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回雪虐风饕 凄绝思母泪人亡物在 愁煞断肠人
萧逸无计慰解，急得不住乱打乱抓，捶胸顿足，号啕大哭，悔恨不已。这一来，先将三个小兄妹哭声止住。萧珍首先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抱住萧逸头颈，急喊：“爹爹！”两小兄妹也争着扑上一一床一一来，齐爬向萧逸身上，哑哑乱喊。萧逸想不到哭声因此而止，立时将计就计，哭说道：“孩儿哭，爹爹心疼。要爹爹不打，非得你三个乖乖不哭才不打呢。再要哭，爹爹就要死了。”萧珍忙说：“儿不敢了，爹爹不打。”两小兄妹也抢着嘴动手摇，意似说爹爹我不哭了。萧逸见一个大的冻得死去活来，两个小的哭得失音哑哑，嘴皮乱动，不能吐字。暗忖：“儿女都是如此至一一性一一刚烈，以后每日牵衣索母，哭啼不休，这种凄苦日子如何过法？”一面心酸肠断，还得设辞来哄劝。好容易硬说软说，连哄带吓，将三小儿女劝住，又想起他们晚来俱未进食。悔念一萌，又妄想这么大风雪，村外荒山绝地，妻室或者尚未逃出村去，无奈自己无法分身寻找。想了想，反正明早村人不见妻室，也是难免丢人，不如早些发动。但盼和一一爱一一子一样，寻得人回来更好，否则寻来一尸一首，也总算生儿育女，多年夫妻一场。忙命雷二一一娘一一速去楼上撞钟聚众，等近处的人到来，不必相见，可说女村主雪前外出，迷路不归，恐有疏失，传布全村分头寻找。那钟就在房后峰腰钟楼上面，除有令典大事，或是什么凶警，轻易不能擅撞。雷二一一娘一一明知主妇死一尸一必在竹园以内，被雪埋上，只是不能出口，领命自去，依言传语不提。
雷二一一娘一一走后，室中火已生旺，火盆内红焰熊熊，室中逐渐一温一暖。萧逸取来衣服，将一一爱一一子湿衣换下。又换了一一一床一一干净棉被盖好。由果盆内取了些柑子，递与两个小的。又将红糖冲的姜汤，与一一爱一一子服了一碗。耳听楼上钟声当当当响过两阵，大雪阻音，甚显沉闷。过了一会儿，才听雷二一一娘一一在堂屋内和来人说话。萧逸方寸已乱，守着三个心一一爱一一的小儿女，头昏心烦，反闹得一点心思也没有，不知该想什么是好。最后还是萧珍颤声说道：“爹爹，我不哭。你叫二一一娘一一打钟，是找我一一妈一一么？我已把竹园都找遍了。”说罢，两眼眶中泪水早忍不住似断线珍珠一般挂了下来。这一句话把萧逸提醒，才想起今日家庭中发生如此巨变，只顾寻救一一爱一一子，竟忘了向雷二一一娘一一询问妻室出走经过。她平日会带小孩，最得主妇信任，怎会将她点倒在地？莫非阿鸿那个畜生去而复归，与贱人相约偕逃，被二一一娘一一拦阻，将她点倒不成？想到这里，不由忿火中烧，咬牙切齿。正欲出口咒骂，一眼望见一一爱一一子满脸泪痕；萧璇、萧琏两个小兄妹，一人手里捏着一个柑子，也不剥，也不玩，并坐一一床一一上，一同眼泪汪汪望着自己，好似静盼回话。当时心肠一酸，没骂出口，心想：“萧珍既知往竹园寻一一娘一一，也许知道一点。”便向他道：“乖儿莫伤心，我定跟你把一一妈一一寻回就是。”还要往下问时，萧珍流泪答道：“一一妈一一被仙人带走，要好几年才回来的，爹往哪里找去呀？”萧逸当他初醒一胡一说，便问：“这里哪有仙人？你只说你一一妈一一走是什么时候，你在屋里么？有别人来过没有？”
