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页
天涯知识库 · 短篇科幻小说精选
目录
位置: > 外国文学 > 短篇科幻小说精选 >

《废墟》作者:Michael Moorcock

翻译:darkmage

莫独风在废墟中择路前行,沉脸庞上沾着点点汗珠,亮晶晶的仿佛是覆盖在他脸上的一层宝石。

从他脚下,横卧在碧蓝明亮的苍穹下的废墟朝四面八方延展,到处是石砌的尖顶、杂乱的水泥和灰池,犹如落潮时露出水面的被海水蚀空的岩石。光明媚,废墟宁静,灰色的影子没有任何不祥和神秘的预兆,莫独风觉得在废墟里很安全。

他脱掉夹克,躺在一块水泥板上,板内兀自突出几根锈蚀的线缆,回旋缠绕,宛若一幅描绘时间和空间的雕塑。事实上废墟才是一座这样的宏伟雕塑,随兴而矛盾的人类的诡计创造了它,用来纪念时间和空间以及所有献身于理解它们的人。莫独风发觉自己思绪飘忽不定,他点燃一支香烟,从水壶里喝了几口水。

他为了搜索一丝生命的迹象已经在废墟里跋涉了很长时间,却毫无所获。他后悔起把自己送到废墟里的念头。一去不复返的探索先驱们并没有在这里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没有石上刻痕,没有笔记标号,没有衣服碎片,没有苍苍骨骸,这片废墟上只有贫瘠和荒凉。

莫独风站起身来,他把水壶放到一边,烟蒂丢进一道裂缝里。他凝视着前方锯齿状的地平线,转身四顾,奇怪的是在他的视野内,地平线从未中断。无论是破碎的建筑还是坍塌的墙壁都没有遮挡掉他的视线。每个方向的地平线都一览无遗,这令他特别觉得好象是置身在一个漂浮于蔚蓝天空下的圆碟的中央。

他皱起眉头。太正高高地悬挂在头顶上,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走来的。现在思索起来,他竟不能回忆起太是否改变过位置,而且,夜晚也从未降临。光线一直都那么明亮吗?但是他感觉已经过了好几天。

他慢慢地再次踏上穿越废墟的行程,有的时候步履蹒跚,跌跌撞撞,从一块石板跳到另一堆碎砖上,遇到灰池的时候,他紧挨着周围房屋的残壁小心翼翼地绕过池子。他不敢踩上灰池,却不记得那么做的原因。

最后,他心中充满了一种近乎惊惶的情绪,他强烈后悔来到废墟,恨不得立刻返回人群中,返回两边林立着整洁的房屋和应有尽有的店铺的有序街道。他满怀希望地打量周遭,好象期待有什么魔法灵会回应他,他看见地平线上耸起一排高挑完整的建筑,那可能属于一座城镇。

他加快速度,路程看起来不那么艰难了。

接着,他注意到太开始西落,不禁嘲笑起自己先前的幻想。要是走运,他能在天黑前赶到镇上。

他的脚步轻快,但却小觑了到镇子的距离,夜幕来临的时候,他离那里还有一英里路程。但是镇上房屋内点起的灯火让他欢欣鼓舞,也许那正是他之前离开的地方?从远处看起来,所有的城镇都是一个样子。他在灯火的指引下很快来到镇子外围。这里的街道上虽然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行人,或许居民都上睡觉去了。当他接近城中心的时候,他听见来往通的噪音,看见汽车在街道上行驶,人们站在林荫道上,咖啡店还没有关门。

这座城镇缺少了什么东西,但他不去理会这个想法。他很累,看东西的角度和平时不一样。白天酷热的日晒可能让他有点中暑。

这座城的外观和其他地方差不多,不过他从没来过这里。它和他所知道的其他城镇一样有一个中心广场,主干道从广场向四周辐射,犹如车轮上的轮辐,环绕小城的郊区就是轮子的外圈。

他走进一家咖啡店要了一份餐。店主是个上了岁数,脸看上去象个侏儒,态度却很谦恭的男人。他把盘子递给莫独风,避免和他的眼神接触。莫独风开始用餐。

那时有个妙龄女子走进店来,她扫视了一下所剩不多的空位,选择坐在莫独风对面。“这个位子有人坐吗?”她问他。

他挥挥叉子摇摇头,嘴里塞满了食物不好说话。

她露出微笑,优雅地坐到位子上,仔细研究一遍菜单,告诉老板自己的点单。店老板朝她微微哈腰后急忙跑进厨房。

“真是一年里相当美丽的一晚。”莫独风说:“不是吗?”

“啊,是的……”她有点迷惑不解。

“对不起,希望您不会认为我……”他说。

“不,没关系。”

“我刚从废墟那边过来。”他说:“我在那儿探险。它一英里一英里地不断延伸。它肯定覆盖了整个星球。有人知道吗?”

她大笑道:“您看上去很累……您还是睡个觉吧?”

“我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您能推荐个好点的旅店吗?”

