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饭前,我去了布洛涅树林。天一陰一沉沉的。到了马伊约门,我便把马放了,让它随意活动,而我则陷入深深的幻梦之中,脑子里在把德热亲对我说过的所有的话一点一点地过了一遍。
当我横过一条小道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一看,只见我情一妇的一位亲密女友坐在一辆敞篷马车上。她叫住马车,神情友好地把手伸给我,并说如我没什么事的话,就同她一起午餐。
这个女人名叫勒瓦瑟夫人,她身材矮小,肥胖,但却长着一头漂亮的金发。我一直不喜欢她,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但是,我们的关系却一向不错。但此时此刻,我却禁不住接受了她的邀请。我握了握她的手,向她表示感谢:我感到我们将要谈到我的情一妇了。
她打发她的一个仆人把我的马送回去。我上了她的马车,车上只有她一个人,于是,我们便立即折回巴黎。开始下起雨来,马车夫把车篷拉上。我俩因而便单独地关在马车上,一开始,大家都没有说话。我带着一种无以名状的忧伤看着她。她不仅是我那负心女子的朋友,而且是她的知己。在以往的幸福日子里,她常常在我们良宵佳境之中,夹在我俩之间。我当时是以多大的忍耐力在容忍地的不识趣呀!我不知有多少次曾一分一秒地默数着她干扰我们的时间呀!想必正因为如此我才对她产生了厌恶之感。我知道她对我和我情一妇的恋情是赞同的,而且,在我们斗气的时候,她甚至还在我情一妇面前说我的好话,但是,她的这份情义却禁不住我因她的不知趣而讨厌她。尽管她心地善良,而且帮了我们不少的忙,但我仍觉得她长得丑,太烦人。唉!现在,我觉得她真美!我看着她的手,她的服饰,她的一举一动都打动我的心。过去的一切全铭记在自己的心上。她看见我在看她,感觉到我在她身旁所感受到的一切,感觉到往事压在了我的心头。马车就这么走着,我们互相对视,我看着她,她冲我微笑。最后,当我们进入巴黎的时候,她握起我的手说道:“怎么办?”我一抽一泣着回答她道:“喀!如果您愿意的话,夫人,您就把情况告诉她吧。’说完,我便泪如雨下。
但是,饭后,当我们坐在壁炉旁的时候,她说道:“难道这件事就毫无挽回的余地了吗?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我回答她道:“唉!夫人,只有那将夺取我生命的痛苦才是无法挽救的。我的情况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了:我既不能再一爱一她,又不能去一爱一另一个女人,可又不能没有一爱一。”
听我这么一说,她便仰靠在椅子上,我看出她脸上流露出的怜悯的表情。她好像在久久地沉思,在联想着自己,仿佛感到心中有一种回声。她目光模糊,仿佛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她把手伸向我,我向她靠过去。她嗫嚅着对我说:“我呀,我也是一样的呀!这正是我所亲身经历过的。”她一阵激动,说不下去了。
在一爱一情的姐妹中,最美丽的一个便是怜惜。我握住勒瓦瑟夫人的手;她几乎倒在了我的怀中;她开始以她所能想像得到的一切来跟我说我情一妇的好话,既是为了怜悯我,也是为了替一我情一妇解释。我却因此而更加悲痛。如何回答她呢?这时,她突然谈起她自己的事来。
她对我说道:不久之前,一个曾经一爱一她的男人离开了她。她曾经为他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她的财产与她的名声全都因此而受到损害。她知道她的丈夫是个一爱一报复的男人,他曾经威胁过她。她讲得声泪俱下,听得我竟忘了自己的痛苦,专心一意地在听她倾诉。她的出嫁并非自愿,为此她曾抗争了很久;但是,除了觉得没人一爱一了之外,她一点儿也不后悔。我甚至认为她有点在自责,好像自己没有学会掌握住情入的心,而且对待清人又太轻率。
当她倒尽了心中的苦水之后,她渐渐地沉默了,而且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我对她说道:“不,夫人,我今天到布洛涅树林去,绝非偶然使然。请允许我相信,人类的各种痛苦都是走失了的姐妹,但是,有时在什么地方出现一个善良的天使,它便会有心地把这些伸向上帝的颤一抖着的软弱的手结合在一起。既然我又见到了您,而且您把我叫住了,那您就不必因为把自己的事说给我听而懊悔,而且,不管您讲给谁听,也别因自己的哭诉而悔恨。您向我透露的秘密只不过是从您的眼睛里流一出的一滴泪水,但它却已经滴进了我的心中。请允许我再来看您,让咱俩有时候能够一起痛苦悲伤。”
我在这么说的时候,一种极其强烈的同情心抓住了我,竟至使我不加思索地亲一吻了她。我并没想到她是否会因此而觉得受到冒犯,而且她甚至好像没有觉察到似的。
勒瓦瑟夫人的宅第中寂寥无声。宅中有个客人病了,仆人们把草撒在街上,所以车辆驶过,一点声响也没有。我一靠紧她坐着,把她拥在怀中,心里充满着一种甜蜜的激动,那是一个痛苦被人分担了的感觉。
我们以一种友情至深的情怀畅叙着。她向我倾诉她的痛苦,我也向她倒出我的苦水;在我俩的这种互相倾诉的痛苦中间,我感觉到升腾起一种说不出的一温一馨、道不明的慰藉,宛如从那个呻一吟的声音的合声中产生出的一种纯洁的仙声妙乐的谐音。可是,在勒瓦瑟夫人哭泣着倾诉的过程中,因为我勾着头对着她,所以我只看见她的面庞。在沉默的当儿,我站起身来,走开来一点,我发现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她把她的脚高跷在壁炉框沿上,所以衣裙滑一下来,大一腿全都露了出来。我觉得奇怪的是,她明明看见我挺尴尬的,但她却不以为然,我只好扭过身去,走了几步,好让她有时间整理一下衣裙,但她依然未动。我走回壁炉边,默默地倚着壁炉,看着她这衣冠不整的样子,觉得这明显是在挑一逗,令人难以忍受。最后,我看见了她的眼睛,清楚地看出她自己是心知肚明的,我感到自己遭到了雷击似的,因为我十分清楚我成了一个如此可怕的骗局的玩一偶了,我明白痛苦本身于她只不过是感官的一种诱一惑。我一句话也没说,拿起了帽子:她慢慢地放下衣裙,而我则深深地鞠了一躬,走出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