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就这样扯开了。她们谈论诺丁汉姆城堡和城堡里的人,两人都对此十分感兴趣。克莱拉仍旧相当紧张,莫瑞尔太太仍然带着几分尊严,她语言简练,用词一精一确。可是保罗看得出她们谈得越来越投机,越来越和谐。
莫瑞尔太太把自己同这个年轻的女人比较了一下,发现自己显然紧张一些。克莱拉态度十分恭敬。她知道保罗对母亲极其尊重,她本来很害怕这场聚会,本来以为会遇到一位相当严峻冷酷的妇人。出乎意料之外,她发现这个矮小、兴致正浓的女人居然谈笑自如。于是她觉得,就跟保罗在一起时的感觉一样,她决不会扫莫瑞尔太太的兴。他的母亲身上有一股执着劲,充满自信,好像她一生中从没有遇到可担忧的事似的。
不一会儿,莫瑞尔下楼来了。他刚刚睡醒午觉,衣衫不整,呵欠连天的。他搔着斑白的头发,穿着长袜在地上啪哒啪哒地走着,他的坎肩露在衬衫外,敞着怀。
似乎他与家中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爸爸,这位是道伍斯太太。”保罗说。
莫瑞尔打起一精一神,保罗看见他和克莱拉彬彬有礼地点头握手。
“噢,真的!”莫瑞尔大叫,“很高兴见到你——我很高兴,我向你保证。你不要拘束。请随便点,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你很受欢迎。”
克莱拉惊讶于这个老矿工如此的热情好客,如此的彬彬有礼,又如此殷勤!她认为他很讨人喜欢。
“那你是不是远道而来?”他问。
“只是从诺丁汉姆城堡来的。”她说。
“从诺丁汉姆来?那你可真碰上了个好天气。”
说完,他蹒跚走进洗碗间去洗脸洗手,然后习惯一性一地拿着一毛一巾走到壁炉边上来擦干。
喝茶时,克莱拉感觉到这一家人十分高雅沉静。莫瑞尔太太神态从容悠闲,一边喝茶,一边招呼着客人,一切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着,并没有打断她的话。椭圆形的桌子非常宽大,印有柳条花纹的深蓝色盘杯映衬着光滑的桌布显得十分漂亮。桌上还放着一小盆小白菊花。克莱拉觉得她的到来把这小圈子衬得更圆满了,她心里十分高兴。可是她总是有些害怕莫瑞尔一家子的这种沉静的气氛。她学习他们谈话时的语气,一种不温不火的口气。氛围虽然冷淡一些,可是十分明朗,大家显得都很自然,十分和谐。克莱拉喜欢这种气氛,可是不知何故心里总有种恐惧感。
母亲和克莱拉聊天时,保罗在收拾桌子。克莱拉发觉他轻快、生气勃勃的身一体走来走去,像被一阵风推动着,也正如风尘中的一片树叶,飘忽无定。她几乎被他迷住了。莫瑞尔太太看到她身一子虽然向前倾着,似乎在倾听,却心不在焉,这个老女人不禁又替她感到遗憾。
等到收拾完桌子,保罗来到花园里,留下了两个女人在屋里谈话。这是一个陽光温暖、烟雾蒙蒙的下午,舒适恰人。克莱拉的目光透过窗子,跟随着他在菊花丛中游逛着,她感到好像有种不可知的东西把她与他拴在一起,他那看起来是那么洒脱自在,倦情闲散的动作显得格外轻松自如。他把沉甸甸的花枝绑在桩子上时,动作是那么飘逸,她感到如此幸福以至于想高声喊叫。
莫瑞尔太太站起身来。
“我帮你洗碗碟吧。!,克莱拉说。
“嗳,没有几件,我一会儿就洗完了。”另一个说。
然而,克莱拉还是擦干了茶具,而且心里十分高兴能和他母亲相处得这么融洽,可是受折磨的是不能跟着他去花园。最后她找到了脱身的时机,她感觉好像是脱一去了腕上的绳索似的。
下午的陽光照得德比郡的群山一片金色。保罗走进对面一个花园里,站在一丛淡色的紫苑旁边,观察最后一群蜜蜂爬进蜂窝里。听到她来了,他悠闲地转过身来说:“这些小东西劳碌了一天,该休息啦。”
克莱拉站在他身旁。眼前的红色矮墙以外是村庄和一带远山,在金色的陽光中若隐若现。
这时米丽亚姆正好走进园门。她看见克莱拉走近他,看见他转过身去,又看见他们一起休息。他们之间这种默契地形影不离使她认识到他们算是圆满如愿了。在她看来,他们好象是结了婚。她沿着狭长的花园里的那条煤渣路慢慢走过来。
克莱拉已经从一棵蜀蔡梢头上采下了一节花穗,正在把穗子掰碎了取里面的种一子,粉一红色的花朵在她低垂的脑袋上凝视,好象在保护她似的。最后一批蜜蜂全进入了蜂房。“好好数数你的钱,”保罗笑着说,她正把一粒粒扁扁的种一子从钱串子似的花德上掰下来。
“我很富有呢!”她微笑着说。
“有多少钱?嗳!”他用手指啪地打了个榧子。“我能把这些钱变成金子吗?”
“我想你恐怕也不行。”她大笑。“
他们都盯着对方的眼睛,哈哈大笑。就在这时,他们才发现米丽亚姆来了。转瞬之间,一切都变了。
“你好,米丽亚姆!”他大叫着,“你说过你要来的!”
“是的,你忘记了吗?”
她和克莱拉握了握手,并说:“真出乎意料能在这儿见到你。”
“是的,”另一位回答,“我也有些奇怪我到这儿来。”
一阵迟疑。
“这里很美,是吗?”米丽亚姆说。
“我很喜欢这里。”克莱拉回答。
随即米丽亚姆就意识到克莱拉被接受了,而她从未被这里的人接受过。
“你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吗?”保罗问。
“是的,我去阿加莎家里吃了茶。我们正要去做礼拜,我只是过来看一下克莱拉,就一会儿工夫。”
“你应该到这儿来吃茶。”他说。
米丽亚姆爆发出简短的大笑,克莱拉不耐烦地转过身去。
“你喜欢菊花吗?”他问。
“是的,菊花很好看。”米丽亚姆回答。
“你最喜欢哪种?”他问。
“我也不知道,青铜色的那一种吧,我想是的。”
“我想你可能没见到过菊花的全部品种。来看看,来看看哪些是你们最喜欢的,克莱拉。”
他领着两个女人回到他家的花园,花园里种着五颜六色的花,只是花丛长短不齐地沿着花径一直通到田野。他知道这种情形而没有使他尴尬。
“看,米丽亚姆,这些白色的花是从你们家的花园里移种过来的。它们在这儿长得不是特别好,是吗?”
“不错。”米丽亚姆说。
“但是它们比其它的耐寒。你们种的太娇一宠一了。花儿长得又长又嫩,可是很快就凋谢了。这些小黄花我很喜欢。你想要些吗?”
当他们出来的时候,教堂的钟声开始响了起来。钟声响彻整个城镇,飘过田野。
米丽亚姆看着钟楼,钟楼傲一然一挺一立于此起彼伏的屋顶之上,她想起了他给她带来的素描。那时情形虽然不同,可是他毕竟还没完全离开她呀!她问他借了本书读,他跑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