“我真不知道怎么推荐。我住在这儿,对旅店不太熟悉。不过路那边倒是有一家,它看起来还不错。”

“那么我会试试。”

她的晚餐端上来时,她冲店主掷去感谢的一笑。莫独风发现她点了和自己相同的东西。

他让她不受打扰地吃完晚餐。他坐在位子上,身体开始因为疲劳而感到麻木。他渴望好好休息一下。

女孩站起来,好奇地看着他:“我还是带您过去吧。”她同情地笑道。

“噢,谢谢。”他和女孩一起离开咖啡店。当他们走在街道上的时候他想到了什么东西。他付过帐吗?他想不起来了。但是如果没付钱店主一定不会让他就这样走出来吧?那么一切都应该没问题。

他走在女孩身边,肩膀上好象扛着无比沉重的担子,肌肉酸痛,双脚发软。

他怎么能这样走过那么广阔的废墟呢?他肯定没有一路都靠腿走吧?什么路?多少路?什么样的路?

“你确定能走到那里吗?”女孩清晰地问道,她的嘴唇贴近他的耳朵,说话的时候好象自我重复。

“是的。”

“那好,它并不太远。”

他跟着她,现在他在地上爬行。他听见一个不是自己的声音喊道:“有人能帮帮我吗?”

他躺在高低不平的废墟表面,烈日当头照下。他转身看见远方的地平线,再换一个方向,废墟还是一直延展到那端的地平线上。他觉得自己象个巨人一样展开四肢被钉在废墟的十字架上。当他坐起身的时候,他感到身体又缩回正常的尺寸。

正常的尺寸?什么是正常的尺寸?他有什么标尺来衡量废墟的大小?废墟里有各种大小、各式形状的东西。但是不管多高,没有一个能遮住他视野内的地平线。

他找不到夹克和香烟。他虚弱地站在废墟里凝视四方。

他被放逐了吗?他想不起来。他到这里来是有理由的。有人把他弄到这里?城里的居民颇费周章把他搬到这里?

他们真的那么做了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没花太久思考这个问题。他开始再次漫步在废墟上。有一次他停下脚步,查看一栋好象从中央裂开的建筑,它的房顶还完好无损,内部却暴露在外,仿佛一座玩具屋。然而他无法回答那些掠过他的脑海又消散不见的疑问。

但现在,他甚至已经遗忘了那座小城,忘记了他有件夹克,忘记了他有过香烟,他感到不再需要它们。

稍后,他坐在一堆残破的瓦片上环顾周围。在他的左边是一幢倾斜的塔楼,尽管两边被什么撞碎了,却还屹立不倒。按照他的逻辑,塔楼早就该坍塌了,但是它依然凝固不动。他不再去看它,但是已经没有时间阻止这个景象在他心中引发的恐惧。

他站起来,小心避开塔楼,他没有回顾,接着突然拔腿狂奔。

但是他所看见一切建筑都好象要倒塌一般,所有的塔楼、房屋和柱子都有一边倾斜,那说明它们必然会溃倒。

之前他为什么没注意到?出了什么岔子?

在恐惧中,他回忆起自己的身份(identity)。

他想起自己的名字,回想起曾经去过的那座小城。然后他回忆起自己花了几天时间穿越废墟,太不曾落下,天空不曾改变,只看见四横八荒上应该被巨大的废弃建筑遮掩却没有中断的地平线。

他驻足而立,对废墟的痛恨得发抖,他试图回忆起遇到废墟之前的经历却丝毫想不起来。

这是什么?梦境吗?药物幻觉?亦或疯癫?一定有废墟之外的东西吧?那座小城难道是空想?

他闭上眼睛,身体踉跄,在眼帘后的黑暗中,他对自己说:好吧,莫独风,你还要继续这个实验吗?你还想把身份、时间和空间当作幻象创造的幻象清除吗?

他对自己大声呼喊道: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

他睁开眼睛,前面是一片明亮的废墟,在蓝天中硕大、苍白的太下清晰刺眼。

(太,天空,废墟 + 莫独风 = 莫独风 - 莫独风。)

他渐渐控制住情绪,他的疑问和记忆,不管有没有价值,越飘越远。

他稳稳站在废墟上,然后走向一个巨大的灰池。当他到达池子后,他直直俯视着它。他把手指放在唇上,在池边凝思。

他拾起一块碎砖丢向铅色的灰烬,砖块将要触及池面的时候忽然消失了,丝毫没有惊动底下的灰烬。

他朝灰池投去一块又一块砖石,每次都发生同样的事情。每次同样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一个影落到他身上,他抬头看见一座大楼耸立在他面前,一根玻璃砌起的垂直通道贯穿楼宇,里面有一层层平台,最高的平台上盖着一座穹顶。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招呼他过去。

他跑到楼前,发现自己能跃上第一层平台,然后再跳到第二层,往复循环,直达穹顶覆盖的最高层。

等待他的男人很象青蛙。

“朝下看,莫独风。”他说。

莫独风朝下看去,底下是一个整洁的都市,每个街区都方方正正,一模一样。

男人挥起爬行生物一般的手,他的手透过日光呈现出灰色。

“国家就象个女人。”男人说:“朝下看。它想要屈服,想要被一个强壮的男人战胜。我做到了这点。我平息了这个国家的躁动不安——并强暴了它。”

蛙男似乎很自鸣得意。

“它看起来很和平。”莫独风说。

“整个体系里最和平的国家。”男蛙讽刺道:“整个国家里最和平的体系。你是谁,莫独风?”

