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爱情被挂在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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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玲和管军约好了今天去婚姻登记处办手续,胡小玲先到了,一个人在婚姻登记处门前徘徊,等。可不是一会儿半会儿!可管军没来。人来人往,也车来车往,就是没有管军。
胡小玲岂止是火冒三丈!她径直去了灯具城,进去了看见管军没事儿似的往那儿一坐,心里的火能把灯具城点着了,差点儿一脚就上去了:“你干嘛呢?”
管军正在摊位上愣神儿,没回答。
“你说的去领结婚证,我在那儿等了你俩钟头……打你手机怎么不开机啊?”
管军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哟,没电了。”
“管军,你什么意思啊?”
“别着急,等等。”
“等什么啊?”
“你坐下。”
“不坐!”
管军心思也不在胡小玲那儿:“我们这灯具城老总要换人了……原来的老总,投资房地产生意把老本儿折没了,想把灯具城出手还债……”
“你们灯具城换老总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换谁当老总也不能不把摊拉租出去啊……”胡小玲说到这儿明白了,低头看着管军,“你想……”
管军也看胡小玲:“我想。”
“先去领证,去一趟结婚登记处,也就半天。”
管军非常认真地道:“我现在连眼都不敢眨,别说半天了。”
胡小玲摇摇头,很是无奈:“你可真是个商人……”
管军知道胡小玲有挤兑的意思,可还是不眨眼:“嗯,当个商人跟领兵打仗一样,紧要关头也就那么几分钟,完喽,胜败输赢,就定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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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管军把蒋科长请出来了。两个人站在高处,俯视着面前这个庞大的灯具城。好半天,两个人都没说话。灯具城在太阳光下面,一边是马路,另一边也是马路,被两边的马路夹着,铺排了好远,很有一番气势。
管军眯眼打量着,好像太阳的光线晃眼:“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
蒋科长简短地:“说。”
“看着这灯具城,我想起过去的八百里营盘了……你说这灯具城,要是过去安营扎寨的兵营,会是什么概念……”
蒋科长没回答。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感觉,我有。越是在深更半夜的时候,越老是觉得自己要上战场,老是听见军号响,后来我怀疑是自己耳鸣,可是上医院看了又不是耳鸣,可就是还听见军号响。有时候影影绰绰看见了千军万马,觉得是梦,可定睛一看吧,又发现自己坐着根本没睡,并不是梦……”
灯具城上也挂着各种旗帜,也是随风飘扬。
管军望着那些飘扬的彩色旗帜:“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发烧!量一下表吧,可体温并不高……后来我就明白了,男人嘛,人活一世总还得干点儿什么吧?”
“你形容得也对,商战也是战场,就是看不见硝烟!”蒋科长也没看管军,而是看着眼前的灯具城,“……说吧,要多少钱。”
管军笑了:“这回我得说你跟我是心心相印了。”
管军把灯具城拿下来了。管军总算是又找回了做老板的滋味,阔气的办公室,豪华的大班台老板椅,就连以前是自己上司的小章也成了自己的下属。正如管军自己所说,这才是领兵打仗的架势。
管军上上下下忙活了两个星期,把灯具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切都处理妥当了,去了派出所。锃亮的新车在太阳下面带着豪华金属漆的高光在派出所门前停下来了。派出所院里站着一些警察,他们都看见管军从车里下来,不但车气派,连人也改头换面了,新衣服,新鞋,还有新的气势。
李海洋见管军说话的口气也不一样了:“哟,管总,这回真得管您叫管总了,来啦?”
“忙死我了。好长时间没见了……”管军笑笑,把一包中华烟拆开,“抽烟。”
片刻,胡小玲从楼里出来了,看见管军正站在院子里跟其他同事说话,眉头一皱,径直往院外走去。管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大大方方地跟警察们挥了挥手,跟着往外走。
警察们见俩人一前一后出去了,开始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我说这胡小玲,眼光行啊?”一个男警察教训旁边的女警察道,“你看看人家胡小玲,挑老公这眼光……什么叫长远目光,这就叫!”
女警察也不示弱:“那长远目光我们有,那人,我们还真没看着。”
这边,胡小玲走到院外停下,回过头,沉着脸问管军:“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啊,那么多天没见了……不想啊?”
“不想。”胡小玲说完转身走,被管军一把拉住:“哎……别闹了。”
胡小玲不爱听了:“怎么叫闹啊?谁跟你闹了?没人跟你闹,啊!”
