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说过,我的翅膀还不很强健。我的向导快如疾风,而我在他身边气喘吁吁,坚持了一阵儿,但是很快就头晕目眩,感到要昏过去了。
“还要飞很久吗?”我有气无力问道。
“不用了,”他答道,“我们到了布尔热,只剩下六十法里的路程了。”
我不想显出一副落汤鸡的样子,竭力鼓起勇气,又飞行了一刻钟,这下真的不行了。
“先生,”我又结结巴巴地说,“不能停一会儿吗?我渴得受不了,我们如果落到一棵树上……”
“见鬼去吧!你是个地道的乌鸦片野鸽他头也不屑回一回,风驰电掣般继续赶路。我却头昏眼花,什么也看不见了,一头就扎到麦田里。
我不知道昏迷了多长时间,苏醒过来时,首先回忆起来的是野鸽的最后一句话:“你是个地道的乌鸦!”他是这样对我说的。“亲一爱一的父母啊!”我心中想道,“还是你们弄错啦!我要回到你们身边,你们得承认我是你们亲生的孩子,让我回到原地,还住在我母亲旧锅之窝下面那一小堆舒适的树叶里。”
我使劲想站起来,可是旅途劳累,跌落下来还感到疼痛,四肢一时动弹不得,双一腿刚支撑起身一子,便又绵一软无力,斜倒在地上。
我已经产生死的可怕念头,忽然透过矢车菊和丽春花,看见两只可一爱一的鸟儿跟着脚朝我走来:一只是满身鲜明斑点、俏一丽的小喜鹊,另一只是粉一红色的小斑鸠。还离几步远,小斑鸠就站住,那极为羞惭的样子,对我的不幸表示出极大的同情;可是小喜鹊却蹦蹦跳跳靠近前,那步伐曼一妙极了。
“噢!仁慈的上帝!可怜的孩子,您在这儿干什么?”她问我,顽皮的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
“唉!侯爵夫人,”我答道(其中至少有一个必是无疑),“我是个可怜的行客,途中被驿车抛下了,现在快要饿死了。”
“圣母啊!您对我说什么呀?”她应了一声。
话音刚落,她就开始在我们四周的灌木丛飞来飞去,忽起忽落,给我采来大量浆果,堆在我的身边,同时她还继续问我:
“真的,您是谁呀?您从哪儿来的?您这样冒险旅行,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您要去什么地方?您刚脱完第一次一毛一,年纪这么小,就独自旅行!您父母是干什么的?他们是哪儿的?为什么让您落到这种地步?这真叫头上的羽一毛一竖一起来!”
在她说话的工夫,我欠起身一子,大吃一顿。小斑鸠站着不动,一直怜悯地看着我,她发现我有气无力地扭过头,明白我渴了,又见海绿一茎一上留下一滴夜雨,非常新鲜,就用嗷小心翼翼地接住,给我送来。自不待言,这样一个矜持的人,如果不是见我病得厉害,绝不会有这种举动。
我还不知道什么叫一爱一情,不过,我的心却怦怦狂跳不已。我夹在两种不同感情之间,深深受到一种难以言传的诱一惑。我这面包总管如此活泼欢快,我的斟酒侍者又如此殷勤一温一柔,我真希望这一午宴永世不散。可惜的是,凡事都有始有终,一个身一体复原者的胃口也不例外。我吃完饭,体力恢复了,便满足小喜鹊的好奇心,向她讲述了我的不幸。小喜鹊听得那么专注,似乎超出了她所应有的程度,而小斑鸠则义形于色,表现出由衷的同情。最后,我触及到关键一点,我的痛苦根源,即不知道自己的出身。
“您开玩笑啊?”喜鹊高声说道,“您,是只马鹤!您,是只鸽子!算了吧!您是只喜鹊,亲一爱一的孩子,货真价实的喜鹊,非常可一爱一的喜鹊。”她补充这一句,还用翅膀拂了我一下,就像用扇子轻轻一握了一下。
“可是,侯爵夫人,”我答道,“若说是喜鹊,我觉得这身羽一毛一的颜色,请别见怪……”
“是一只俄罗斯喜鹊,亲一爱一的,您是一只俄罗斯喜鹊!您不知道俄罗斯喜鹊是白色的吗?可怜的小伙子,多么天真啊!”
“不过,夫人,”我又说道,“我生在巴黎沼泽区偏僻角落的一个破锅里,怎么成了一只俄罗斯喜鹊呢?”