“不是你就是我。”莫独风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跳,莫独风。”象青蛙一样男人说。

莫独风还站在那里。

“跳!”

他开始在灰池四周攀爬。

(太,天空,废墟 + 莫独风 = 莫独风 - 莫独风。)

他的名字在头脑中脉动,仅仅是头脑中的脉动。莫-独风,莫-独风,莫-独风。

那是他的名字吗?也许不是。也许永远是——魔-独疯,魔-独疯——仅仅是头脑中的脉动。

然而,除了废墟和光亮外,别无其他事物需要了解。

他停下脚步。那是记忆吗?那,就在背面?

出去——魔-独疯,魔-独疯——出去——魔-独疯,集中神,魔-独疯。

废墟似乎模糊了一下,他明锐、怀疑地看着它。废墟似乎在他周围折叠起来。不,是他在废墟周围把自己折叠起来。他在废墟周围流动,在废墟上方流动,在废墟中间流动。

莫独风!不知从那里传来一声傲慢、绝望、讥诮的呼喊。

是我,他想到。哪一条路?

万千或者全无,莫独风,他对自己喊道:全无或者全无,万千或者万千!

这里之外就在这里之内,无边无际,浩瀚无垠。他不知道是自己想起来,还是有人告诉他。

(无穷 + 莫独风)=(无穷)

他如释重负地庆幸自己又回来了。景物再次明亮。他停下坐在一片破裂的水泥上,钢缆从中兀自突现,水泥变成了一座野草萌生的小土坡。他的身下是城市——屋顶、烟囱、公园、电影院、教堂塔尖、漂浮的烟雾。它们看起来很熟悉,却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他在土坡上站起身,沿着小道走向城市,依旧对他是谁,他为何是,他是什么和他怎么样这些问题半懵半觉。

“我为什么要让自己不断受尝试之苦。”他思忖到:“总有一天我的意志力不足以能把我带回来。他们在这里找到我的时候我要么在言乱语,要么就是毫无知觉蜷成一 。”

但是他无法决定哪个才是幻象,是脚下的城市还是废墟。

“它们都是真实的吗?”他一边想着一边越过草地,踏上通向城市的马路。

他独自沿着马路漫步,穿过一座柱梁厚实、绿漆剥落的铁路桥,转了个弯,拐进一条荡漾着秋日炊烟的支路。两边的房屋皆由红砖砌成,点缀着一垛垛被过分高大的篱笆围起的小花园。他听到一堵篱笆后儿童的嬉戏声。他停下步子,从篱笆边探头张望,看见孩子们手拿五颜六色的砖块堆起建筑,又把它们推倒。

当有个孩子抬头看见他的时候,他缩回头继续沿着小路步行。

不过他没能逃脱嬉笑。那个孩子高叫道:“是他!”,然后一路尾随在他身后,其他的孩子们则有节奏地齐声合唱道:“风魔的莫-独风!风魔的莫-独风!风魔的莫-独风——他是一个大二楞!”他们为这个老掉牙的笑话爆发出一阵哄笑。

他假装忽视他们。

所幸他们只跟他到街口。天色渐渐晚了,薄暮降临千家万户,他的脚步声回荡在屋顶间,从一个烟囱帽到另一个烟囱帽都可以听到他咯嗒咯嗒的沉闷足音。

莫-独风,魔独疯,魔-独疯魔-独疯魔-独疯。

心跳声也一同合奏,魔-独疯,魔-独疯,心跳声,魔-独疯,魔-独疯,房屋还在那里,但是却被搁在废墟上,回声飘荡在它们虚幻的烟囱帽中。

夜晚取代黄昏,光亮取代夜晚,房屋渐渐消褪。

明亮的废墟一望无际,从不遮挡住他的视野中的地平线。头上是一片蔚蓝、蔚蓝的天空和永远不改变位置的太

他避开灰池。支离破碎的废墟冻结凝固在时间和空间里,不曾倾倒。

是什么造成了废墟?

他完全不记得。

那里只有废墟。天空和太消失了,但依旧一片光明。只有看不见的沫“哗哗”拍打在他的身份的最后遗迹上。

莫-独风,魔-独疯,魔-独疯。

过去是废墟,现在是废墟,未来还是废墟。

他吸纳废墟,废墟吸纳他。他和废墟一起消失,因为如今再也没有地平线。

思维可以包容废墟,不过现在思维无存。

立刻,也没有了废墟。

推荐阅读

约翰克利斯朵夫> 偶像的黄昏> 大长今> 沉船> 窗边的小豆豆> 沉思录> 百年孤独> 爱的教育> 奥德赛> 阿甘正传>

阅读分类导航

唐诗四大文学名著宋词诸子百家史书古代医书蒙学易经书籍古代兵书古典侠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