萧珍泣道：“白天爹爹吃完饭一走，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叫二一一娘一一黄昏前再进来带弟妹，她要带我们三弟兄睡个晌午。回房以后，连喂了弟弟妹妹三回一一奶一一，喝了好几大碗米汤，一一奶一一头都被弟弟妹妹咬紫了，还要强喂，说：‘我把这剩的点一一精一一血，给你两个小冤孽吃个饱吧。’我问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为什么叫弟妹是冤孽，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把我抱住亲一热，叫我们三个喊她，又一一逼一一着叫我也吃一口一一奶一一。我吃了一口，只是湿一陰一陰一，连一点一一奶一一都没到嘴。那时一一妈一一真把我三个一一爱一一极了，又亲弟弟妹妹，又亲我，一个也不舍丢下似的。过了一会儿，弟弟妹妹睡了。一一妈一一便拖我陪她，说一一娘一一儿四个一齐睡晌午。我睡在枕上和一一妈一一对脸，说舅舅回家，二天还来的事，不知怎的，我也睡着了。好像还听得有人和雷二一一娘一一说悄悄话，声音很低。天冷，我想再睡一会儿，等一一妈一一喊我再起。闭着眼睛，翻了个身，越等越没听一一妈一一喊我。我再装睡翻过身来，偷眼一看，一一妈一一已不在一一床一一上。喊了两声，不听答应。天都快黑了，外面有风，还不知道下大雪呢。连忙爬起，屋里火也灭了。弟妹睡得很香，冷清清的又没有灯。跑到外屋门口，遇见二一一娘一一倒在门口地上。忽然想起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睡时，和我说过她一一爱一一竹园风景，少时说不定要去一趟，你爹回来，叫他去那里找我，那里蛇多，你却不许前去的话。又找出一根上次回家扫墓的铺盖索，说是年下捆束东西用。当时我正想睡，没有留心。这时连喊二一一娘一一，她只哼哼，爬不起来。我去拉她，她将眼皮连挤，叫我莫拉。问她一一妈一一呢？她不会说话，只拿眼睛朝外看，流下眼泪水来。我忙问是走了么？她却眼泪汪汪眨了两眨。我本有点心惊肉跳，觉得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要有什么不好，见了这样，一着急，便往外跑。出门一看，天正下着大雪。一一妈一一最一一爱一一干净，这般大雪天，怎会出去？再想起今天说话神气古怪，与往日大不相同，又和爹爹打过一架，越发担心。忙跑到竹园里一看，一根铺盖索，打了个活扣，悬在大竹竿上。地下有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的脚印，雪还未盖上，好似才到过没有多久。可是走出几步，就没有了。急得我在竹林里面哭喊乱跑，满处找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风又大，雪又大，一直没听回音。后来我把竿竿竹子全都摸遍，周身冻木，也未找见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对面一阵大风夹一着一堆大雪打来，一个冷战，倒在地上。耳边好像听见有一个女人口音说道：‘痴儿，你母亲在此寻死，被仙人救走了，莫要伤心，过几年定要回来的。你爹就来救你，且委屈你受一会儿冻，应这一难吧。’以后便人事不知。醒来在爹爹一一床一一上，又好像是做梦一样。这几句话先都忘了，后听爹爹叫二一一娘一一打钟，才想起来的。”
萧逸话未听完，既痛娇一妻，复怜一一爱一一子，不禁泪如雨下。虽然疑一一奸一一之念未释，听到她母子如此可怜，早把适才忿恨之心又消灭了个净尽。暗忖：“照此说法，和她午饭前后神情，分明早蓄死志。既寻短见，为何索在人亡，遍寻无着？想因这等死法不妥，临死变计。一尸一首必然还在竹园附近，时候已久，断定必无活路。”想起平日恩一一爱一一之情，悲痛欲死。始终仍未把仙人救走之言信以为真，只是万般无奈而已。萧逸最受全村人一一爱一一戴，一听说萧逸主妇雪中失迷，除畹秋和萧元、魏氏三一一奸一一外，人人焦急，无异身受。又都知他夫妻素日和美，人又贤能端庄，谁也没往坏处想，都打算把她寻救回来。一时钟声四起，纷纷点起风雨灯，分头搜寻欧一陽一霜的下落。
