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通常我会问出一长串问题,但这个层次的技术问题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我只好一个劲地说:“有意思。”
丹尼斯突然转了话题。“艾蕾,你头颈里挂的是什么东西?”
我把法兰绒小香袋从脖子上取下来,递给他看。“薰衣草香囊,是个护身符,能给我带来好运。”
父亲冷冷地说:“我没想到你相信迷信。”
几星期来,我一直期盼父亲能接着跟我讨论有关爱伦?坡和丧亲的问题,但他的课程内容总是和我希望的不沾边。我准备了两三个挑战他的想法到书房见他,心想着他肯定会重新谈起自己。但没过多久,我们就投入了完全不同的话题——包括法国政治家亚历克西斯?德?托克维尔,或是英国化学家约翰?道尔顿,亦或是英国小说家查尔斯?狄更斯。下课后过了约莫一小时,我想起自己刚才咄咄逼人之势,惊叹父亲扭转乾坤的能力。有时候,我觉得这是因为他给我施了催眠术;后来我终于意识到,他是丰富的延伸比喻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他驾驭起来轻而易举,说着说着他就把话题转开了。
一天下午他对我说:“在《艰难时事》里,路易莎凝视着火光,沉思未来。她想象自己被‘旧时光这个老资辈的杰出说书人’诱骗了,但又承认‘他的工厂是个隐秘的地方,他的工作没有声息,他的双手如同消音器。’”如果他的工厂是隐秘的,他的工作和双手是悄无声息的,她怎么知道旧时光的存在呢?除了想象,我们如何获知时间?
他在一个延伸比喻上做了又一个延伸比喻。有没有专门的名称表达这个意思?我不知道。或许可以用“比喻的比喻”来表述?
有时,为了要跟上他的思路,我的脑子都会转疼。
不管怎样说,我是个持之以恒的学生。弄清我父母的过去比道尔顿和狄更斯重要得多,于是我设计了一个计划。
一个星期三的下午,丹尼斯打算给我上一堂动物学课程,主要讲解真核生物细胞和DNA,我提出一个感兴趣的话题:血液寄生生物。
丹尼斯说:“哦?”他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没错,”我说——我从来没和父亲这样说过话。丹尼斯的教学风格格外轻松。
“我在图书馆看到过有关吸血动物的资料,”我说。“例如寄生虫、蝙蝠和蚂蟥。”
丹尼斯张开嘴想打断我,但我一个劲往下说,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百科全书中介绍说,吸血动物分两类:专门吸血动物和选择性吸血动物。有些动物单一以喝血为生,另一些既吸食血液,也喝其他液体。我想知道的是——”
说到这儿,我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我想知道父亲属于哪一种,我心想。我想知道血液寄生是否遗传。
丹尼斯抬起右手——在我学骑车的时候,他常用这个姿势示意我停下。“你应该跟你父亲讨论这个话题,”他说。“他研究过蚂蟥之类的东西,在那个领域,他是专家。”
我无奈地抓自己的头发——同时我注意到丹尼斯专注地盯着我。他发现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时,脸刷地一下红了。
“艾蕾,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都干了些什么?”他问。
“我体验了初吻。”我脱口而出。
丹尼斯笑得很勉强,看着让人觉得痛苦。显然他感到不安,但试图隐藏真实的感受。
“我知道你长大了,你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他的腔调简直跟父亲一模一样。
“不要跟我说教,”我说,“你是我的朋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