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尤拉走后,艾蕾以为他一去不复返了。这时她才意识到尤拉的话是有道理的:在他与她哥哥战场上一交一手之前,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这一回艾蕾没有说上次相会时令尤拉心寒的冷冰冰的气话,不过她还是在窗栅后面。她战抖着,因为尤拉说话十分谨慎,几乎像是与陌生人说话。这一次轮到艾蕾受不了了。因为亲密相处以后,听到这种冷漠的口气,会觉得很不是味道。
尤拉以律师的语调向艾蕾说明,在西安比恶战前,她已是他的妻子了。他非常害怕艾蕾又说出几句冰冷的话叫他难受。艾蕾没有打断他的话,即使要回答他,也只说几个字,因为她怕说得太多,又会控制不住哭起来。最后,眼看控制不住感情了,她便叫朋友明天再来。
那夜是节日的前夕。第二天一早,修女们要去唱经,相会时间太长,恐怕被人发现,尤拉像个通情达理的情一人,沉思着走出了花园。但他还不能肯定,艾蕾待他是真好还是假好。在与同伴一交一谈时,有人建议他用武力解决问题,现在他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他想:“有一天,可能得把艾蕾抢过来。”
他开始考虑用武力进入花园的办法。因为修道院很富有,常常遭人偷盗,便雇佣了大量的仆人,其中大部分过去当过兵。他们住在一种兵营式的房子里,房子带铁栏的窗户开向狭窄的甬道。甬道的一头通修道院的外门,门开在八十多尺高的黑色高墙上;另一头直达由传达修女把守的内门。甬道左边是兵营,右边是三十尺高的花园围墙。修道院对面广场,正面的墙因年深日久而发黑。墙上除了一张大门,只开了一个窗户。这是仆人们向外-望的窗口。那张大门包着厚厚的铁皮,上面钉着一颗颗粗一大的钉子。那个窗户只有四尺高、一尺八寸宽。可以想像,这幅景像是多么森严!
原稿作者对尤拉与艾蕾接二连三的相会有很长的描述,我们就不一一赘述了。总之,两位情一人言归于好,又如往日在阿尔巴罗花园里一样亲密。不过艾蕾仍很不愿与他在花园相会。一天夜里,尤拉见她心事重重。原来是她母亲从罗马来看她,要在修道院住几天。母亲是那样慈祥,猜想女儿有了私情,对她更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艾蕾迫于无奈,瞒着母亲恋一爱一,她对此深感内疚。因为她不敢告诉母亲,她的恋人就是杀死哥哥的人!艾蕾终于向尤拉坦率地承认,她没有勇气撒谎。尤拉感到自己处境很危险,万一艾蕾向冈比拉立夫人透露一言半语,他们的事就可能告吹。次日夜里,他口气坚决地对艾蕾说:
“明夜早点来。一抽一掉一根窗栏杆。这样,你可到花园来。我领你去城里的一家教堂。那里有个与我要好的神甫作我们的证婚人。在天亮前,你重新回到花园。你成了我的妻子,我就不担心了。即使你母亲要我为你哥哥举行赎罪仪式,我也同意,哪怕几个月不见你,我也没有意见。”
因艾蕾显得很为难,于是尤拉又说:
“亲王召我回去。因信誉和其他各种原因,我得马上走。我的建议是唯一能保障我们前途的办法。若你不同意,我们就此分手。我会离开你,会为自己的轻率而后悔。我相信你的话,可你并不忠干最神圣的誓言。我鄙视你的轻率行为,而我相信,这种鄙视会渐渐地根治很长时间来造成我生活不幸的一爱一情留下的创伤。”
艾蕾哭泣道:“我的上帝,这对我母亲来说太可怕了!”最终她同意了他的建议。
她又说:“可是,我来去都会被人发现,你想想会传出什么丑闻来。你还要考虑一下,我母亲的处境会多么尴尬。还是等几天她走了再说吧。”
“我本来把信任你的话当作最珍贵、是圣洁的事情,可现在你让我对这种信任产生了怀疑。明晚我们一定要结婚,不然,我们就一刀两断。”
