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王子
W市是我见过最糟的城市之一。
它的火车站低矮,黯淡,仿佛刚刚修好就旧了。墙上的广告牌也是乌七八糟,有汽车经销商投放的豪车广告,有五星级酒店的广告,其余要么是广告公司自己的广告,要么就是在招租——这说明当地贫富差距严重,除了给富人们享受的那些,已没有什么像样的企业留下了。
事实上走出站来,你仍旧可感受到这一点。我一直觉得,能坐动车的人,总归都是有点钱的人,但此刻仿佛整个动车上最穷的人,都在W市站下车了。大冷天不知为何还在流汗的、面色黝一黑的男子,矮小的,挑着一副扁担的中年女人,年轻人们都露出早衰的表情,身上穿着粗糙破旧的运动装,其中有一些还眼睛四下转,让你担心他会突然冲上来夺你的包一皮。我不禁加快了脚步想要快些从这人群中摆脱。但前面一个背着巨大包一皮袱的老人挡住了我,穿制一服 的人在不远处慢吞吞地检票,我只好低着头,希望这一刻能快点过去。
我注意到在接客大厅的周围有些栏杆,而这些栏杆也破旧得有些夸张。有些地方竟然已经弯了。很难想象这里的栏杆究竟是怎么弯的,人群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只能解释为有不小心的司机刹车失败,一直从外面的广场上冲到了此地,然后生生将其击弯。栏杆上的漆已经剥落了不少,而未剥落的部分看起来还很新。很显然,这也是当地政一府腐败造成的,因这些栏杆制成的时间不会超过2年,但刷的漆过于低廉,很快就掉了。这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是不可想象的,即使是马路边上的护栏,其上的漆也能耐受5年以上,若受破坏,市政也会尽快修缮,不可能任其如此。此地室内的栏杆能堂而皇之地糟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叹服。
出了接客大厅,来到外面的广场上,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外面果然一派萧条与破败,无数小个子的当地人紧紧跟着我,有的说老板坐车吗,有的说老板住店吗,有的看我不理竟已恨恨地开始自我表演:你走吧你走吧!你往前走!前面已经没车了!然后停步,顿足捶胸3秒,再次猛扑上来,老板上车吧,上车吗?马上就走!
我不得已冲进站口的一间烟杂店假装买东西,才算是暂时摆脱了他们。我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林总,我小赵啊,我到了。晚上在威斯汀是吧?我怎么过去?”
“小赵啊,我也在路上,现在派不出车,你自己过来威斯汀吧。六点半,大堂门口见。”
我挂了电话,看到烟杂店的女老板盯着我看,才发现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她的眼神没有表情,仿佛一只上了岸的鳄鱼。我想了想,没有马上出去,说,给我一包一皮软中华。
她没说话,马上弯下一身一子,在背后的柜子里掏了起来。她掏得非常慢,起先是弯着腰,接着竟蹲了下来。我感觉她不是在拿烟,而是在挖坟,最后她终于在一堆纸盒子里挖到了我要的软中华。拿了烟,我又拿了几颗茶叶蛋,然后丢给她一张一百块。
她在钱箱里翻了翻,突然露出了笑容——这笑容灿烂的像是一个不会笑的人第一次学会笑,你有没有1块钱的硬币?
我递了一块钱给她。她找好零之后,径自坐回椅子上看电视。我一边把零钱往钱袋里塞,一边打量她。她已瞬间回复了之前的那种鳄鱼表情。
出了烟杂店,广场上空了一些。前一班和我一起下车的人已经走了,后面的车还没到。运气还不错,在这样一个出租一交一 班的当口,我很快打到了车。但上了车我就发现自己忘记买回程票了。于是试着对那个后颈黝一黑的本地司机说,你肯不肯等我一会儿?你可以打着表等我,我去买张票。我一会儿去威斯汀,离这里很远,你总归是赚的。
他看起来听得有点吃力,然后嘟囔了几句我听不懂的本地话。
于是我又说,你要是不放心,我先给你20块。我肯定会回来的。
他突然爆发了,不行!你你你你自己肯吗?我要做生意的!他的普通话带了非常重的本地腔,还结巴,难懂,激烈,我有点觉得他几乎要从车厢隔离区里冲出来揍我。
我不死心,说,马上一交一 班了,你这会儿接不到比我更远的生意的。售票处就在边上,我5分钟就买好了。
他说,不行,不行,你走不走?我不等!
我终于意识到他无法一交一 流,只好下了车。接着我看他晃晃悠悠的开进了前面的公一交一 站,把窗玻璃摇下来,悠闲的一抽一起了烟。
我心里骂一操一你一妈一你个没脑子的傻一逼一,然后气呼一呼地走回去买票。天快黑了,风吹起来,广场边上卖茶叶蛋鸡蛋饼和烧饼的摊头前挤满了人,我闻着香味,有点饿得受不了,只得又走过去,买了俩烧饼。
等我买完第二天的回程票出来,我发现前面那个司机还在,但我没有去搭他的车。这会儿公一交一 站里停了不少出租车,我随便上了一辆,扬长而去。
在车上,吃完了烧饼和茶叶蛋,这个鬼地方带给我的糟糕情绪才稍微消退了一些。食欲仿佛是更深沉的一性一欲,相同点在于,一旦得以满足,人就能从魔鬼状态中恢复正常。
到了威斯汀的时候,林总和徐总已经在等我,他们俩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手里啥也没有,看来已经上去订好位子了,我走过去伸出手:“两位哥哥,好久不见。”
林总说,好久不见,辛苦小赵亲自跑一趟。一交一 通很糟糕吧?没想到你是坐火车来的,以为你会自己开车,所以事先没安排接车。是我疏忽了。
我说,没事,开车的话,司机太累,火车现在也很方便。
林总说,小赵见过我们徐总吧?