萧逸在房内守着三个愁眉泪眼的一一爱一一儿一一爱一一女，眼巴巴盼着把一一爱一一妻寻回。连番命人查问，俱说无踪。找过两个时辰，全村差不多被村人寻遍，终无踪影。这时雪势已止。雷二一一娘一一因小孩大人全未用晚饭，招呼下人端饭进来。三小兄妹俱都想一一娘一一，汤水不沾。萧逸自己自是吞咽不下。因两个小的一一乳一一未全断，又命人去请两个有一一乳一一的村妇前来。小孩哪里肯吃。人又聪明，先吃萧逸苦肉计吓住，俱不敢哭，只是流泪不止。这无声之位，看去越发叫人不忍。急得萧逸不住口心肝儿子乱叫，什么好话都哄遍，毫无用处。料知绝望，猛想起一一爱一一妻或许翻山逃走，又存了万一之想。恰巧两个心一一爱一一门徒进房慰问，并说全村雪地发掘殆遍，不见师一一娘一一踪迹。萧逸无法，悄悄对他俩说了心事，料定这般大雪，欧一陽一霜也不会走远，既想逃生，必在近处觅地避雪。命他作为自己意思，先不向众人声张，约几个同门，俟天微明，翻崖出村寻找。门人领命去讫。
这一闹直闹到了天明，好容易把两个小的哄睡。萧珍一双泪眼，已肿得和红桃相似，口口声声说：“一一妈一一被仙人救走，找不回来了。谁害她这样去寻死，我明天问出人来，非杀他给一一妈一一报仇不可。”翻来覆去，老是这几句话，人和痴了一般。萧逸无法劝解，枉自看着心痛。那雷二一一娘一一因受一一奸一一人挟制，不敢说明，给主母辩冤。先也以为人必死在竹林之内，嗣见找了一一夜，没有发现一尸一首，好生奇怪。知道主母行一事，曾留信向自己托孤，历述受冤中计经过。还留有一封给萧逸的信，尚未拆看，便被畹秋来此私探，一同强索了去。照她函中语气，必死无疑，决不会再逃出去，坐实她与兄弟一一奸一一情，跟踪同逃。深信萧珍仙人救去之言，上吊绳索尚在，人却无踪，是一明证。如真被仙人救走，异日回来，有甚面目见她？想起平日相待之厚，不由愧悔一交一加，心恨畹秋入骨。有心全盘托出，无奈适才只当主母已死，身受一一奸一一人胁迫利诱。萧逸几番追问日间情景，俱照畹秋所教，说主母走时，怒骂萧逸薄幸，自己纵有不是，怎无半点香火之情，又打又骂，日后做人不得，决心一死。托孤与雷二一一娘一一，命其照看小孙，言下大有要二一一娘一一嫁与萧逸之意。走时，二一一娘一一哭劝拦阻，才将二一一娘一一点了哑一一穴一一，径自奔出，不知何方去寻短见。这时一改口，岂不变成与三一一奸一一同谋，陷害主母？话到口边，又复忍住，枉自亏心内疚。不提。
挨到午前，村人发掘无迹。渐知昨日夫妻因事反目，村主内弟又在事前不知何往，俱猜欧一陽一霜为护一一娘一一家兄弟，与夫口角失和，负气走出。一样以为大雪阻路，必还走得不远。通路事前没有村主之命，不能开放。再加水道冰冻，不能通行。多半跟踪众门人翻出崖去，满山寻找。谁知鸿飞冥冥，戈人何慕，白白劳师动众，受尽艰辛，不特人影未曾见到，连去的痕迹都没一点。众人力竭智穷，只得扫兴归报。畹秋等三一一奸一一，先假装着随众瞎找；天明又装作关心，前往慰问。三一一奸一一见萧珍怒目相视，因他肿着一双眼睛，以为哭久失眠所致，并没想到萧珍聪明绝顶，日里听母亲再三嘱咐，说三一一奸一一均非好人，从此不要去理他们。尤其是留神看着弟弟妹妹，不要畹秋抱，才是我心肝儿子。只可把这话藏在心里，千万不可说出，否则不是孝顺儿子。这几句话，本就牢牢记在心里。及见乃母一失踪，寻思前言，颇疑受了三一一奸一一之害，已是疑恨一交一加，不过心深，没有发作罢了。三一一奸一一当他小孩，不曾在意，终于吃了大亏。这且不言。
