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相交的有药剂师的儿子、中学校长、商人。他在技工礼堂打弹子,竟然不顾母亲的反对去跳舞。他沉迷于贝斯伍德所有的活动,教堂街六便士的便宜舞会、体育运动、打弹子,无不躬亲。
保罗常听威廉描述那花枝招展的少女们,但大部分就像摘下的花朵一样,在威廉心中只活上短短两星期。
偶尔,也有情一人来找她那行踪不定的情郎。莫瑞尔太太发现一个陌生的女孩站在门口,立刻嗅出了不对劲。
“莫瑞尔先生在吗?”年轻的女人用一种动人的神情问道。
“我丈夫在。”莫瑞尔太太回答。
“我——我是说,年轻的莫瑞尔。”少女费力地重复了一遍。
“哪一个?这里有好几个呢。”
于是,女孩脸色绯红,说话也结巴了。
“我——我是在舞会上碰到莫瑞尔先生的——在里普斯。”她解释着。
“哦——在舞会上!”
“是的。”
“我不喜欢儿子在舞会上结识的女孩,而且,他也不在家。”
他回家后,为母亲如此不礼貌地赶走了那个姑一娘一大为恼火。他是粗心大意,一性一情热烈的小伙子,时而昂首阔步,时而蹙额皱眉,常常喜欢把帽子扣到后脑勺上。
此刻,他皱着眉头走了进来,把帽子扔到了沙发上,平托着下巴瞪着母亲。她身材矮小,头发朝后梳着。她平静,又让人敬畏,然而又非常亲切。知道儿子生气了,她内心有点不安。
“昨天有位小一姐来找我吗,一妈一妈一?”他问。
“我不知道什么小一姐,倒是一位姑一娘一来过。”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因为我忘了。”
他有点激动。
“一个漂亮的女孩——看上去不像一位小一姐?”
“我没看她。”
“褐色的大眼睛?”
“我没看。孩子,告诉你的那些姑一娘一们,她们想追求你时,不要到你一妈一妈一这儿来找你。告诉那些你在跳舞班认识的厚颜无耻的女人。”
“我肯定她是一个好女孩。”
“我肯定她不是。”
这次争吵结束。关于跳舞,母子之间发生过一次唇槍舌剑的冲突。有一次,威廉说要去哈克诺?特米德——被认为是下等小镇的地方——参加一次化妆舞会,两人之间的不满到了高一潮。他要扮成一个苏格兰高地人,就去租朋友的那套非常合适他穿的衣服。高地人服装送到家时,莫瑞尔太太冷冷地接下它,连包都没打开。
“我的衣服到了吗?”威廉喊道。
“前屋里有一个包裹。”
他冲进去,剪断了包上的绳子。
“你儿子穿这个怎么样?”他说着,欣喜若狂地给她看那套衣服。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穿那身衣服。”
舞会那天傍晚,他回家来换衣服,莫瑞尔太太已经穿上大衣,戴上帽子。
“你不等一会看我吗?一妈一妈一。”他问。
“不,我不想看到你。”她回答。
她苍白的面孔板得很紧。她害怕儿子重蹈他父亲的覆辙。他犹豫了一会,心里还是火烧火燎。突然,他看到那顶装饰着彩带的苏格兰高地的帽子,拿起帽子,高兴得忘乎所以,把母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十九岁时,突然离开了合作社办公室,在诺丁汉找到了一个差使。在新地方,他可以每周挣30先令而不再是18先令了。这确实是个飞跃。父母都很得意,人人交口称赞威廉,好象他会很快飞黄腾达。莫瑞尔太太希望,他能帮帮他的两个弟弟,安妮正在念师范;保罗,也相当聪明,成绩不错,正跟着那位当牧师的教父学法语和德语。牧师仍是莫瑞尔太太的好朋友。亚瑟是个倍受一宠一爱一的漂亮男孩,正上公立小学,有人说他正在争取进诺丁汉中学的奖学金。
威廉在诺丁汉的新职位上呆了一年。他学习刻苦,人也严肃起来了,似乎有什么事使他烦恼。他仍然出去参加舞会和河边派对,他滴酒不沾。几个孩子都是绝对戒酒主义者。他晚上回来很晚,但还要坐在那里学习很长时间。母亲恳切地嘱咐他保重身一体,不要急于求成,想干这,又想干那。
