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德推着手推车沿着河边走的时候,愁容满面,情绪低落。他穿过了另外一个桥洞,那桥洞又深又诱人,上面还有可以挂东西的铁环儿。只是巴黎的消防艇停泊在码头边上。
“要是滨水区来一场大火,全巴黎的人就会跑到我的屋顶上。”他在嘴里咕哝着。
于是他迈着沉重缓慢的脚步来到另一座桥。他在不停地走,直到他看见有个钓鱼的人在收钓丝才停了下来。他以为那钓钩上有一条大鱼,没想到钓上来的竟是一只被水浸透了的鞋。
“唉,但愿我们都能心想事成啊,先生。”阿曼德哀伤地对钓鱼的人说。接着他激动地跳起来。“另一只鞋在我的手推车里,”他叫道,“和这只正好是一双!”
钓鱼的人把那只旧鞋从渔钩上拔下来,把它扔给了阿曼德。“噢,你的运气可不如我好呀,先生。”阿曼德说,“不过这正说明我们永远不应该放弃希望。”
他终于在桥下找到了适合他的栖身之处。他像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在新房子里铺地毯一样,仔细地把帆布铺好。
“这可没有那些百灵鸟们为我铺的房间舒适。”他承认,“在水泥地上画出的那些黑线是多么的有趣。”
那天晚上他睡得不好。他在不停地想孩子们怎么样了。他们住的地方够暖和吗?难道他们不孤独吗?他试图假装自己是在为别的事情而烦恼。“那是我的桥!”他大声说道,“他们无权占据属于我自己的地盘儿。我应该回去,去维护我的权利。”
第二天早上,当阿曼德醒来时,发现夜里下了一场小雪。他坐起来,擦擦眼睛向码头望去。巴黎一十夜之间变成白色的了。这对于那些能站在十温十暖的房间里向外观望的人来说是美丽的景色,可是现在对于那些孩子们来说会怎么样呢?他们可能会在雪地里玩耍,可能会因为没有大人的照看而被冻死。
“我要跟他们说明白。”阿曼德喃喃自语,“我这就回那儿去,告诉他们这是怎么回事。我想再看一看他们,并且尽量放弃要回自己地盘儿的念头。”
于是他推起手推车往回走,车轮在雪地里留下了湿湿的黑印儿。在消防艇周围没有人生活的迹象。但是当他靠近那熟悉的桥洞时,看见两个穿着裘皮大衣的女人走下了码头。在消防艇的警报声中,阿曼德注意到她们的足迹一直通到紧十靠墙壁的那个帐篷那儿。他加快了笨重的脚步。当那两个女人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她们回过头来看着他。
“可怜而悲惨的人!”穿着黑色裘皮大衣的女人叫道。
“也许我们可以救救他。”穿着棕色裘皮大衣的女人说。
“噢,你们去喂鸽子吧。”阿曼德嘲笑道。
地上的雪正在融化,他的大脚印儿在雪中消失了。他把帆布拉到一边,孩子们正在哭。
“怎么了?”阿曼德问,“你们还在因为我的离开而哭泣吗?你们也许已经知道我会回来。
苏西把伊夫琳拉近。“有两个女人刚才在这儿和我们说话。”她呜咽着说,“她们已经去找人了。”
“她们要把我们带走,把我们送到一个地方。”保罗一边说一边擦着眼泪。
“她们还说要把十妈十妈十送进监狱。”苏西流着泪说,“欧,阿曼德先生,请帮帮我们。请不要再生十妈十妈十的气了。”
阿曼德一直在捻十搓十他那灰白头发上的贝雷帽。锅里的汤溢了出来,扑到火上。他了解像那两个穿裘皮大衣的女人那样的人。她们总是设法让流十浪十汉们不是去干活儿,就是去洗脸,要么就是去看书。现在她们又打算把孩子们带走。她们一定是把流十浪十汉们赶跑了。虽然这的确不关他的事.但是米勒里说得对。这些小家伙……他把他的贝雷帽使劲儿往下拉了拉。果真是这样。叫米勒里言中了!