管军忙堆出一脸笑容:“生气了?哎呀我不就是忙吗?……以后你得理解我,我忙成这样儿,还抽空来找你,说明我只要一有空,心里想的就是你。”
“我不理解。”胡小玲说完把头一扭,看着别处。
“小玲……跟你说一声,我买了套房。”
胡小玲态度冷淡地:“买房?好事啊……我能问问吗?你怎么发的这财啊?”
管军看着胡小玲,笑了:“听着犯晕了,是吧?”
“是!我真觉得我没这么大见识。”
“放心,都是合法的……”这时,管军手机响了,“嗯,是我……行,知道了,马上回去。”管军说完又看着胡小玲,“我们新招了一个会计师,来应聘的,我得回去。”
胡小玲没回答,转身就进派出所了。
管军忙拉住:“哎,我还没说我想你呢……我挺想你的……”
“甭想了,您忙!”进派出所了。
“晚上我来接你啊。”
胡小玲没回答。
管军回到灯具城跟会计师谈话。看了人家的履历表,千叮咛万嘱咐叫新来的秦会计师,千万把一笔一笔的税都算好了,该交的都交。把会计师都说糊涂了,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管军高薪聘请一个资深会计师的目的。
可管军的口气是坚定的,说没有错,这就是我的目的。我进去过,深牢大狱的滋味儿不想再尝了。把这关把好了,就是您的价值最大化!
管军的话都是真心的。他永远都忘不了在牢里的滋味儿。凡是到了牢里的人,都只有一个念头,出去!日日夜夜心心念念都是!这个,刻在管军骨头里了。
管军晚饭时分还是去派出所接胡小玲了。本来是想着一起吃顿饭,可是席间管军的手机就没闲着,先是嘱咐副总小章千万去查岗,告诉保安夜里千万注意防火,这根弦儿可千万别松。电话打完了刚挂,刚要跟胡小玲说什么,手机又响了。
管军忙又接,对着电话是一脸的亲切笑容:“哎,我是管军,哟,李局长,您好,我……我在外边儿谈事儿呢……哎,对不起今天我就陪不了您了,您少喝点儿酒,对肝不好……明儿我过去找您去。再见。”看着胡小玲:“怎么了你,好像不高兴……”手机又响了。
胡小玲生气地起身就走。
管军忙拉住:“哎……”可电话还得接,“哎,我是管军,你是……”
“我比你忙!”胡小玲一甩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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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胡小玲是真的忙,也许是真的生气,一连几天,管军没有见到胡小玲。
从胡小玲的角度看,也许管军也是忙吧?当大老板了嘛!她也一连几天没见着管军。
倒是江建平和管军在胡同里碰上了。不过江建平是走着,管军是在车里。江建平是给管军让路。管军摇下车窗,江建平才看见是管军。
“哟,你啊……”江建平笑笑,“换这车,这路显窄了。”
管军也笑:“你忙啊?”
“啊……啊,我不忙。”
“对了,跟你说一声,我买房了,过几天我就搬了。”
“啊,好啊……那怎么,小玲跟你一块儿搬哪?”
“啊,这事儿还没商量呢。”
江建平一愣:“没商量呢?那结婚的事儿,商量了吗?”
“也还没呢……”管军手机又响,接听,“喂,啊,我,在哪儿?……你们先倒好酒等着,我马上就到。”冲江建平挥挥手,“我得走了,改天我跟你好好聊聊。”走了。
江建平看着一辆豪华汽车的屁股打着转向灯拐弯了,也有点儿晕:“这变化也忒大了吧?”
江建平替胡小玲担心了,特意去派出所找她,好像从胡小玲脸上看出了一点儿不高兴:“怎么脸色有点儿不大好,累得吧?”
胡小玲淡淡的:“还行。”
“来跟你说一声儿,俏俏……就是郭芳的闺女在小学报上名了,没交赞助费。郭芳说谢谢你呢……”
“嗯。”
江建平是真的担心,还是问了:“怎么着,你跟管军什么时候结婚啊?前一阵那么热闹,这阵子怎么没动静了?”
胡小玲没回答。
“怎么说搁搁下了?”
胡小玲还是没回答。
“管军这阵子忙啊?”
“嗯,特别忙。”胡小玲口气总是淡着,而且不想谈了,“我也忙,要没事儿就这么着吧。”
江建平不能再问:“行吧……抽空多睡睡觉,吃点儿好吃的,脸色儿不好。”
胡小玲没回答。背影显着孤单了。
胡小玲没有回家吃晚饭,倒是江建平回去了,陪着江大妈和庆庆吃饭,可是谁吃得都不香。江大妈原来是多么不乐意胡小玲出嫁,现在也担上心了:“……那小玲就没说别的?”
