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覃仙球
1999年2月14日,除夕前,我终于下定决心给小冰写了一封信。信寄出去之后,我就知道自己失败了。再过两个月我将满12岁,正在陷入我人生第二场狂一热的爱情,头昏脑胀,好像生病发烧。
请永远不要随便耻笑一个12岁大龄儿童的爱情。请回头想想你们12岁时的样子,是不是几乎都是一个模样,瘦瘦伶伶的身一体,站在人前面有赧色,眼泡也莫名其妙地鼓起,似乎充满了泪,两只手局促地下垂着永远不知道该往哪里摆。那时侯你也在偷偷喜欢着谁吧。TA的声音,气味乃至一个隐约的影子,都能令你的心脏轻微一抽一搐一下。就像一只生活在原野里的敏一感小动物一样,你调动起全身的感官,追踪所有关于他的蛛丝马迹。你会变得优柔寡断多愁善感,情感丰富而且廉价,你平生第一次尝到一种苦涩而火一辣的情一欲味道——那是因为你体内的荷尔蒙开始旺盛分一泌了。如果你还能记起这些哪怕只有一点点,就足以原谅我在这里一再地,反复地,语焉不详地回忆这些幼稚夭折的旧情事。
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每一段感情事件——我甚至怀疑可以称之为事故,无非都是这样。相互的谨小慎微的好感过后,开始摩一擦,碰撞,分裂,进入休眠期,直到下一次再被人唤醒,带着火山一般的毁灭一性一喷一发。
我和小冰也仅仅是相处了短暂的一个月,肉一体上浅尝辄止。我们尚未知道如何深入。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仍然主要是一个儿童,不知道应该如何解决成一人 世界的问题。而小冰已经开始步入那个以情一欲取胜的环节。
有一年清明,我生日。好像已经是初三了,清明放假回来,我回学校,在自己的床 铺上发现了一个信封,打开来,里面是几张照片。小冰和他的表弟。他父亲。他母亲,坐在一块岩石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些照片。宿舍里刚好陆续有人返回了,我慌张地把照片塞回信封,一下压在席子底。后来我再见到他,就慌忙掉开头。春日和暖,开始拍毕业照,我穿上白色衬衫,站在人群里面,眯着眼睛,小心翼翼作出一个微笑。小冰站在很远的后排。我已经开始比他高了。
2002年2月14日,我坐了一个小时的汽车,终于来到猪的房间里。我特地买了一大袋的徐福记巧克力——我只买得起这一种巧克力,当时在超市里的标价是16元一斤。我攥着一袋五颜六色闯入县委大院那座陈旧的家属楼里,和猪玩了一个下午的大富翁。那是我唯一会玩的游戏。我看着猪的眼睛,眼角下垂,眼球是晶莹的浅褐色,眼睛下是丰润的双颊,柔软的嘴唇如同一枚新鲜的苹果。彼时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小冰,完全沉浸在一场全新的迷恋里。那是2002年春季,仿佛天地初开,万物刚刚被创造出来,一切都散发出浑然的光。什么都可以变得更好。
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开学后,几乎所有人都猛然发现我和猪的关系变得异乎寻常地神秘。在上一个冬天里,他偶尔会和一群无聊的男生去我位于教室角落的单人座位那里。如果有人对我的嘲弄过了头——其实我非常习惯了这种嘲弄,他就会为我激动地辩解。到了春天,更多的时候他和我单独在一起。春天的风很大。有时在陽台上聊天,他会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吓一跳。这时他说,你这么瘦,风会把你吹走的。这是我从小到大听到的,最为甜蜜的话。所以后来不管我的朋友们不停在我耳边说他有多么难看多么惹人讨厌,我都不为所动地一爱一着他。直到今年,他24岁了,老得非常之丑,已经要和女朋友谈婚论嫁,我还是忍不住在给他的电话里恨恨地说祝你本命年倒大楣。可见我有多一爱一他。
2004年2月14日,我和班里的一众男生坐在某个肮脏的小饭馆里,大呼小叫地喝酒,吃大盘鸡。我紧紧挨着何,他说着好听的普通话和其他男生拼酒,偶尔转头过来对着我笑,令我产生错觉,以为他异常优雅,而且是一爱一我的。后来我喝了很多酒,如愿以偿地醉倒了。回学校的路上,何一路搂着又唱又跳的我,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学校里。然后我们就一起睡觉了。第二天早上起床 ,每个人都去教室了,剩下我和何两个人。何光着身一子在水房里洗澡,我就像个流一氓 一样倚靠在门边看着他。那是南方少年才有的身一体。他洗完澡,我招手叫他过来,待他站定,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放进他口齿间,再指指自己的嘴巴,他顿时明白了,俯身下来,把巧克力送进我嘴里。我闻见他头发上的海飞丝香气,蓬松得好像梦一样。
那个春天我生活在无止尽的慌乱和嫉妒里。快高考了,我变得十分焦虑。我的成绩似乎已经到了一个尽头,再也没有提升的空间,而距离我预想的学校还相距甚远。但其实更多的还是嫉妒——十分疯狂的,刻毒的情绪。我知道何喜欢着某一个女生,她皮肤黝一黑,胸部丰满,是个十足的騷货。我在假想里一次又一次妄图杀死她。后来何生病了,他拒绝了我的帮助。我终于知道其实不管做多少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包一皮括杀死他所有的女人。他永远不可能一爱一我。
后来我就恍惚地考大学去了。老子不能被人一爱一,还不能考大学么。于是就考上了大学。那些发生在小城镇里的繁琐小爱情,一一抽一就过去了,根本来不及惋惜。大学里我把自己埋了起来,像一只鸵鸟,以为把脑袋插一进沙子里,看不见时光一层层滑过去,就可以保留住一大把的年少张狂。还是没有一爱一,四年就过去了。
2005年,我和小冰联系过一次,在网上,通过各种渠道,他找到了我。在那个不停尖一叫的对话框里,我问他,你那时是真的喜欢我吗?他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小了。我没有说话,再过后他就从我的好友列表里消失了,再也没有联系。听说他去了广东,和他叔叔一起,开大客车。寒假回家,我听说何已经和那个黑脸大胸女生上床 了。我当时恶毒地希望黑脸大胸女生发现何的雞一巴弯曲于是无情抛弃了他。
后来又接到猪的电话,我说你的婆一娘一不是老说要自一杀么,怎么还不动手,猪就愤怒地挂掉了电话。我本来以为他们是一爱一我的。
2013年2月14日。我坐在南方小镇的网吧里,身边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南方语言,遗憾的是我都能听懂。年轻的少年少女们,在热烈地谈情说一爱一。他们不再像我那时侯,一爱一一个人需要准备很长时间,像打一场战争一样,埋伏漫长时间之后,还是全盘输掉了。他们现在有网络,有各种先进的科学技术,爱情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件艰难晦涩的使命,一爱一起来轻松无比,如同进门之后脱一下一件外衣,出门再套一上那么简单。他们不再需要因为爱情而不断损耗自己了。这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他们比我幸运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