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铺满大地,灼热的气一温一 下降了。湿润的夜风从乞力马扎罗雪山背后吹来,从铅灰色的云一团一 间渗漏下来,从开裂的地缝深处逸升上来。为对抗烈日暴晒以防水分蒸发而卷缩成棍状的草叶徐徐舒展开来,撑张叶脉间纤细的毫毛,贪婪地吮吸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水分。
红飘带蜷缩在草丛中,眼睛似睁似闭,仍是一副委靡不振的模样。雄狮失意综合症,病情不但没有好转,还在继续恶化。真是沉疴难治啊。蜂腰雌狮很着急,很心疼,也很无奈。
就在这时,从巴逖亚沙漠方向走来一只雄狮,斜一陽一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步履滞重,走得很慢。
正在撕扯一只狒狒的蜂腰雌狮警觉地抬起头来,望着渐渐走近的雄狮。肋骨暴突异常瘦削的身体,死蛇似的耷拉在两胯间的尾巴,褶皱纵横晒瘪苦瓜似的嘴吻, 光秃秃裸露的脖颈,不就是上次差点被红票带接受下来的无鬣公狮吗?是的,没错。非洲稀树草原虽然有很多不得志的雄狮,但绝大多数都还或多或少保留着一些鬣 毛,极少有鬣毛脱落得一根不剩的雄狮。无鬣公狮的特征那么明显,它是不会看走眼的。记得那一次,红飘带想要对无鬣公狮举行气味认同,是它给搅黄了。没想 到,会又一次见到这只无鬣公狮。
无鬣公狮来到气味边界线前,嗅嗅闻闻,像在寻找着什么。
这家伙,一段时间不见,精神更加颓唐,形象更加丑陋:屁一股上长了个疖疮,化脓溃烂,流淌着污浊的血水和黄水;裸露的脖子皱巴巴的,多皮少肉,有气无 力;眼角布满浊黄的眵目糊,有几只喜欢吮腥啄臭的苍蝇在它的眼睑前飞来舞去,它不时摇甩脑袋,将讨厌的苍蝇驱散;肚皮贴到脊梁骨,口水不时从嘴角溢流出 来。完全可以想象,这家伙这段时间境遇不仅没有改善,反而更糟糕了,四处碰壁,食不果腹,几近走投无路的地步。
无鬣公狮的眼光落到红飘带身上,凄苦的面容焕发出一派欣喜的光彩,欧地轻吼一声,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冲动地往前跨了两步。
红飘带似乎也认出无鬣公狮来,本来无一精一打采躺在地上的,嗖地蹦挞起来,鬣毛刹那间变得紧凑,眼睛也流光溢彩,那久违的雄狮风采在这一瞬间神秘地回转来了。
对红飘带来说,认出是无鬣公狮,自然而然回想起曾经辉煌的时光,那时候,拥有领地、雌狮和子嗣,还差点成功地把无鬣公狮收编为自己的帮手,恍然之间,时光似乎倒回,自己又是八面威风的大雄狮了,所以刹那间爆发出雄狮风采。
无鬣公狮一只脚跨进了气味边界。有一只苍峨叮到它的眼珠子上去了,它摇甩脑袋,把讨厌的苍蝇撵走,眼睛一斜,突然就看见离红飘带不远的蜂腰雌狮,像被 无形的棍子敲了一下脑壳,欧啊发出一声呻吟,紧急敛住脚步,旋即摆出一副转身欲逃的架势。它上次遭到蜂腰雌狮的撕咬驱赶,记忆犹新,不能不有所顾虑。
那一边,红飘带奇迹般爆发出来的雄狮风采流星似的熄灭了,鬣毛又变得松散,眼光又变得黯淡,怯怯地望了蜂腰雌狮一眼,四膝一曲,身体又软绵绵地躺倒下来。
唉,雄狮失意综合症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时候,蜂腰雌狮只要大吼一声,很容易就能把无鬣公狮驱赶走。它讨厌无鬣公狮的邋遢与丑陋,它不喜欢别的雄狮来干扰自己的家庭生活。它想吼,那一团一 汹涌 磅礴的气流已从胸臆蹿上喉咙,又从喉咙滚到唇齿间。突然,它眼睛一亮,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一个灵感产生了。要是它留住无鬣公狮,让红飘带对无鬣公狮实施气 味认同,也就是说,让无鬣公狮归顺在红飘带麾下,也许,对治疗红飘带雄狮失意综合症,是一剂滋补的良药。