江建平没回答。
“那管军怎么个意思啊?前段时间嚷嚷得那么欢,要结婚要结婚,现在怎么又不提了?这没声儿没音儿地放着,是什么意思啊?叫怎么档子事儿?”
没人回答。江建平能怎么回答啊?
江大妈不安了:“不会说,管军发财了,要变心吧?”
爷儿俩从饭碗上抬头了,眼神一碰,就透出来担心了。
庆庆也在胡同里看见管军了。庆庆骑着自行车上学,管军正开着车,车里坐着阳阳。庆庆忙把自行车靠边,给管军的车让路,还打了声招呼:“管叔叔!”
管军好像没听见,开着车就过去了。但阳阳看到庆庆了,可是没言声。豪华的汽车在胡同里越来越远了,庆庆看着,觉得耻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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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冤家路窄。可没想到路窄成这样,管军的车和涛子的车在街上错车,走了一个面对面……而且,管军一眼看见了涛子车里坐着妮可……
管军一激灵,不知道怎么回事,妮可就跟涛子裹到一块儿去了。
妮可和涛子也没想到,对面挡着他们路的这新车里,坐着的是管军。
目光对目光,都擦出火花来了……
管军,怎么着现在也是老总了,忍了……管军退了,把路让开了。涛子开着车,在管军的前面缓缓过去,涛子的目光好像一直有些讥嘲地望着管军……
妮可也望着管军,目光中充满了不安,想把自己藏在什么地方才对。可管军已经什么都看见了。管军的目光阴沉了……
自从那天在街上让管军撞着,妮可老实了好几天。这两天也没见有什么事发生,以为就没事儿了,又花枝招展地抖了起来。妮可正在家里化妆准备出门,门铃响了。妮可以为是涛子,笑着过去开门。一开门,愣了,是管军。
妮可慌了:“你……怎么来了?”
“你以为是谁来了?”管军声音虽然不大可寒彻肉骨。管军也不等妮可让,自己就进来了,在沙发前坐下道:“好长时间没见你了,你忙啊。”
妮可不安地看着管军:“哥,你也忙啊,都成大老板了。”说着还故作轻松地朝管军走过去,挨着坐下。
管军指着一旁的沙发:“别碰我,坐那儿去……”
妮可只好坐一旁沙发上去了。
管军也不看妮可,自己点了支烟:“涛子是谁我告诉你……”
妮可忙解释:“哥,我跟他没关系,就是吃了几次饭。”
“听着!”管军不怒自威。
妮可不敢动了,老老实实地听着。
“我跟涛子是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大学毕业以后我做生意,他还在社会上晃悠。我在中关村做电脑配件,他来入伙。法人是我。后来攒了点儿本钱,我就想着投资超市零售业。第一家小超市我们开在十条了,第二家开在甘家口,第三家刚开张没多长时间我折进去的。进去前我跟涛子说的,我是法人代表,该我扛的事儿我扛,他就管扶着公司牌子不倒就行……进去前把公司法人代表换成了他……以前他就是给我打工的……”
管军话冷。
妮可不敢说话。
“我出来以后的事有一半你知道,有一半你不知道。你知道的,是我挨过打,不知道的是打我的就是涛子。我还得告诉你我跟涛子之间这笔账还没结呢,后边儿怎么着谁还都不知道!你,”管军说着,冷不防地把一束寒光射了过来,“一个女人,最好别在中间这个浑水!免得有一天淹着了谁也捞不着你……”
妮可着实吓着了:“哥,我说的是真话,我跟他是没关系。就是……吃了几顿饭。”
“就是你撒谎我也愿意相信你,别对不起老虎,他就快出来了。他怎么进去的你也知道,总不能一样的噩梦再做一回,前脚出来后脚你又把他送进去吧?”
妮可嘴还硬:“哥,我跟涛子真没什么,就是吃饭,真的。”
“就行!我不说了吗?我信。就是别到时候让老虎不信就行了。”管军说完,把烟按灭在烟缸里,站起身。
妮可忙过去给管军开门:“哥你慢走。”
没想到门外站着涛子。也不知道涛子什么时候来的。管军面色一下阴沉了。
妮可吓得魂儿都出壳了:“你……来干什么?”
