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起一床一,不想说一句话,不想干任何事,只能像木头一样躺着。而且,他头也痛得厉害。这是个星期天,快到中午,他起来了。在食品柜里给自己找了点吃的,低关头吃着。然后登上他的靴子出去了,到三点钟他才回来,稍微带点醉意,心情也畅快了些。回来后又径直上了一床一。晚上六点钟他又起来了,喝了点茶后又出门了。
星期天也一样,睡到中午。在帕尔马斯顿呆到二点半。然后吃饭,几乎一句话不说。将近四点,莫瑞尔太太上楼换她的礼服时,他已经睡熟了。如果他对她说一声:“亲一爱一的,是我不对。”她就会可怜他。但是没有,他始终认为这是她的错。
他也苦恼极了,而她只好对他不闻不问。他们之间就这么僵着,从情感上来说她是赢家。
全家人一起喝茶。只有星期天的时候全家人才能坐在一起吃饭喝茶。
“爸爸不打算起一床一了吗?”威廉问道。
“让他躺着去吧。”母亲回答。
家庭笼罩一种忧愁的气氛。孩子们如同嗅到了被污染了的空气,他们也闷闷不乐,不知道干什么玩什么才好。
莫瑞尔醒来之后,立即起一床一。他生来就闲不住,两个早晨没什么事干,他几乎都要窒息了。
他下楼时已经快六点了。这次他毫不犹豫地进来,强硬的态度取代了他的敏一感的畏缩,他不再顾虑家里人怎么想怎么感觉的。
茶具都摆在桌上。威廉正在大声朗读《儿童世界》。安娜在一边听着。不时地问“为什么?”两个孩子听到父亲穿袜子的脚重重地走近的声音,马上不作声了。
他进来时,他们都缩成一一团一。虽然他平常对他们也很宽容的。
莫瑞尔自己随便做了点吃的,在吃饭喝水时故意弄出很多声响。没有人跟他说话,家庭生活的温馨在他进来之后就消失了,留下一片沉默。不过,他也不在乎他们之间的疏远。
他喝完茶,立即匆忙地站起身,走了出去。就是他的这种匆忙,这种急于要走的神情让莫瑞尔太太厌恶。她听到他哗哗啦啦地在冷水里洗头,听到他急切地用梳子蘸着水梳头时钢梳子碰撞着脸盆的声音,她厌恶地合上了眼睛。他弯腰穿靴子时,他动作中的那种粗野和家里其他人那种含蓄谨慎截然不同。他总想逃避内心的冲突,甚至在他内心深处,他仍为自己解脱说:“如果她不这么说,根本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她是自作自受。”孩子们耐心地等着他准备就绪,他一出门,他们如蒙大赦。
他心情愉快地带上门。这是一个雨天的傍晚,帕马尔斯顿酒店似乎更显得亲切。
他满怀希望地向前匆匆走着,河川区的石瓦屋顶在雨中闪闪烁烁,那常年黑乎乎满是煤灰的路现在全变成黑乎乎的泥浆,他沿路匆匆行进。帕马尔斯顿酒店里乌烟瘴气,走廊里湿一漉一漉的泥脚走来走去。虽然空气污浊,屋里人声鼎沸,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和啤酒味。但是气氛却很温暖。
“要点什么。沃尔特?”当莫瑞尔刚出现在门口。就有一个声音问。
“哦。吉姆。我的老伙计。你从哪来的?”
人群中让出个位子,热情地接纳了他。他对此满心欢喜,一两分钟之后,他们就让他的责任感、羞悔和烦恼烟消云散。他轻松得像欢快的晚钟。
到了下个星期三,莫瑞尔已经身无分文。他害怕他的妻子,因为伤了她的心。
他也恨她,他不知道那个晚上应该怎样度过才好。因为他已经欠下了很多债,连去帕马尔斯顿酒店的两便士也没有了。于是,当他的妻子带着小孩子下楼去花园时,他乘机在妻子平时放钱包的碗柜最上面的一抽一屉里翻寻,他找到了钱包。打开看了看,里面有一枚半克朗,两枚半便士,还有一枚六便士。于是他拿了那枚六便士,然后小心地把钱包放回原处,出了门。
第二天,她要给蔬菜水果商付钱,她拿出钱包找那六便士,她的心往下沉。她坐下来想:“六便士哪儿去了?我没有花呀?而且我也没有乱放?”
