧烈和可怕。“快!”我使劲地喊着,“快从砸碎的窗户中爬出去!奔向太平梯!接着就可拾级而下,冲向楼外面!”
鲁思、玛吉和菲尔跌跌撞撞地在晃动着的地板上奔跑着,扑向了窗户,我则从后面把他们从破碎的窗户中推了出去。
玛吉的裙子撕碎了,鲁思的手指割破了,我在最后面钻出了窗外。一片碎玻璃划破了我的大十腿,可我几乎未曾觉察到疼痛。
我们沿着太平梯匆匆而下,玛吉的鞋子掉了,她的半个身十子已经倒在了桔黄色的金属楼梯上,面如土色,不寒而栗。鲁思和菲尔跟在她的后面,我在最后压阵。
我们听到了楼上、楼下窗玻璃的破裂声,看到了其他从砸碎的窗户之中跳出来的人们。
鲁思疾速地回首瞧了我一眼,说了一声“你快跟上”。她的脸色刷白,声音在可怖地颤十抖着。
“我就在你的后面。”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太平梯的梯级似乎永远也没有个尽头。
我们见到一位老太太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她的腿扭伤了,不由得高声地哼叫起来,她的老伴立即蹲下将她扶起。此时,整幢大楼犹如婴儿的摇篮那般剧烈地晃动着。我们看到了从砖石之间进发出的十十团十十十团十十尘土。
我们都在异口同声地嘶喊着:“快跑!”
“我在前面走吧。”我疾速地说着。
鲁思迅即闪到了一旁,我脚下的石质地面宛如敲击着的大锤子。
我伸出一只手臂扶住了鲁思。
鲁思身后的一个男人边在怒吼,边把鲁思推到了一边。
“给我滚开!”他似一头野兽般地狂吼着。
如果我身边有槍十支,我真想对着他开火。
那个人自己却不慎跌倒了,鲁思则给他让了一条道。他猛地蹦跳了起来,没命地逃窜着。
墙上的砖石正在摇落下来。
引擎发动时的巨大震响不绝于耳。
“鲁思!”我在高声呼唤着。
所有的人都已气喘吁吁。
我的胸侧正在阵阵剧痛。
我们终于奔到了街上,我瞬间就见到了警察约翰逊。
人们在街道上狂乱地奔跑着,惨叫着。
约翰逊正在竭尽全力指挥着将人们聚在一起。
“停下来!”约翰逊高叫着,“你们都会平安无事的!你们都会平安无事的!请不要乱跑!请不要乱跑!”
我们冲到了他的跟前。
“约翰逊,”我说道,“这艘宇宙飞船,它……”
“宇宙飞船?”他以一种奇异的表情问道。
“这幢大楼!那是宇宙飞船,它……”
整个土地翻十江十倒海般地震晃起来。
约翰逊转过头去,抓住了一个人的胳膊。
此时,我就象挨了一个晴天霹雳,倒十抽十了一口凉气,似木桩般地“钉”在了原处。鲁思则闪电般地用双手掩住了脸庞。
原来,约翰逊的头部后面也长有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正在瞧着他们!
“不!”鲁思用她那虚弱无力的、撕十裂般的嗓音呼喊着,“啊,不!不!”
约翰逊的第三只眼睛慢慢地被头发所遮盖住了。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妇女们宛若受惊的野兽般地哀叫着。
我们周围的墙壁正在向上升起。
“啊,上帝!”鲁思绝望地叫着,“我们谁也跑不了啦。宇宙飞船岂止包含十着大楼,而且包含十着整个街区哪!”
接着,宇宙飞船升向了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