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放一浪一形骸的人来说,苦中作乐后的一种萎一靡一不振,懒散情倦是很自然的。这是一种随一心一所一欲的生活,并非根据身一体的需要,而是全凭心血来一潮,而且身一体还必须时刻服从于思想的支配。年轻和意志力是能应付过度的一性一欲,但是,久而久之,人被掏空了,想要恢复体力,却也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但是,到了这种时候,人仍旧还不死心。
当这种人眼看着自己周围昨天还在引一诱他的所有一切都还在的时候,却感到无力去享受了,只好对之报之以厌倦的一笑。还得说明,那些昨天激起他情一欲的同样对象,他并不是头脑冷静地去消受的。放一荡于所喜一爱一的一切,都是他狂乱地去攫取的。他的生活像是在发烧。他的器官为了享乐,不得不整夜地让烈酒和一妓一女来刺激。在他厌倦情懒的日子里,面对诱一惑,他比别人更加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为了抵挡诱一惑,他只得求助于自尊心,认为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对之嗤之以鼻。正因为如此,他对他一生的所有盛筵都唾弃痛斥,而在饥一渴难耐和聊以自一慰之中,一种平静的虚荣心把他引向死亡。
尽管我已不再是个放一荡于,但有时候身一子会突然使我记起我曾经是个放一荡的人。显然,在这之前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罢了。在父亲之死引起的悲痛面前,一开始,一切都沉静下来了。一次激烈的一爱一情又随之到来。只要我处于孤独之中,烦恼就不是斗争的对象。忧伤或快乐,犹如天气的变化,对于一个孤独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如同从淡蓝的血管中一抽一取出来的血液中所含的那半金属的锌,在接近生铜质的时候,它就会喷一射一出一种太一陽一的光,而布里吉特的吻也如此这般地逐渐唤醒我心中埋藏着的东西。一旦我呆在她的面前,我便看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有些日子里,一大清早我便感觉到自己思绪极其蹊跷,怎么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无缘无故地醒来,犹如一个因头一天晚上豪饮大嚼而一精一疲力竭的人一样。对外界的所有的感觉都要引起我一种难以忍受的疲惫,所有熟悉和一习一惯的事都使我感到厌恶,感到不耐烦。如果我开口说话,那是为了嘲讽别人,或讥讽自己的所思所想。于是,我躺在沙发上,而且,由于懒得动弹,我毫不客气地把我们头一天说好的散步溜达计划全都推翻了。我设想在记忆之中去寻找我快乐时刻里所认为是最好的东西,和对我亲一爱一的情一人的最诚挚的感情,可是,我却只有在我的讽刺一性一的玩笑破坏和毒害了我的那些美好日子的记忆的时候,我才感到心满意足。“您就不能给我丢掉这些东西吗?”布里吉特忧伤地问我,“如果在您的身上有两个如此不同的人存在,当坏的那一个抬头的时候,您会索一性一连好的那一个也给忘掉?”
布里吉特对我的这些不知好歹的言行表现得很有耐一性一,这既让我高兴又让我觉得羞愧。一个自己受苦的人却也想让自己所一爱一的人也痛苦难受,这真是咄咄怪事!人要是自己管不了自己,难道这不是病人膏育了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眼见一个男人刚刚离开自己的怀抱,由于不可原谅的怪撤,转眼便对最神圣、最神秘之夜大加嘲讽,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残酷无情的吗?然而,她并没有躲避我,她仍呆在我的身边,弯着腰在刺绣,厕我则是狗脾气大发作,对一爱一情横加指责,用我那张刚被她的亲一吻润一湿的臭嘴一胡一说八道,大放厥词。
在这些日子里,我一反常态,饶有兴味地谈论着巴黎,把我那放一荡的生活描绘得美不胜言。“您只是一个虔诚的信女,’俄笑着对布里吉特说道,“您并不懂得生活。只有无忧无虑、只知做一爱一而不相信有一爱一情的人才懂得什么是生活。”这岂不是在说我自己也不相信有一爱一情吗?