畹秋一见面，故意用隐语暗点萧逸：“怎么不好，也该看在多年恩一一爱一一与所生子女分上，万万不该一一操一一之过急，闹出事来。我以前早就看破，想弭患于无形，所以屡劝早为乃弟完姻，不肯明言，便由于此。不知怎的，竟会被你看破，也不和人商量。就说村人平日重她为人，不疑有他，不致出丑，丢下这些小儿小女，看你怎了？”把萧逸大大埋怨了一番。萧逸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误中一一奸一一人一陰一谋诡计，把全村无人肯信的丑事，会认假为真，把一个贤惠恩一一爱一一的结发妻，几乎葬送。仇人明明在那里幸灾乐祸，竟会听不出来，闻言只是摇头，一言不发。过午以后，出寻村人相次回转。先去的十数人，内中颇有两个能手，力说师一一娘一一定未翻山外出。想起一一爱一一子之言，难道一一爱一一妻真个冤枉，仙人见怜，将她救走不成？但看她事发时情景，又那般一一逼一一真，处处显得心虚，是何缘故？痛定思痛，把头脑都想成了麻木，终是疑多信少。这一天工夫，三个小孩子也不哭，也不吃，眼含痛泪，呆呆竟日，全都病倒一一床一一上，萧珍更连眼都不闭。萧逸恐自己再一病倒，事情更糟，勉强又勉强地撇下愁肠，极力自己宽解，略进了点饮食。无奈创矩痛深，越这样，愁悔痛恨越发一交一集。似这样过了三天极悲苦的日子，眼看小孩俱都失魂落魄，似有病状，连请高手用一药，入喉即吐，全不见效。萧珍已是三夜失眠。小的两个，更是泪眼已枯，时而见血，小口微微张动，声音全无，周身火一般热。眼看三条小命，难保一条。萧逸见状，似油煎刀绞一般。暗忖：“好好一个家庭，变得这样愁惨之状。倘子女再断送，有何生趣？”一着急，不由长叹一声，昏晕过去。
这时恰值雷二一一娘一一刚刚走出。一些来慰问的村众见他父子如此，自知无法解劝，俱都别去。谁也不知道萧逸晕死一一床一一上。等过一会儿回醒，眼还未睁，耳听萧珍和两小子女急喊爹爹，虽是哭音，却甚清脆。两个小的失音已久，便是萧珍也数日不眠不食，喉音早哑，有气无力，与两小兄妹病卧榻上，起坐皆难，口音怎会这等清亮？方疑是梦，耳听哭喊之一声越急。雷二一一娘一一正由外面闻声奔来，同时觉着小孩俱在身上爬着。试睁眼一看，果然三个小孩俱都爬起，伏一在自己身上，连哭带喊。二一一娘一一喜得直喊：“神仙菩萨保佑，一会儿工夫，他三个小娃儿病都好了，真是怪事。”萧逸喜出望外。自己深明医理，知三小孩思母成疾，心身一交一敝，分明心病，无药可医，再有三日，即成绝症。就算乃母归来，了却心愿，这等内外两伤，一一精一一血全亏，也须调治多日，方能告痊。怎好得这般快法？尤其是自己一醒转，三小全都破啼为笑，现出数日未见的笑容，仿佛愁云尽扫。平日家庭快乐已惯，还不觉得，人在绝望之余，忽然遇此梦想不到的幸事，立觉天趣盎然，满室生春，不由愁肠大解，心神为之一快。只是事太奇怪，方欲问讯，小的两个已拉着萧逸的手，争抢说道：“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好了，过年就来带我们呢。我肚子饿，要吃稀饭。仙人还许我吃一一奶一一呢。”
