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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时间尽头》作者:Michael Moorcock

翻译:darkmage

寒风在塔奈忒·特·塔克上呼啸,索龙的鼻子里整日整夜都充斥着海洋的咸腥味,随着月亮下沉,海洋日益高涨。

寒风撕碎塔奈忒上的云层,时而卷来大雪,时而携来热雨,时而仅仅在海面上掀起波澜。

索龙·睿尔·吉瑞克的长发随风飘扬,他举头凝视月亮和月亮身后的卡黛尔星,那颗星星曾经距离塔奈忒这个“边缘”上的最后世界十分遥远。现在夜空中的许多星辰都增大了,不久后它们就会和行星们融为一体。塔奈忒也将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从他所在的城中最高塔上,索龙可以望见远方的群山,他调整视野以便更清晰地观察某些特定区域。他肯定自己又看到那里有物体移动。但是风把雪片吹到望远镜上,也许他看见的不过是一些纷扬的雪花。

索龙回眸身后被称作瑞恩·瓦·美的城市中的修颀高塔。“瑞恩·瓦·美”的含义是“最终的希望”,它不但是座城市也是一架机器,索龙亲自为这座城市机器命名,他设计瑞恩·瓦·美旨在通过它把塔奈忒变成能完全独立于太而存在的星球,并在“大质量”(Mass)过强前把塔奈忒移出积聚力牵引范围,带着它穿越星系间的空间,寻找到一个依旧保持均衡的星系。他们选择在“边缘”世界上进行实验,因为只有这样的银河边陲还能适合人类居住。

银河难逃一场可怕的巨变浩劫,万物都将被改变。

银河正在紧缩。

自从他们的科学家知晓位于银河中心的一庞大、黑暗的物体的本质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巨星(megaquasar)自身的巨大质量使得光子都不能逃脱它的影响,随着落入它们的引力范围内的物质越来越多,它们的质量迅速膨胀。

如今整个银河都陷入了积聚范围内,每颗太和卫星都被无情地吞噬,巨星们渐渐融合凝聚成一个庞然大物,没有人想出该怎么命名它。大多数人直呼它为“大质量”。

索龙再次仰望天空,天色迅速黯淡下来。人们已经明白一切都是临阵磨槍,也意识到他的计划无力回天。瑞恩·瓦·美是人类所能发明的最复杂的机器之一,它能供养一个完整的人造环境,或把一颗星球象一艘宇宙飞船一样轻易搬动,但它永远没有英雄用武之地。它现在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帮助塔奈忒将不可避免的撞击延缓几天。

它如今几乎不再发挥城市的功用,人们发觉索龙的计划失败后纷纷逃离,希望赶在各自的世界被太们吞噬之前回去,大太吞小太,直到大质量把万物纳入肚中。

但索龙没有走,因为塔奈忒已经变成了他的世界。他塔奈忒。而唯一他的人留在他的身边。

再过短短几天,索龙心想到,我们就会踏上那最后的内趋旅程。如果科学家们的理论正确,那么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大质量就会在自身引力的重压下坍塌,整个熵寂的过程又会再现。新的恒星,新的行星,新的周期。

周期会自我循环吗?索龙疑问道。银河注定要一次次轮回,无穷无尽?人类会重生,人类的历史或许会第一百万次重演?

在最高的塔顶上,索龙的苍白身子暴露在他喜的元素面前,他凝望着海水。它已经蔓延到比较远的建筑物下。他又一次抬头看月,月体占据了整个夜空。它比昨天更接近塔奈忒,正如塔奈忒愈来愈靠近太,正如群星聚拢到一点点收紧的圈子中。

时日无多。他想到。

短暂的夜晚很快逝去。苍穹的颜色从深蓝转变为紫色,接着又呈现出灰绿,流云急弛过地平线,转眼无影无踪。太咄咄近,索龙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它的热量。

索龙背后响起一个轻微的声音。

“那么一切都徒劳无益?”

密丝恩·伯·森的手轻柔地搭在索龙的臂膀上。“太更近了,索龙。”

索龙转身对丈夫露出微笑。

“昨夜,我梦见了人类。一切都徒劳无益吗?”

密丝恩走到栏柱边。他的皮肤和索龙一样透明,双体上的血管和器官清晰可见。暖风撩起他一头浅淡的秀发,如波般上下起伏。

“我们刚刚才享受到宁静和安全,而在这之前所有渴望帮助人类实现这一目标的努力,以及所有冲突、悲苦和死亡全都白费了。索龙,人类上当了。在人类战胜了自己的局限,战胜了环境和有限寿命的那一刻,大自然还在愚弄我们,还能找出毁灭我们的方法。”

索龙莞尔说道:“这有点把宇宙拟人化了。你难道不满足于知道人类最终真的取得了胜利,达成古人们说的‘光辉阶段’?难道不惜在数千年的奋斗后,你我所获得的这些奖赏吗?”