她心烦透了,到处翻找这六便士。后来,她想着想着,一个想法冒出脑海,丈夫拿走了。钱包里剩下的这点钱是她所有的积蓄,可他还从钱包里偷,这真让人难以忍受。他已经干过两次,第一次她没有责备他。到了周末他又把那一个先令放回她的钱包里,她由此知道是他拿走了钱。第二次他没有把钱放回去。
她觉得这也太过分了。当他吃完了饭——那天他回来的很早——她冷冷地对他说:“昨天晚上你从我钱包里拿走了六便士吗?”
“我!”他装出一种被冤枉的神情抬起头来回答。“没有,我没拿!我连你的钱包见都没见过。”
她明白他在撒谎。
“哼,你心里明白。”他平静地说。
“告诉你我没有。”他喊了起来,“你又冲着我来了,是不是?我可受够了。”
“你趁我收衣服时,从我钱包里拿走了六便士。”
“我要让你对此付出代价。”他说着拼命推回他的椅子,急急地洗了把脸,头也不回地上楼了。一会儿,他穿好衣服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包袱,用蓝格子大手帕包着。
“行啦。”他说:“你再别想见我。”
“那你别回来。”她回答道。听到这,他拿着那个大包袱大踏步地出了门。她坐在那儿身一子轻轻地发一抖,心里充满对他的轻蔑。如果他去了别的矿井,找到了别的工作,跟别的女人搞上了,她该怎么办?不过她太了解他了——他不会这么做。
她对他非常有把握。不过,她的内心还是或多或少有点痛苦迷惘。
“爸爸在哪?”威廉从学校回来。
“他说他走了。”他的母亲回答。
“去哪儿?”
“嗯,我不知道。他拿着蓝布包袱出去了,还说他不回来了。”
“那我们怎么办?”小男孩喊起来。
“哦。别着急。他不会走远。”
“如果他不回来呢。”安妮哭叫着。
她和威廉缩在沙发里哭泣着。莫瑞尔太太坐下不禁大笑起来。
“你们这一对傻瓜!”她大声说:“天黑之前你们就会看到他的。”
但这也安慰不了孩子。黄昏降临,莫瑞尔太太由困倦变得焦急起来。她一会儿想要是以后再永远不见他倒是一种解脱,可一想到抚养孩子的问题又烦恼起来。平心而论,到目前为止,她还不能让他走。说到底,她也明白,他不能彻底一走了之。
她走到花园尽头煤房去,觉得门后有什么东西。看了一眼,原来黑暗中躺着那个蓝色的包袱,她坐在煤块上大笑起来。一看到这个包袱,这么大,又这么丢人现眼,鬼鬼祟祟地呆在黑暗的角落里,两头打结处像耷一拉下来的耳朵,她又大笑起来,她心里轻松多了。
莫瑞尔太太坐在那里寻着。她知道他不名一文,如果他在外面过夜,就得欠债。
她对他真是讨厌——讨厌透顶了。他甚至没有勇气把他那个包袱带出家门。
她沉思着,大约九点钟。他打开门进来,鬼鬼祟祟地。不过仍然板着脸,面含温怒,努力装成威风凛凛的样子。
“哼。你能去哪儿?你甚至连包袱都不敢拿出花园。”她说。
他那副傻样,让她没法跟他生气。他脱了鞋子,准备上一床一。
“我不知道你的蓝手帕里包些什么。”她说:“如果你还把它放在那儿,明天早晨孩子们会去拿走的。”
他起身出了屋,不一会就回来了。别着脸穿过厨房,匆匆忙忙地上了楼。莫瑞尔太太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快速穿过里面过道,手里还拿着那个包袱,她偷偷地笑了,但是她的内心很痛苦。因为她曾一爱一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