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亚姆踏着青草匆匆地往家跑。她并不害怕别人的闲言碎语,但是她害怕和他发生那件事。是的,如果他坚持,她会让他要的,可是,事后想起来,她的心不由得往下沉。他得不到满足,准会非常失望的,也会因此而离开她。然而他是那么急切,对于她来说,那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因此而使他们的一爱一情破裂。毕竟,他与别的男人毫无二致,总想求得自己的满足。哦,他身上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一些更为深层的东西!尽管他有各种各样的欲一望,但她还是信赖他。他说占有是生活中最伟大的时刻。所有强烈的感情都包容在这里面。也许真是这样。这里面包含某种神圣的意味;因此她愿意虔诚地做出牺牲。他应该占有她。想到这儿,她全身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像是抵抗着什么,但生活如强一逼一她走过这道痛苦之门,她也只好遵从了。不管怎么说,生活也会让他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这也是她最大的心愿。
她这样翻来覆去的思考着,准备接受他的要求。
他现在像个情一人一样地追求着她。当他冲动时,她常常双手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凝望着他的眼睛。他不能正视她的凝视,她那充满深情和真挚的黑眼睛,像在探求着什么,这让他不由得避开了。她让他一刻也不能忘怀。等恢复平静后,他又深受自己对她的责任感的折磨,他始终不能心平气静,老处于焦虑和紧张的状态,从未放纵过自己饥一渴的情一欲和本能的一性一欲冲动,他强迫自己记住自己要做一个审慎和多思的人。仿佛总是米丽亚姆把他从狂一热的情一欲中唤回到个人关系的小天地中来。
他实在忍受不了这样。他想大喊:“别管我,别管我!”。可她却让他充满深情地望着她。而他那双充满蒙昧和本能情一欲的眼睛却不属于她。
农场的樱桃大丰收。屋后的樱桃树又高又大,茂密的枝叶下果实累累,红红的一片散挂在绿叶中。一天傍晚,保罗和艾德加一起摘樱桃。那是个大热天,天空乌云翻滚,天气昏暗闷热。保罗高高地爬在树上,高踞房子的红屋顶上,微风吹过,整棵树轻轻地摇晃起来,晃得保罗心神荡漾。这个年轻人摇摇欲坠地攀在细枝上,被树摇晃得有点头晕,于是他顺着挂满红珠般樱桃的树干往下溜。他伸手摘下一串串光滑冰凉的果实,樱桃磨一擦着他的耳朵和脖子,凉嗖嗖的,舒服极了。此时一片深浅不同的红荫跃入他的眼帘,有灿烂的朱砂红,有鲜艳的鲜红,在幽暗的绿叶下显得光彩夺目。
西落的夕陽,突然钻进飘荡的乱云,壮观的金光照彻东南方,在天空堆起层层柔和的黄色晚霞。原本是暮色沉沉的世界此刻被金黄色的晚霞映得发亮,令人感到惊异。绿树和青草,以及远处的湖水都在霞光的照射下惊醒了。
米丽亚姆惊异地走了出来。
“嗨!”保罗听到她那圆一润的嗓音在喊:“这么美啊!”
他往下看,只见一抹淡淡的金光从她脸上掠过,看上去柔和极了,她正仰望着他。
“你爬得多高啊!”她说。
在她身旁,四只死鸟躺在大黄叶上,那是偷吃樱桃时被击毙的。保罗看见树枝上吊着几颗樱桃核,象骷髅似的,果肉被啄光了。他又往下看了看米丽亚姆。
“云彩像在着火,”他说。
“真美!”她叫道。
她站在下面,显得那么娇一小,那么温柔可人。他给她扔下一把樱桃,把她吓了一跳。他低声格格笑着,向她不断扔着樱桃。她捡起几颗樱桃,就慌忙跑开。她把两小串樱桃挂在耳朵上,然后又抬头看着他。
“你还没有摘够吗?”她问。
“快了。爬这么高就像乘船似的。”
“你要在上面呆多久?”
“直到太陽下山。”
她走到篱笆边坐了下来,看着那纷纷碎裂的金黄色的彩云随着暮色渐浓,汇成了一大片玫瑰色的断层云。火一般的金黄色变成了鲜红色,仿佛上天的心情痛苦到了极点,接着鲜红色褪成了玫瑰红,继而又变成深红,很快,上天那股火一般的热情平息了下来,整个世界又融入一片苍茫。保罗匆匆地提着篮子溜下树把衬衣袖子给钩破了。
“真可一爱一啊。”米丽亚姆摸一着樱桃说。
“我的袖子也给撕一破了。”他说。
她揭起被撕成三角形的裂口说:“我来给你补一下吧。”裂口靠近肩膀,她把手指伸了进去说:“多暖和啊!”
他笑了,笑声中含有一种新奇的声音,让她不禁心跳加速。
“咱俩到外面去好吗?”他说。
“会不会下雨啊?”她问。
“不会的,咱们就散会儿步。”
他们沿着田野走进茂密的冷杉和松树林。
“我们到树林中去好吗?”他问。
“你想去?”
“是的。”
冷杉林中一片昏暗,尖锐的杉针刺痛了她的脸。她有些害怕。保罗一直沉默着,神色很古怪。
“我喜欢呆在黑暗里,”他说,“我希望树林再密一些,那黑暗更惬意。”
他看上去简直忘了她的存在,这时对他来说,她只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她害怕了。
保罗背靠着一棵松树站着,把她搂进怀里,她任他摆一布,不过,这是一种自我牺牲,她多少感到这种自我牺牲中有一种可怕的东西。此时这个声音沙哑,神情恍惚的男人简直就是一个陌生人。
不久,下起了雨。松香味四处弥漫。保罗头枕松针躺在地上,听着刺耳刷刷啦啦的雨声——一种持续不断的噪音。他的情绪低沉。此时,他才明白,她从来没有和自己息息相通过,她的灵魂处于恐惧状态,对他敬而远之。他仅仅获得了肉一欲的满足,只此而已。他的内心凄凄忧伤,思绪万千,他的手指一爱一怜地抚一摸一着她的脸。
她又深深地一爱一上他了。
他是多么温柔而英俊。
“下雨了!”他说。
“嗯,淋着你了吗?”
她把双手伸到他身上,抚一摸一着他的头发,他的肩膀,看雨是不是淋着了他。她是深深地一爱一着他。他脸贴着枯叶侧身躺着,心情特别宁静。他根本不在乎雨点是否落到了身上,他会那么躺着,直到浑身湿一透,因为他感觉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仿佛他的生命已在散去,他已经进入了一个妙不可言的彼岸世界。这种不知不一党一中濒临死亡的奇怪的感觉对他来说十分新鲜。
“我们得走了。”米丽亚姆说。
“是的。”他回答着,却一动不动。
他此刻感到,生命仿佛就是一个影子,白天是一个白色的影子;夜晚、死亡、寂静和休止,这些才是生命的真实存在。而活力、热切、一操一守那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融入黑暗之中,飘然而去,投入上帝的怀抱,与上帝同在。
“雨就要下到我们身上了。”米丽亚姆说。
他起身搀扶她。
“真遗憾。”他说。
“为什么?”
“我们得离开这儿。我觉得这儿很安静。”
“安静?”她重复了一遍。
“我一生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