密丝恩低首道:“也许吧。”

又一阵乌云横扫过地平线,遮天蔽日,连高塔也颤动不已,海的咆哮淹没了风声。索龙用修长手指的指尖在栏柱上画了一个标志。

能源场给塔端架上一座无形的穹顶,隔开室外的野风打和大海怒吼。在初生的沉寂中,索龙和密丝恩互相注视着对方的大眼睛。

“但是我们的孩子死了。”不知过了多久后,密丝恩终于说道。

大约五十年前的时候,两人同时怀上了对方的孩子。一对孩儿都被遗留在他们出生的星球上,现在已经骨无存。

索龙毫无怨恨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而禀和索龙合若天成的密丝恩至今仍无法释怀。

所以现在要由索龙来抚平丈夫的悲伤,他无言地表达出自己的同情,而密丝恩也无言地传递给他感激之情。高塔再次震动。

“你梦见了人类什么?”密丝恩问。

“我不记得当时的画面,只能回忆起当时的心情。我站在这里做梦,然后我醒过来,密丝恩,我感到喜悦。”

“我也分享到了你的喜悦。我希望我也能有这样的梦境。但是当我做梦的时候,只能梦见争端和灾祸。”

索龙指着群山说:“在我的梦境过去后,我想我看到那边的山坡上有东西移动。或许它也是梦境的一部分。”

“我也那么想。我们是塔奈忒上的所剩的最后两个人。山里也没有野兽出没。我们的祖先对此深信不疑。”

“但是我仍有去山里走一遭的冲动——去亲眼看看。”

“那太危险了,索龙。城里所有的能源都用来阻止我们撞上太,不让月亮砸到我们。如果你离开城郊,你就得不到保护。”

“我明白。”

索龙拉起密丝恩的手轻轻一语。

他们被传送到高塔中心的一个房间里,不停变幻的光线把养份输入两人体内。他们的云雨之乐甜蜜、柔,几乎不触及对方的身体,而是在室内翩然舞起优雅的情感芭蕾。

高塔再次颤抖,房间里的光线摇曳一下后又重新变化。

密丝恩停下脚步,索龙看见他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早已被忘却的情绪。恐惧的情绪。

“我们必须接受现实,密丝恩。”索龙说:“我们命名这里为‘最终的希望’是因为我们直到最终都不应该放弃希望。但是现在希望已经荡然无存,我们必须接受现实。”

“我做不到。”密丝恩喃喃低语道:“索龙,我做不到。”

索龙跨过房间拥抱丈夫。“让你自己沉睡。”他建议:“完全割断和客观世界的联系。这样也许能让你好受些。”

“从孩提时代后我就没有那么做过。”

“但是你现在要沉睡,密丝恩。当我们的祖先不能承受现实的暗示而选择睡眠的时候,睡眠为他们疗伤。那就是他们睡觉的原因。”

“我会试试。”

索龙在光壁上画出一个特殊的图形,房间中央的空气微微震颤作响,一张沙发凭空出现。

密丝恩走到沙发跟前躺下,抬起双眼牢牢盯着索龙。

“闭上眼睛。”索龙说道。于是密丝恩合上眼帘。“我会回来唤醒你的。”索龙跟他保证。

索龙回到塔上,强烈的光线让他不停眨眼。他减弱了穹顶的照明以便看到外面的风景。

山峦上积雪消融。海水在矮塔四周恣肆流淌。可怕的太横跃空中。

索龙把目光聚焦在群峰上,那样山坡看起来似乎靠近一些。他细细查看所有的黄色岩石,浓影和裂隙。但是只有影子随着太不变的航程而移动。

不过当索龙把视线转向较高的山坡时,他看见一个影子朝相反的地方活动,消失在一排被近来的地震从山体上撕下的险峻岩石中。

那里最后还是有个活物存在?一个人吗?

索龙确信人类没有防护衣不可能在这样的高下幸存。

那么是一个旅客?来自银河内部的世界?

