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走到松树林旁边时,米丽亚姆变得焦急和紧张起来。她的野玫瑰花可能已经不在了。她也许找不到它了,她是多么想找到它啊。她几乎迫不急待地希望自己能和他一起站在花前。他们要在花前心心相印——享受一种令她神往的,圣洁的境界。他在她身边默默地走着,俩人挨得很近。她颤一抖着,他聆听着,心里暗暗着急。
走近林子边际,他们看见前方的天空宛若珍珠母,大地已经暮色苍茫。不知从哪儿飘来附在松树林外层枝桠上的忍冬香味。
“在哪儿呀?”他问道。
“就在中间那条路下面。”她哆嗦着喃喃地说。
他们刚走到小路拐弯处时,她站住不动了。有些害怕地盯着松树间的宽阔大路,有几分钟,她什么也分不清,灰暗的光线使各种东西的颜色都模糊得无法分辨。后来,她才看见那株野玫瑰。
“啊!”她叫道,赶紧走上前去。
这株玫瑰静止不动。它的树干长得很高,枝叶蔓生。有刺的花梗披挂在一棵山植树上,长长的枝条密密实实地垂在草地上,纯白色的玫瑰花朵犹如一丛丛凸起的象牙球,宛若撒落的星斗,在昏暗的簇叶、枝干和青草上熠熠发光。保罗和米丽亚姆紧一靠在一起,默默无言地站着观看。从容自若的玫瑰花的光一点一点地笼罩了他们,似乎点亮了他们心灵的某个角落。暮色四合,宛如烟雾,但仍然掩盖不了那些白色的玫瑰花。
保罗深深地凝望着米丽亚姆的眼睛。她脸色苍白,带着惊叹的神情期待着。她的双一唇半启,黑眼睛坦率地盯着他。他的眼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她的心儿颤一抖了。
这正是她所要的心心相印。他却好像很苦恼地转过身去,又面对着那株玫瑰去了。
“花儿看来好像蝴蝶一样会飞,会晃动。”他说。
她看着这些玫瑰花。花儿是白色的,有些花卷曲着,显得那么圣洁,还有些花却欣喜若狂的竞相怒放。这株野玫瑰树黑得象个影子。她一时冲动,冲着花儿举起了手,不胜仰慕地走上前去抚一摸这些花儿。
“我们走吧。”他说。
这些象牙色的玫瑰发出一股冷香——一种雪白而纯洁的幽香。不知怎的,让他感到焦急和束缚。两人默默地走着。
“星期天见。”他平静地说完,就离开她走了。她慢吞吞地往家走,深深地沉浸在这夜的圣洁之中,感到心满意足。他在小路上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走出树林,来到那片开阔的草地,他就呼吸自如了。他开始往家飞奔,心里一片舒畅。
每当他和米丽亚姆一起出去时,总是很晚才回来。他知道母亲为此而不满,生他的气——可为什么呢?他不明白。当他进了屋子,扔下帽子时,母亲抬头看了一下钟。她一直坐在那儿想心事,因为眼睛不太好,她不能看书。她能感觉到保罗被这个姑一娘一勾一引了,再说她也不喜欢米丽亚姆。“她是那种一定要把男人的魂儿都勾得一点不剩的女人,”她心里说,“而他竟然听任自己被勾一引过去,她决不会让他成为一个男子汉的,永远也不会。”因此,当他和米丽亚姆一起出去时,莫瑞尔太太越来越不满了。
她看了一眼钟,冷淡而疲倦地说:“你今晚出去走得真够远的了。”
他跟那姑一娘一来往以后变得热情洋溢、毫无掩饰,现在却一下子畏缩了。
“你肯定把她送到家了?”母亲说。
他没回答。莫瑞尔太太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看见他正气恼地皱着眉,他的头发,因为匆忙,被汗浸一湿了搭在额前。
“她一定非常迷人,迷得你无法离开她,晚上这个时候还要走上八英里。”
在刚才米丽亚姆的魅力与母亲的烦恼中,他感到左右为难。他本想什么也不说,不回答母亲的问题,可他又硬不下心肠来不理她。
“我确实喜欢跟她聊天。”他烦躁地说。
“再没有别人能和你聊天了吗?”