可怜的艾蕾泪如雨下,没有作声。尤拉说得那样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令艾蕾心如刀割、她真的就该让他看不起?他过去对她是那样驯服,那样一温一存的呀。难道这还是那个情一人?然而,不管怎样,她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龙拉走了。艾蕾在怅惆忧伤的煎熬中等待第二天夜晚。就是准备去死,也不会有这样痛苦,她还可以想到尤拉的一爱一情和母亲的一爱一护,从中得到勇气。在天亮前,她改变了主意,想把一切都告诉母亲。第二天,当她在母亲面前出现时,脸色那样苍白,使母亲忘了自己作的明智的决定,扑到了女儿怀里,大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你做了什么?你要做什么?你告诉我呀。你什么话都不说,不如拿匕首,朝我胸口一捅一一刀,还会让我好受些。”
艾蕾明白,母亲满怀情一爱一,而且她还看到,母亲努力克制自己,让话说得缓和些。她终于感动了,跪到母亲面前。母亲想弄清她的隐衷,问她为什么躲着她。艾蕾回答,从明天起,她每天来陪母亲,但要她不再问下去。
说完这些话,艾蕾又吐出了全部实情。母亲听到杀害儿子的凶手就在身边,感到震惊。但不久她又转悲为喜,因为她得知女儿没有违背妇道。
这位谨慎的母亲立即改变了计划。这个男人她本未放在眼里。她以为略施小计,便可以把他打发走。艾蕾受到激一情的冲击,心乱如麻。她把积蓄在心头的忧郁倾吐出来。母亲以为无所顾忌了,便想出一大套理由说服女儿。这里若是写出来就太-唆了。她轻而易举地使女儿相信,秘密结婚会给女人一辈子带来污点;她如果愿意说服通情达理的情一人,推迟一周,她便能公开而体面的举行婚礼。
母亲准备去罗马,向丈夫说明,早在不幸的西安比战斗之前,艾蕾就与尤拉结婚了。婚礼是那天晚上举行的。他们装成修士,在嘉布遣会修道院围墙外狭窄的石道上还撞见了父亲和哥哥。这一整天,母亲寸步不离女儿。到晚上,艾蕾给情一人写了一封真诚的信。信写得很感人。她在信中倾诉了痛苦的思想斗争。然后她恳求他推迟一周。她接着写道:“母亲的信使等在我身边。我似乎觉得自己太糊涂了,不该把什么都告诉母亲。我好像看到你发火了,在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我追悔莫及,心都要碎了。你要说我太软弱,太胆小、太没骨气。我承认这点,我亲一爱一的天使。但你也想想这种情景:我的母亲流着眼泪,几乎都要向我下跪了。这时我就不能不对她说,某种原因使我不能答应她的要求。当时我心一软,说出了这句冒失的话。现在我也不知当时是怎么回事,反正那时不把我们之间的事说出来是不可能了。我只记得我似乎慌了神、想听听别人的意见,希望在母亲的话中得到启示。我的朋友,可我竟忘了,亲一爱一的母亲和你的利益有冲突。我忘记了,我的首要义务是服从你。看来,我没有感受到真正的一爱一情。据说真正的一爱一情是经得起一切考验的。你鄙视我吧,我的尤拉。但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割断你对我的一爱一情。如你愿意,就把我带走吧,只是你要公正地想一想,只要一妈一妈一不在修道院,世上什么可怕的危险,甚至羞耻,都阻止不了我服从你的意志。可我的母亲是那样善良!那样通情达理!那样贤惠!你记得我过去与你说过的事,在父亲搜查我的卧室时,我毫无办法去隐藏你的信,是她帮我解决了难题。事后,她也没看信,也没讲我一句不是,就把信还给了我。母亲一辈子都像这关键时刻一样保护我。因此你明白我为什么这样一爱一她。可我在给你写这些话时(说来很可怕),我似乎又恨她了。
“她说,因为天气热,她愿到花园的帐篷里过夜。我听到锤声,有人在那里搭帐篷。今夜我们是无法见面了。我怀疑寄宿生的宿舍上了锁,还有转梯的两道门也上了锁。这都是防备我,阻止我到花园去。我如果能到花园去,你也许会消一消火。啊!假如此时我有办法,我将立即扑进你的怀抱,立即跑到那个教堂,跟你举行婚礼!”