也不可能。没有飞船能承受现在宇宙空间中毁天灭地的引力。塔奈忒·特·塔克上更没有还在运转的接器。

索龙怀疑这个生物是否来自邻近的星系。

他做出决定。他依然凝视着山坡,耐心等待夜幕降临。

此时塔奈忒上的夜晚不再会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当太落山,月亮拖着恐怖的巨身爬上天顶的时候,天空尽染深蓝色,群星再度露出身影。索龙离开了瑞恩·瓦·美,寓意“最终的希望”的城市机器。

索龙露的背上背着一只轻巧的力场装置,能保护他不受各种元素的伤害,帮助他翻过群山。

他漂浮在离地面几英尺高的空中逆风而上,积聚起来的霾模糊了天空,挟来入夜后的第一场降雪。

索龙提升体抵御寒冷,雪花落到他露的双肩上便立刻消融。

在他身后,城市的颜色变为一种独特的暗橘色。索龙知道城市的能源即将耗尽。大海淹没了更多塔楼,剩下的几座摇晃不止。

索龙到达山脚下,开始攀升。

天空化为浓重的紫色,狂风碎云层,再次露出月亮。它比昨晚更近了。索龙几乎觉得可以伸手摸到它。它笼罩在整片大地上。

他朝上仔细端详,认为自己在山顶附近看到一个移动的影子。他加快了速度。

他攀上山尖。在硕大的野风中不得不使用更多能量以免被刮下山去。月亮看起来仿佛要砸到他身上,好象霸占了每一寸苍穹。

一只类人猿转过头机警地盯着他。它张口对他说话,但是凄厉的风号吞没了它的声音。

索龙沿着山坡朝那个生物走下去。

外星生物畏缩地逃跑了。索龙看见被一块岩石遮掩的裂隙——一个山洞。

他拧开灯。这是个人造山洞,也是一个房间——或许是一串房间里的一户,室内存放的大部分东西被谁在惊惶中摔了一地,四处丢弃。那个生物气势汹汹地迈开四肢穿过房间,绕开碎片,坐在一张奇形怪状的椅子上,沉地打量着索龙。

“我以为你们这个种族已经灭绝了。”索龙皱眉问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他得到的回答清晰、坚定、悦耳。“我明白。我的种族是灭绝了。在很久以前你的种族就把我们赶尽杀绝了。”

“我不知道有那么回事。”索龙说。

“那里原来有植被和美景。那里原来有和谐与安宁。很久很久以前你的种族带来大火,烧毁了一切美景,杀死了我之外的所有族人。我远远躲入地下。然后你族的人扬长而去。我从来都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摧毁我们的世界。”

“你是怎么学会我们的语言的?”

“一个旅客。”生物做了个手势,索龙顺着他的手看到一尊头骨。那是一个男前双人的头骨,肯定有几百年的历史。

“你杀了他?”

“他死了,我想我们是朋友。”

“他不知道你的星球为什么被焚毁?”

“他提到了一场战争。他说这个世界大概是一处潜在的军事要地——诸如此类的东西。他说如果他们了解我们可能就不会放火烧掉这个星球,但是他们自认为这里用四肢走路的生物都没有“智能”——也没有一切和智能有关的东西。”

“我的祖先们消灭的种族里,从与人类一样有理的生物到比人类更少发问的的生物间什么都有。”

“那些满足生活的生物被消灭了。”

“是这样没错。不过你这么多年都活了下来。”

“是的——看起来好像是为了死去才活着,同那些夺走我的欢乐的人们死在一起玉石俱焚。这场浩劫也是你们的杰作吗?”

“我想不是。我的名字叫索龙·睿尔·吉瑞克。”

“我是莫雷·柯内史卡锐。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灾变?”

索龙向他解释。

类人猿似乎很愉快:“那么没有人赢。我们遭受的惨祸现在轮到你们品尝了。”

“只有一个区别。当人类灭绝后没有生物会记得他们。”

“咎由自取。”

震颤。

“我想是的。”

“你不像我的朋友。”莫雷指那个头骨:“你看上去比较平静——你看上去很不一样。”

“我的种族开始进化为一个截然不同的种类。我们和你一样几乎是长生不死的。我们内部没有冲突,也没有敌人威胁。我们变成了你现在所看到的模样。假以时日,我们会进一步演化,但是……”索龙顿了顿。“我们学会了惯。”他说道:“我们已经忘却了恨的惯。”

“我还没有学会仇恨。”莫雷说:“而现在要学也太晚了。”

“我很抱歉。”

“你觉得仇恨是好事?”

“我觉得了感受一切是好事。”索龙的目光落在头骨上。

莫雷抹开中的融雪,面带沉思。“这里曾有音乐。”他说:“我好久没听过音乐了。”

“也许你会再次听到?”

