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福 译
眼前这个刚从运输舱中搬出来的女孩,一丝不挂,脖颈上标明身份的缎带被冻得直直的。丹迪什不由得感叹道:多么无助的一位美人啊!
“你醒了吗?”他问道,却不见她有丝毫的反应。
丹迪什感到内心有一股激十情在涌动。她现在完全是被动的,而且没有任何防范。对她,男人可以为所欲为而不会遭到反抗,当然啦,她也不会有所回应的。他知道,她还活着,她的身十体会自行变暖、变干,过一会儿她就会苏醒过来。
这艘来自地球的星际飞船,载着一些冷藏起来的殖民者,要跨过那漫无边际的太空,一直飞向一颗过去在宇航图中只有代号,而现在被叫作埃莉诺恒星系中的一颗行星上去。丹迪什是这艘飞船的船长,也是唯一的一名乘务员。眼前这个女孩,他知道叫西尔维娅,但以前从未见过。
等丹迪什回头看她时,她已经醒了,她在拼命地用折刀割着身上的安全带,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
“好了,你在哪儿?我知道我现在掌握在你手里,但你要明白,你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丹迪什惊呆了。他不想这样,这使他有些害怕。九年了,这么静悄悄地行驶在太空中,他尝够了孤独的滋味,他害怕极了。船上虽然载着700名殖民者,但他们全都那么冷漠且毫无生气地浸泡在氦液里,跟他们呆在一块儿绝不是什么惬意的事。然而要在飞船外看到人影,那也许得跑到两光年远的地方去。
航行中的一切都是可怕的,孤独得简直令人恐怖。向下透过水晶玻璃,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远处的星星,但那些东西只能使人更加恐慌而已。丹迪什五年前就说过在航行时不往窗外看,但是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时不时透过水晶玻璃向外瞥一眼,对所见到的令人恐怖的景象冥思苦想一番。他现在就呆在这金属牢狱里,随着飞船跌跌撞撞地向着下面那一千万颗恒星的中心前进着。
船上的一点点响动都使人惊恐,因为除了他没有人是醒着的,哪怕是远远地听到一丁点儿金属的刮擦声或是什么物体呼地撞到别的物体上去,对丹迪什来说都是一个威胁。他不止一次地好几个钟头,好几天地惶恐不安。直到查出是灯管爆裂或是那保不定会开开合合的门发出的声响,才能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来。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还莫名其妙地在睡梦中梦到起火。如果说在这钢筋和水晶构成的飞船里会起火,那是荒谬透顶的,但他所梦到的并非房子里起的那种火,而是下面那些恒星爆发的大火。
“快滚出来,我要看看你是谁!”醒来的那个女孩已经在向他发出命令了。
丹迪什注意到,她赤条条的,连一点遮羞的衣物也没穿,和刚醒时一样,正解十开捆绑的带子,离开栅栏,在她醒过来的那个房间里四下里寻找他的踪影。
那个女孩还在喊叫着:“接待中心的那些人警告过我们:‘瞧瞧这副钩子!小心把你送到疯人院里!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不错,你现在就要得到这样的下场了,无论你躲到哪儿。你到底在哪儿?看在上帝的份上,滚出来,让我瞧瞧你是谁?”
她摇摇晃晃地半蹲着,轻十咬着干裂的嘴唇,警惕地四下寻视。嘴里继续在说:“你要跟我说什么?说一颗太空陨星撞坏了飞船,我们注定将漫无目的地飞下去,你、我,无力挽回一切,不如在船上过一段自己的日子。对不对,混蛋!”
丹迪什透过那个房间的观察孔注视着她,但他没有回答她的话。他是鉴定受骗者的行家,是的,他是一个行家。他曾花了大量时间计划这件事。她是最佳人选,很美,非常年轻,身材又苗条。如同一个Hi-Fi发烧友通过目录采购商品一样,他翻阅了船上所有352个女十性十殖民者档案里的缩微照片,从众多的人中选中了她。
丹迪什不善于通过观察别人的相貌来判断对方的十性十格,但无论如何,他都认为心理学家们是骗子,是废物。他必须用自己熟悉的标准去寻找需要的人选,他希望受自己骗的是那种头脑简单而对别人深信不疑的人。16岁的西尔维娅,智商略低于普通人,似乎有望合乎他的标准。令人失望的是,没有看到她有更多恐惧的表情。
她一边尖十叫着,一边四下里观察他可能藏身的地方。“他们会判你十五年监禁的。你很清楚,对不对?”
