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他在井下吗?他叫什么?”
“莫瑞尔先生。”
“什么,莫瑞尔,出什么事啦?”
“他得去伦敦。”
那人走到电话旁,摇通了井底办公室。
“找沃尔斯特。莫瑞尔,42号,哈特坑道。家里出什么事了,他的孩子在这儿。”
然后他转身对着保罗。
“他马上就上来。”他说。
保罗漫步走到井口顶上,看着罐座托着运煤车升了上来。那只巨大的罐笼停稳后,满满一车煤被拖了出来,另一节空煤车被推上罐座,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铃声,罐座猛地动了一下,像石头一样飞速跌落下去。
保罗无法接受威廉已经死了,这是不可能的,这儿不是依然热一热闹闹的吗?装卸工把小货车搬到了转台上,另外一个工人推着货车沿着弯弯曲曲的井口铁轨向前跑去。
“威廉死了,一妈一妈一去了伦敦,她在那儿干什么呢?”孩子问着自己,仿佛这是一个猜不透的谜。
他看着一只接一只的罐笼升了起来,可就是没有父亲。终于,在运煤车旁,他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罐笼停稳后,莫瑞尔走来了。由于上次事故,他的腿稍微有点瘸。
“是你,保罗?他更严重了吗?”
“你得去趟伦敦。”
两人离开矿井,好多人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们走出矿区,沿着铁路向前走去。
一边是沐浴秋天陽光的田野,一边是像墙一样的长列货车。莫瑞尔有些惊恐地问:“他没死吧,孩子?”
“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
“昨天晚上,我们接到一妈一妈一的电报。”
莫瑞尔走了几步,斜靠在一辆卡车旁,双手蒙着眼睛,他没有哭。保罗站在那里,张望着四周等他。一架过磅机上,一辆货车慢慢开过。保罗望着周围的一切,就是回避不看似乎累了斜靠在煤车上的父亲。
莫瑞尔以前去过一次伦敦。他动身去帮妻子,心里害怕,神情憔悴。那一天是星期二,孩子们留在家里。保罗去上班,亚瑟去上学,安妮有一位朋友陪着她。
星期六晚上,保罗从休斯顿回家,刚拐过弯,他就看到从塞斯利桥车站回来的父母。他们在黑暗中无言地走着,一精一疲力尽,两人拉开一大截距离,保罗等着。
“一妈一妈一!”他在黑暗中喊了一声。
莫瑞尔太太瘦小的身躯似乎没有反应。他又叫一声。
“保罗!”她应道,仍是十分漠然的样子。
她让他吻了一下,但她似乎对他没有感觉。
回到家里,她依旧是那副神情——愈发矮小,面色苍白,一声不响。她对什么都不在意,对什么都不过问,只是说:“棺材今天晚上就运到这儿了,沃尔特,你最好找人帮帮忙。”然后,转过身来对孩子说,“我们把他运回来了。”
说完她又恢复了那种一言不发的状态,两眼茫然地看着屋里的空间,两手交叠放在大一腿上。保罗看着她,觉得自己气都喘不过来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上班了,一妈一妈一。”他痛楚地说。
“是吗?”她回答,神情陰郁。
半小时后,莫瑞尔烦恼不安,手足无措地又进来了。
“他来了,我们应该把他放在哪儿?”他问妻子。
“放在前屋里。”
“那我还得搬掉桌子吧?”
“嗯”
“把他放在椅子上?”
“你知道放在那儿——对,我也这样想。”
莫瑞尔和保罗拿了支蜡烛,走进了客厅,里面没有煤气灯。父亲把那张桃花木的大圆桌的桌面拧了下来,空出屋子中间,又找来六把椅子面对面地排着,准备放棺材。
“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高的人!”这个矿工说,边干活边焦急地张望着。
保罗走到凸窗前,向外望着,夜色朦胧,那株白蜡树怪模怪样地站在黑暗之中。
保罗回到母亲身边。
十点钟,莫瑞尔喊道:“他来了!”
大家都吃了一惊。前门传来一阵开锁取门闩的声音。门开处,夜色涌进屋内。
“再拿一支蜡烛来。”莫瑞尔喊道。
安妮和亚瑟去了。保罗陪着母亲,一手扶着母亲的腰站在里屋门口。在这间干干净净的屋子里,六张椅子面对面的已经摆好了。窗边,亚瑟靠着花边窗帘,举着一支蜡烛。在敞开的门口,安妮背对着黑夜,向前探身。站在那里,手里的铜烛台发着光。
一阵车轮声。保罗看见外面黑漆漆的街上几匹马拉着一辆黑色的灵车,上面是一盏灯,两侧是几张惨白的脸。接着,几个男人,都是只穿着衬衫的矿工,好象在拼命用力。一会儿,两个男人出现了,他们抬着沉重的棺材,腰都压弯了。这是莫瑞尔和一个邻居。
“抬稳了!”莫瑞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他和同伴们踏上园子里很陡的台阶,微微发光的棺材头在烛光下起起伏伏。其他人的胳膊在后面使着劲。前面的莫瑞尔和本茨踉跄了一下,这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就晃动起来。
“稳住!稳住!”莫瑞尔喊道,声音中似乎饱含一着痛楚。
六个人抬棺材的人高高地抬着棺材,走进了小园子。再有三步台阶就到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