“你是什么意思?”

“有些人认为银河在不断经历出生——死亡——重生的轮回,历史会一次又一次重复,之间只有细微差异。”

“但是那意味着我会再次体会到痛苦。你的话无法安慰我,索龙·睿尔·吉瑞克。”

索龙叹息道:“我承认那也很恐怖。”

“你似乎不为外面发生的一切所动。”

“那是不能回避的,莫雷·柯内史卡锐。”

山洞倾斜过来,尽管索龙有力场装置也被抛到对面墙壁上。房间内的器物和他一起哗啦滑向一边。头骨敲到石壁上砸得粉碎。莫雷想要自救但是也被甩倒,压在索龙底下,他疼痛地嚎叫,试图站起来。碎石纷纷从他们头顶上方滚落,到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山洞随之摇来晃去。接着,世界又平静下来。

索龙降落到莫雷躺倒的那个角落上。外星生物的眼神痛苦不堪。他身上必然折断了好几处骨头。

“从来没这么糟糕过。”莫雷喃喃自语道:“怎么回事……”

“月亮最后还是摔下来了。我猜它大概就砸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那意味着什么?”

“那说明不多久你的星球就会撞上太,几乎在同一时刻,太又会和其他恒星发生碰撞。我们都在朝中心移动,莫雷。几个小时后曾经是一个银河系的地方就只剩下一聚集起来的物质。有人相信之后那物质会爆炸,另一个银河系将会诞生。”

“死亡来得真快。”莫雷说:“而生命的形成历时良久……”

“你愿意和我回我的城市瑞恩·瓦·美吗?”索龙问道:“那里有减轻你的痛苦的办法。”

“我快死了。”莫雷说:“让我独自死去吧。”

“好。”

索龙寻找山洞的入口,但是月亮坠落的时候它被石块堵住了。他走回垂死的外星生物身边,说:“看起来我被困住了。”

莫雷用手肘撑起身体,指着一条通道说:“那边有好几个出口。其中有一个肯定没被堵上。”

“谢谢。”

“再见,索龙·睿尔·吉瑞克。”

“再见。”

索龙知道装置里的能量越来越少了,他飘过黑暗的通道,张大眼睛留意下一个昏暗的房间。这里陈列着各种风格的人造物品。他发现莫雷把这套洞变成了一个博物馆——一座悼念同类的纪念碑。索龙体会到他认为是叫“内疚”的情感。

他艰难地穿过好几间相似的房间,只有一次驻足凝视一座表明莫雷的族人曾经遭遇来自同一个星球上的敌族的浮雕——那是一幕战争场面。一群类似猿猴的生物胜利地赶走另一群和它们一样手拿武器的中人。

然后他看见房间顶部里有一道裂缝,光线从那里透进来。

索龙加大能量升至洞顶,穿过缝隙,爬上地表。

明亮的光线猛然刺进他的眼睛,他吃惊地倒一口气,用双手遮挡眼部。他知道装置里的能源所剩无几,但还是加大了力场的强度,尽量隔开外部的高和强光。

他俯瞰群山和远处的汪洋。

海水在沸腾,云雾般的水氲缭绕着瑞恩·瓦·美仅存的部分。山体被一条条乌黑的裂隙撕破。他斗胆尽可能快得往山下去。

他身体四周的防护罩剧烈抖动。索龙知道它一旦失效自己就必死无疑——他会比皮肤厚实的先辈们死得更快、更痛苦。

他飘过一道刚刚形成的裂口,就在他横跨缝隙的时候,对岸已经塌陷下去,离他越来越远。可怕的巨响在他耳边轰鸣。整个星球都在颤抖。

他怀着不断增强的恐慌终于到达裂谷那头。

塔楼被接二连三地震倒。索龙明白机器已经失效了。

天空依旧在渐渐变亮,他的皮肤仿佛要被烫出水泡一样。远方汪洋的表面上沸水翻滚,索龙可以听到海水蒸发的时候发出的嘶嘶声。

防护罩再次抖动,索龙的脚擦过滚烫的岩石。

最高的塔楼依旧屹立在那里,但是看起来还很远。他目睹环绕星球的巨大力量带中有一条如同被截断的钢绳般砰然断裂。好几处城区被抛到半空,不住晃动、扭曲、坍塌崩毁。又一座塔楼葬身沸腾的海水之中。

索龙感到一阵眩晕,视线模糊。他知道自己还没达到密丝恩沉睡的房间就会死去。

他身陷在一片狂乱中,到处是由凌空飞起的岩石和回旋打转的蒸汽构成的骇人混乱。

他看不到瑞恩·瓦·美。或许“最终的希望”之城已然彻底消失。

又变大了。索龙爆发出痛苦的呼喊。

接着,他浮在半空中晕了过去。

“索龙!”