“如果我和艾德加一起出去,你就不会说什么了。”
“你知道我还是应该说的。你知道,不论你跟谁一起出去,我都应该说。从诺丁汉回来,天这么晚了,你一路走来未免也太远了。而且,——她的声音突然露出愤怒和轻蔑——”真让人恶心——这么丁点儿的姑一娘一跟小伙子就谈婚事。“
“不是求婚。”他大声说。
“我不知道你还能管它叫什么!”
“真不是!你以为我们在动手动脚干什么事吗?我们只不过是聊天。”
“天知道你们聊到何时何地去了。”结束了母亲这么一句挖苦的回答。
保罗生气地扯着鞋带。
“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他问,“就因为你不喜欢她?”
“我没说我不喜欢她,但我不赞成小孩子之间就这么密切,从来也不会赞成。”
“但你不介意安妮跟吉姆。英格出去?”
“他们比你们理智得多。”
“为什么?”
“安妮不是那种卿卿我我的人。”
他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母亲看起来很疲倦。威廉死后,她的身一体一直没有好过,而且眼睛也疼。
“好吧,”他说,“乡下的景色很漂亮,斯利恩先生问起你,他说他非常挂念你。你现在好一点了吧?”“我早就应该上一床一去了。”她回答。
“可是,一妈一妈一,你知道,十点一刻之前你是不会上一床一的。”
“哦,不,我应该上一床一!”
“哦,小妇人,现在你对我样样不满意,所以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是不是?”
他吻了吻母亲那非常熟悉的前额:眉宇之间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飘飘洒洒的秀发已经变成灰白色了,还有那梳得很有气派的鬓角。吻了她之后,他的手还搭在她的肩上。之后,他才慢慢地上了一床一,他已经忘了米丽亚姆了,他只看到了母亲的头发从温暖、宽阔的额头向后梳去,而且她多少受到一点伤害。
保罗再次看到米丽亚姆时,他对她说:“今天晚上别让我回去得太晚了——不要晚过十点。我一妈一妈一会难过的。”
“为什么她会难过?”她问。
“因为她说我得早起,不应该在外面太晚。”
“好的。”米丽亚姆平静地说,带着淡淡的饥笑的意味。
他讨厌这样,于是他又像往常一样回去得很晚。
他和米丽亚姆俩人都不会承认他们之间滋生了一爱一情。他认为自己很稳重不至如此多情,而她则认为自己非常高尚。他们俩都成熟得很晚,而且心理方面比体力还要晚熟得多。米丽亚姆极为敏一感,就像她母亲的为人一般,最轻微的粗俗污秽都会让她慌而不迭地退缩。她的兄弟虽然非常粗一鲁,但他们说话从不粗俗。男人们从来都是在外面讨论一切关于牲畜交一配的事。但是,也许因为各个农场都不断碰到牲畜繁殖的事,米丽亚姆对这类事更加敏一感。即使听到别人对两一性一关系的稍微暗示,她就心跳加速,并十分厌恶。保罗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他们之间的亲密完全是纯洁的感情。在他们面前连母马怀孕的话都从来不提。
他十九岁时,每星期只能挣二十先令,但他很快乐。他的画技进步很大,生活也很不错。复一活节那天,他组织了一次去铁杉石的远足。同去的有三个同龄的小伙子,还有安妮、亚瑟、米丽亚姆和杰弗里。亚瑟在诺丁汉当电工学徒,回家来度假。
莫瑞尔像平常一样一大早就起来了,吹着口哨在院里锯着木头。七点钟时,家里人听见他在买价值三便士的十字形图案的小圆面包,还兴致勃勃地跟那个送面包的女孩子聊着,称她“亲一爱一的”。他打发走了其它几位拿着果子面包的男孩子,告诉他们,他们的生意已经被这个小姑一娘一夺走了。这时,莫瑞尔太太起一床一了,全家人都下了楼。对每个人来说,不是周末却能这样躺在一床一上睡一大觉真是一种极大的享受,保罗和亚瑟在早饭前看了会儿书,没有梳洗只穿个衬衫就坐下来吃饭,这又是节日的另一种享受。房间里很温暖,一切都无忧无虑的,家里有一种充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