我说,见过的。上次在北京,你们的供一应商大会,一起沟通过。然后转过来说,徐总,还记得我吧?上次我听你演讲,受益匪浅啊!
徐总说,你才是年轻有为啊,小赵,赶快上去吃饭吧,大家都饿了。
餐厅订的是顶楼的景观餐厅,威斯汀的电梯似乎有点慢,寒暄过后,在电梯里没话说,三个人互相看看笑笑,随即将目光各自移开,我死死地盯着电梯的数字,到顶楼的时候,已经有点头晕目眩。
“V3林先生三位到!”跑堂大声招呼着,一个女服务员走上来带路。
这威斯汀酒店倒是建得异常豪华,想起前面火车站周围的萧条,我恍然如梦,接着又想到好像出站口看到的大幅广告,就是这家新开的威斯汀酒店投放的。
包一皮房里已经坐了两位女士。林总快步走上前,转过身来说,来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W市电视台的两位美一女 ,喏,主持人一胡一 巧巧,编导主任夏冰。
两位美一女 ,这位是上海来的大帅哥,大老板,傲领广告公司的总经理,赵晓熠。
我拿出名片,给两个女人分别发了一张,然后坐在了下首。林总坐在了一胡一 巧巧边上,徐总由夏冰亲自陪。
一胡一 巧巧是两个女人中相对年轻的,她穿着一件水绿色的薄外套,白生生的胸部从外套边缘的蕾一丝 里透出来,已然紧紧地靠在了林总身边,夏冰戴着一副眼镜,但并无损她的魅力,她比一胡一 巧巧要漂亮得多,气质也文雅,眼睛也不往一胡一 巧巧那边扫一下,她淡淡地和我打了招呼握了手。手非常软。徐总坐在夏冰边上,显得矮小而猥琐,却是硬撑着坐得笔直,时不时拿眼睛扫一眼夏冰。我心里暗骂这俩老东西不正经,心急火燎地为了生意把我叫来,却仍不忘记打后半夜的主意。
这样的场面也算是司空见惯了,服务员开始上菜,大家寒暄了一圈之后,我趁机把明年的预算提了出来:徐总,林总这边我们已经合作了半年,你可以了解一下,贵司上一上一下一下对我们也是非常满意的,接下来,我们还可以整合资源,有更进一步的合作。
徐总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其实呢,你们提过来的方案,包一皮括你们做的片子,物料,我都是看过的。我觉得还是不错的。
林总说,还需要徐总多多支持。给我们这些执行的人多提意见。
徐总说,小赵这边要多帮帮林总,我知道他压力非常大,我们内部的一团一 队,经常通宵加班,但你知道我,我要求非常高,我要求我们做的东西,起码在行业里,要是数一数二的。现在我对他们还是不满意的。
林总说,徐总说的是。我们要向赵总学习 。然后把头扭过来对着夏冰说,夏主任,你也要向赵总学习 。然后他又拉拉一胡一 巧巧,说,你们是搞传媒的,赵总也是搞传媒的。赵总在上海,生意做得非常大,明年马上要上市了。你们要多请教请教赵总。
我忙说,请教不敢当,多一交一 流吧。
林总说,我和赵总是老朋友了,认识很多年了,过去一直小赵小赵的叫,冷不防他已经变成赵总了,手底下也上百号人了。
夏冰的眼睛闪了一下,对我说,前面看名片,赵总不是开的广告公司吗?怎么也做传媒?
我说,广告是我们的其中一块业务,我们还有另外一块,我在上海当地整合了一些传媒资源。主要是一些报刊杂志和电视台的优质栏目。然后依托这些资源,我们做整合一性一的营销服务。刚给你的名片背后有我们旗下的一些主要媒体资源。
夏冰说,是吗,刚才没有注意。说着她拿起名片背过来看了看,说,还都是大媒体啊,那赵总真是行家了。
一胡一 巧巧插话说,赵总,你说我这样的,去了上海找得到工作吗?
林总说,怎么你要去上海?
一胡一 巧巧说,没有啦,人家就是问问。
我说,肯定找得到。你这样的人才,上海还是很紧缺的。不过我建议你不要进大电视台,而是要学着自己出来做栏目。
一胡一 巧巧马上一通雀跃,举起酒杯说,那我将来去上海了赵总要帮我的噢!