萧逸闻言，心中一动，忙问萧珍：“你三个是怎么好的病？”言还未了，萧珍已接着答道：“刚才爹爹一声叹气，晕倒一一床一一上，我着急想起，没有力气，只喊了两声。忽然一道电光，从窗外飞进来，屋里就现出一个穿得极破，从未见过的婆婆。我一害怕，想喊二一一娘一一来催她出去，她就说了话。一听，就是前黑夜我跌在雪里，说将一一妈一一救走的那女人的口音。我忙问她：‘你是救我一一妈一一的仙人么？’她说：‘是的，你这娃儿真聪明，真有孝心。你一一妈一一现在我庵中学道，要过些年才回来。我来是为救你们三个乖娃儿。你们病得快死了，吃了我的药，立时就好。你一一妈一一现在好着呢。到时自来看望你们。不许乱想，想出病来，她一知道，就不一一爱一一你们了。’随说，随嘴对嘴，朝我们每人嘴里吐了两口香气。我觉得有一股热气，从喉咙里直烫到小肚子底下，立时身上就轻了，头也不晕了。弟弟妹妹也不哑了。我见爹爹还没醒转，刚跳起拉她，那婆婆说：‘你爹爹太没情义，本来不想管他，看你三个分上吧。’说完，在爹爹头上打了一下。又是亮光一闪，无影无踪。我们才喊了两声，爹爹就醒了。”
萧逸早摸了子女脉象，果然复原，好生惊讶。小孩不会说谎，而且三个小孩病象本危，如非仙人怜救，怎会好得这么快？照此一看，一一爱一一妻外一遇一节，颇似出于误会。心里悔恨，一着急，顿觉头脑沉沉，神昏心颤。知道自己劳伤太甚，再要过于悲苦，决不能支。如真事属子虚，鸿飞冥冥，斯人已远，仙人虽有他年来探子女一言，究属难定。子女方得转危为安，自身莫再病倒，先顾眼前为是。只得勉抑悲怀，暂撇愁肠，不再思虑难受的事。见萧珍说完了话，仍然出神发怔，在想心事。两个小的，已一迭连声说肚子饿，要吃好东西。雷二一一娘一一早备好粥菜在外间小风炉上，闻言便跑出去取来。便劝萧珍道：“你一一妈一一被仙人救去，乖乖自己听见看见的，虽说暂时不能见面，将来你一一妈一一成了仙，便会腾云驾雾。那时回来，还教你们也会驾起云，在天上走，那有多好！我儿还急什么？你看弟弟妹妹多乖，都肯吃东西了。你也乖些，吃一点，好叫爹爹放心。再不听话，你一一妈一一没死，成了仙，却把爹爹活活急死，你不是不孝么？”
萧珍忿然作色道：“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既做仙人徒弟，早晚也学成一个仙人，这比在家还好得多。现在只有替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欢喜，并不想她没学成仙就回来。我是在想爹同一一妈一一素来好的，从未吵过嘴，为何昨天晌午，爹爹却打她骂她，一一逼一一得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往竹园去上吊？我想这里头，一定有一个像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说的恶人，向爹爹搬嘴，要不舅舅怎会好好地忽然不回家？请爹爹快说出这个恶人，我也要他的命！”萧逸闻言，心中一动，暗忖：“仙人之言，妻子并未与人苟且。但他姊一弟并非同胞，既已自认，箱中绣鞋和欧一陽一鸿临去之状，情弊显然，在在使人不能无疑。畹秋与她虽有前隙，但她嫁后，夫妻情感极厚，又事隔多年，平日和一一爱一一妻更是莫逆。听她事前不肯明说，分明志意保全。就算自己疑心，因她劝与欧一陽一鸿完婚而起，也是一一爱一一妻和欧一陽一鸿平日形迹过于亲密，毫不避嫌，引人生疑而致。况且畹秋并未公开举发，怎能说她陷害？倘真负此奇冤，既肯以死自明，岂有身后不遗书遗言之理？雷二一一娘一一是她亲近，只因拦阻，被她点倒，并未留话；昨晚遍搜室内，也无片纸遗留。好生令人不解。”
