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察察
司机开着他的车在马路上溜达。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带着禅思开车的人,某一天,他将会受益于自己的禅思,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司机。“哪怕只是一秒钟,”他常想,“也就足够了。攀登世界顶端的一秒钟,我知道会有那么一秒在等着我。”他想着,感到充实和愉快。是这样的,当他看到一个干自己的本行干得好好的人去做了别的什么事,就会感到遗憾。“你下了山,又得重新爬另一座了。”他想,“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的同伴、对手,你登上世界顶端的那一秒将来得比我迟。”司机是一个很善良的年轻男人,他固执地坚持着这个观念,为别人的“遭遇”而忧伤。
现在,他的理想是拥有一辆自己的车。然后像他的老板做的那样,把晚上租给别人。他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正经看看白天的城市是什么样子了。有时他会孩子气地想,“白天我会不会迷路呢?”然后他为自己发笑了,“那怎么可能!客人会告诉我要去哪里的。”
他没有固定的音乐频道。诚然,有一个电台是他的钟一爱一,但一爱一它并不代表它不播广告。每个电台播广告的时间都差不多,好在午夜过后,广告就愈来愈少,音乐愈来愈多。“这是为什么我喜欢揽晚上的活。”司机常这样告诉别人;也许那个人并没有问,但是司机已经习惯回答这个问题了。
今晚他正溜达在区政一府附近的后巷里。虽然年轻,但是司机已经学会在没有客人的时候放松心态,绝对不看时间,以免焦躁伤身。天气没有白天闷热,甚至飘洒着小雨。电台里正播《流光飞舞》,年轻的司机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敲打着已悬下的车窗边缘。这时,他看到路边有一个姑娘正在拦车。
姑娘穿着一条绿色短裙,网眼丝一袜 ,胶底便鞋。左手提着一双干净的黑色高跟鞋,右手握一只淡绿色蛇皮小坤包一皮,头发间缀着水珠。脸像一张一揉一过的纸,大概刚刚把妆卸毕。她一语不发地坐在后排,身一体习惯般地僵直着。
“我们去哪?”司机欢快地问,眼光闪烁。后视镜里辨不清姑娘的脸。
“啊?”姑娘问,很惊慌。她的声音哑了。
“往哪开?”
“哦,东路桥那头。不,您随便开吧。”姑娘埋下头。
司机自己点点头,开出一截后才按下计价器。“我们走高架?可能会稍远,但是快。”
“都行的。”
“东路桥哪里呢?”
姑娘没有答话。后视镜里面的她埋着头,盯着手里的坤包一皮。
遇到了一个不一爱一说话的,司机遗憾极了。他不再开口,掉过头进入了高架桥。高架上风很大,车很少,两侧的高楼大多昏黑。司机摇起窗户,电台里始终在放陈淑桦的歌,那歌声愈发沉郁了。
司机闷闷地开着车。东路桥在城市的另一端,大概还有一个钟头的车程。他调到了自己最喜一爱一的那个台。它正播着午夜私房话,讲着凄凉的情感故事。一封“听众来信”正在倾诉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玩一弄的故事,司机皱了皱眉头,调到另一个台。
这回放的是一首节奏轻快的歌,一瞬间,司机感到头顶上仿佛晃动着白日陽光。他发现后视镜里,姑娘眯起眼睛望向窗外,嘴角微微笑着。他马上欢喜起来。
“说真的,要是再没遇上你,我就打算开到西站那头,跟几个朋友吃夜宵了。吃完就打个盹,好去拉早高峰。”
“哦。那等回来,你不是就来不及跟朋友碰面了?”
“呀,那几个兔崽子天天见!跟大宝似的,哈哈。不要紧的,要紧的是送客人!”司机一手拍着方向盘,嘴里哼着歌的调子,身一体一抖一抖的。
姑娘微笑着低下头,羞赧得像个小姑娘。
“我跟你说,你别看我年轻,对这城市再没有比我,我们更熟的了。哪里建什么新桥,哪段堵,哪段不堵,都清楚着呢。你知道为啥出租车司机都挺会吃吗?天天看着呢,随便你哪个价位吧,我知道哪里排队最多。那些旅游书都该由司机来写。我的理想就是写它一本,不带花哨的东西,管保好使!”