“过夜!”涛子硬硬地说了句就进门。
管军把路挡住了:“涛子。”
涛子扬着头,一脸不屑地看着管军:“怎么着,你走啊?该轮我了……我不送了。”
“咱俩出去说。”
“出去?刚进来干嘛出去啊?”
“妮可这儿,以前怎么样我不问了,以后,你不能再来。”
“来了,怎么着啊?”
“妮可是我一个朋友托我照顾的,我没照顾好……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
“知道了怎么着啊?”
“知道了就没有以后了。”
涛子笑笑:“怎么没有啊?你也不能天天看着我吧?能吗?捆着?更不能了!看着她?看得住吗?捆着?那我就报警了。”
“所以我得跟你说。男人,再拈花惹草得有个分寸。天底下女人多了,有的女人不该你碰就别碰!”
“可我喜欢妮可,怎么办啊?”
“不行。”
“不行能怎么着啊?”
“出去!”
“我不出去。”涛子说完便往里硬闯。
管军抬手就给了涛子一拳。涛子也是有防备的,站稳后,回手就还了管军一拳。打起来了,宿仇打架,只要开始,就没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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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玲他们接到妮可报警赶到时,涛子和管军还在打,都已经打得筋疲力尽了。胡小玲怎么也不相信,她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管军。胡小玲的同事们也不相信,都不约而同地看她。
涛子和管军打红了眼,看见警察进来也没停手,还互相撕扯着。胡小玲过去,一把把管军胳膊抓住了,使他动弹不得。可涛子没停,就这样,管军脸上无端又多挨了涛子一拳。
管军这架打的,给胡小玲的脸丢尽了。他们哪知道妮可是谁,只道是为了她,管军跟涛子争风吃醋来着。一传十,十传百,人言可畏呀。
本来中午了,胡小玲去餐厅打饭,一听,这也正开小会呢。一个个交头接耳,有声有色的,就好像派出所十年九不遇的出了这么一个警察配混蛋的大事儿,可算找着谈资了。胡小玲一赌气,饭也没心思吃了,转身走了出来。
这头,陈继军正找她,见胡小玲过来,叫住她:“胡小玲!”陈继军走到胡小玲身边,声音不高地问:“你说怎么办?俩人还杠呢……”
胡小玲皱着眉头:“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要不你劝劝管军……”
胡小玲嘴硬:“这有什么可劝的?他什么没经过?他没急事就让他杠……”
正说着,灯具城的副总小章匆匆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人。
陈继军问道:“找谁的你?”
小章赔着笑脸道:“我是灯具城的,来保我们老总。”
陈继军又问中年男人:“你呢?”
中年男人也道:“我是超市的,也来保我们老总。”
陈继军看了一眼胡小玲,以命令的口气对他们道:“跟我来。”
院子里就剩下胡小玲了。她懊恼地站在太阳底下,任火辣辣的太阳照着,不一会儿,脑门儿就渗出来一层汗。
胡小玲这回是真不想再理管军了。她急匆匆地在前面走着,管军在后面紧追不舍。胡小玲猛地停住,怒目圆睁地瞪着管军道:“以后,你别再来派出所找我……我跟你没关系了。”
管军急了,又追:“你站住,把话说完了再走!”
胡小玲又生气又委屈,边走边道:“你太给我丢脸了!”
胡小玲这句话戳到了管军的心窝子。管军不追了,停住脚步冲着胡小玲的背影道:“你不会认为我和涛子是争着跟妮可上床吧?你要是这么想的,我可就什么都不解释了,我觉得这想法太低俗……”
胡小玲猛地停了:“低俗?你说谁低俗?你说我低俗?”
管军避开胡小玲的锋芒,眼睛看着别处:“我没说你,谁那么想谁低俗!”
“不这么想,你让别人怎么想?深更半夜你和涛子在妮可的房子里打架,你想让别人怎么想?你和涛子是约好了上妮可家打架的吗?不是吧?那我问你,是你先去的还是涛子先去的?如果是你先去的你去干嘛?如果是你后去的你去干嘛?”
管军也生气了:“你要这么问,我一句都不说了,你回你们派出所看笔录不都完了吗?”