“开始搬家,把你们的东西打好包,放到车上。”他命令道。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儿。当像那两个女人一样的女人有救人之心的时候,她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帮助孩子们把盘子收拾好,把毯子叠起来。他把帐篷拉下来,盖在车上。
“可我们去哪儿呀?”苏西问。
“十妈十妈十不知道我们会去哪儿。”保罗哭着说,“我们不能离开十妈十妈十,她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人。”
“我会回来告诉你们的十妈十妈十你们在哪儿。”阿曼德说,“我已经给你们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窝儿。”
阿曼德不得不帮助他们把车子推上台阶。后来因为伊夫琳的脚冰凉,所以就让她坐在了他手推车里的东西上面。他推着她走过街道,跨过大桥,苏西和保罗跟在后面,推着他们的手推车。
“如果我是个大人,”保罗说,“我就不会让那些女人这么霸道。”
“我们要去哪儿?”当他们来到吕德里沃利的时候,苏西问,“请圣诞老人帮助我们吗?”
阿曼德回头看了看说:“你不需要圣诞老人帮助你,有我呢。另外,他太忙了。现在离圣诞节只有四天了。”
“你会告诉圣诞老人我们已经离开那座桥了吗?”苏西急切地问。
“要是万一他真找到了带给我们一座房子的办法,那该怎么办?”
“现在你们别担心。”阿曼德说,“一切有我呢。”
他没有领他们去吕德里沃利。等汽车停下后,他示意孩子们跟着他的手推车一起走。他们并肩穿过街道,正当他们走到路边时,一辆出租车把烂泥溅了他们一身。他们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又排成了一字纵队。
在他们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座大棚子,那棚子跟火车站一样巨大,里面黑糊糊的,而且很嘈杂。
“这是海利斯,”阿曼德对他们说,“是个大型中心市场,巴黎的所有食品都是从这儿运进去的。”
一听到“食品”这个词,孩子们的步子就加快了。
“我饿了。”保罗说。
“你们在海利斯不会挨饿。”阿曼德说,“他们批发大多数商品,但像我这样的人有时能设法弄到一些吃的东西。我要试试我的运气。”
整条街被一个个黑色的小棚子覆盖着。现在他们必须得小心地辨别道路。人行道上乱糟糟地堆满了柳条箱和筐子。路上一片泥泞,到处是五颜六色的碎纸片。
由于他们只顾四处张望,所以他们不停地跌跌撞撞。在他们周围,那些装水果和蔬菜的箱子堆得老高,像堵墙似的。在长长的小巷两边有许多十肉摊儿,吊钩上挂着一排排的牛肉、羊肉和猪肉。男人们抬着装满了猪腿、猪蹄和牛腿的大筐从旁边走过。
一个男人举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盒子。他戴着一顶奇特的帽子,看上去就像狂欢节上的狂欢者。
“他是谁呀?”苏西指着那个男人问,“他为什么戴那么滑稽的帽子?”
“他是大力士之一。”阿曼德回答说,“他很为那顶帽子自豪,因为戴着它,人们就知道他一次可以举起四百四十磅。
“你能吗?”保罗问。
阿曼德耸耸肩说:“噢,哎呀!我可不知道。”
他们急忙从正向路边倒车的卡车旁走过,路边有一排排的桌子,买卖双方正在那里做生意。
当他们来到海利斯后面的街上时,阿曼德遇到了不少老朋友。那些衣衫褴褛的男男十女女正在捡那些被人们扔进排水沟的蔬菜和水果。
“你好,夏洛特。”他朝一个用别针把衣服别在一起、睡眼惺忪的人挥挥手。“早上好,玛格丽特。”他向一个穿着男人衣服的女人打招呼,“在垃圾箱里找到钻石了吗?”