‘哪好呀!”布里吉特回答我说,“您就教我如何让您永远喜欢我好了。我也许同您所怀念的那些情一妇一样漂亮吧。如果说我没有她们的那种才智按她们的方式让您快活的话,那我好好地学就是了。您就当作并不一爱一我,让我来一爱一您,而您什么都别说。如果说我对宗教是虔诚笃信的,那我在一爱一情方面也是如此的。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您相信这一点呢?”
她走到镜子前面,大白天里对境更衣梳妆,仿佛要去参加舞会或是夜宴,强忍着痛苦在搔首弄姿,尽量学着我的腔调,在房间里又笑又跳的。“我合您的口味了吗?”她说道,“您看我像您的哪一个情一妇啊?我是不是挺漂亮,能够让您忘记什么一爱一情不一爱一情的?我是不是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女人呀?”我随即在这种假装出来的快活之中,看见她背过身去,看见她不由自主地浑身发一颤,连插在头上的花也颤一动了起来。我一下子跪倒在她的脚下,对她说道:“别闹了,你对你想模仿的那种人,对我的具嘴胆敢在你面前提及的那种人,简直是模仿得太像了。把头上的花拿掉吧,把这条裙子脱了吧。让我们以真诚的泪水洗掉这种快乐吧。你别让我又想起我是个一浪一子,我对自己的过去是太了解的了。”
但是,这番悔恨本身也是很残酷的:它向她证明我心中的那些妖魔鬼怪是真的存在的。由于害怕,我只好向她明确地说,她的忍让以及她想讨我喜欢的愿望,都只是给了我一个污秽的形象。
确实是这样的。我快活喜悦地来到布里吉特家里。发誓要在她的怀抱中,忘掉我的痛苦和我过去的生活;我跪行到她的一床一前,向她保证我要敬重她;我像步入圣坛似的上了她的一床一;我泪流满面地向她伸开双臂;于是,她做了某个动作,以某种方式脱一去了裙子,挨近我时,说了某一句话;而我立即想起某个一妓一女,她有一天晚上,在脱一去裙子的时候,走近我的一床一边,也做了这个动作,也说了这么一句话。
可怜的忠诚的人呀!当我张开双臂准备拥抱你,但它们却像失却了生命而软一绵绵地落在你一温一柔鲜一嫩的粉肩上的时候,当我正想吻你而又复然而止的时候,当我那充满一爱一情的目光、那上帝的纯洁目光,宛如被狂风吹歪了的利箭一样移开的时候,你看见我在你面前脸色发白,你有多么痛苦啊!啊!布里吉特呀,您的眼里流一出多少晶莹的泪珠呀!你用你那耐心的手,在怎么样一个慈悲高尚的宝库中,汲取你那充满怜悯的忧伤的一爱一情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快乐的日子和痛苦的日子几乎是有规律地一交一替着。我相继他表现出冷酷和刻薄,一温一柔和忠贞,生硬和傲慢,悔恨和顺从来。德热亲那张第一个出现来告诉我该如何行一事的面孔,不断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在我表现出怀疑和冷淡的日子里,我可以说是常常在心里同他商量来着。在我刚用某种残酷的冷嘲热讽来伤害布里吉特的时候,我常常暗自寻思:“要是换了他,他会比我还要做得出来!”