“我不看笔录!你跟妮可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就问你这个问题!”说着,胡小玲的话音儿哽咽了。
管军也知道女人是哄出来的,再说胡小玲生这份气也正说明她在乎他。管军愣了愣,走近两步:“吃醋了?”管军这才看清,胡小玲哭了。他一把抱住胡小玲,话音儿温柔地安慰道:“真吃醋啊?我去找妮可干嘛你不知道吗?老虎在深牢大狱里头,把妮可托给我了。你不知道人在深牢大狱的滋味儿。知道外面有人等着是一个盼头儿,没人等,那真就是釜底抽薪了,觉得一点儿盼头儿都没了,心里真觉得天寒地冻,一凉凉到底,一天一天地觉得天长,觉得难捱,有时候还觉得捱过去又怎么样干脆就别捱了吧?有因为这个绝望寻死的,有逃了抓回去更绝望的,当然了大多数也就是熬着……可你说,哪条路那滋味儿能好受?”
胡小玲听得出这是管军的肺腑之言,但还是气呼呼地把管军推开了。管军替胡小玲擦了擦眼泪:“老虎托付我一回,就让我照顾点儿妮可,让妮可等……妮可要是不等,老虎的心没准儿也就凉了。那老虎不就没个盼头儿了吗?涛子不是东西,怎么就跟妮可勾搭上了。我跟涛子是什么关系别人不知道,你最清楚了吧?你想想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我跟涛子这辈子,真是冤家路窄了。”后半句话,管军都带着苍凉了。
“你……还想怎么样?”胡小玲知道管军一直想着复仇,又开始担心了。“过去的事儿就过去吧,别老想着,打架的都是那样儿,这回输了的想在下回赢回来,这样就没个完……”
“我倒是想着让它过去……可这回妮可这事,看着是他成心跟我过不去了。”管军说着,又故做轻松地笑笑,“行了。反正你知道,打到派出所去不是我成心的,我知道给你丢脸了,是吧?……你罚我?怎么罚都行。”
胡小玲笑了一下:“行了……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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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薛冬娜从哪得着的信儿,知道管军又起来了,就主动找上门来。薛冬娜在管军的办公室转了一圈,看着办公桌,椅子,办公环境,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这草鸡真就能成凤凰。正在薛冬娜百感交集时,管军进来了。
管军一见薛冬娜,一愣:“你怎么来了?”
薛冬娜笑了:“我等你半天了,你手下没告诉你啊?”
“你可真行!我找你找不着,可我怎么到哪儿你都能找着我啊?”
“对啊,闺女是我生的啊。”薛冬娜笑着道。
管军没办法了:“……那说吧,找我什么事……先说好了,借钱没有,我的钱都是贷款……”
薛冬娜笑了,在管军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咱俩之间还谈什么钱啊?……你现在又是一个有钱人了,年轻,前程似锦,又这么帅……我都有点儿后悔了……”
管军忙伸出手做出停住的手势:“你打住!我告诉你啊,我有女朋友了……”
“谁啊?阳阳说是那个女警察……”说着,薛冬娜讥嘲地笑了,“我不信,你没病吧?”
话音未落,胡小玲来了。胡小玲怎么也没想到薛冬娜在,还看见管军和薛冬娜坐得又那么近,好像两个人还谈笑风生的聊得正欢呢。刚从妮可那醋缸里出来,胡小玲接着就掉进薛冬娜的缸里去了。女人呀,吃醋这本事看来男人是比不了。胡小玲脚下步都没停,转身就往外走。
管军一看,急了,三两步就跨到胡小玲身边:“哎……这我得重点介绍一下,这关系跟以前不一样了……这是我未婚妻胡小玲,这是我前妻薛冬娜。”
管军介绍完,往后撤了一步。剩下胡小玲和薛冬娜面对面了。到底还是情敌,谁跟谁都没打招呼。管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俩怎么不说你好啊?”
薛冬娜打量胡小玲,撇着嘴道:“未婚妻啊?未婚那就不叫妻……”
胡小玲也不示弱:“从法律上说,前妻就更不是妻了。”
管军只能接着给胡小玲赔不是,解释,累呀!
“别生气……”管军边说,边给胡小玲夹菜。
“我不是生气……你现在周围真是气象万千啊!有了钱,是不是就得这样儿啊?”
“什么话!她是前妻,孩儿的妈,你说能不理她吗?再说,你能彻底地不理江建平吗?也不能吧?”
胡小玲给问住了:“你怎么说什么都有理啊?”