我心说,这个女人发嗲怎么不分个对象的啦。老林是个醋坛子,他的女人,我决不可沾染,然后忙站起跟她碰杯,一定一定。
林总怫然道,真是见了大老板就没方向。
一胡一 巧巧一拍林总的大一腿,说,讨厌!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引得胸口一片汹涌澎湃。
我转过来对夏冰说,夏主任如果有兴趣来上海考察,我也热情欢迎。
夏冰说,好,我也敬你一杯。
一胡一 巧巧显然已经被林总开过光了,而且开光的时间不会太久。而夏冰和徐总的关系,我有点吃不准,可以认为徐总还没有上手,也可以认为夏冰不是一胡一 巧巧这种小角色,她已经吃定了老徐,稳定了身份,无须在意这些场面上的逢迎套路,可以走一走淡定矜持的路线。
以我的年纪,夏冰要更对胃口一些。她让我想起我大学时有过的那一类女朋友。成绩好,皮肤好,作息正常,作风正派,没有做一愛之前都仿佛是一性一冷淡,做一愛的时候即使很兴奋也只会拼命地皱眉头压抑自己,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我拿眼睛看夏冰和徐总说话,她似乎意识到我的目光,巧妙地回应了我,又避免了徐总发现,我不禁浑身一阵燥一热 。
酒越喝越多,徐总终于松了口,说,明年的预算,让小林来定,只要是对品牌有利,我们就一定要做。我们还要全方位的合作,哎,小林啊,我听说今年的合作停了,是怎么回事?
林总大着舌头说,徐总,我们今年没预算了呀,穷啊,组织上也不照顾一下。很多该做的事儿都没有做。
徐总说,那你们合作下来感觉如何?跟我们以前的供一应商比呢?
林总说,赵总这边都是专业的一团一 队,正规军,和那些草台班子不一样啊!
徐总说,那我就放心了,也不用等明年了,下个月,把之前停掉的先接起来!怎么样,赵总?
我说,徐总,你让我非常感动。
徐总说,赵总,你们好好做,我明年要大力抓品牌,会有更多的预算。
徐总和林总喝多了以后要吃面条,我走出门外去找不知何时突然失踪掉的服务生。这时,W市的特色再次展现出来了。不过刚过8:30,这饭店的厨师居然已经下班,什么都没有了。而服务生明显是因为“居然有客人吃到9点还不走真是太烦人了”才自己跑到另一面的楼道里去和待下班的同事们聊天抱怨。那个除了个子高点儿一无是处的女服务生言不由衷地跟我道着歉:先生对不起了。我们这里都是这样的,8:30之后就不营业了。
那你们也不说一下?
我看另外那两位先生一直来的,我以为他们俩知道。
那埋单吧。
好的先生,好的马上,马上来。
说着她落荒而去。等她回来,我又让她去楼下开了两个单独的客房,并吩咐他们把房卡分别给到那两位先生。
安排好这些,我回到席上。没等我开口,林总说,小赵啊,是不是面条没有了。
我说,是的,厨子下班了。
林总说,你一去,我们俩就想起来了。我们相谈甚欢忘记时间了。W市的特色就是这个,晚上人们下班早。
我说,那我们要换个地方再继续吗?
林总说,不用了,不用了,今天很开心了。
我说,那到楼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分别把两位美一女 和两位总送到了房间里。我才算送了一口气,至此,我W市之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搞定了这俩老一奸一巨猾的头头,下面就看业务一团一 队的表现了。如今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各地的外企,民企,都在削减预算,真正有钱的,就剩下这些国企了。每个省的国企都不多,所以我们为了开拓业务,只得不断地往内陆扩张。这些国企的预算,都握在少数领导手里,原则上只要搞定了领导,就能拿到业务。但国企的麻烦在于,上面的大领导要拿钱,而下面执行的小领导仍然要实效。这就是婊一子 要当,牌坊也要立,除去公关费用,项目执行起来非常累心,下面那些没拿到钱的小领导会不断地刁难,直到你的利润变得非常低非常透明才罢休。但生意还是得做,你也没得挑,大家都有个共识,说到底,拿钱的客户还是好客户,说明把你当自己人了,不拿钱的客户才是最大的麻烦,因为不可能有客户不一爱一钱,他不要钱,十有八九有更麻烦的需求。
林总和徐总算是认识多年的朋友,合作已久,也并不黑心,几千万的生意,房费餐费我出,人家姑娘都是自带的。我曾招待过一个东北客户,一精一力吓人,心也黑得吓人,吃完饭喝酒,喝完酒唱歌,唱完歌陪他打麻将输钱给他,折腾到凌晨,我已经趴下了,他还要找小姐,而且一要就是三个。后来我常常想,他怎么还能撑得住三个,莫非纯为了糟蹋我的钱,干一个看两个?