“旅游的书?写哪里呢?”
“哪里?当然是这里!被车拴住咯,还能上哪耍哩。节假日打车的人更多,外地人,好宰。哈哈,他不认路的。开个玩笑,我不拉着人绕路,油价摆在那里。不不,当然也不是油价的问题,关键是心里不好受。欺负人有什么可夸耀的呢?我是凭本事挣钱。不然怎么办?回头生个小子难道跟他说当爹的是混蛋吗?有时候呀,这好人不好做。我不是说坏人好做,都难。有一回,我载一个大妈上工人广场。赶早,正堵着,带她穿小巷子,她先不肯,说她儿子都不走那条的。好歹肯了,巷子里车果然少的,她也就不吭声了。你说倒霉不倒霉,就巷口上!一个车把一个骑摩托的给撞了。这种事,天天发生,我就偏没想过轮到自己遇上。不是我撞哦,可瞧见心里总不好过吧?巷子窄,我们都堵上了,好些人下去看。大妈跟我出气,说她来不及了,跟一帮老同学约好在那儿碰头排练个木兰扇呢。哎哎,后来就走了,车钱也没给够……你说摩托怎么能骑呢?人家是铁包一皮肉,你是肉包一皮铁,想着就抖。但是也是可怜不是。前段儿听说要收钱了,超过五十码收钱。我就纳闷了,为什么管起事儿来就只认收钱哩?我没啥建议,就觉得不该收钱。骑摩托的有几个钱啊,还都让那些人给收了。不让人家骑,难道都来打车?你说是不是?”
“可怜,被撞的那个真可怜。”姑娘说,又把头低下来了。
司机觉得有些恍惚,一下子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可怜的事儿了。
“这不算可怜的,我这儿有很多更可怜的事。照我看,开出租的人,要么越来越活泼,要么越来越内敛,没有中间态。你想,整天不知往哪开,就等着你们拦车的人报地名咯。谁都想一径拉个机场,谁说得准呢,哪个巷子里都有要上机场去的人。什么人都能碰到,去哪儿的都有。我说什么来着?哦。有一次,一个当一妈一的坐我的车,上来到下去都在打电话。我听起来觉得是个男人的声音,两人在说他们的孩子。只几岁大的一个儿子,心脏就衰竭了。男人正在医院陪着儿子,有一阵是儿子跟一妈一讲话。没钱医了,当一妈一的是去医院,把儿子接回家的。好在小娃娃还不怎么懂事的,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只晓得说,‘疼。妈妈我疼。’当一妈一的一听这句,就哭了。我瞧她的模样,以为小孩已经读书了,至少也小学吧。一路听下来才晓得……没比咱们大多少,都是被生活激老了。要说可怜的,这也算轻。唉,我干嘛听呢,可我也止不住。这夜里又少旁的车,不塞点东西在耳朵里,一精一力使不完。她下了车,我跟她说不要她的钱,她怔怔地看我,没明白。我跟她说,‘别难过。’她说,‘你说什么?’那声音是发怒的。她把钱扔在副驾驶座儿上,就飞快地走了。我一边捡着钱,一边又急又气,我是气我自己。你说我怎么会说这么混账的话?”
