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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66 我和老韦

作者/孟晓智

79岁的老韦白发苍苍,一脸慈祥。和许多老人一样,老韦有高血压和糖尿病。但精神一向积极乐观,从不哀伤叹气。老韦不是别人,她正是我的外婆(我们这儿习惯叫做姥姥)。

老韦平时格开朗,笑,在家喊我爸老孟,叫我老石,最逗的是老韦经常叫我159——“159回来了!”、“159吃饭了吗?”、“159出去干啥了?是不是搞对象去了?”、“159啥时候结婚呢?”……

159是我手机号的前三位,有段时间老韦一直在记我的手机号,所以总是每天自言自语地念叨……

每天吃过晚饭,一家人围坐在客厅,聊天开玩笑。有一天我爸说:“韦老太太呀,我们以后叫你老韦好不好?”

老韦笑眯眯回答:“老韦就老韦,反正俺是家里最老的一个!”

老韦最早住在老城区的中心地带,我小时候也有大半时间住在她那儿。在我的记忆里,不管炎炎夏日还是寒风凛冽,每次妈妈骑着自行车把我送进小大院(老韦家的院子的名称),我远远的就能看见老韦满脸微笑地坐在那里。她看见我们来了,连忙起身,提起小马扎就朝我们走来,然后拉着我和妈妈就回屋,问寒问暖,给我吃好吃的水果和点心,然后独自一人去厨房做饭。

那时住在老韦家的,还有大我十个月的表哥。我们哥俩小时候,都非常淘气,经常四处乱跑,惹是生非。老韦每次出门买菜烧香磕头,都会把我俩反锁在屋内。屋里有饭有水,还留个了小盆子让我俩大小便。但我俩就算不出门,也不会让她省心,常常会在床 上打架(记得那会总扮演街机游戏“拳皇”里的人物,来真人PK),互相扔东西(枕头、毛巾、被单,逮到什么扔什么)。有一次激战到紧要处,我俩甚至把天花板上的吊扇也给砸坏了,然后祸不单行,一声巨响,床 板也裂了。

老韦回来后一看,气得拿起自制的“咕嘟锤”(一根木棍,木棍一端缠着许多棉花,然后用花布缝起来)开始教训表哥,而我则在一旁暗自窃喜!如今看来,老韦有许多迷信,哥哥和弟弟打架,肯定是哥哥的错,不为什么,因为哥哥年纪大,哪怕只大几个月,哥哥也要让着弟弟。

1996年,老城区拆迁,小大院顷刻间变成一堆废墟。老韦提着大包皮小包皮搬来我家,从此以后开始真正地进入我的生活。

老韦刚来的那几年,和我同睡在一张可以折叠的大沙发上。我总是抱怨老韦晚上睡觉打呼噜,吵得我无法入睡。老韦则笑道:“那我以后睡觉小点声打呼噜!”我不以为然。

到了1998年,我已习惯了老韦的呼噜声,或者说,老韦睡觉时总是刻意把呼噜声压到最低。因为我睡觉很轻,稍微有点声响就会醒,开灯或有一丝亮光也会睡不着。

也不知道老韦那段时间睡眠好不好?我没问过,老韦也没提过。

老韦的耳垂非常大,我说老韦这辈子肯定特别有福气!我说,你姥姥这辈子行了一辈子善,应该是有福气的人。可是,你不知道你姥姥年轻时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我姥爷三十九岁就去世了。每当老韦提起我姥爷时就没一句好话。老韦说我姥爷不争气,喝酒生气,最后得了肝癌。那是一九七几年,老韦领着姥爷全国各地求医看病,最后在上海的医院里确诊了肝癌。那一次,老韦和姥爷在医院外的马路牙子上坐了很长时间,老韦一直哭,因为她知道,肝癌是绝症,治不好的……

老韦曾经伤感地对我讲述过去的事儿:“我一个人一手拉扯养大你妈妈,你舅舅,你大姨,你姥爷撒手一走,啥也不管了,哎,算了!不提他啦……”

我握住老韦略微冰凉的双手:“姥姥,你别难过了,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老韦欣慰地看着我,一言不发,笑得很慈祥。

老韦一共走丢过两次,都是在我家。

那是2008年前后,当时的老韦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有时清醒有时糊涂,还经常喝错药。

那时我家已搬进新楼房。老韦以前住惯了老城区的小院,住进楼房自然倍感孤独,家里人每天上班,除了饭点回来做饭,晚上回家睡觉,其他时间都是老韦一人在家,所以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韦不甘寂寞,就提着马扎下楼去找人聊天了。大概是因为老年痴呆的缘故,老韦后来想回家的时候,看着一座座类似的高楼犯了迷糊,顿时就不知道家在哪儿了。到晚上家人都回来了,才发现老韦不见了。一家人心急如焚,马上发动身边所有亲戚朋友开始寻找老韦。我和表哥骑着自行车和电动车踏遍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妈妈和大姨也到以前的老城区去找。当时天色已晚,乌云密布,如果下雨的话该怎么办?老韦饿了渴了怎么办?老韦身上没有一分钱!说着说着妈妈和大姨都哭了,我舅舅气得怒斥我们:“一个大活人都能给弄丢了?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表哥说:“都这个时候了还互相埋怨有啥用呢?!”