说起来,前面我还在算计夏冰到底是不是徐总的人,直到看着她搀着徐总进了房间,我才知道自己想多了。不禁摇摇头,自己在心里笑话了一下自己有失方寸。现在才晚上9点出头,完全还没有到休息的点,我不想那么快睡觉,就出了酒店,想自己在路边走走。这一带是W市的中心区域。总算有了点城市的样子。马路是新铺的,很平整,昏黄的灯光下,连斑马线都白得刺眼,威斯汀的对面是个很大的商场,商场灯火通明,居然也有一些国际品牌进驻。和火车站附近比较一致的,是这个城市那种独特的气息,黏一糊糊的风,半冷不冷,带点暧一昧 不明,不知为何有一股闻不到的酸气。再有就是那些暴戾异常的市民。他们还是那么着急,那么凶狠。开车的,走路的各不相让。一辆红色小车要右转,但一个年轻人打着电话突然停在了它的车道上,红车开始拼命地揿喇叭,接着红车背后的几辆车也跟着一起疯狂地揿喇叭,我隔着马路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打电话的年轻人回过神来,让开路,然后追着那辆红车用土话大声地骂。实际上,每辆车都很急,如果绿灯亮起,前车起步稍慢,或者车前有马路过到一半的行人,人们就开始此起彼伏的按喇叭。车喇叭被他们当成了一交一 流的工具,马路上有任何东西挡了道,他们就按。车也按,人也按,狗也按。我怀疑下一秒若他撞了树,第一反应也是要按。在一片喇叭声中,我过马路来到了酒店对面的商场。
在商场里转了3分钟之后,我立马做出了决定,我打算在这里看一个电一影 。因为这个商场里有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电一影 院。这个电一影 院是个连锁品牌,很高端,上海也有几家,我之前去过,其内部的音画和装修也有保证。这样的晚上,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一个人适合从事的娱乐,也就是看看电一影 了吧。最近大片上的很多,想来上海的电一影 院应该是爆满的,但这里居然很冷清。在电一影 院等待入口的椅子上,只是零星地坐着一些W市的少年人们,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看起来都不够时髦。过去,中国的年轻人们热衷过染头发,但很快这股风潮在大城市里褪去了。人们即使染,也是用一些比较低调的颜色。即使是明星,也很少有夸张的“狮王头”了。在W市,似乎这风潮才刚刚开始。这里坐着的几个小青年,个个都染了头发。而且颜色夸张,有金黄的,有黄得发白的,还有黑色和红色掺杂的。当然,发型更是不用说,惨不忍睹。我扫视了一圈,刚看到一个头发颜色正常的小姑娘,却发现她居然至少有八个耳洞。不过他们倒是很安静,横七竖八的占据着电一影 院的入口,两两组合在一起。事实上,由于他们看起来都差不多,所以我感觉即使打乱了这种组合重新捉对厮杀也是可以的。我的电一影 开场还有蛮长一段时间,这让我觉得融入到他们之中坐下来,比杀了我还难。为着这个理由,我突然觉得自己看电一影 的决定有一些荒谬。我一把年纪,西装革履,居然混在这么一帮毛孩子中间。最后,站得腿有些酸的我选中了一对看起来最正常的情侣,他们正抱在一起,不时地接一吻,穿着相对朴素,男生还戴着眼镜,看起来就像是附近大学里没有钱开一房的情侣。我选择在他们所在的长凳边缘坐下,但只挂了半个屁一股,然后掏出了手机,打算查查邮件。手机里有两条未读消息。
“赵总,一会儿有安排吗?”
“不理我啊”
是陌生号码,我想了想,掏出一交一 换的名片来,对了一下号码,是夏冰。
消息是20分钟前发的,也就是我前脚从酒店出来的时候。
我回道:“没有安排,我在利达广场里逛逛。”
然后想了想,又回:“前面手机调了静音,没听到。你在哪儿?”
很快夏冰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说,赵总,怎么也不等我,刚把徐总送进房间,我就出来了,出来了你就不见了。
我又愣了一下说,酒喝得有点多,就出来吹吹风。
夏冰说,我在威斯汀的大堂里呢,我过来找你。
我想了想,在售票处给夏冰补了一张票,又买了一桶爆米花两瓶果汁。晚上人不多,我身边的位子都还空着,即使补票我们也还能坐在一起。不一会儿,夏冰就从直达电梯里走了出来,她看到大厅里的我,冲我招招手,还是晚上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没有一丝官员的气息。我回想起来,她也没有喝什么酒。所以面色也还是淡淡的。
大概我和她都意识到自己的年纪出现在电一影 院这样的地方有点突兀,就一起走到了落地窗的边上站着。我说,我请你看电一影 吧,我票都买好了。
夏冰惊讶的说,你真的是来看电一影 的啊?
我说,是啊。晚上也没什么事儿。
夏冰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电一影 院了。
我说,你是做电视的嘛,不过也要研究一下竞争对手的。
夏冰笑了笑说,电视台的人也是可以看电一影 的,只是我不大看了。
我说,那今天就舍命陪君子吧。
她瞥了我一眼,很清晰地说,好!