“年轻,”姑娘说,“你年轻嘛。”
“我年轻?你不也年轻嘛。”
司机说完,才觉得自己有些轻浮。姑娘没吭声,懵懵地望了司机一眼。
司机赶忙开始讲别的。“要说叫我伤心的事儿,那跟这些人都没关,不管怎样你付够我车钱就成对不对?但我常觉得难过的是自己以为是自己的东西,它说变就变了。这话矫情不是?但你要也干一个‘流动’的职业,你就晓得我在说啥了。我可是这土生,这土长的人,前几天,我瞧见我那所破小学,立林小学拆了。不,也没啥好伤心的是不是?我当时就想下去问,但客人正赶时间。话说回来,他不赶时间我也没这个道理下去你说对不对?我开出租的头一年,立林小学正翻修。那时候我开白天,以为扛不住夜。以前的砖墙被刷成淡黄色了,怪好看的。小篮球场,也扩了,这回可以算两个正式篮球场那么大。水泥地上还描了田径跑道的白线,挺逗的。通货膨一胀也没白通,我当时想。该找个白天,去瞧瞧我的老师。但是挪不开班,又舍不得让别人替,你不知道我们一个月月租有多少!唉,也不是。那时候总觉得我不该干这个嘛,应该干更靠脑子的不是?觉得先找个事儿做,过渡过渡,哈,然后再换。换个屁!小学时还是学习 委员呢,说了你别笑话我。我老想,等自己出息了,再去看以前那些老师,小学的我最记得,最想去,所以就一直压着不敢去。我知道,我跟老师说我在干啥她们都不会说什么不好,只会拉着我说,‘哦,长大了!长大了!’……但就是这句,想想就难受。不想去。等那天夜里,也不知自己有意没意,穿了那条巷,瞧见不知道哪个写的‘拆’,那么大,难看死了那笔法,我小学时写的都比那好。这就没了。听说老师一部分退了休,早点退还可以多领补贴。一些被安排到另一间小学。还好,是公家的小学。”
司机顿了顿,看看后视镜,发现姑娘正专注地看着自己。“要不,您也讲讲你的小学?”他对女人说。
“我的小学可大着呢。周围树也多……”姑娘说,“不,你接着讲吧,我听着。”
接着讲,接着讲什么呢?司机想。有很多事情在一瞬间涌进他脑子里了。他想起小学时候几个哥们儿上课吃辣椒粉的事,想起趴在窗外偷一听 单独给女生上卫生课的事。“月一经”,老师低声说过这么一个词。想起取笑那个戴助听器说话不灵光的守门人的事,但守门人却有一次在他迟到的时候给开了校门,而且没有骂他。想起被老师叫到黑板前默写古诗时,同桌的女生扔字条给他的事。想到以前,爸爸开出租车,所以从来不要爸爸接送自己上学放学的那份心情。高中,要是没有碍于面子选择理科,那么今天也许会有很多不同。他想着。往事不是句子,而是画面,这些画面在此刻昏黄的路灯和希腊蓝的夜空下,显得颜色黯淡。但这不要紧,不是么。相比起平时跟乘客讲的那些事,这些事实在是平淡、无趣。不过说起来,那些个大事情,完了骂几句也就罢了,谁会觉得能有什么改变呢。也许因为她是个年龄相仿的人,所以才会讲起小学,讲起自己的事儿,谁知道呢?司机想。大脑的速度一定是超时间的,所以做梦才可以梦到一生。他叹了一口气,开始对姑娘说起别的事。
“有些人上了车,就讲起些很难启齿的事呢。”他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着的,如果乘客是两个女的,就能常常听到些秘密了。不过,可能她们不觉得是秘密吧,我怎么知道。比如对方男人的事,怀疑自己丈夫有了外遇什么的。还有些,唉,私房一事。不不,你别误会。私人侦探做什么呢?你以为都是像福尔摩斯那样断大案子?哪有这么多有权有势的人找你,穿制一服 的都吃咸菜啊?一般都是帮家庭妇女找丈夫外遇的证据去了。我就遇到过一个,我当时可激动了!一个女的,长得不难看,也不算老。穿得很得体,脖子上挂一根细细的金链子,坠着颗钻石。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哪个公司的高管什么的,等她开始打电话,我才晓得。唉,你说,她一个人去会个侦探,穿那么好看做什么?很高跟的鞋,摩登着呢。也可怜,大概她丈夫都不好好瞧她。