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给释放了,埃弗瑞蒙德公民。我原先希望是真的。”
“是真的。不过,我又给抓了回来,还被判了死刑。”
“要是我和你同坐一辆车的话,埃弗瑞蒙德公民,你能让我握着你的手吗?我并不害怕,不过我又小又弱。握着你的手能给我增加勇气。”
她抬起那双善于忍受的大眼睛,望着他的脸。他发现她的眼睛中突然出现疑惑的神情,接着是惊讶。他赶紧握住她那因辛劳和饥饿消瘦的年轻的受,放到自己的嘴唇上。
“你替他死去吗?”她轻声问道。
“也为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嘘!是的。”
“啊,能让我握着你勇敢的手吗,素不相识的人?”
“嘘!好的,我可怜的小妹妹,直到最后。”
这是在最后让我觉得最感人的一段对话。在这之前,即使作者层层铺垫,从蛛丝马迹让每个面对书本的人都知道西德尼·卡顿马上要为了挚爱一生的露 西小姐,代替他曾为贵族的,背负着父辈褐色*血迹的丈夫走上绞刑台。我只是觉得整颗心一点一点地被无形的手抓起来,再一点一点地握紧。很疼,疼得连话都说不 出来,疼的头晕眼花,在快速阅读中不得不几次停下来,大口大口地,深深地喘气。然后,命令自己看着卡顿先生一往无悔的走向这永不复返的命运。
一个人的一生,开头是我们无法抉择的——被父母带到这人世上以后,在走向尘归尘,土归土的那一长段旅行的路途里,我们自己主宰着自己的命运, 很多细小的,漫不经心的抉择如蝴蝶细微地扇动翅膀,最终聚沙成塔地变成密西西比的一场风暴。只是它们实在太多不起眼,不起眼到当我们自由的选择串联成一股 足以决定我们今后的走向的力量的时候,我们还敬畏地以为那是凌驾于神祇之上的命运的安排对它或感激或诅咒——我们身而是自由的,自由地抉择自己的方向,却 无往不在自由的枷锁之中。
同样很多时候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死亡,我们能拖延能预言或者是猝不及防,或是从容或是惊慌失措……总之,很多时候对于死亡,人们总是可笑地和无形地对手在讨价还价的。
但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卡顿却为自己亲手铺就了最后的那一段路。是激*情而盲目的爱情引领着他,让他想是被蒙蔽了眼睛的羔羊,将不曾拥有的罪孽统统背负于身上,蒙上眼睛走入荒无人烟的沙漠里。
即使我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感叹,即使他酗酒又碌碌无为,可却是最接近狄更斯心中的道德楷模的形象。
作者在《双城记》出版序里说,他是在排演戏剧《冰海深处》的时候开始勾勒卡顿形象的雏形并在两三年以后将其付诸笔端成为文学史上最光辉的人物 之一。可是,和电光火石间挽救情敌并且为此丧命的《冰海深处》那卡顿的原形相比,在漫长逼仄的心理纠葛以后最终站到断头台上的卡顿让人觉得分外真实而心 疼。
那样健康完整的以个人,需要怎样无上的勇气克服对死亡的终极恐惧才能毫无惧色*,坦然自若地站到断头台上,面对狂热革命分子的嘲讽辱骂如风般不闻不问?
西德尼·卡顿先生,能不能告诉我,您是怎样深切第爱慕着露西·马奈特小姐,并且最终将那份爱升华到她所爱的人们,并可以为他们赴汤蹈火?
“我甘愿为你和你所爱的人牺牲。”轻飘飘的誓言可以说出口回头就忘记;或者说誓言就是用来背叛,可卡顿先生却用自己的行动最终把一句虚无缥缈,只存在他和露西耳语之间的话语变成重如泰山的承诺和鲜血浇灌的事实。
透过那苍白的纸张我能看到,在那天包括卡顿在内的五十二人流下的血照例成为断头台小姐(在法语中断头台为-阴-性*词)饮下的红葡萄酒。锋利的刀刃 上的绯红色*不是初升的朝陽也不是如血的夕陽染就,它的色*泽经年不变。 很快的,更为新鲜的血液会覆盖上旧的,人们的狂热核注意力也会为新的杀戮所吸引。
西德尼·卡顿终久会被忘记。
但我很欣慰,因为作为忠贞的卡顿党员我知道,露西小姐终于永远都不会忘记卡顿了,他最终变成了英灵化的存在。
“后来人们回忆,当他伏下身去,用嘴唇碰了碰露西的脸时,低声说了一句话。那孩子力他最近,据她时候告诉大家说,她听见当时他说的是:‘你所爱的人的生命。’在她成为一位慈祥端庄的老太太时,她也是这样告诉她的孙子孙女们的。”
这一吻,在我心中只有基督山送别梅瑟苔丝后,对自己说的那一句:“真荒谬!在我决心复仇的那一天,怎么没有把我的心挖出来!”可以比肩。
却终究感到有些悲凉,在作者所描写的狂乱喧闹之中,在以自由的名义标榜下的无数罪恶被实现的过程中。无数的悲剧层层堆叠于乱世之上,成就及个人的宏图霸业。
那是最美好的年代,那是最糟糕的年代;那是个睿智的年月,那是个蒙昧的年月;那是信心百倍的时期,那是疑虑重重的时期;那是陽光普照的季节, 那是黑暗笼罩的季节;那是充满希望的春天,那是让人绝望的冬天;我们面前无所不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我们大家都在直升天堂,我们大家都在直下地狱。
西德尼·卡顿,在那个时代,那个残陽如血的下午三点完成了人生的最盛大的悲剧,同时也在那瞬间到达的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