电一影 院里黑乎乎的。前后左右都有些空荡。过了不一会儿,夏冰就很自然地靠在了我的肩上。这么糟糕的城市,这么好的女人。我在心里莫名其妙地感叹着。外面熙熙攘攘邋里邋遢的火车站像旧时代那样远去,电一影 院里只有舒服的座位,一温一 暖的空调,软一软的地毯,连座椅的塑料把手都带着亲和。况且我的身边还有这么一个,那么好的女人,没错,就是那种女人,那种你把什么乱七八糟夸奖的词语都放在她身上也不觉得不合适的女人。她承受得起。这么想着,我轻轻转眼看看她,她靠在我肩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
我一点也没法在乎电一影 都在演些什么了。我的心变得像泡过水的石灰石一样酥。大概过了十分钟的样子,我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还是像我一开始握的时候那样软。她轻轻地颤一抖着,很柔顺地任我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虽然我没有在看电一影 ,但它里面的镜头帮了我不少忙,男一女主角接一吻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倒进了我的怀里,我感觉到了自己裤子里磨人的酸胀,男一女主角做一愛的时候,她转过头,枕在了我的欲一望上,然后我低下头,吻了她。她接纳这个吻的时候,把下巴略略扬起,错开了眼镜,我意识到不便,就把她的眼睛摘了下来,她浑身一阵觳觫,像个突然被脱一去了内一裤的处一女,然后轻声地说了一句:讨厌。我又一次不可遏制地吻了下去。我得说,熬过这个电一影 的后半段是不容易的,我已经在憧憬电一影 之后的事情,但又觉得不能太急吼吼得像个小伙子,于是我们别扭地搂一抱着,互相反复地摸索,一直到电一影 结束。
夏冰是个非常好的女人。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么好的女人了。她不止手掌绵一软,事实上,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是软的。这一晚,长得像一生,仿佛我从未对女人的肉一体有过这么高的兴趣,我细细地钻研着,直到洞悉了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节,我们一次次地冲上了巅峰。我好歹也算身经百战,在昏天黑地的过程中,我脑海中唯一清明的地方告诉自己,这不是普通的一夜 情,这里面,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发生了。半夜里,我们浑身大汗,但却兴奋得睡不着,我一靠在床 头抽烟,她在冰柜里拿了一瓶啤酒。
她说,在饭桌上我就知道你一定很厉害。
我说,是嘛,怎么知道的?
她看了我一眼说,这么大年纪了,吃饭狼吞虎咽,鼻子还这么挺,喝酒还很克制。说着她又打量了一下我的倮体,说,身材保养得也还不错。
我说,你挺会看人的嘛,那你帮我相相林总和徐总?
夏冰说,林总是个大色一狼 ,根本不用相,恨不得在酒桌上把一胡一 巧巧给办了。但他太胖了,胖子都是有心无力。
我说,徐总呢?
夏冰停顿了一下说,他啊,他肯定是个狠角色。
我说,何以见得?
夏冰说,他虽然又瘦又小,但我扶他的时候觉得他很结实。
我笑。
夏冰说,你不要想歪了,他一直对我色迷迷的,但我从来没有理过他。今天是他说要介绍个上海的朋友给我认识,我才勉强答应的。
我说,我没想歪。我就是要谢谢老徐,我一直以为你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没想到便宜了我。
夏冰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过两年一轮岗,轮到清水衙门,就没人给他们烧香了。
我没说话。我猜到她下面要说什么。
夏冰又说,我在电视台干腻了,我再呆下去,说不定就真得便宜了别的什么人。盯着我的人多着呢,我也攒了点钱,我想去上海试试。
我想了想,说,你有多大的决心?
她说,很大的决心,今天遇不到你,我也是要去的。遇到了你,哈哈,大年三十儿打了个兔子,多了个朋友。
我说,我的公司不大,但是也不小。你要是一开始没地方落脚,可以在我这儿呆几天,就当试试水。不过可得暂时先瞒了徐总和林总,等你站稳了再告诉他们。
她说,好。我下周就去正式辞职,到时到了上海暂时没地儿住还得住你家。
我说,行啊。
她突然问,你没结婚吧?
我说,结过。
她没再问。仿佛什么东西都不用多说了似的。年轻人会纠结一性一重要还是一爱一重要,其实这个问题就是错的。我和夏冰的这场一性一事,仿佛把很多事情都做明白了,做透了。往往在我们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那根丝线,已经穿过了一爱一的针眼。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觉得浑身瘫一软无力,但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儿,眼睛还没有睁开,就伸手往边上揽了一把,嗯,那个柔韧的女体还在,不禁一阵幸福感涌上心头。迷迷糊糊的,她也醒了,一把凑了上来,说,赵总,醒了?
我眯着眼说,嗯,走,起床 一起吃饭去。
她说,好。
我先坐起来,靠在床 边,点了一根烟。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往旁边一看,不禁愣住了。
我捏了捏自己的脸,确定自己是醒着的。
这时,被窝里的女人翻过身来,看着我说,哎呀,你这个色一狼 ,不许看!
说完呼啦一下跳起来,把被子甩在了地板上,捂着脸光着脚蹬蹬蹬蹬地冲进了淋浴间。
我坐在床 上呆若木鸡,不知不觉烟灰也掉在了床 上。我站起来,打开钱包一皮去翻昨天看电一影 的票根。没错,昨天是去看电一影 了。
我想着想着,又不甘心,走到淋浴间门口,推开门问:巧…巧啊,我们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说,看完电一影 回来的呀。
我说,你记得那时是几点吗?
她说,不记得了。
我说,你去上海的事儿不要忘记了啊。
她说,忘不了,你放心吧,我周一就去辞职。
我几乎要跪倒在淋浴间门口。
一胡一 巧巧回过头看着我,说,亲一爱一的你怎么了?
