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说了?你累了?”
“是的,这也让你累啊。”
他笑了笑,清醒了一些。
“可你总是让我这样。”他说。
“我不希望这样。”她低声说。
“那只是你意识到过分,自己也感到受不了的时候。可那个连你自己也意识不到的自我,却者叫我讲,我觉得我也愿意讲。”
他继续说着,依然是那副呆板的表情。
“要是你能要我这个人,而不是要我没完没了给你讲话就好了。”
“我!”她痛楚地喊道:“我!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理解你?”
“这就是我的错了,”他说着,打起一精一神,站起身来开始谈一些琐碎的事,他觉得十分迷茫空虚,为此他隐隐约约地觉得恨她。他知道他自己也同样负责。但不管怎么说,这阻止不了他恨她。
就在这段时期的一天傍晚,保罗陪着米丽亚姆沿路回家。他们站在通向树林的牧场边,恋恋不舍。群星闪现,云雾掩隐。他们看了一眼西天他们自己的照命星宿猎户座。它珠光宝气闪闪发亮,它的猎狗在地平线上奔跑,竭力想从泡沫状的云层里挣扎出来。
猎户座对他们来说是星宿当中最有意义的了。每当他们感慨万千而又忧虑重重的时候,他们总是久久地凝视着猪户座,仿佛他们自己也是生活在猎户座的某一颗星星了。那天晚上,保罗心情烦躁不安,猎户座在他看来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星座,他努力地抗拒着这个星座的魅力。米丽亚姆细心地试探着她情一人的心情。不过,他一点没有流露自己的心曲,直到分手的时候,他还站在那儿,陰着脸,皱着眉,望着密集的云层,云层后面的那座大星宿一定在跨步飞奔吧。
第二天他家里要举行一个小小的晚会,米丽亚姆也来参加。
“我不能来接你。”他说。
“哦,好吧,你可真不够意思。”她慢慢地回答。
“不是这样——只是他们不让我来。他们说我对你比对他们还关心。你能理解,对不对?你知道我们之间只是友谊。”
米丽亚姆吃惊极了,也被他深深地伤了感情。他是做出很大努力才说出这番话的。她离开他,省得让他更加不安。她沿着小路走着,一阵细雨扑面而来。她被伤得很深,她看不起他轻易地被舆论的风刮倒了。在她的心灵深处,已不知不觉地感到他在努力摆脱她。他永远也不会承认这是真的,她可怜他。
这时,保罗已成为乔丹货栈的重要人员,帕普沃斯先生已经离开,去做自己的买卖。保罗就接替乔丹先生的工作,当上蜷线车间的工头。如果一切顺利,到年底他的薪水就会增加到三十先令了。
每周星斯五的晚上,米丽亚姆还是常来保罗家学法语,保罗不常去威利农场了。
每当她想到学习即将结束就愁眉不展。再说,虽然有些不和,他俩毕竟喜欢呆在一起。他们一起读巴尔扎克的作品、写文章,她深觉自己的修养提高了不少。
星期五晚上也是矿工们结帐的时候。结帐,就是把矿井里挣的钱分一下。不是在布雷渥的新酒店,就是在自己家里,随承包伙伴的意见。巴克戒酒了,所以这些人有时就到莫瑞尔家来结帐。
后来出去教书的安妮,现在又回到家里。虽然她已经订婚了,但仍旧是个像男孩一样顽皮的姑一娘一。保罗在学习设计。
莫瑞尔在星期五晚上总是心情很好,除非这星期挣得太少。晚饭后,他立刻忙碌起来,准备洗个澡。出于礼貌,男人们在结帐时,女人们不能在场,女人也不应该探听承包采煤工结帐这类男人的私事,也不应该知道这个星期挣钱的确切数目。
因此,当父亲在洗碗间里水花四溅时,安妮就到邻居家呆上一小时,莫瑞尔太太则烤着面包。
“关上门!”莫瑞尔生气地吼着。
安妮砰地一声在身后带上门,走了。
“下次我洗澡时,你再敢开门,我就把你打成肉酱。”他满身肥皂泡,威胁她说。保罗和母亲“听了,不禁皱起了眉。
没多久,他从洗碗间跑了出来,身上的肥皂水嘀嗒着,冷得直哆嗦。
“哦,天哪,”他说,“我的一毛一巾在哪儿?”
一毛一巾正挂在火炉前一张椅子上烘着,否则他就会高声大骂。他蹲在烘面包的火前,把身一子擦干。
“唿—唿—唿!”他装着冷的发一抖的样子。
“天哪,你呀,别像个孩子样!”莫瑞尔太太说:“并不冷。”
“你倒脱了衣服到洗碗间去洗洗看,”莫瑞尔说着持了持头发,“真像个冰窖!”
“我不会那么大惊小怪的。”妻子回答。
“不,你会全身冻僵像个门把似的,直一挺一挺地摔在那里。”
“为什么说冻的像个门把,而不是别的什么?”保罗好奇地问。
“呃,我不知道,别人都这么说,”父亲回答,“不过洗碗间的穿堂风可真厉害,它会吹透你的肋骨,就像吹过铁栅栏大门似的。”
“要吹透你的肋骨可得费一番功夫。”莫瑞尔太太说。
莫瑞尔伤心地看着自己身一体的两侧。“我!”他惊叫道:“我现在像个皮包骨头的兔子,我的骨头都,戳出来了。”
“我看看在哪儿。”妻子回答。
“到处都是,我现在只剩一把骨头了。”
莫瑞尔太太笑了起来,他仍然有一个富有活力的身材,结实、肌肉发达、没有一点脂肪、皮肤光滑干净,看起来就像一个二十八岁男人的身一体。只是皮肤上有许多煤灰浸渍成的青紫色的疤痕,像刺上花一般,而且,胸脯上黄一毛一浓密。他伤心地把手贴在两肋上。他一直认为自己就像一只饿坏了的老鼠,因为他没有发胖。
保罗看着父亲那粗一壮黑红的手伤痕累累,指甲都断裂,正抚一摸一他那光滑的两肋,有种不和谐的感觉,让保罗吃惊。真奇怪,这竟然是出于同一躯肉一体。
“我想。”保罗对父亲说,“你以前身材一定很健美。”
“呃!”父亲惊叫了一声,四下望了望,像个孩子似的有些不好意思。
“以前是不错,”莫瑞尔太太说,如果他不是东磕西碰,天天往坑道里钻,他还会更好看些。“
“哦!”莫瑞尔惊叫道,“我有副好身材!我从来就是只有一副骨头。”
“当家的!”他妻子嚷道:“别这么苦丧着脸!”
“说真的!”他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一子看起来真像是在飞快地垮下去。”
她坐在那里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