管军笑了:“本来!……这点你就没薛冬娜明白,你看薛冬娜怎么说的,历史是永远也抹杀不了的。”管军说着,把一个剥好了的虾递到胡小玲嘴边,“张嘴。”
胡小玲觉得别扭,指指盘子:“放这儿。”
管军看看四周,笑笑:“怕人看见?快吃,没人看……”
胡小玲忙拿手捏过去,也笑了。
管军也松了口气:“哎哟姑奶奶,见你一个笑模样儿也真难,一天到晚沉着个脸,跟石头似的,掉地上都砸一个坑!……该你说了,跑我办公室找我干嘛,不是为查岗吧?”正说着,管军手机响,忙接听:“喂……知道知道,我马上回。”
胡小玲看着,没话了。
“说吧,我听着呢,找我干嘛?”
胡小玲看着他:“着急了,要走是吧?要走你就走,我不说了。”
管军是着急:“我不走,我听你说……”
“我跟你谈恋爱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我们整个派出所没有不知道的,连分局都有一半知道了……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结婚?这事儿我得好好想想……这可是终身大事。”管军起身要走。
胡小玲一把把手机给按住了。
管军着急了:“我不说了吗得好好安排安排!我这不是忙着呢吗?顾不上。快点儿,工商局李局长来了……我得去。安排好了我答复你。”
“你答复我是亲自答复啊还是派秘书答复啊?”
“抬杠!”管军忙拿手机走了。
把胡小玲一个人撂那儿了。爱情啊,好像被管军挂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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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军站在桥下面东张西望的,看样子是在等人。这时,一辆摩托车“嘟嘟嘟”过来了,直接地停在了管军面前。骑车的人摘下头盔冲管军一笑。管军都傻了:“我的妈!”
没错,此人正是管军的妈,管大妈。管大妈满脸褶子了,却化了浓浓的妆,敷很厚的粉,脸上白花花的。管大妈把头盔挂在反光镜上,挺洋范儿地上来拥抱管军一下,左边亲一下,右边亲一下。
管军都让自己的妈弄糊涂了,说话都不利落了:“……你,你,你……怎么没坐火车啊?我还纳闷呢怎么让我立交桥底下等啊?!”
“我这不是也到了吗?得啦,甭一脑门子官司,不就怕你妈被车撞死吗?”管大妈说完,又咯咯笑,脸上的白沫子掉下来就在阳光里飞,就像当空攘了把白面似的。
管大妈跟着管军来到他的办公室,看管军这什么都好,沙发,灯,植物,一样样的看,一样样地摸:“好,好……真好!这沙发好,灯好,树也好,你看着也挺好,不跟我想的似的跟个土耗子似的!”完了才说自己,“老了,没几天活头儿了,就想天天都活得有质有量的,想干嘛干嘛。这不是你也出来了,我也没什么可惦记的了。”
管军对管大妈骑摩托那事儿还心有余悸呢:“那您以后也不能骑摩托车满世界跑去。”
“不去。我就从东北到北京,没多远……”管大妈笑了,有点儿不好意思,“东北我不想回了,跟着你,成不?”
“那我爸呢?”
“你爸先看家……”管大妈又不好意思了,“跟你说点儿事儿……”
“说。”
管大妈扭捏地道:“我欠债了。”
“欠多少啊?”管军提心吊胆地看着管大妈。
“我吧,这回还真是躲债躲出来的。那谁……就咱们小区二楼小四儿他爸跟我说高利贷赚钱,比银行利息高好多,我就跟亲戚朋友借了点儿,凑了五十万给人家放高利贷,没想到,人家一拿到五十万,就人没影了……利息一分没见着,就见着俩眼儿一摸黑了……儿子,妈后半辈子可就靠你了……”
管军愣了:“您说多少?”
“五十万。”
管军急了:“你靠我干什么?还高利贷?!”
管大妈也有理:“你嚷嚷什么?不就五十万吗?要不了你命!当初要不是我,有你吗?小时候少给你吃一口奶,你能活到今儿个吗?”还是那样,管大妈一说话白沫子就在阳光里飞。
管军没脾气了。
“对了,你电话里不说要结婚吗?你媳妇儿呢?”
管军愣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妈,见媳妇儿行!丑媳妇早晚都得见婆婆……不过丑话我得说头喽……我可没想找一个黄花大闺女!”
管大妈咯咯坏笑:“这我知道!这年头儿啊,黄花大闺女打灯笼难找。”
“您跟我八成不是一个意思……”
管大妈狐疑地看着管军:“那你啥意思啊?”