我忙说,没事儿,你太厉害了,我腿软一了。
她大笑,说,讨厌,你才厉害呢,昨天晚上我差点活不成了。说完拿着莲蓬头作势朝我嗞水。
我浑然无觉,喃喃自语着,回到了床 边。
等一胡一 巧巧洗完澡,我编了个理由说有急事要回上海,就不一起吃饭了,把她先支走了。她倒也干脆,没说什么。
等一胡一 巧巧走后,我落荒而逃般地回了上海。到了家,喝了点开水,我给林总打电话。
我说,林总啊,我回上海了,多谢你的款待啊。
林总说,小赵啊,回去了啊,不要跟我客气,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我说,林总啊,这个星期我们内部准备方案,准备好了我和你约时间,我们当面谈,争取在这个月把明年的合作敲定下来。
林总说,你不要着急,方案慢慢来。徐总要求高。哪怕时间长一点,不要拿出一些很粗糙的东西,不然我会很难办的。
我说,林总你放心,这个不会的。
我说,林总,昨晚吃完饭的时候夏主任说想安排W市电视台编导部门的全体同事来我们上海考察,你看我要不要主动联系她,安排一下?
林总沉吟了一下,说,噢……好啊。不过不是夏主任啊,你名字记错了吧,是一胡一 主任。小赵啊,美一女 的名字你怎么能记错呢?
我说,噢,对对对,是一胡一 主任,我自己的助理姓夏,刚安排好她做事儿,给说混了。
林总说,电视台出来考察,你们公司也可以作为其中一站的。我去和小胡说。
林总又说,你小子记别人的名字和职位不是最拿手的嘛,你会说错别人名字还蛮少见的。不会是被你那个姓夏的助理把魂给勾走了吧?
我说,哈哈,林总说笑了,那先这样吧。再见。再见。
我挂了电话,浑身一阵发冷。我觉得W市在我的意念中变成了一座灰色的城。灰色的接客大厅,灰色的建筑,连建筑上的红字儿也发灰,人们都穿着灰色的衣服,灰着一张黯淡的脸,缓缓地蠕一动在傍晚灰色的天空下。我坐着灰色的出租车,穿过灰色的街道,来到威斯汀顶楼。我几乎看到了顶楼玻璃天花外不断呼啸着刮过灰色的大风。我想起我一个人坐在靠门口的位置,一胡一 巧巧坐在林总旁边,夏冰坐在徐总旁边。我看到一胡一 巧巧不断拿自己硕一大的胸部去顶林总的胳膊,我看到夏冰优雅地吃饭,喝酒,和我说话,但从头到尾也没有碰一下徐总。我看到夏冰和徐总悄声说话时向我递来的眼神,我看到我们吃完了饭,先一起把夏冰和徐总送进了威斯汀1206号房间,又自己把一胡一 巧巧和林总送到了1123号房间。我看到我自己仿佛溺水后上岸的昆虫,飞出高大的威斯汀,飞过W市灰色的斑马线,来到商场里四下逡巡,饥饿而焦渴。我更看到夏冰坐着电梯出来,长发披肩,戴着眼镜,有着一精一致的五官,浓浓的书卷气息,灰色毛衣下匀称的胸部微微鼓起,皮肤很白,手很软很凉。我看到我们站在落地窗前慢慢地说话,最后走进了一片漆黑的影一院。
我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去翻公文包一皮里一交一 换过来的名片,但已成定局的,我的包一皮里只有一张一胡一 巧巧的名片,上面的手机号码,就是给我发信息的那个。我颓丧地坐在沙发上,憋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情绪,把一胡一 巧巧的名片折了又折。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在沙发上了。这一趟差出得并不轻松。我累坏了。
喂。
喂,亲一爱一的,是我呀。
哦,什么事儿?
那么凶巴巴的干嘛啦,我想你了呀。
噢,我累死了,刚在睡觉。
哎呀那我把你吵醒了呶。
没事儿,你说。
我也没事儿,人家就是想你了。好想现在就去上海找你。
我问你个事儿。我突然严肃起来。
你说。她在那边也听了出来,就没有再使嗲功。
你们电视台的编导主任叫什么?
有很多的,你想认识哪个啊?
有没有一个姓夏的?
我想想……好像没有。
噢,好,我知道了。
你问这个干吗啦?
没事儿,别人找我打听个人。
噢,你刚才好严肃啊,我吓死了。以为出什么大事儿了。
没事儿,没什么大事儿,我想休息了,我们改天联系吧。
好……那我挂了。再见。
再见。
我是个务实的人。我是说,我并不是个会耽于幻想和过去的人。作为一个老板,毕竟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明年的业务,马上要准备的方案,业务部门内部的纠纷,一团一 队新血液的补充,一胡一 巧巧来上海后的工作安排……这每一件事儿,都比思考夏冰是谁要来得急迫。如果她存在过,她会来找我,如果她没有存在过,那么她就是一胡一 巧巧。
今天是周六,我给我的助理打了个电话,她不姓夏,姓张。
喂,小张,方便吗?
赵总,方便的,您说?
