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悲剧
法国这时代是一个疯狂的时代。老王的巨大的一陰一影消灭了,一切的约束也随之消灭了。大家所大吵大闹的不过为了一些极小的事情。文人为了荷马问题而争吵,教会中人为了教皇的敕令而翻脸。不信宗教的风气在前代已经很盛,此时愈加明目张胆。伤风败俗的事情遍及各阶级。即是摄政,也有人说他与女儿裴利公爵夫人乱一伦犯一奸一。大家为之哄笑。罪恶不过给人家编些歌谣来唱唱罢了。戏院常常满座。“什么事情都变成寻一欢作乐与说说笑笑这与弗龙特乱事时期有些相仿,去内乱不远了。”
在此狂歌醉舞人心携贰的巴黎,服尔德把《奥第伯》公演了这出恶劣的悲剧居然轰动一时。大家知道作者是反对政一府的,在巴斯蒂坐过牢,放出来还没有多久。大家说他的剧本是攻击教士甚至也是抨击宗教的,说他描写奥第伯乱一伦的用意,只是为暗射摄政的乱一伦。民众成群结队的来,竟没有失望。实在《奥第伯》是—出平庸的悲剧,只能算卜莱神甫得意门生的作文,拉西的巧妙的但非故意的防制品,然而一七一八年代巴黎人所探究的,并非丹勃的国王而是法兰西的摄政,并非故事里的大祭师而是法国的时事。剧本中平板无聊的地方,他们倒觉得是大胆的表现。
我们只要信赖自己;用我们的眼睛瞩视。
这才是我们的祭杯,我们的启示,我们的上帝。
两句恶劣的诗,它的意思无疑是说实验的科学胜于圣书的启示。
我们的神甫绝非一个庸俗的人民所想象的那种人物。
我们的轻信造成了他全部的法术。
庸俗的民众,因为给王上的忏悔师、教皇的敕令、亵渎宗教的判罪等等麻烦够了,便不禁齐声喝彩。青年诗人的脆弱的根据,他的“啊!上帝!”他的“哦什么?”他的“公正的老天!”他的“我听到些什么啊?”民众都不觉其可厌。因为《奥第伯》在一个内乱时期确是一件叛乱的作品,所以大获成功。
思想开通的摄政,也来看一看这出风行一时的悲剧;他的女儿亦来了,服尔德竟有这种厚颜,把剧本题赠奥莱昂公爵夫人。他觉得任何大胆的事都做得出。女人们追求他;男人们恭维他;作家们妒羡他。他呢,恋一爱一,工作,攻击或反攻别人,忙个不了。反对他的人一一团一一结起来了,有一首抨击摄政的匿名诗,叫做《斐列伯式》①,写得非常恶毒,人家说是服尔德的手笔。这是谣言,但如何证明呢?他的敌人们劝摄政把他重新关到巴斯蒂去,但奥莱昂公爵对于这青年已经发生兴趣,所以格外开恩只把他放逐出去。服尔德在大雷雨中离开巴黎。他望着乌云,闪电,和一切天上混乱,的局面,说:“天国也应让摄政来整顿一下才好。”
这一次他又躲到舒里去。李佛莱小一姐在那里等他。他为她写一部悲剧《阿德米士》(Artemise),以消遣他逃亡中的岁月。后来这出戏上演的时候,“不幸的王后”竟被人家喝倒彩。服尔德突然中止了逃亡生活,跃上剧坛辩护他的戏及其主角,但反对他的人顽强得厉害。虽然他年轻,他已树立强有力的敌人:如教士台风丹纳②,在帮助他的时候成了他的敌人,约翰·巴底斯德·罗梭因为在恭维他的说话中有所保留而成了他的敌人。每逢他的剧本初次公演,总不免大闹一场。有一次,在主献节前日上演他的《玛丽安纳》④,当玛丽安纳举杯的时候,池子里一个恶作剧的人一大喊道:“王后仰药了!”这样之后,戏的结局再也无法听到。但对于服尔德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自以为背后有贵人撑腰。每次失败之后,他总跑到舒里贝多纳公爵那边去,或是靠近奥莱昂。的苏斯(Source)地方他第一个英国朋友鲍林勃洛克爵士(Milord Bol— ingbroke)府中,再不然投奔伏城(Vaux)维拉元帅夫人(Marechale de Villars),她还允许他一爱一她呢,此外还有梅重地方的梅重院长 (Maison)。他到处吟诗,跳舞,朗诵,打诨说笑,逗引大家开心。他觉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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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Philippiques,按斐列伯为摄政之名。
② Desfontaines 1685—1745,批评家,以反对服氏著名。
③ Jean—Baptiste Rousseau l671一1741,抒情诗人 。
④ Marianne,按系古犹太国王Herode之妻,王受莎乐美之诱一惑一逼一伊仰药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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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美梦惊醒的情景是非常突兀的。有一天,在舒里公爵府中,这位青年中产者志得意满的神气,恼怒了—个世家的一浪一子,骑士洛昂·夏鲍,他问道: “这个和我高声争论的青年是什么入?”一—“骑士先生,”服尔德答道:“他是一个没有煊赫的姓氏可是使他的姓氏煊赫的人。”骑士站起来走了,舒里公爵接着说道:“要是你能把我们的姓氏除去倒是很高兴的。”
过了几天,服尔德在舒里公爵府里,忽然仆人通报说有人要在门外与他相见。他出去看见停着一辆马车,车中有两个人招呼他请他走到门口去。他毫不介意的去了,等到将近的时候,他们突然把他抓住,用棍子把他痛打—顿。坐在车前的骑士,一面监视着一面嚷道:“不要打他的头,其中会制造些好东西出来的。”围观的群众齐声喊道:“好善心的老爷!”服尔德衣冠凌一乱狼狈不堪的回进屋内,要求他的贵族朋友陪他到警察署去,公爵及其朋友们哄笑一阵,拒绝了,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洛昂棒打一个诗人罢了。事情虽是遗憾,但还合乎体统。
服尔德往常总是一精一神比肉一体更勇敢,但他这—次被羞辱的太厉害了,渴想报复一番。他跟着一个武术教师学技,到处扬言要和洛昂·夏鲍挑战,临了洛昂一家害怕起来,去于求莫勒柏①把这个易受惊吓的平民重新下入巴斯蒂狱。所以服尔德是输定了,他的冤枉没有申雪,关入牢狱里的倒是他。实在说来,摄政时代的法国是—个快乐可一爱一的国家,但—个一爱一自一由的人不容易住下。这一回,服尔德在巴斯蒂狱只耽搁了几天功夫。莫勒柏大臣也许为了内疚之故,把他放出来命他出境。
这件事故很重要,因为服尔德的永远反对政一府是这件事情决定的。当然,他的天才也使他不得不往这方面走。现在他有热情了。奥第伯的乱一伦,玛丽安纳的一爱一情,亨利第四的功业;甚至彭班德的女扮男装,都是没有热情的题材,只能使他写出没有热情的诗。社会的疯狂与偏枉,人类的恶毒,神明的无灵,这才能引起剧烈的情一操一,才能有产生杰作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