旁边的那个栅栏,意识到她已从中逃脱,正恢复过来,在堆装着,重新武装自己,准备被再次拿出来使用。上面的去了四只角的裹十十尸十十布,紧紧地卷成螺旋形的十十团十十,滑十入了处理斜槽中,使下面无菌的裹十十尸十十布露了出来。无线电加十温十发生器通过高十压冲击电流测试后没发现故障又自动关闭了。栅栏的四边柔和地向下叠了起来。仪器台自动地被罩了起来。
女孩停下来稍微看了看后摇头大笑起来:“想吓唬我吗?过来,让我们来了结此事。要么,给我件衣服穿,我们认真地谈一谈。”
丹迪什伤心地移开了他的视线,报时器提醒他又该进行半小时一次的各路系统的常规检查了。这种检查做了不下十五万次,而且还要做十万次。他扫了一眼舱里的十温十度计,量了量氦液的流失量并使它重新达到平衡。接着把飞船的航线与飞行图核对了一下,又测算了一下燃料的消耗量和流速,发现一切正常,于是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女孩。
只一会儿时间,她就看到了他拿出来给她的梳子和镜子,于是怒气冲冲地梳妆打扮起来。冷冻技术也有个缺点,就是无法阻止结构复杂的指甲和头发的生长。在氦液的十温十度下,任何器官都易损坏,虽然技术上可以控制,十十尸十十体也被包在富有弹十性十的茧袋中,仔细地试验过避免有尖十硬的东西,指甲和头发还是没有办法剪断。接待中心的人反反复复地强调留短指甲、理平头的重要十性十,但这些殖民者们却总是不相信。西尔维娅现在就像是一个实十习十的假发师试验失败了一样哑口无言。她最后想了个办法,把头发卷成小面包似的十十团十十,用梳子用力往下扯,细发飘落,就像是沙漠风暴一般。
她轻轻地拍着头发哀伤地说道:“我猜你会觉得很好笑的。”
的确很好笑,丹迪什想,但他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二十年前的孩提时代,像当年时髦地那样烫着鬈发,涂着指甲的丹迪什就曾梦想过眼前的情景。拥有一个自己的女孩——不十爱十她,不强十奸十她,也不娶她,而是把她当作一名十奴十隶来占有,在任何地方不受任何人阻挠地用自己所选择的东西对她施加影响,每夜不知煞费了他多少苦心。
关于这个梦,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只是在学校里学十习十实用心理学时,间接地假称是某本书上读到的那样提了一下,老师洞悉了他的心理告诉他这是一种被压抑的玩布娃娃的心理渴求。他说:“这个家伙在扮演角色,他强烈地渴望自己成为一个女人,这些被社会排斥受压抑的同十性十恋行为有多种表现形式……”如此等等。梦境在任何时候都能得到肉十欲的满足,小丹迪什觉醒了,因为受到老师谴责而忿忿不平。
但西尔维娅既不是梦也不是一个布娃娃。“我不是布娃娃。滚出来,把这事给了结了!”言辞尖刻而又坚定,让人震惊。
她站有了身十子,垂着手,握着拳,满脸怒容,但毫不畏惧:“虽然我必须承认有这种可能,但我还是很疑惑,除非你是真的疯了,你明明知道,你不可能做任何我不希望你去做的事。因为你不能掩饰一切,对不对?你不会杀我,否则你永远都不能向别人解释清楚,而且他们也不会让一个杀人犯再去全权负责一艘飞船了,所以飞船着陆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喊警察,那接下来的九十年你只好去开地铁了。”她格格地笑了起来,“这方面我很了解。我的一个叔叔就因为逃避个人所得税而被降级,现在就像亚马孙三角洲上的一条自动推进式挖泥船一般狼狈不堪,你应该来看看他写的信。所以滚出来,我会很乐意让你逃避一切罪责的。”
她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了,摇摇头说道:“该死的,我说的没错吧?哦,对了,我得上趟厕所,然后我想要份早餐。”
丹迪什在这些要求中得到了些许的满足,至少,他是预见到这些的。他先开了通向厕所的门,然后打开加热炉热了一点浓缩食物。西尔维娅上完厕所回来时,饼干、咸肉和热咖啡都已经给她端出来了。她伸伸腰,打了个哈欠。
“我猜想你不会有香烟吧。”她问道,“我得生活,给我件衣服,出来让我见见你吧。”