还有的时候,当我戴好帽子准备去布里吉特那里的时候,我会对镜端详,自言自语道:“有什么大的坏处呢?不管怎么说,我有一个漂亮的情一妇;她委县给了一个我这样的一浪一荡子;她把我看做我原本就是的那种人。”我脸上挂着笑地到了她家,懒洋洋地、随随便便地坐到一把扶手椅里,然后,便看到布里吉特两只大眼睛里既含一着一温一情又充满不安地走了过来。我把她那两只白一嫩的小手握在手里,随即沉浸在一种无尽的梦幻之中。
怎样给一个无名的东西取个名字呢?我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是个多疑的人还是个疯子?不要去考虑这些了,必须往前走。这种事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们有个邻居,名叫达妮埃尔太太。她颇有点姿色,也不缺媚一态。她很穷,但却要假装阔气。她晚饭后常来看我们,同我们赌钱时,总是玩大的,尽管输起来很不自在。她喜欢唱。但嗓子却不好。由于命运不济,她只好呆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她耐不住寂寞,成天想着找点乐趣。她每年要去巴黎呆上两三天,嘴里离不开巴黎。她喜欢赶时髦,我亲一爱一的布里吉特带着怜悯的微笑,在这方面尽量地帮她的忙。她丈夫是土地管理处的职员,每到节日,他便带她去一趟省城,于是,她便穿上最好的衣服,戴上各种行头,在省府大厅里,同当地驻军尽情地跳舞。回到家来,她两眼闪光,但全身却像散了架似的。她跑到我们这儿来,想向我们炫耀一番她的丰功伟绩以及她引起那些士兵的小小的愁苦。其他时间,她就看点小说,家务事是从来不干的,再说,家务事确实干起来没劲儿。
我每一次看见她,都得嘲笑她几句,觉得她所过的那种日子简直是可笑之极。我打断她叙述她的节日见闻,问问她有关她丈夫和她公公的情况,可她对他们恨之入骨,因为一个是丈夫,另一个是个乡巴佬。总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免不了就某个问题要争论一番的。
在我烦闷苦恼的日子里,我就准备向这个女人献殷勤。目的不外乎是让布里吉特伤心。我就说:“咯,达妮埃尔太太真懂得生活!她那乐呵呵的一性一情真讨人喜欢,还能找到比她更可一爱一的情一妇吗?”于是,我便开始赞扬她:再没意思的话到了她的嘴里就说得津津有味了,她的过度夸大其词是很自然地在想法讨人喜欢;她很穷,但这是她的错吗?至少她一心想着欢乐,而且毫不隐讳地说出来;她不高谈阔论,也不喜欢别人讲大道理。我甚至对布里吉特说道,她应该以她为榜样,并且说那才是我所喜欢的那种女人。
可怜的达妮埃尔太太突然发现市里吉特眼里含一着一种忧伤。她是个尤物,当别人把她从贫困缠身中解救出来的时候,她是既善良又真诚,但当她为贫困所缠绕烦心的时候,她则是傻里傻气的。遇到后一种情况,她就会做出完全像她的那种事来,也就是说显得既善良又傻气。有一天,在散步场所,只有她和布里吉特的时候,她竟扑到布里吉特的怀里,对她说道她发现我开始向她献媚取一宠一,说我跟她说些很明显的挑一逗的话,但又说她知道我是布里吉特的情一人,所以不管怎样,她宁可死也不愿毁掉自己女友的幸福的。布里吉特向她表示感谢,而达妮埃尔太太心里平静了,便不再故意与我眉目传情,免得惹我伤心了。
晚上,她走了之后,布里吉特声色俱厉地把在树林中她俩说的话讲给我听。她请我今后不要再发生类似让她难堪的事。她说道:“并不是我在乎这种事,也不是我相信这种玩笑,但是,如果您对我有这么一点一爱一的话,我觉得您用不着告诉第三者您并不是天天都一爱一我的。”
“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呀?”我笑着回答道,“您很清楚,我是在开玩笑,是在消磨时间。”
“啊!我的朋友呀,我的朋友,”布里吉特说,“真是不幸,都要消磨时间了。”
过了几天,我向她建议,我们也去省府,看看达妮埃尔太太跳舞。她勉勉强强地答应了。当她打扮完了的时候,我呆在壁炉旁边,对她失去往日的欢乐情绪责备了几句。“您怎么啦?”我问她道,其实我和她心里都明白,“您现在干吗老是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说实在的,您将让咱俩的亲密生活笼罩上一层悲伤。我知道您以前是个快活、自一由、开朗一性一格的人。看到我让您的一性一情改变了,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可是您的脑子太旧了,您生就适合在修道院里生活。”