手里拿一个牛皮纸的文件夹,里面是些照片。跟侦探打的电话,大概是想讨价还价。你说她会离婚吗,我看不一定。但是不离婚又找侦探过来调查自己的丈夫做什么呢?我说不好。等她下了车,进了间咖啡店,我又想,她要是离了婚,可以分多少钱?从她的侧面,可以瞧见凸起的小肚子。还好,很快就拉到下一个客人了,是个男的,很一爱一讲话,我们聊得很痛快,我也就没想下去了。以前,我还没做稳这一行的时候,我常常想,如果客人是个罪犯,比如你说,贪一官啊,医德差的医生什么的,我该不该去警察局报案什么的。你说幼稚不幼稚?后来我发现,最该告的人,都不会来坐我这破出租车的。凡是上出租车的人,都跟我一样,没啥了不起,就算贪吧,也至多贪得一点。所以我拉到客人就觉得特亲切!就一点,要是遇到眉头锁着的小孩,那些高中生,初中生,上来就问,师傅,你这车里能吸烟吗?我就不舒服了。你兜里揣的是谁的钱?难道不是你父母的?开头会教训他们。有一个小毛孩,我刚说一句,立马翻了白眼,叫我停车,砸了门走了。我太想骂了!不是我不想,也不是我不敢,就是急了嘴哆嗦,哈哈。后来想想,我以前不也这样过么?虽然没有砸哪个出租车的门。我小时候哪来钱打出租车?以前钱少,起步价是这么多,现在钱多了,满中国钱都多,起步价也不就涨了一块两块吗?钱都往哪儿去了?!”
司机絮絮叨叨地说着,姑娘时不时接一句,“嗯”,司机倒也没觉得寂寞。常常会遇到不一爱一跟他说话的客人,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不去看客人的表情,看着路,往下说,这样就行。客人一般都挺客气的,不会说“你烦不烦呀!”他挺机灵的,要是他发现有这种苗头,就会趁早打住不说。其实最让人难堪的,不是这种沉默的客人,而是专心认真的客人。跟他抱怨几句,他就会当真,然后正儿八经地给你出主意,想办法,语气特别重。这种时候他也会尽量少说,把话掐没了,因为心里紧张,又不可能马上也正儿八经地给客人这么个陌生人讲起什么正儿八经的事。通常地,讲完一席话,拉完一趟车,也就忘了。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有意思的客人,以后偶然间会想起来。但要说跟哪个客人结下长久的友谊,这倒是他没有想过,也没有遇过的事情。
他常常觉得自己是个足够幸运的人,尤其是在干出租车这个行当上。小时候要喊叔叔的那些爸爸的同事,现在还有几个,成了自己的哥们儿。他们跟他说,看到不对劲儿的人拦车就别停,别担心会被他们投诉,关键是别犹豫,要真被投诉了那再说吧。安全第一。他听过很多被人抢被人杀的出租车司机的事,好在他自己没遇到。有时候深夜里拉到小姑娘,人家很紧张,生怕遇到个坏人,尤其看开车的是他这么个壮实的男人。一开始他会跟她说你别怕,只听过出租车司机被杀的,没听过出租车司机杀人的。后来他学聪明了,因为越这么讲,人家越害怕,以为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看过《李米的猜想》,觉得周迅演得很像那么回事儿。那天,他穿个背心,一个人趴在床 上看完了这张地摊碟,然后就设想要是自己遇到个杀人越货的怎么办。他想得惊心动魄,甚至有些遗憾怎么没真遇到,遇到了就可以实战演一习一 一番。风扇幽幽地转着,小窝里安静极了。他起身来,用脏兮兮的玻璃杯接了凉水,咕嘟咕嘟地喝下去。他在水台边抹了抹脸,突然好想像大学时一样,谈场恋爱。
路边出现出口的标识,过了这个出口,就快下高架了,他想。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只觉得城市出奇地静。没说话了,他意识到。有多久了呢?不清楚。没说话的时候,这个城市的夜晚就静得叫人心慌慌。他咽了口水,发现喉咙很干涩。他打开了窗户,风声渐渐灌进来,气势磅礴地嗡响开。
“哪,你是有什么烦心事?”他看了看姑娘,没话找话说,“要不跟我讲讲吧。老一个人讲没意思。”