显而易见她刚淋浴过,头上裹十着一条小十毛十巾,皮肤也不见得那么干裂了,真是楚楚动人。丹迪什当时很勉强地在厕所里放了一条小十毛十巾,但没想到这位受他骗的女孩竟用它来包头。
西尔维娅坐在那儿盯着吃剩的早餐,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像演说家似的说了起来:
“我知道,开飞船的往往是一些混蛋,换了别人,谁会一出门就二十年的呢,即使是为了钱,为了任何形式的钱。不错,你就是一个混蛋。所以你把我弄醒了,又不出来和我说话,那我对你也就无能为力了。
“现在,我算明白了,假如你不是因为糊涂干了件蠢事,那么飞船上的这种非人的生活,也会把你击垮的。也许你只是要找个伴?我能理解你。我甚至可以和你合作,为你而守口如瓶的。
“另一方面,也许你正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一些粗俗的想法。不知道你是否能做到,因为他们在给你这份工作之前自然对你进行过细致的审查。不过,设想一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假如你杀了我,那他们会把你抓起来;假如你不杀我,那着陆时我会告诉他们事实真相,他们也会把你抓起来。
“我跟你讲过我叔叔的事情。他就冷藏在水星十陰十暗面的某个地方,头脑里的那些去贝莱姻星球的航线信息全部消除掉了。你或许认为情况不至于这么糟吧,亨利叔叔其实也是迫不得已的。我猜他当时的情况和你一样糟,气管炎一直都没有好,又没有个伴。当然他可以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混日子,不过那样的话他就会被调到别的不那么好的地方去了。所以,他敢怒不敢言,倒不如尽可能地寻些开心好。九十年哪!他到目前为止也干了六次,从我离开地球(不管现在叫什么)的时候算起。你也是迫不得已才干的,那么为什么不出来,我们谈一谈?”
她做了做鬼脸,然后又拿起个面卷,涂上黄油,猛地朝墙边的处理器扔去,水马上把它冲走了。这样过了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之后,她又说道:“你这该死的,不管怎么说,给我一本书看看吧。”
丹迪什离开了她。他听到飞船在嗖嗖地飞着。过了一会儿,他打开了栅栏开关。他已经输得够惨了,不能再继续输下去了。栅栏展开了,女孩不由得跳了起来。栅栏柔软的触手把她抓了进去,绑带拦腰捆死了她。
“你这该死的蠢驴!”她大声喊叫着,但丹迪什懒得去理她。
麻醉锥体降到了她的脸部,她大叫大嚷地挣扎着:“等一等!我没说我不愿意——”不愿意干什么?她再也不能说出来,锥体使她失去了知觉。一个塑料袋伸出来把她的脸,她的躯体,她的腿,甚至散落在头发边的十毛十巾全给盖住了。栅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冷藏室里。
丹迪什没有再看下去,他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另外,报时器也在提醒他又该去做常规检查了。十温十度,正常;燃料损耗量,正常;航线,正常;冷藏室一个新舱还在储存,其它一切正常。别了,西尔维娅,实在不该选你作目标,丹迪什自言自语道。
可以想像,不久以后,又会有一个女孩被选出来……
不过,弄醒西尔维娅花了他九年的时间,他想他不会再干了。他想到了她那位叔叔在南大西洋河岸开挖泥船的情景,现在轮到他自己了。他得在监禁中度过余生,再不能去开飞船了。
他用光学接收仪向外“看”了“看”下面的那一千万颗恒星,用雷达无助地“触十摸”着整个太空世界,然后又在船后排放了整整五百万英里的离子流。他想到了船上的那些无助的数以吨计的躯体,他本来是可以从这些躯体中获得愉悦的,假如他自己的躯体不需要和亨利叔叔的一块儿呆在冰冷的水星上的话。这更助长了他的恐惧感,假如他还能激起自己的恐惧感的话;他也会哭的,假如他还能哭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