周围有点清凉。他睁开眼睛,正迎上密丝恩·伯·森满是焦虑的双哞。

“索龙,你还活着!”

“是的,还活着。不过我本来应该死了。”

“我一觉醒来就四处找你。我发现你不在就知道你去了山上。我乘船搜寻你的下落,看见你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便把你带回塔楼。”

“它还没有倒吗?”

“还能坚持一小会儿。我把所有剩下的能量都集中到塔里来了。”

“我以为你一直在沉睡,我的丈夫。”

“有什么东西唤醒了我——我猜是月陨,或者是感受到你面临危险。可能两者都有。我梦得很深,索龙,我梦见了人类。”

“那些梦境让你烦恼吗?”索龙从沙发上起身,试图站在摇晃不平的地面上。墙壁上不再流动着变幻多彩的光线,而露出一层灰绿的底色。

“它们使我欣慰,索龙。怀着对人类的死去总比含恨而逝要好。”

索龙点点头,说:“莫雷现在一定死了。”

“莫雷?”

“我在山里遇到的一个生物,密丝恩。他是塔奈忒·特·塔克上最后的原住民。我们的前人用大火烧死了他们一族。他们消灭了星球上的一切植被。他苟活了数百年却仍旧不知道什么是仇恨——只是感到沮丧和迷惑。他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杀死他的族群。”

“你知道原因吗?”

“我只知道人类在银河系扩张的时候灭绝过许多类似的种族。”

“那么你现在痛恨人类吗?”

“不。但我理解他的迷茫。因为人类快被消灭了,我们或许是最后两个还活着的人。而我们马上也要死了。”

“但是我们是被不假思索的自然所毁灭。”

“屠杀这个星球上的种族的难道不是同一股力量?”

“是我们在屠杀。”

“但我们仅仅是以己推人。用我们的想法裁定什么是我们自认为正确的行动,然而……”

密丝恩颌首同意。他走到两张沙发中的一张面前躺下。“我们确实什么都没征服,”他说:“而现在,我们被征服了。”

“我们征服了自己。现在在完成这个目标后,我们死去。”

“你认为这是我们存在的目的吗?”

“我从不认为我们的存在有所谓的‘目的’。不过我们的祖先相信人生有其目标,他们相信我们为学会而诞生,相信我们在学成之后就会与宇宙再度合一。”

密丝恩合上眼睛,说:“你介意让外面的光照进来一些吗,索龙?那样我们或许能再看一眼这个世界。”

索龙触碰墙壁,在上面画了一个符号。外墙渐渐变得模糊直到完全透明,刺目的光辉奔涌进室内,度也随之升高,但这次,他们并不拒绝热量。

索龙在沙发上找到地方躺下。他伸出手触摸密丝恩的手。

“现在我们沉睡。”于是,他们在中入眠。

然后索龙和密丝恩梦见了人类。

他们梦见了人类奋力渴望争取的一切,人类的所有成就和所有失败。那是一段之梦。

他们梦见了银河系的恒星与行星,以及遥遥数千栽前出离地球的人类——他们探索自身、毁灭自身、折磨自身,因为他们相信那样产生的知识会带来与宁静。

他们似乎梦到了整个银河系从出生到死亡的历史,他们目睹所有恒星和行星的形成,他们经历了在一切行星上生存过的一切个体的悲欢离合。

在梦中他们发现时间没有意义,一如死亡无关紧要,身份①也微不足道。

①这里的Identity,是代表一种身份认同,即认同个体从根本上区别于其他事物的特

当他们做梦的时候,最后一座塔楼倾毁,塔奈忒·特·塔克落入太的咆哮核心。太又与卡黛尔星结合,同一百颗其他的太冲撞在一起形成一熊熊燃烧的火球。

那是黑暗中须臾间燃起的最后火焰。之后它也被大质量吞噬。

曾经是一个银河系的地方只剩下黑暗。

但是当大质量由于自身重量内爆时,已经有事情开始发生。

也许索龙和密丝恩,或者曾经作为他们的生命,依旧在做梦,他们的梦境至少一直延续到黑暗中露出光明的裂隙,银河系再度重生的时刻,正如索龙和密丝恩稍后又会以个体的形式再次诞生。

因为时间没有意义,死亡无关紧要,身份也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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