“快到了吧?”姑娘抬起头来轻声问他。
“嗯,不远了。”司机开始想东路桥附近哪儿有小吃摊,他饿了。他想睡一觉,吃点串烧,喝两罐啤酒。饿的时候,他就会对自己很满足,因为卖力干活了,该给吃的。
姑娘很为难的样子,翻着坤包一皮。不知道她是没带够钱,还是在想她的“烦心事”。快到下一个出口的时候,她从包一皮里掏出一小只口红,拿出一面廉价的塑料边儿镜子。她举起镜子来,用指头拨拨眼睑和脸颊,查看一番之后,才拔了口红套子,慢慢地抹起嘴唇来。
口红的颜色很艳丽,即使在昏暗的车厢里,司机也能明白那是纯正的大红色。“这姑娘还真有意思。”他笑着想。
“我跟你说吧。”姑娘收好东西,轻声说,看着后视镜。
“说啥?”司机有些懵。
“说我的烦心事啊,你不是问么。”姑娘的唇形很美。
“嗯,您说吧。”司机看到不远处的出口标识了。
“我是……”姑娘说,“哦,没什么。还是算了吧。”
这辆新上过漆的桑塔纳在最近的一个出口下了高架,开着右转弯灯,停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旁的路灯下。姑娘付了钱,走下来,不知什么时候换了高跟鞋。“待运”的绿灯亮起来,右转的灯灭了,车渐渐开远。
姑娘只看了车灯一眼,然后恍惚地回过神来。她瞟了瞟身边匍匐的巨大的水泥灌注的高架桥,她的房间也是用同样材料做的。路灯下比车内明亮,她的黑眼圈可以被看清楚了。她从坤包一皮里摸出一根烟,点了好几次,终于点燃了。她的影子像高架桥那么长。
晚间飘洒过的小雨不知何时停下的,地面微湿,空气里有城市雨后的酸味和香味。姑娘左手提着她的平底便鞋,右手握紧一小坤包一皮,沿着路灯的光慢慢地走着。她好不容易才辨明方向。
她想起也是在这样一个类似的夜晚,像现在这样浓、这样凉的夜晚,跟一个陌生人做过一爱一。在市中心一条嘈杂脏乱的背巷,狭小的旅店房间,飞快旋转的风扇。她没有任何声音,男人嘟囔地叫唤。一个小时后,她听到男人扣皮带的声音,钱被掏出又扔到床 下的声音。她放松地呼吸,翻了个身,轻轻地拉起床 褥的一角掩盖身一体。男人关了门走后,她爬起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她只感觉到自己非常地疲惫。枕头上有粘糊糊的口红印渍,像经一期的血液似的。她疲倦地走到洗手间,没有开灯,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地响起来。
水开着,她走回床 边,用洗干净的手数了数钱,然后放进小坤包一皮。她摸出一根烟来,顺利地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头皮一下子舒展了。她走到窗前,看到街对面闪烁着各色的霓虹灯,把紧闭的窗户拉开。流动的声响和气息立刻包一皮裹一住她。霓虹灯上的天空漆黑一片;不论它怎么发红,发白,仍然比喧闹的街道和嬉笑的人群暗淡。
她什么也没有穿,夜空下,她的身一体像一轮闪闪发光的白色月亮。荧红的烟头像一颗未经探明的卫星,环绕着她。有时会有路人抬头看对面的霓虹灯,但没有任何人抬头看到她,没有任何人听到此刻她的身一体发出的低回的呢喃,没有任何人因此震惊。她独自观望着,也许是在看人群,也许是在看霓虹灯,直到她被风吹到透凉。
姑娘继续走着。回忆完毕之后,她回头看了看下车时的那盏路灯。它依然很近,原来只走过一瞬间的路程。姑娘茫茫地望着那盏灯。
她看到两架自行车正飞驰而来,驶过那盏正属于她的路灯,载着欢呼雀跃的少年。三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大声谈笑,兴致正高,没有人听清他们在讲什么。经过这个站立的穿短裙的姑娘时,一个男孩回过头,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