“……这么着得了,您就连我媳妇,我丈母娘,还有我儿子……凡是跟这事儿有关系的,您都一块儿见了得了。”
管大妈嘴里又喷出了白沫子:“怎么……拖家带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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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大妈大老远从东北来了,管军得让大家出来聚聚,见见面。管军在酒店里订了一桌丰盛的晚宴,把江大妈、胡小玲、庆庆、阳阳都叫了去。
管大妈手里拿着一个画着梁祝的团扇,还是浓妆,厚粉,白花花的脸,往那一坐就开始直直地上上下下打量胡小玲。江大妈眼睛也是直直的,上上下下打量管大妈。从眼神就看出来了,两边儿互相没看上。
管军推推管大妈,笑笑:“妈,差不多得了。也就小玲皮实,不皮实都让你看没了。”
管大妈打了管军一下,脸上没有笑容:“小玲今年多大岁数了?”
一句话,把江大妈和胡小玲问不高兴了。胡小玲看看管军,话也直:“管军没跟您说啊?我比他大……”
管大妈“哟!”了一声,把音拉挺长,差点从北京拽东北去,让人听着特别扭!
管军不高兴了,话又直又冲:“妈,我怎么没跟您说啊!我不是告诉您了吗?她比我大三岁,离过婚,带着孩子,这不庆庆这儿坐着呢……刚不都跟您介绍过了吗?”
管大妈又上上下下打量胡小玲:“噢,是大。看着就比你大。”
江大妈一打坐这儿,就对管大妈没好印象,这回苛碜话也来了:“谁说小玲大,小玲那是工作累的,不像有的人,老黄瓜潲水,老窝瓜挂灰,装嫩!”
管大妈看着江大妈,也不示弱:“听说您也不是小玲的亲妈吧?”
江大妈眼皮一翻,话音挺大:“不是。我比她亲妈亲,我是她亲婆婆!”
这都是什么人物关系啊,前婆婆领着前儿媳妇看新婆婆!?
江大妈说完站起来,拉住胡小玲道:“行了,人也见了,小玲咱们走。要怎么着你们回家商量去吧,我们就犯不着听了,回头管军给个回话,什么时候送彩礼说一声儿!……想退亲我们也接着!”说完,走了。庆庆也跟出去了。
管军忙阻拦:“哎,江大妈,小玲……”可没人听。管军见人都让管大妈气走了,跟管大妈急了:“妈你干嘛呀你?”
管军急,管大妈却不急:“你急什么呀?我说的句句是实话!我看着是大,比阳阳她妈可大多了。是不是阳阳?”
阳阳没说话,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表情是一片漠然。
江大妈仨人出来到外面,江大妈来劲了:“我看着那老太太就不是善主!你看那脸弄得,赶上老妖精出世了!那就是一个大搅和!”
胡小玲没心思说话,默默地走着。
江大妈真是比胡小玲她亲妈还亲呀:“我就不信了,本来你这跟管军在一块儿我还觉得你屈得慌呢!她还挑三拣四了?不行!”江大妈说着,又安慰胡小玲道:“甭着急!她就是有金刚钻我还有孙悟空那定海神针等着她呢!管军这小子,踏踏实实跟你结了还就罢了!不结,你看我跟他翻扯!”
剩下庆庆在一边跟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什么也没说,但是他看出来了,他妈是真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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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管大妈还是一个社交活动家。她来派出所找胡小玲,胡小玲不在,就跟李海洋聊上了:“冬天吧是冷,夜里不能上外头撒尿,不等尿完冻上了,还得拿个棍儿敲。”
李海洋哈哈笑。
管大妈还一本正经的:“是真的,我们那儿是这样。怎么说冷呢!哪儿没捂严不能出门儿,进了屋要是哪儿疼没事儿,哪儿要发木千万别动,准冻僵了,一扒拉准掉下来。特别是鼻子,耳朵,都是脆骨……”管大妈的话没说完,胡小玲进来了。
李海洋还笑着:“……小玲,找你的。管军他妈可真有意思。”
胡小玲冷淡地道:“您找我有事吗?”
“有点儿事儿,咱出去说去?”管大妈说着看看李海洋。
胡小玲已经预料到了什么,豁出去了:“这儿说吧。”
“是,那啥……我觉得吧,知子莫如母,他从我肠子爬出来的,他什么德性我最清楚,喜新厌旧,朝三暮四,身上还有历史污点……我吧,跟管军商量过了,我觉得他怎么也配不上你这警察。我说就算了吧。”
李海洋都听愣了,不时地往胡小玲这边看。胡小玲没说话,当着派出所同事的面儿,接着管大妈的话。
管大妈接着道:“那啥,我代表管军,代表我,代表我们家人,给你道个歉。以后你们就做个好朋友也挺好,啊?”