报警,电视台、电台播寻人启事,全家人都在祈祷。我把手机充满电,期待着老韦能打电话给我,因为老韦只记得我一个人的手机号!那时,我心中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老韦一定会找到!老韦一定会给我打电话……

果不其然,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一听老韦安然无恙,我瞬间泪如雨下,全家人悬着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那是第一次感觉险些失去老韦。老韦一进门,满脸黝黑,笑眯眯地看着屋里的人,说:“俺饿了,有包皮子吗?”

在场所有的人都笑了,我舅舅二话不说就下楼去买包皮子。

我们开始对老韦问寒问暖,老韦嘴很硬,坚决不承认自己迷路走丢了,一直坚持自己是回老家看了看。大家无语,只好相视而笑。

第二次走丢,也是打的我的电话回的家。这次更危险,老韦居然一路走到了城外农民的菜地里!后来我听老韦说,当时她又累又渴,找不到回家的路,就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看见几个民工在修路,老韦就疲惫不堪地对他们说,俺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俺家住在健康园,俺借你的电话给俺家人打个电话可以吗?

民工兄弟人很实在,问老韦电话号码是多少,老韦一字不差地说出来我的手机号……

我紧紧地抱住老韦,暗下决心,以后要好好照顾老韦,绝不能再让她走丢了!

老韦不知从哪儿听说到有人拖欠我稿费,所以每次见我都问,钱要回来了吗?我苦笑摇头。老韦说,没事儿,慢慢要,欠钱还钱天经地义,等俺家智儿把钱要回来了就带我去北京旅游一圈儿去!我听完,感叹万千,搂住老韦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老韦,北京七日游,你外孙全包皮了!

老韦哈哈大笑。那一瞬间,我看见岁月印刻在老韦脸庞上的密密皱纹。

可能是因为工作不顺心,也可能是因为爱情不圆满,这两年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老韦有所忽视,少了前些年的热情和关。以前我总是看着老韦吃药,吃饭,吃完饭帮她漱口,摘掉假牙,给她烧洗脚水,晚上给她盖被子……而这两年这些事情都是妈妈在做。

每次我回到家,老韦总是亲切地跟我打招呼、说话。那段时间我心烦意乱,一副理不理的样子。有时候脑子放空的时候,才想起坐到老韦身旁,握着她的手,和她说一会儿话。老韦每次都掐掐我的手腕,然后认真说道,智儿上辈子是个女孩儿转世的,你看这骨头多细啊……

2013年5月31日,我领了工资,哼着小曲骑着电动车往家走。这时,朋友打电话过来说咱们的微电影 今晚审片,明早要上传,让我过去看看。

有那么几秒钟,恍惚之间,我很想给老韦先买点鸡腿鸡头回家,因为老韦平时吃肉,发工资了嘛,给老韦改善一下生活。可不知怎的,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只闪过了一下——明天再买也不迟嘛。半途路过家门口,车也没停,就继续去了朋友家。

在朋友家忙到晚上十二点半的时候,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我接起电话,只听见妈妈的哭声:“智儿,快点回来吧!你姥姥她不行了……”

我眼前一片漆黑,迅速挂掉电话开门离开,下楼时双腿发软,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回家路上,我把电动车开得飞快,心中默念着:老韦没事!老韦平安!

当我跌跌撞撞地冲进家里的时候,看见老韦紧闭双眼,躺在床 上。我一下跪到老韦身边,扶着老韦的后脑勺和肩膀,哭着喊着:“姥姥!姥姥!……”

这时,我仍旧坚信老韦依然活着,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了而已。直到120赶来,做了检查,医生才遗憾地说,准备寿衣吧!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俯下子抱住老韦嚎啕大哭。妈妈更是悲痛欲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后来我的脑子都是恍惚的,买寿衣(以前老韦自己准备的寿衣找不到了),穿寿衣,把元宝握在老韦手里,穿鞋,戴纱巾,送到殡仪馆,吊孝,火化,埋葬骨灰……

老韦躺在恒 棺材里的时候,我一直守在她身边。老韦还是那样慈祥,脸色安详,没有一点受苦的样子,仿佛只是沉沉地睡去了似的。妈妈握着我的手说,老韦行了一辈子善,到死时没有受苦,这身寿衣可能是老韦这辈子穿的最贵的衣服了……

守夜时,我不断自责。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直到老韦去世的前一天,我还因为老韦用我的牙刷刷了她的假牙吵过她,嫌她吃饭慢,菜掉在地上,埋怨她总是捡饮料瓶上楼……

但这么突然的,老韦就走了,没有等到我带着她去北京旅游,没有吃到我给她买的鸡腿鸡头……

人生苦短,光陰易逝,我为自己再没有机会向老韦尽孝而深感遗憾。翻开手机里我和老韦的合影,老韦慈眉善目,笑得那么开心,我想,老韦一定会上天堂,那里没有痛苦,老韦也会原谅我的不懂事,家人健健康康地活着就是对老韦最大的孝顺。

看到爸爸妈妈的白发在一天天增多。他们手上、胳膊上和脸上的老年斑,也越来越明显。妈妈总说那是死亡斑,意思是,人老了,死亡正在一步一步近你!

人生最不能等的就是孝顺。我想我对老韦的遗憾,唯一的弥补方法就是时间多陪陪老爸老,而且必须说到做到!这样的话,我想老韦也会含笑九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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