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事实如何,从小说上看起来,上海洋场上恶虔婆的一逼一勒良家妇女,都有一定的程序:冻饿,吊打。那结果,除被虐杀或自一杀之外,是没有一个不讨饶从命的;于是乎她就为所欲为,造成黑暗的世界。
这一次杨荫榆(2)的对付反抗她的女子师范大学学生们,听说是先以率警殴打,继以断绝饮食的,(3)但我却还不为奇,以为还是她从哥仑比亚大学学来的教育的新法,待到看见今天报上说杨氏致书学生家长(4),使再填入学愿书,“不一一交一一者以不愿再入学校论”,这才恍然大悟,发生无限的哀感,知道新妇女究竟还是老妇女,新方法究竟还是老方法,去光明非常辽远了。
女师大的学生,不是各省的学生么?那么故乡就多在远处,家长们怎么知道自己的女儿的境遇呢?怎么知道这就是威一逼一之后的勒令讨饶乞命的一幕呢?自然,她们可以将实情告诉家长的;然而杨荫榆已经以校长之尊,用了含一胡一的话向家长们撒下网罗了。
为了“品一性一”二字问题,曾有六个教员发过宣言(5),证明杨氏的诬妄。这似乎很触着她的致命伤了,“据接近杨氏者言”,她说“风潮内幕,现已暴露,前如北大教员OO诸人之宣言,……近如所谓‘市民’之演说。……”(6)(六日《晨报》)直到现在,还以诬蔑学生的老手段,来诬蔑教员们。但仔细看来,是无足怪的,因为诬蔑是她的教育法的根源,谁去摇动它,自然就要得到被诬蔑的恶报。
最奇怪的是杨荫榆请警厅派警的信(7),“此次因解决风潮改组各班学生诚恐某校男生来校援助恳请准予八月一日照派保安警察三四十名来校借资防护”云云,发信日是七月三十一日。入校在八月初,而她已经在七月底做着“男生来帮女生”的梦,并且将如此梦话,叙入公文,倘非脑里有些什么贵恙,大约总该不至于此的罢。我并不想心理学者似的来解剖思想,也不想道学先生似的来诛心,但以为自己先设立一个梦境,而即以这梦境来诬人,倘是无意的,未免可笑,倘是有意,便是可恶,卑劣;“学笈重洋,教鞭十载”(8),都白糟蹋了。
我真不解何以一定是男生来帮女生。因为同类么?那么,请男巡警来帮的,莫非是女巡警?给女校长代笔的,莫非是男校长么?
“对于学生品一性一学业,务求注重实际”(9),这实在是很可佩服的。但将自己夜梦里所做的事,都诬栽在别人身上,却未免和实际相差太远了。可怜的家长,怎么知道你的孩子遇到了这样的女人呢!
我说她是梦话,还是忠厚之辞;否则,杨荫榆便一钱不值;更不必说一群躲在黑幕里的一班无名的蛆虫!八月六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八月十日《京报副刊》。(2)杨荫榆(?—1938)一江一苏无锡人,曾留学日本、美国。一九二四年二月,任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她依附北洋政一府,推行封建一奴一化教育,肆意压迫学生,激起进步师生的强烈反对,一九二五年八月,北洋政一府被迫将她免职。
(3)杨荫榆于一九二五年八月一日,率领军警入校,殴打学生,截断电话线,关闭伙房,并强行解散四个班级。
(4)杨氏致书学生家长指一九二五年八月五日杨荫榆以女师大名义向学生家长发出启事,其中说:“兹为正本清源之计,将大学预科甲、乙两部,高师国文系三年级及大学教育预科一年级四班先行解散,然后分别调查,另行改组,……奉上调查表两纸,希贵家长转告学生OOO严加考虑,择一填写,……如逾期不一一交一一者,作为不愿再妊B邸薄*(据一九二五年八月六日《晨报》报导)
(5)六个教员宣言应为七教员。指鲁迅与马裕藻、沈尹默、李泰棻、钱玄同、沈兼士、周作人等七教员联名发表的《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宣言》。参看《集外集拾遗补编》。
(6)杨荫榆的这些话见一九二五年八月五日《晨报》所载《杨荫榆昨晚有辞职说》的报导:“风潮内幕,现已暴露,前如北大教员OO诸人之宣言,近如中央公园开会所谓‘市民’对于该校学生之演说,加本人以英日帝国主义之罪名,实不愿受。”按,“市民”之演说,指八月二日李石曾、易培基等在北京各大学及女师大招待各界代表的会上以京师市民代表身份所作的发言。
(7)杨荫榆请警厅派警的信见一九二五年八月四日《京报》的报导。
(8)“学笈重洋,教鞭十载”这是杨荫榆《对于暴烈学生之感言》中的话。见一九二五年五月二十日《晨报》的报导。原文“载”作“稔”。
(9)“对于学生品一性一学业,务求注重实际”见一九二五年八月四日《京报》所载《杨荫榆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