胡小玲还是没说话。
“那我可走了……”管大妈说着,看看胡小玲的表情,又对李海洋道,“小伙子我改天跟你聊啊。”说完,管大妈大摇大摆地走了。
李海洋愣住了:“哎!……这老太太不成下最后通牒了吗?”
胡小玲忍着眼泪,什么都没说,出去了。
派出所怎么了?派出所也免不了地飞短流长。管军那么热火朝天地追过胡小玲,也那么热火朝天地跟人说过要跟胡小玲结婚,可后来结婚的事突然鸦雀无声了。现在又冒出了管大妈,代表一切地公开宣布管军和胡小玲以后只是一般的朋友。胡小玲在派出所一下子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胡小玲真的不理管军了,人不见,电话也不接。这么一来把管军夹在了中间,一头是亲妈,一头是自己的至爱,着实难受。这些天灯具城的事儿又特别多,外加新房子要装修,管军两头跑,忙得脚都快着不着地了,所以就没顾上去派出所找胡小玲。
这天,管军带着管大妈和阳阳去平房收拾东西,搬家,江大妈沉着脸,推门进来了。江大妈一看,屋子里这份儿乱,火气一下子就顶到了嗓子眼儿:“都给我别动!”
管军他们真真儿地吓了一大跳。
“哟,江大妈,您怎么了?”说心里话,管军对江大妈是有感情的,因为管军刚出来时是江大妈给他解决了住的问题,再加上这么长时间相处,他知道,江大妈不坏,好人,所以几天不见江大妈,一开口就带着热乎劲儿。
江大妈不理那套:“都给我搁那儿,别动,我的房子!”
管大妈不乐意了:“你的房子,可东西是我们的啊。”
江大妈看着觉得有点儿不对了:“怎么着啊管军,你们这是……”
管军笑笑道:“大妈,我不是买房了吗?装修好了,我这都麻烦您好长时间了,忙着给您腾房呢!”
江大妈愣住了:“合着你是要搬家呢?告诉小玲了吗?”
“没呢……她也不理我啊,打她手机也不接。”
“不理你?她不理你时候多了,以前你怎么找她来着?你求着她的时候你怎么找她来着?她天天都在派出所扎着,你不认识那门儿是怎么着?”
“大妈,老去派出所不是怕对她影响不好嘛?!”
江大妈生气,脸朝屋里坐门槛上了:“影响不好不在乎这一回两回!搬家?!黑不提白不道就搬了呀?那小玲算怎么档子事儿?得给我个说法儿。要不,你甭搬。”
管大妈笑了:“哟,我听着这意思,我们家管军要是没买房,还就在这儿给你们倒插门儿当姑爷了?我要是不在这儿,您是不是就把他扣下了?”
江大妈不理管大妈,话就冲管军说:“人不能没良心,管军!你是怎么一步一步到今天这份儿上的,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多摸几下心口窝问问!你做生意的本钱都是小玲给的吧?为了你做生意小玲把自己住的房子都押给银行了……现在怎么着,不能说你发财发上天,一脚把小玲踩到地吧?再说了,小玲比你大,她又是警察,不是她追你吧?你当时心里是想起什么来了追她,你觉得她是花啊朵啊你追她?现在怎么着,觉得不新鲜了,说甩甩说扔扔,那我得骂了,是人生父母养的不能干这事儿!这叫缺德!”
管军挂不住了:“江大妈……”
管大妈把江大妈拦了:“我说,怎么这么说话呀?合着你们还讹上我们管军了?管军,欠她多少钱,还她,从今以后还就跟她一刀两断了,能怎么着?!男男女女谈恋爱,成就成了,吹就吹了,又不犯法,还能把人逼死啊?那我也有话说,这叫仗势欺人了!”
江大妈站起来:“我们仗势欺人?我们没权没势!帮你们的时候我们掏心窝子帮,现在你们得了势了拿人心往脚底下踩啊?!人的良心不能让狗吃了!也别再脏了我眼前这三尺屋地!都给我出去!”江大妈手指着门外,一点儿都不由分说了。
管大妈从管军手里把他抓着的一件衣服夺过来扔了:“走!走就走!这么一堆破烂你要它干什么?进了新楼肯定都买新的,我搬过家有经验,都配不上。老嫂子,就送你了。我们空身儿走,省得找搬家公司了。你看清楚了,我们可是横草没拿竖草没捏,别等我们走了又找后账。”说完,把管军、阳阳生拉了出去。
江大妈也没回头,听见从门外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