接着,他跌跌撞撞地碰在一辆六轮金属手推车上,推车的是一个戴着高高的帽子、穿着肥十大的裤子的男人。“喂,这不是路易斯吗!”他叫道,“你挣够支付莫贝特宫附近那十陰十暗地方的租金了吗?”
路易斯抿着嘴笑了笑。“我今天能找到一个工作。”他说,“他们需要更多推车的人。他们总是需要推车的。”
阿曼德起身离开。“我正在推车。”他说,“你看,我有和我一起推车的人。再见。”
孩子们不想离开海利斯。他们喜欢热十热闹闹、东奔西跑。
“这儿有这么多食品。”苏西说,“你认为他们会给我们一点儿吃的吗?”
阿曼德和孩子们推着车走过圣尤斯特奇教堂,来到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这里好像一个大市场,沿街两边摆满了鱼摊儿和肉摊儿。
保罗在一个咖啡店的橱窗前停下来,他要看那些被制成标本的五颜六色的南美鸟,它们以各种各样的姿势落在开着口的咖啡豆袋子上。
从吕德蒙托尔戈尔到吕代斯珀蒂茨卡罗克斯时,就没有柏油路了。现在他们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像马赛克一样的小鹅十卵十石铺就的路面。
当他们来到一个门脸经过装修、带有三个黑色埃及式圆顶的大楼时,阿曼德让他们停下来。他指着一条狭窄、曲折的小巷对孩子们说:“那是旧奇迹大院的一部分。早先在巴黎,所有的乞丐都聚集在那里藏身,没有人敢打扰他们。”
他领着他们来到一个古老的小巷,里面有一些破破烂烂的商店。
“人们为什么叫它奇迹大院呢?”苏西问。
“因为那些假乞丐晚上回来后,便把拄的拐杖和缠的绷带放进棚子里,那样子就像是发生了奇迹。”阿曼德解释说,“然后他们就吃饭、玩乐。他们甚至还选出自己的国王。”
看到后面巨大的垃圾堆和一些取代奇迹大院的破破烂烂的商店,孩子们显得很失望。
“我想,如果他们还在那里住的话,你会是他们的国王。”保罗说道。
阿曼德叹了口气。“唉,是啊!那些日子是我们难忘的好时光。”他回忆着往事,好像他自己还住在那里一样。
阿曼德带着美好的回忆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个院子。他和孩子们走过那些快要倒塌的公寓门口。在每个门口,他们都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已经坏了的旧楼梯。楼梯很窄,孩子几乎都走不过去,弯弯曲曲地通到上面黑暗的大厅,或许是个神秘的塔楼,有谁知道呢!往上看,街对面有一个高高的窗户,他们看到一个奇怪的老妇人正往窗户外面的绳子上晾衣服。她洗了六条红色长内十裤和六副红色长手套,好像她就是圣诞老人的夫人似的。
最后他们来到一个用木板围起来的开阔的角落。在这个角落上面是大楼的墙壁。这座大楼正在被一层一层地拆毁,只剩下那高高的、参差不齐的墙壁,像山峰似的立在那儿。从其中一些墙壁上那七零八落的大块壁纸,可以辨出些原来房间的痕迹。
他们能够听到篱笆外面的咔咔声和砰砰声,好像工人们正在忙着拆毁楼房。但是当阿曼德领着他们走过出口时,孩子们把眼睛瞪得好大。
沙子铺地的院子里支满了凑合藏身的帐篷。在帐篷之间放着两个自动捕鼠器。围在火堆旁边的黑皮肤男人们正在用铁锤修理那些旧平底锅。穿着华丽裙子的黑眼睛女人们正在拉湿沙子。长着有点儿像野狐狸脸的孩子们正盯着他们看。接着,五只狗狂叫着朝他们跑来。
