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这么有趣过,一妈一妈一,”他回答道,“用不着那么辛苦地工作,他们对人很好。”
“你干得还好么?”
“还好,只是他们嫌我写的字难看。但是帕普沃斯先生——他是我的上司——对乔丹先生说我会写好的。我在蜷线车间工作,一妈一妈一,你应该去看看,那地方真不错。”
他很快就喜欢上了乔丹先生的公司,帕普沃斯先生有那么一种“酒肉朋友”的风韵,待人豪爽自然。他对保罗就好象是朋友一般。有时候,这个“蜷线车间的老板”心情不顺,这时就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口香糖,然而即使这时,他也不令人讨厌。
但有一点,这种脾气暴躁的人对自己身一体的伤害比对别人的伤害更厉害。
“你干完那个活没有?”他会大喊着问:“加油干吧,别磨磨蹭蹭。”
这人一高兴起来就忘乎所以,喜欢开开玩笑,弄得保罗不明就里。
“明天我打算把我的约克郡狼狗带来。”他兴奋地对保罗说。
“约克郡狼狗是什么?”
“不知道什么是约克郡狼狗?不知道什么是约克郡……”帕普沃斯先生非常吃惊。
“是不是那种一毛一很光滑——铁灰和银灰色的?”
“是的,伙计。这是个稀罕物。它生的狗崽子可以卖五镑了,它本身也值七镑多,可它还没二十盎斯重呢。”
第二天,这只母狗果真被带来了,是只浑身发一抖,可怜兮兮的小东西。保罗对它不感兴趣,活像一块从来没干过的湿抹布。一会儿,一个男人来看这只狗,并开起粗俗的玩笑。但帕普沃斯先生冲保罗这个方向点了点头,玩笑声就小了一些。
乔丹先生又来看过保罗一回,这次他发现的唯一的错就是看见保罗把钢笔放在柜台上。
“如果你打算作一个办事员的话,就把你的笔夹在耳朵上!”
一天他又对这孩子说:“为什么不把你的背挺一直点?到这儿来。”他把孩子带进了玻璃办公室,给他穿上特别的背带,以保持肩膀端正。
保罗最喜欢的还是女工们。男人们似乎庸俗无聊,他喜欢他们每个人,但他们提不起他的兴趣。楼下一个矮小敏捷的监工波莉,看见保罗在地下室吃饭,就问他,是否需要她帮忙在她的小炉子上热一热饭。第二天,母亲就给他带了一盘可以热着吃的菜。他把菜拿到了那个舒适干净的房间里给了波莉,于是很快就形成了一条彼此默契的习惯:他们在一起吃饭。每天早晨11点来的时候,他把饭篮给她,一点钟他下去时,她已经把他的午饭准备好了。
她不太高,脸色苍白,浓密的栗色头发,不合比例的长相,还有一张大嘴巴。
她就像一只小鸟,他常称她“知更鸟”。虽然他天一性一就安静,可在她身边他会侃侃而谈,一聊就好几个小时,跟她聊自己的家。女孩子们都喜欢听他说话,她们常常在他坐的板凳旁转成一个小圈,滔一滔一不一绝地谈笑着。有些姑一娘一认为他是个古怪的家伙,既认真严肃,又开朗愉快,而且总是用他那温柔的方式对待她们。她们都喜欢他,而他也喜欢她们。他觉得他是属于波莉的。康妮一头红色的秀发,像一朵苹果花似的脸蛋,喁喁细语的声调,这一切激发了他那一浪一漫主义的情调。虽然她是这样一位气质不俗的女士却穿着破旧的黑色外套。
“你坐着绕线时,”他说“好象在纺车上纺纱——美极了。你让我想起,在《国王歌集》里的伊莱恩,如果我能,我真想把你画下来。”
她羞答答地瞥了他一眼,脸涨得通红。后来,他画了一副自己极为满意的素描:康妮坐在纺车边的凳子上,浓密的红头发飘散在破旧的黑色外套一上,紧闭着嘴,神情庄重,正把一缕缕红线往线轴上绕着。
至于路易,她虽然漂亮,但有点厚颜无耻,似乎总喜欢把屁一股向他身上撞,他常常和她开玩笑。
艾玛则是一个长相普普通通,年纪较大,对别人总是一副屈尊俯就的神情,但她十分乐意去照顾保罗,他也对此毫不在乎。
“你是怎么样穿针的?”他问。
“走开,别烦人。”
“但我应该知道怎样穿针的啊。”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稳稳地摇着机器。
“你应该知道的事多着呢。”她回答。
“告诉我,怎样把针播在机器上?”