信的最后两页注满了激一情。我发现这种充满激一情的言辞很像是模仿柏拉图的那些哲理。因此,我在翻译过程中把那类华丽的辞藻删掉了。
在念圣母经的暮钟敲响前一个来小时,尤拉惊异地收到了这封信。他恰好在教堂与神甫安排妥当回来。他气得发疯了。
“这个懦弱无能的女人!用不着她来劝我把她带走。”他立即动身去了法日拉森林。
冈比拉立夫人的情况是这样的:她的丈夫由于无法向尤拉报仇,气得病倒了,行将就木。他曾以重金招募罗马的杀手,但是徒然,因为没有任何人愿去暗杀高劳纳手下的人。他们很清楚,要那样他们本人和家人就完了。大约一年前,高劳纳的一个士兵在某个村子里丧命,整个村子立即受到报复,全村被点上大火,逃到田野的男一女村民都被捉住,五花大绑,丢进烈火里。
冈比拉立夫人在那不勒斯王国拥有大量地产。丈夫要她从那边召募杀手。她表面答应,心里却另有主意。她明白女儿与尤拉的婚事已成定局了。在这种情况下,她想,现在西班牙军队与佛朗德勒的叛军作战,假如尤拉到西班牙参军,打一两仗就好了。若他没有战死,那表明上帝赞同这桩命中注定的婚事。那样她就把在那不勒斯的领地送给女儿。尤拉便可以用其中一块的名称作为自己的姓氏,然后他带着夫人到西班牙去生活几年。经过这些曲折考验,她可能会有勇气见这位女婿了。
但是听了女儿吐露真情后,她的看法改变了,她不但认为这桩婚姻并非命中注定,而且她有了新的打算。
在艾蕾给情一人写我在上面译过来的信的同时,冈比拉立夫人给贝加拉和基埃蒂地区去了信,命令她的佃户们给她往卡斯特罗派可靠的打手来。她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她叫这些人来,是为死去的儿子,他们的少东家法彼沃报仇。黄昏时分,信使把这些信带走了——
五——
第三日,尤拉回到卡斯特罗,带来了八个士兵。他们不怕惹亲王生气,愿意跟他来,因为亲王曾严厉地惩处几起类似的事。尤拉原有五个士兵在卡斯特罗,这次带来八个,连他一共十四人。修道院戒备森严,不管他们怎么勇一猛,要动手还是显得力量薄弱。
他们要采取的行动是,先用硬拼,或用智取,进入修道院的第一道门,然后穿过一条五十多步长的甬道。上文提到,甬道左边是窗户装有铁栅的营房,里面住了三四十名当过兵的仆人。一旦发出警报时,他们就从窗栅朝外猛烈射击。
修道院的院长害怕奥西尼家族、高劳纳亲王、马可-西亚那和在附近立寨为王的强盗前来抢劫。要是有八百汉子,以为修道院装满了金子,突袭卡斯特罗这样的小城,她的修道院怎么抵挡呢?
平常,修道院的甬道左边的营房里,有十五名或二十名老兵值日,甬道右边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甬道尽头是一道铁门,里面是环柱前厅,前厅后面是修道院的大院子,右面是花园。
尤拉带着八个人,来到距卡斯特罗三十里的地方,在一家宿客不多的旅舍歇脚,避一避火一辣辣的日头。到了这里,尤拉才宣布他的行动计划,并在院子里的沙地上画了进攻修道院的路线。
他对手下人说:“晚上九点钟,我们在城外吃饭;半夜进城,与在修道院旁等候的五个同伴汇合。他们中间有个骑马,假扮信使,传达冈比拉立亲王生命垂危的消息,让他夫人立即回去。我们要尽一切努力,悄悄地通过营房旁的第一道门。”
他指着沙地上的图说:“如果在过第一道门时打了起来,营房里的人就很方便地向我们开槍。那时我们还在修道院前的小广场,或第一道门到第二道门之间的狭窄甬道上,只有挨打的份。第二道门是铁门,可我有钥匙。”
“的确,这道门有粗铁杠,可能还有系在墙上的门锤,这类东西闩上了,两页门就打不开了。不过,那两根铁杠太重,看门的修女很难搬动,我经过这道门不下十次,从没见门上过闩。但愿今晚会顺利通过。你们知道,我在修道院有内应。我的目的是夺走一个寄宿生,而不是某个修女。在迫不得已时才准动用武器。如果我们在到第二道门前就打起来了,那末,传达修女就会叫来两位七十岁的老园丁,把铁杠闩上。遇上这种情况,要进内院,就得花十分钟拆墙。不管怎么样,进这道门我走在前面。我买通了一个花工。当然,我没有泄露我的劫持计划。过了第二道门,我们向右拐,就是花园。一到这里就开始战斗。不管见到谁,都要制一服。当然,只能用剑和匕首,一开槍就会惊动整个城市。我们出去时就会遭到袭击。我只有你们十三个人,但我们未必就过不了这座破城。肯定不会有人敢上街,但有的居民家有火槍,会朝窗外射击。真要遇到这种情况,得贴着墙跟走。进花园后,不论见到谁,都要低声喝令:退回去!谁不服从,就一刀干掉。我将带着身旁几个人从花园小门进修道院,三分钟后抱一两个女人下来,不要让她们走路。然后,我们迅速撤出修道院,赶出城来,我留下你们中间两名,守在城门口,不时地放几槍,打个二十来响吓唬居民,不让他们靠近。”
尤拉把下面的话问了两次。
“明白了吗?前厅很暗。别搞错了。记住右边是花园,左边是院子。”
战士们都说:“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