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乐在抗战之前就很胆小的。
他的身一体不十分好,可是也没有什么病。看外表,他很瘦。但是终年不吃什么药,偶尔伤了风,也不过多吸几支烟就完了。纸烟并不能医伤凤,可是他左右一想,也到底上算,吃了药,不也是白吃吗?伤风是死不了人的。
他自己一伤风,就这么办。
若是他的孩子伤了风,或是感冒了,他就买饼干给他们吃,他说:
“吃吧,不吃白不吃,就当药钱把它吃了。”
孩子有了热度,手脚都发烧的,他就拿了一块浸了冷水的一毛一巾不断地给围在孩子的头上。他很小心地坐在孩子的旁边,若看了孩子一睁开眼睛,他就连忙把饼干盒打开:
“要吃一点吗?爸爸拿给你。”
那孩子立刻把眼睛闭上了,胸脯不住地喘着。
过了一会,孩子睁开眼睛要水喝,他赶快又把饼干盒子拿过去。孩子大口地喝水,饼干,连睬也没有睬。
他拿了一个杯子来。“他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个方法来,把饼干泡到怀中,孩子喝水时不就一道喝下去了吗?
从热水瓶倒了一些开水,用一只小匙子呱嘟嘟地搅了一阵,搅得不冷不热,拿到他自己嘴上尝尝。吃得了,他端着杯在旁边等候着,好像要把杯子放下,要用的时候就来不及了。等了半天,孩子没有醒,他等得不耐烦就把孩子招呼醒。问他:
“要喝水吗?”
“不,我要尿尿。”
“快喝点水再尿,快喝点……”
他用匙子搅了一下泡在杯中稀溜溜的东西,向着孩子的嘴倒去,倒得满鼻子都是浆糊。孩子往鼻子上乱抓,抓了满手,一边哭着,一边把尿也尿在一床一上了。
“这算完。”
马怕乐骂了一声,他去招呼孩子的一妈一妈一去了。
临去的时候,他拿起那浆糊杯子,自己吞下去了。那东西在喉管里,像要把气给堵断了似的,他连忙把脖子往长伸着,并用手在脖子上按摩了一会,才算完全咽下去了。
孩子不生病的时候,他很少买给孩子什么东西吃,就是买了也把它放到很高的地方,他都是把它放在挂衣箱上。馋得孩子们搬着板凳,登着桌子,想尽了方法爬到挂衣箱上去。
因此马伯乐屋里的茶杯多半是掉了把一柄一的,那都是孩子们抢着爬挂衣箱弄掉地下而打去了的。
马伯乐最小的那个女孩——雅格,长得真可一爱一,眼睛是深黑深黑的,小胳膊胖得不得了,有一天一妈一妈一不在家里,她也跟着哥哥们爬上挂衣箱去。原来那顶上放着三个大白梨。
正都爬到顶上,马怕乐从走廊上来了。隔着玻璃窗子,他就喊了一声:
“好东西,你们这群小狼崽子?”
由于他的声音过于大了一点,雅格吓得一抖从高处滚下来,跌到痰盂上了。
从那时起,漂亮的雅格右眼上落了一个很大的伤疤。
马伯乐很胆小,但他却机警异常,他聪明得很,他一看事情不好了,他收拾起箱子来就跑。他说:
“万事总要留个退步。”
他之所谓“退步”就是“逃跑”。是凡一件事,他若一觉得悲观,他就先逃。逃到哪里去呢?他自己常常也不知道,但是他是勇敢的,他不顾一切,好像洪水猛兽在后边追着他,使他逃得比什么都快。
有一年他去上海就是逃着去的。他跟他父亲说,说要到上海xx大学去念书。他看他父亲不回答,第二天,他又问了一次,父亲竟因为这样重复地问而发怒了,把眼镜摘下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一看,不好了,这一定是大太在里边做的怪。而他那时候恰巧和一位女子谈着恋一爱一,这事情太大也和他吵了几次。大概是太太跑到父亲面前告了状吧?说我追着那女子要去上海。这若再住在家里不走,可要惹下乱子的。
他趁着这两天太大回一娘一家,他又向父亲问了一次关于他要到上海读书的问题,看看父亲到底答应不答应。父亲果然把话说绝了:“不能去,不能去。”
当天晚上,他就收拾了提包,他想是非逃不可了。
提包里什么都带着,牙刷牙粉。只就说牙刷吧,他打开太太
的猪皮箱,一看有十几只,他想:都带着呀,不带白不带,将来要想带也没这个机会了。又看见了一毛一巾,肥皂,是“力士牌”的,这肥皂很好。到哪儿还不是洗脸呢!洗脸就少不了肥皂的。又看到了太
太的花手帕,一共有一打多,各种样的,纱的、麻的、绸子的,其中还有根高贵的几张,太太自己俭省着还没舍得用,现在让他拿去了。他得意得很。他心里说:
“这守财一奴一呵,你不用你给谁省着?”
马伯乐甜蜜蜜的自己笑起来,他越看那小手帕越好看。
“这若送给……她,该多好呵!”(“她”即其一爱一人)
马伯乐得意极了,关好了这个箱子又去开第二个。总之到临走的时候,他已经搜刮满了三只大箱子和两只小箱子。
领带连新的带旧的一共带了二十多条,总之,所有的领带,他都带上了。新袜子、旧袜子一共二十几双,有的破得简直不能用了,有的穿脏了还没有洗,因为他没多余工夫检查一番,也都一齐塞在箱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