“唉,你这家伙,多令人讨厌啊!看,就是这么插。”
他聚一精一会神地看着她。突然,一声口哨声,波莉出现了,她一板一眼地说:“保罗,帕普沃斯先生想知道你还要在下面和姑一娘一们厮混多久?”
保罗喊了一声“再见”,飞奔着上了楼,艾玛也站起身。
“我可没让他摆一弄机器。”她说。
像一条惯例,当所有的姑一娘一们在两点钟回来后,他总是跑上楼去找成品车间的那个驼背芬妮。帕普沃斯先生不到两点四十是不露面的。他常常发现他的伙计坐在芬妮旁边,要么闲聊,要么画画,要么跟姑一娘一们一直唱歌。
通常,芬妮一般忸忸怩怩一会之后,才开始放声唱歌。她有一副音色动听的女低音嗓子。每个人都参加这个合唱,越唱越好听。保罗和六七位女工们坐在一间屋子里,没多久,不再感到窘迫了。
唱完了歌,芬妮会说:“我知道你们一直在笑话我。”
“别那么多心,芬妮!”一个姑一娘一大叫道。
有一次,有人提到康妮的红头发。
“还是芬妮的头发好看些,是我最喜欢的。”艾玛说。
“你用不着哄我。”芬妮说,脸颊鲜红。
“才不是,她是有一头秀发,保罗,她的头发很美。”
“这是一种让人看着舒服的颜色。”他说,“这种冷色有点像泥土,但却发光,像沼泽地的水一样。”
“天哪!”一个姑一娘一惊呼着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我怎么样都会招致攻击的。”芬妮说。
“保罗,你应该看看把头发放下来是什么样的。”艾玛诚恳地说:“真是太美了,芬妮,如果他想画画,就把头发放下来吧。”
芬妮不好意思当众这么做,不过她心里倒挺乐意的。
“那我就自己放了。”这孩子说。
“好吧,如果你愿意,你就放吧。”芬妮说。
于是,他就细心地从发髻上取下发卡,那一大片深褐色的头发一下子就散落在驼背上。
“多可一爱一啊!”他惊叹。
姑一娘一们都看着,屋里静悄悄的谁也不说话,小伙子又捋了捋头发,把卷发一抖开。
“太棒了!”他说着闻闻发香:“我敢打赌这头发值不少钱。”
“等我死了,我会把头发留给你的,保罗。”芬妮开玩笑地说。
“你坐在那里晾头发时,看上去和别人一模一样。”一个姑一娘一对这个长一腿驼背说。
可怜的芬妮生一性一敏一感,总觉得别人在羞辱她。波莉说话办事像个生意人,干脆而有条理。这两个小一姐总是充满火药味,保罗常常发现芬妮泪流满面。后来,他明白了她所有的委屈,还为了她与波莉争辩过。
日子就这样很快活地过去了,工厂让人有一种家的感觉,没有人催你赶你。每逢邮差快到来时,保罗特别喜欢看大家越干越快的劲头。男人们齐心协力的工作。
在这种时候男人和工作仿佛溶为一体了,但姑一娘一们就不一样了,真正的女人似乎从来不沉迷于工作中,而是心不在焉,等待着什么。
在晚上回家的路上,他总是从火车的车窗里注视着城市的灯光,它们密密麻麻地散落在山坡上,汇成一片光海,照亮了山谷,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了快乐。火车再往前开,可以看见布尔威尔的灯光像星垦在撒下数不清的花一瓣,最远处是高炉的红红火光,袅袅上升,与云霞相映。
他还得步行两英里多的路程从凯斯顿往家走,还得翻越两座小山。他常常疲倦不堪,因此他爬山时就数着山上的盏盏灯光,计算着还得走过多少盏灯才能到家。
在黑漆漆的夜里,爬上小山顶,他喜欢远眺周围五、六英里以外的村庄,灯光簇簇有如萤火虫一样闪光蠕一动,仿佛天堂再现人间。马尔普尔和希诺两镇灯火通明,把黑暗抛向远方。偶尔,一长列火车开来,进入这黑暗的山谷中,火车朝南开往伦敦,朝北开往苏格兰,在黑暗中高速咆哮而过,冒着浓烟,炉火熊熊,震得整个山谷也似乎随着火车的经过而轰鸣。火车过去了,城镇山庄的点点灯火又在寂静中闪闪发光。
终于,他到了家,家门面对黑夜另一面。此刻,白蜡树也似乎成了他的朋友。
当他进屋时,母亲高兴地站了起来,他则骄傲地把他挣的八先令放在桌上。
“总能接济一下吧,一妈一妈一?”他热切地问。
“除去你的车票和午饭的花费,剩不了多少。”她回答道。
接着,他就把一天的历程告诉了她。他的生活故事,就像《天方夜谭》一样,天天晚上讲给母亲听,她几乎如同自己经历的生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