“要想跳舞就跳吧,我的孩子,不要以为自己既能工作,又能学习,还是可以玩的。不要样样想干——或者好好玩,或者学习拉丁语,但别同时兼顾两件事,人的身一子骨是支撑不住的。”
后来,他在伦敦找到一份工作,年薪一百二十镑。这确实是很大一笔收入。他母亲不知道是喜是悲。
“他们让我星期一去莱姆大街,一妈一妈一,”他喊道,他念信的时候,眼睛泛着光。
莫瑞尔太太觉得内心一片沉寂。他念着信:“‘无论您接受与否,请予星期四之前做出答复。您的忠实的×××。’他们要我了,一妈一妈一,一年一百一十镑,甚至不要求面试。我告诉过你,我会成功的!想想吧,我要去伦敦了!我可以每年给你二十镑,一妈一妈一。我们都会有很多的钱。”
“我们会的,我的孩子。”她感伤地回答。
他从没料到,在母亲的心里,母子分别的感伤远远甚于儿子成功的喜悦。
随着他动身的日子的迫近,她越来越感到绝望伤心。她多么一爱一他呀!而且,她对他的希望多大呀!他是她生活的动力,她喜欢为他做事,喜欢给他端一杯茶,喜欢给他熨衣服。因为当地没有洗衣房。看着他穿上领口挺括的衣服那种自豪的神情时,她内心洋溢着喜悦。她常常用一个凸肚的小熨斗把衣领熨得干干净净,甚至在领口上用力摸出光泽来。如今,他要离开了,她再不能为他做这些了,她仿佛觉得他将要离开她的心。似乎他并没有想让她和他住在一起的意思,这更让她悲痛,他彻彻底底地走了,带走了所有的一切。
他出发前几天——只有二十岁的他——焚烧了他所有的情书。这些情书夹在文夹里,放在碗柜上面,有些他曾摘要似的给母亲读过,有些她不厌其烦地亲自读过。
不过大多数信写得无聊浅薄。
到了星期六,他说:“快来,圣徒保罗,我们一起翻翻我的信,信封上的花鸟给你。”
莫瑞尔太太把星期六的活在星期五就干完了。因为这是威廉在家的最后一个休息天。她给他做了一块他很一爱一吃的米糕让他带走。他几乎一点儿没有察觉她内心的痛苦。
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封信,信封是淡紫色,上面印着紫色和绿色的蓟草。
威廉嗅了嗅信纸。“好香啊,闻闻!”
他把信递到保罗鼻子下。
“哦,”保罗说着,吸了一口气,“什么味儿,闻一闻,一妈一妈一。”
母亲把她那小巧的鼻子匆匆凑近纸张。
“我才不想闻她们那些垃圾呢。”说着,她吸了吸鼻子。
“这女孩儿的父亲,”威廉说:“和克利苏斯一样富有,他有无数的财产。她叫我拉法耶特,因为我懂法语。‘你会明白,我已经原谅了你’——我很高兴她原谅了我。‘我今天早晨把你的事告诉母亲了,如果星期天你能来喝茶,她会很高兴的,不过她还需要征得父亲的同意。我衷心地希望他能同意。有结果,我会告诉你的。但是,如果你——’”
“‘告诉你’什么呀?”莫瑞尔太太打断他。
“‘结果’”——是的!“
“‘结果’”莫瑞尔太太挖苦地重复一遍。“我以为她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呢。”
威廉觉得有点儿尴尬,就丢开了这姑一娘一的信,把信角上的花送给了保罗。他继续念着信中段落,其中的有些话逗乐了母亲;有些使她不快,让她为他而担心。
“我的孩子,”她说,“她们聪明透顶。她们知道只需说几句恭维话来满足你的虚荣心,你就会像一只被搔过头的小狗一样紧紧地跟着她们。”
“得了吧,她们不能永远这么搔下去,”他回答道,“等她们搔完了,我就走开。”
“但是有一天你会发现有一根绳子套着你的脖子,你会扯也扯不掉的。”
“我不会的!一妈一妈一。我和她们中的任何人都一样,她们用不着恭维自己。”
“你在恭维你自己。”她平静地说。
一会儿,那文件夹里带香味的情书变成一堆黑色的灰烬。除了保罗从信封角上剪下来三、四十张漂亮的信花——有燕子,有勿忘我,还有常春藤。威廉去了伦敦,开始了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