那天是个星期日。当我们经过散步场所的时候,布里吉特叫马车停下,要向她的要好的几个女友问声晚安,那是几个清纯、诚实的乡下姑一娘一,她们是要去菩提树林跳舞去的。离开她们之后,布里吉特有好长一段时间头靠在车门上。她很喜欢那种乡村舞会,她忍不住用手帕去擦眼睛了。
我们在省府看见了高兴异常的达妮埃尔太太。我开始老邀请她跳舞,以致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我一个劲儿地恭维她,她也在尽量客气地回答着我。
布里吉特就在我们对面,眼睛一直盯着我们。我心里的感觉一言难尽,既高兴又难过。我很清楚她很嫉妒,可是,我并未为之所动,反而想尽办法让她更加忐忑不安。
回来的时候,我准备好挨她一顿埋怨。但她不仅没有责备我,而且第二天,第三天,一直默然无语,郁郁寡欢。当我去她家时,她照样迎上前来,吻了吻我,然后,我们便相对而坐,各想各的心事,顶多说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第四天,她说话了,酸溜溜地大大责备了我一通,说我的行为是莫名其妙的,说她不知道该对此如何去想,只认为我是不再一爱一她了,说她无法忍受这种生活,宁可豁出去,也不忍受我的这种种怪诞行为和冷酷无情。她泪眼汪汪,我正准备请求她的宽恕,可她突然说出几句极其尖刻的话来,挫伤了我的自尊心。我也就针锋相对地顶了她几句,于是,由吵嘴变成了唇槍舌剑。我对她说,我竟然不能取得我的情一妇的信任,让她连我最平常不过的行为也要疑三惑四的,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说达妮埃尔太太的事只不过是她在找碴儿,说她明明知道我对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说她的所谓嫉妒实际上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专横,假如这种日子让她受不了的话,她尽管分手好了。
“好,”她回答我说,“挺好,自从我跟了您之后,您变得我已不认识了。您想必是耍了个手腕,让我深信您一爱一我。现在您的手腕玩腻了,您就露出真面目来了。别人的一句话,您就信以为真,怀疑我在欺骗您,可我却无权对您对我的侮辱抱怨几句。您已不再是我曾经一爱一着的人了。”
“我知道您的痛苦是怎么回事,”我对她说道,“谁能保证因为我将来的每一个行为不再引起您的痛苦呢?我很快就将无权同除了您以外的任何一个女人说话了。您装着受到虐一待,为的是您自己好去侮辱别人。您指责我粗一暴专横,好让我变成您的一奴一隶。既然我扰乱了您的安宁,那您就平静地生活吧,您不会再见到我了。”
我俩气呼一呼地分别了。我整整一天没有去看她。第二天晚上,将近半夜,我感到悲痛欲绝,无法忍受。我泪如泉一涌。我把自己臭骂了一通,是我活该,自作自受。我心想,我是个疯子,是个可恶的疯子,竟然让最高尚\最优秀的女人痛苦。我向她家奔去,想向她跪地求饶。
走进花园,我看见她屋里有亮光,心里顿时疑窦丛生。“她不知道我这会儿会来的,”我在纳闷儿,“谁知道她在搞什么鬼?昨天我离开时,她痛哭流涕的,也许我闯过去会看到她在唱歌,早把我忘到脑后去了。她也许像另一个女人那样正在梳妆打扮。我得悄悄摸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正巧房门微微地开着,我能看见布里吉特,可她却看不见我。
她坐在桌前,正在那本最初引起我对她的怀疑的日记上写着。她左手拿着一只白水小盒子,不时地有点颤一抖地看它一眼。我不知道这间表面平静的房间里有什么不祥之兆。她的写字台一抽一屉开着,里面有好几捆信件,仿佛是刚刚整理好的。
我故意用力地推开了门。她站了起来,关好写字台一抽一屉,然后,含一着笑向我走过来。“奥克诺夫,”她对我说道,“咱俩真像是孩子,我的朋友。我们为一点小事就吵嘴,真没劲儿,你今晚要是不来的话,我就会跑到你那儿去的。原谅我吧,是我的错。达妮埃尔太太明天来吃晚饭。如果你想骂我就骂我一顿吧,我太蛮不讲理了。只要你一爱一我,我就很幸福。咱们把过去的事忘了吧,不要毁掉我们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