通知一团一 队周一早上全部按时到,W市的业务下来了,我要开会布置工作。
好。我马上发邮件,发完邮件会一个个电话通知的。
好。然后下个月我们会来一个新的媒介总监。我一会儿把她姓名和联系方式发给你,你让人事部门跟进一下这件事。
好。
再见。
再见。
在我办公室的门外面,还有一个空着的主管间,这个房间,是我有意无意留着的。这个房间离我的办公室最近。我打算把它安排给一胡一 巧巧。
一胡一 巧巧在一个月后,辞掉了W市的工作来了上海。
时隔一月再次面对她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完全不一爱一这个女人,她对于我,就像是一个陌生人。我一爱一的是夏冰,可夏冰在哪里?但那天早上的玉一体横陈事件,让我无法摆脱一胡一 巧巧,尤其她是林总徐总介绍认识的女孩。她在W市的官方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的存在,让我得以守住W市的这笔大单。况且我是个年近四十的老头子,虽然保养的好,但年纪在这里摆着,还有一次失败的婚姻。而一胡一 巧巧则年轻美貌,刚刚24岁。我们的关系很快在公司变得半公开化,同事们渐渐都知道了新来的媒介总监其实就是未来的老板一娘一。他们谈论的话题无外乎“老牛吃嫩草”,“男人就是越老越香”,“赵总胃口真好,这么年轻鲜一嫩,不怕加速折旧啊”,“不过赵总保养得好,看起来就像30出头,倒也般配”,“离婚这么久终于找了一个,看来是熬不住了,光棍的日子不好过啊”“原来咱公司喜欢他的那几个都没看上,在外面找了一个”……这些八卦坐实着一胡一 巧巧的身份,也让我的心里越发的不舒服。我不舒服不是因为他们八卦我的私生活,而是我想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你们说的那么回事儿。我需要的不是这么一个年轻的,鲜活的,放一荡的肉一体,也不是这么一个在公司声若银铃跑上跑下指指点点,一副积极进取模样,帮我扎紧篱笆打点生意,还能在办公室里和我随时开战的一胡一 巧巧。我需要的是我的夏冰。
可夏冰呢?随着日子的推移,我发现她并没有消失,她的实体虽然没有出现,但形象却越磨越亮。如果说我之前还会忘记她那天穿的衣服,面部的细节,身一体的皱褶,腰间的暗痣,现在,这些东西都在我对一胡一 巧巧的一次次确认中变得越发清晰。我曾经拥有过夏冰,她绝不是一胡一 巧巧。一胡一 巧巧没有灰色的毛衣,也没有任何一件灰色的衣服,一胡一 巧巧不戴眼镜,接一吻的时候不会仰起下巴,一胡一 巧巧不等我脱她的内一裤就会自己在床 上躺好,一胡一 巧巧的身一体过于年轻过于有弹一性一了,不像夏冰那样,有一种成熟一女 人的柔软和丰一腴……但一胡一 巧巧天天守在我身边,像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接受着所有的祝福。
最终没有熬过一年。
我自觉我和一胡一 巧巧的分手非常必然,我实在无法忍受她了。但一胡一 巧巧不这么认为,她认为是我玩一弄了她。年轻女孩子们都乐于这样认为。大概上帝发明中年男子就是为了让他们玩一弄年轻女孩子的。仿佛不玩一弄一下,就是对不起上帝。所以她说我玩一弄了,我就是玩一弄了。她因此而愈发得理直气壮,声泪俱下。在家里闹完,又在公司堵着我的门口大吵大闹,不得已之下,我最后叫了保安。公司开了十年了,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儿。后来,我始终不愿再见她,最终拿出了一大笔钱才算了事。之后,一想起这件事,就有一股深深的厌恶和疲倦从水泥地板下钻出来,顺着小腿爬遍我的全身,仿佛我小时候被壁虎咬到的可怕经历。
别的人不敢和我说,只有几位跟了我很久的老同事找到我谈了一次,说是不是找风水先生来看一看,化一化这个桃花劫。其实他们的意思是我最好不要影响到公司的运营,毕竟这么多人跟着我吃饭,我要是中年危机起来,麻烦就大了。我说不用了,这个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确实不用了。因为一胡一 巧巧对我没有任何威力。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因此就不用担心了。我在心里说。然后嘴上告诉他们,那这样吧,我周末去普陀山烧香。
经过我再三的奔波,弥补,W市的生意也没有受影响,一胡一 巧巧拿了钱,也没有多啰嗦什么,年轻人疗伤快,我们并没有深仇大恨,世上的有钱人也不止我一个。但不久后林总特意来电话和我语重心长了几句,小赵啊,我叫你小赵,就代表我大你几岁,是你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头一次的婚姻失败,对你的影响就这么大?这不是让那个女人得逞了?我还记得她咒你一辈子得不到幸福呢?一胡一 巧巧不错啊,多好啊,又漂亮又能支持你事业,你还挑什么呢?我说,谢谢林总关心。也是努力相处了一段时间,终究觉得不是很合适。长痛不如短痛,分了对大家都好。巧巧还年轻,找个比我好的还很容易,我就不要耽误她了。林总说,哎哟你糊涂啊,她自己愿意给你耽误你还不耽误,我觉得她对你还是有一点真心的。你真是的。我在电话这边不再说话。这终究是私事,比不上生意重要。林总看劝不回来,也就没再多说。