它想,有其他雄狮投靠红飘带,或许会帮助红飘带依复狮群掌门大雄狮的自尊与自爱;被其他雄狮拥戴被其他雄狮崇拜,或许会帮助红飘带恢复王者的威严与自 信。面对委靡不振的红飘带,它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值得试一试。即使无效,也没有什么坏处,把药方丢掉--将无鬣公狮驱逐出去 就是了。
一拿定主意,蜂腰雌狮立即将已滚到唇齿间的那声吼叫咽进肚去,抖抖身体,把厌恶的表情换成柔媚状,优雅她甩动尾巴。
--哦,假如我的夫君想收留你进狮群,我是不好反对的啊。
无鬣公狮站在气味边界线上没有动弹,仍然是一副转身欲逃的姿势。它那次遭蜂腰雌狮撕咬驱赶,印象太深刻了,不容易忘记,谁晓得蜂腰雌狮脸上那副柔媚状是伪装的还是发自内心的,极有可能是一种麻醉战术,让它松懈警惕,然后趁它不备冲上来撕咬。它必须小心谨慎。
红飘带则用一种不信任的眼神注视着蜂腰雌狮。对它来说,在它拥有领地、雌狮和子嗣的得意时期,想要收留无鬣公狮当助手,尚且被蜂腰雌狮粗暴地予以阻 挡,现在它是地位角逐场的败将,更不能奢望蜂腰雌狮会同意它接纳无鬣公各狮。柔媚表情和轻甩尾巴,八成是个圈套,别上当受骗。
狮子虽然是一种具备声带能发声的动物,但与人类的语言功能相比,差距甚远,只能用轻重缓急的吼声表达喜怒哀乐几种情绪,至多能用长短变幻的音调表达饥 饿、干渴、寒冷、炎热、求偶等有限的几种意思,无法用声音一精一确表达复杂的思想。因此,狮子更多的是借助肢体动作来传递信息。这套特殊的语言系统称之为身体 行为语言。
蜂腰雌狮无法诉说自己微妙的心曲,只有用行为来表述自己的想法。它咬下狒狒的一条胳膊,叼在嘴里,轻轻摇晃着,慢慢朝无鬣公狮走去。为了表明自己不是 在使用钓鱼战术,它一面走一面从嘴角吹出呜噜呜噜的声音,有像人类在唱小曲哼小调,尾巴也抡着圆圈,以证明自己没有攻击欲一望 。
无鬣公狮脸上浮现出迷惑不解的神态。
蜂腰雌狮走到离无鬣公狮还有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它怕距离太近会引起误会。它摇着头颅,一、二、三--用力一抛,将狒狒胳膊抛到无鬣公狮的面前。这个行为语言再清楚不过了,愿意让无鬣公狮来分享领地、食物和水源。
红飘带满脸惊讶,不断用爪子搔自己的鼻子,就像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蜂腰雌狮转而走到红飘带身边,躺卧下来,舔吻着红飘带的身体,一副依赖顺从的模样。那是在告诉红飘带: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无条件地表示服从。
无鬣公狮模样虽然丑陋,脑子倒还不算太笨,很快领会了蜂腰雌狮的用意,眼角上扬,嘴吻咧开,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它调整了一下姿势,闻闻狒狒胳膊,又抬头用征询的眼光望望红飘带,似乎在问:我真有资格吃这块肉吗?
这家伙,倒还蛮懂尊卑规矩的,知道一切行动都要得到掌门大雄狮首肯。按常理,只有被接纳进来,才有权享用狮群的食物。
红飘带站了起来,眼睛望着气味边界线上的无鬣公狮,身体却在原地转着圈,看得出来,它想去把无鬣公狮招进群来,却又担心会遭到蜂腰雌狮的干涉,因此有点犹豫不决。
蜂腰雌狮用脑袋顶着红飘带的腰,往无鬣公狮方向推搡。
去吧,去吧,为了狮群的兴盛壮大,你应该有个好帮手!
红飘带这才迈开步子朝无鬣公狮走去。
还没等红飘带走到面前,无鬣公狮便乖巧地蹲伏下来,用谄媚的眼光迎候;红飘带前蹄刚踩到它身旁,它便伸出舌头一遍又一遍地舔吻红飘带的脚背,淋漓尽致地表达崇拜之情;红飘带跨到它身上,淋下热尿,进行气味认同,它嘴里发出感激涕零的晞嘘声。
要是上一次它就同意收留无鬣公狮,也许红飘带在抗击入侵的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时就不会输得那么惨了,蜂腰雌狮想,但愿从此以后,红飘带能甩脱失败与耻辱带来的一陰一影,重新焕发与命运抗争的勇气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