他们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狗乔乔就跳起来朝那些狗冲去。原来那儿有一大群狗在乱咬乱叫。接着,一个吉卜赛女人拿着棍子跑过来,开始打那些嗷嗷乱叫、拼命厮咬的狗。那些狗由于疼痛和恐惧停止了厮咬和狂叫。阿曼德急忙抓住小狗乔乔,把它往后拽。那个吉卜赛女人放下棍子,开始低声地、十温十柔地对狗说话。它们叫了一会儿,然后友好地朝小狗乔乔叫着,好像它已经完全被它们接受了。
“阿曼德!”米勒里叫道,“欢迎你,老朋友。看起来你好像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她看着孩子们。保罗和苏西正躲在阿曼德的身后战战兢兢地偷看。“欢迎你们,小家伙。”她说,“你们在这里不会孤独。我会给你们弄点儿吃的。”她帮着伊夫琳从手推车上下来。
“我们没有空着手来。”阿曼德边说边从他的手推车里拿东西。他先拿出了一把芹菜,接着又拿出了几个苹果,最后他自豪地举起了一个煺光了十毛十的小牛头。
孩子们吃惊地盯着这些吃的东西,好像他是个能从高举的帽子里变出食物来的魔术师。“你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掉到我车上来的吧?”他对孩子们说,“尤其是车上还坐着伊夫琳。我一定是路过海利斯时触到什么东西了。”
那些吉卜赛孩子围在小凯尔西特们周围。男孩子们没有外套儿,他们穿着打补丁的裤子;女孩子们穿着华丽的裙子,裙子从破烂的外套儿里拖到地面。她们眼睛上面的黑色刘海儿被剪掉了。他们觉得这些小凯尔西特长得怪模怪样的。他们用手指抚十弄着伊夫琳的红头发,摸一摸苏西那粗糙的黑色外套儿,然后又摸十摸自己的灰色破衣服。
“你们的衣服看上去很难看。”一个吉卜赛女孩儿说,“但是你们的头发很漂亮。”
一个吉卜赛男人放下他的锤子,像米勒里一样热情地向他们问好。“我们的营地再住十来个人是没有问题的。”他说,“你们可以与佩特罗、阿曼德一起住那个帐篷。佩特罗现在就在那儿的十床十上。他不喜欢寒冷,所以他整个冬天都在睡觉。”
“女孩子们可以和我们一起住在车里吗?”一个吉卜赛女孩儿喊道。她还问苏西的年龄。她的衣服是所有女孩儿中最漂亮的,她耳朵上戴着金耳环,但是她的高跟鞋因为没有鞋带,所以走起路来冬冬地响,像穿着高筒靴似的。
“你可以住在我们的帐篷里。”一个高个子男孩儿对保罗说,“它就挨着面包房,所以又暖和又好。”
那个吉卜赛女孩儿抓住苏西的手说:“我叫蒂恩卡。你叫什么名字?”
“蒂恩卡。”苏西重复道,“多么好听的名字啊!我叫苏西•凯尔西特。这是我弟弟保罗,我妹妹伊夫琳。我们没有住的地方。
“我领你看看我们的家。”蒂恩卡提议道,“我还要带保罗和伊夫琳看看。”她领着他们三个穿过帐篷间的小道。蒂恩卡的家就在远处的一个角落里。这是一座圆顶子的小房子,安着雕刻了的棕色门和百叶窗。它不是建在地面上,而是安在轮子上。难怪这些长着红头发的孩子一看见它就啧啧赞叹。
“带轮子的吉卜赛房子!”保罗说,“这就是我想拥有的那种家。”
“我们能把我们的房子带到我们想去的地方。”蒂恩卡自豪地说,“我们只需把它挂在尼基叔叔的汽车后面就可以移动。”
苏西的眼睛开始像蓝色的火焰一样燃十烧着。她掐了一下保罗的胳膊说:“圣诞老人的小十毛十驴儿可以给我们拉来一座带轮子的房子。”她叫道,“他能拉来。”
“我们告诉阿曼德先生吧。”保罗说,“他能把我们的决定告诉圣诞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