这个事情结束的时候上海已经是秋天了,我休了一个长假,独自去南方玩。南方是永无止尽的夏日,我独自一人,在亚龙湾的红树林酒店里住了下来。每天,我穿着当地人才穿的花衬衫,戴着草帽,到沙滩上去游泳,晒太陽,晚上则呆在酒店里处理工作邮件。我打算呆得久一些,年纪大了,肤色惨白越发显得老相,我打算把自己晒成巧克力色再回去。也是暗自想做出个重新做人的姿态。这种白天消闲,晚上工作的状态使我的精神变得松一弛而自如,不论一胡一 巧巧还是夏冰,这段时间都没有来打扰我。
呆到两个星期的时候,三亚刮起了台风,我只有呆在房间里看着外面樯倾楫摧。台风喘气的间隙,趁着雨停,我开酒店租给我的车,去市里补充了一次物资,路上的车和人还是不少的,此地居民们对于台风已见怪不怪了,除了一路上的防风林都倒伏了下来,三亚和平日差别不大。
不过,三亚这个地方,也是除了旅游业别的一塌糊涂,亚龙湾之外都破破烂烂的,我也没有兴趣多逛,在超市买完水果、食品,烟酒等必需品以后,我返身开回亚龙湾。毕竟台风随时可能再次发作。但到亚龙湾之前的一段郊区路上,我意外发现了一个在内地已经消失很多年的东西。于是停车,走了下来。
这是个小镇,应该是三亚郊区的某乡。这里有一些水果店,水果店边上是一些小旅馆,水果店门口站着一些黑乎乎的姑娘,水果店老板说这是提一供特殊服务的黎族姑娘们,我看着她们茫然的脸只觉得酸楚。所以不再多看。从水果店到公路边的这一段很开阔,摆开了几张桌子,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趁着这台风的间隙,居然在炉子边汗流浃背地烤羊肉串和海鲜,这会儿已经过了晚上的饭点,人不多,然后在就餐区的尽头,摆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个电视机和一台卡拉OK,一个一精一瘦的青年对着屏幕正在猛唱“特别的一爱一给特别的你,你让我越来越不相信自己……”
这当口儿,我看着这一幕有点上头。我愣了一会儿,走到了这摊子里坐下。一个背着收银包一皮的黑姑娘凑过来问我吃什么,我随便点了点东西,然后含混地问,唱一首歌多少钱?我看起来又黑又瘦,穿着当地人的衣服,应该相当得岛民。
三块,黑姑娘仍然一眼看出了我的外来身份,她努力的用普通话回答我,先森,要唱吗?自己过去点。
等一会儿。我说。
然后我就坐在那里看那个小伙子唱。唱完伍思凯他又开始唱张学友,然后竟又嚎叫般地唱了郭富城的《狂野之城》。
坐了十几分钟,我还是没能去唱。最后吃完烤肉,开车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到离开,我都没有再出过亚龙湾的豪华酒店区。
台风过后半个月的一个傍晚,我午觉睡过了头。出来逛沙滩的时候,已经快封海了。红树林的沙滩很大,人也很多,这会儿,一波波的人流开始往回走。大部分是拖家带口来度假的,他们三三两两拿着帆板和救生圈,满怀疲惫的满足和愉快。我穿过他们,一个人执拗地往沙滩上走。大概还有半小时,我打算享受一下残余的海水和陽光。救生员们站在岸边的轮胎上,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并无阻拦之意。
我没有留在靠近入口的地方,因为那里还有些残留的人。而是远远地找了一片没有人的海滩,走过去,在沙地上躺下来,然后面朝陽光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传过来: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副腔调。
我醒过来,抬头看看和我说话的人,太陽照着我的眼,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一头长发。我说,是啊,你也没什么变化。
其实何必呢?她说。
人不就这么回事儿嘛。我说。
你们从商的人,这么感一性一,生意是会做垮的吧。她说。
我说,公司虽然艰难,但不还是过来了?
她说,你还说,你不觉得你这次又把事情搞得一一团一 糟?
她又说,但愿你不会难过。
我说,不论如何,我坚持。嗯,得坚持下去。
我闭上眼。
我感觉她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最后走开了。
救生员开始吹封海哨的时候,我觉得我的眼眶咸一咸的,又被最后的余晖照得热一辣辣。我抓过潜水镜一把戴上,朝海一浪一里扑了过去。嗯,夏冰那天晚上的内一衣 是蓝色的。蓝色的胸罩,蓝色的内一裤,蓝得像是从三亚的蓝天上掉下来又被蓝色的大海弹了回去。夏冰,夏冰,我一次次地朝着那片蓝色冲过去,又一次次地不得其门而入,结束了,结束了,救生员边吹哨边在岸边喊,嗯,我也想大声喊点什么,或者干出一些不符合自己年龄的事儿来,但海水堵住了我的鼻子和嘴巴,左冲右突,最后从我的眼眶里嘶吼着,奔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