“晤!善良的孩子!你们是入侵者,亲一爱一的,您以为入侵者只有你们吗?请相信我吧,您就听候安排,等一会儿,我要带您走,让您开开眼,瞧瞧天下最美的东西。”
“请问,在哪儿呢,夫人介
“在我的绿宫里,可一爱一的小家伙;您会看到,那里过的是什么生活。您作了喜鹊用不上一刻钟,就再也听不进去别的事情了。我们那儿有上百只,但不是住在林子里在大路上乞求施舍的那种大喜鹊,而是高贵善良的一群,一只只小巧灵敏,仅有拳头那么大小。我们每个身上不多不少,只有七个黑斑点和五个白斑点,这是一成不变的,其余的我们都不放在眼里。不错,您没有黑斑点,但您有俄罗斯这样的身份,就足以受到接纳。我们的生活只有两件事儿:队队欢叫和梳洗打扮。从天亮到中午,我们梳洗打扮,从中午到天黑,我们就叭叭欢叫。我们每个都栖在树上,拣最高最老的树木。在森林中央耸立一棵巨大的橡树。唉!现在没人住了,那就是先父国王庇十世的故居,我们有时去朝拜,长叹几声;不过,除了这一小小的伤感而外,我们的日子过得快活极了。我们那儿做妻子的并不假装正经,做丈夫的也不嫉妒,我们的欢乐既纯洁又得体,因为我们的话语虽然欢快而放肆,我们的心却无比高尚。同样,我们也无比骄傲,如果一只松鸦或者哪只野鸭胆敢闯进我们圈儿里,我们就毫不留情,把他的羽一毛一拔光。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天下最善良的,在我们那儿矮树林里生活的麻雀、山雀和金翅鸟,总能得到我们的帮助;喂养和保护。至于饶舌呀,诽谤呀,什么地方也不如我们那儿少见。我们那儿也有虔诚的老喜鹊;终日念天主经,不过,我们少一妇闺女堆里最轻率的一个,也可以从最严肃的老婆婆身边经过,不必害怕被鹤一口。总而言之,我们的生活讲究欢乐、名誉、荣耀,也喜欢闲聊和衣着打扮。”
“这生活实在太美了,夫人,’俄答道,“我若是不遵从您这样一个人的吩咐,那就未免缺乏教养了。不过,在有幸跟随您走之前,求求您了,请允许我对这位好心的小一姐说句话。小一姐,”我对小斑鸠说道,“请求您坦率地对我讲,您认为我真是一只俄罗斯喜鹊吗?”
听这一问,小斑鸠垂下头,脸色顿时绯红,好比洛洛特的绸带。
“可是,先生,”她说道,“我不知道能否……”
“看在老天的分儿上,说吧,小一姐!我绝无冒犯您之意,而且恰恰相反。我看你们两位都特别可一爱一,我愿意当场发誓,一旦弄清我究竟是喜鹊还是别的什么,我就一定把心和爪子,献给你们当中愿意接受的一位;因为,瞧您的样子,”我压低点儿声音,又对这位年轻姑一娘一说,“我就感到自身有某种说不清的斑鸠的天一性一,搅得我心绪特别不安。”
“也确实如此,”小斑鸠说道,那脸色更红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一陽一光透过丽春花射在您身上的缘故,反正我看您的羽一毛一仿佛有一种淡淡的色彩……”
她不敢说下去了。
“噢,真叫人困惑不解!”我高声说道,“究竟该怎么办呢?我这颗心惨痛欲裂,怎么能献给你们中间的一位呢?苏格拉底啊!你说:‘要认识你自己’的时候,给我们的告诫多么美妙,又多么难于遵从啊!”
自从一支倒霉的歌大大冒犯了我父亲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练过声。此刻我忽然想到,何不用歌声辨别一下真相,“对呀!”我心中暗道,“既然父亲大人刚听一段,就把我赶出门了;那么我唱不到两段,就会对这两位夫人产生作用啦!”于是,我先躬身施了一礼,仿佛要请求多多包涵,恐怕淋了雨受影响,然后就开始鸣叫,继而阔阔瞅瞅,接着又叽叽咕咕,最后扯着嗓子唱起来,如同赶骡子的西班牙人迎风吼叫。
在我唱下去的时候,小喜鹊渐渐离开我,她始而惊讶,继而愕然,终于万分骇怪,并搀杂着深深的厌恶情绪。她绕着我飞旋几圈儿,就像一只猫挨了烫又想吃,围着一块热肥肉转悠似的。我看到试验的效果,就想进行到底,可怜的侯爵夫人越显得不耐烦,我越扯破嗓子歌唱。她听我奋力鸣叫,坚持了二十五分钟,终于忍受不了,啪啪鼓翅飞走,返回她的绿宫。至于斑鸠姑一娘一,她刚一听我鸣唱,就酣然大睡了。
“美妙歌声的出色效果啊!”我想道。“沼泽区啊!母亲的旧锅巢啊!我多想回去!”
我正要飞走时,斑鸠姑一娘一又睁开眼睛。
“别了,特别可一爱一又特别令人厌倦的外来者,”她说道。“我的名字叫咕喀莉,请你记住我厂
“美丽的咕哈莉,”我应声说道,“您又善良,又一温一柔,又可一爱一;我愿意为您而生,为您而死,但您是粉一红色的:我生来没有这么大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