越想心思越乱，又觉头晕起来，不敢多想，只得又自丢开。平日那等聪明，当时竟未想到三一一奸一一陰一谋。惟恐小孩无知，一胡一猜仇人闯祸，更无法和他明言，只得佯作愠色，低喝道：“你一一妈一一乱说。是我不好，你一一妈一一为了袒护你舅舅，我和她言语失和吵嘴。她觉得扫了面子，自家心窄寻死，哪有甚恶人害她？如不因此一来，你一一妈一一也不会被仙人救去学仙，要你报仇作甚？这里都是你的尊亲长辈，弟兄姊妹，无一外人，外人也进不来，小孩子家少一胡一说些。”萧珍迟疑了一会儿，答道：“我也知道爹爹不会说出，这恶人一定有。一一妈一一在白天还和我说，明早爹爹就知道害她的人是哪一个。我不在旁便罢，如若得知那恶人，叫我不但武功没学成时莫去寻他，省得我也被他害死；即使学成，也须等到人来，问明爹爹，暗中出山，寻来舅舅，一同要他狗命，替一一妈一一报仇。又说那恶人现在村内，和我们时常见面。叫我从明日起，不要一人出门；上学时，要结伴，还要雷二一一娘一一抱了弟弟妹妹接送，同往同来。到家不许离开爹爹，爹如有事出门，最好跟去，寸步不离。要不就不许离开雷二一一娘一一。我那时还问，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难道不在家么？她说，她恨爹爹糊涂没天良，明日起，要搬到楼上去念经，永不下楼见爹爹了。叫我除了爹爹，只听雷二一一娘一一的话，只有二一一娘一一是个好人。谁想到她说这些话，是要寻死呢！这些话，对别人我都不说一句。不过我想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一定留得有字给爹爹，我只因恨极恶人，想先知道是哪一个罢了。爹莫生气，不说就是。好在我学成武功长大，一一妈一一早成仙回来，终会对我说的。”
欧一陽一霜寻短见时，胸有成竹，原极从容。曾把三个心一一爱一一子女哄睡，将二一一娘一一唤至面前托孤，执手叮嘱，告以冤苦，并给丈夫留下一封长函，明述经过，断定一切均出三一一奸一一陰一谋暗算。知丈夫聪明，受骗只是一时，事后自能详察隐微，为之洗冤报仇。不料所托非人。雷二一一娘一一始而苦劝，因欧一陽一霜曾说心灰肠断，死志已决，你是我惟一亲人，故以心事相托，如若作梗，我必将你绑起，再行就死之言，虽知明拦无效，还想等欧一陽一霜一到竹园，即行喊人奔救，再把遗书献出，这一来，主妇心迹已明，一样可以不死。初念原好，谁知一一奸一一人窥伺，畹秋料知事发，又听说萧逸外出，早已冒着风雪，潜伏窗外。见欧一陽一霜去往竹园，二一一娘一一逡巡欲出，知必往救，忙从窗外绕到面前，拦着屋门一堵，先以威吓，继以利诱。二一一娘一一一时失了天良，竟为甘言所诱，终于献出遗书，照她一一奸一一谋行一事。用苦肉计，由畹秋将她点倒在内室门口，又教了一套话。萧逸初回所见阶沿上的雪中脚印，便是畹秋忙中所遗。当时人尚伏身门外，偷一听动静，直听雷二一一娘一一把话说完，虽未全照自己所说，尚无破绽，觉着大功告成，方始回去。就这样，当夜天明前，借着慰问前来，仍把雷二一一娘一一调到无人之处，着实埋怨恫吓了一阵。
雷二一一娘一一受一一奸一一人诱迫为恶，天良原未丧尽。这一来，觉出畹秋厉害，一陰一毒非常，深悔昨日不该落她圈套。又见萧氏父子悲苦之状，好好一个人家，害得这般光景。再想起主母临去托孤，握手悲酸，视同骨肉，以及平日相待甚厚，愈发悔恨一交一集。后来主妇一尸一首遍寻无迹，萧珍说是仙人救去，已疑未死。当日又听萧珍说起仙人到来，许多奇迹，以及未了一番话，又是伤心，又是害怕。有心等萧逸照着萧珍所说一查问，豁出担些不是，愧悔伏地，自承罪状，几番隐忍欲发。偏生萧逸顾怜一一爱一一儿一一爱一一女过甚，创巨痛深，恐怕病倒，无人照管，抱定火烧眉一毛一，只顾眼前的主见，不敢再耗神思。既担心一一爱一一子闯祸，又在专心劝他吃点东西，明是破绽，竟没查问。一两日过去，雷二一一娘一一受畹秋蛊惑，偶然虽也良心发现，已没有这般勇气再吐真情。如此一念之差，以致日后无颜再见旧主，终于身败名裂。这且不提。
萧珍经乃父劝勉，又知乃母仙去，悲思大减，父子二人各进了些吃的。欧一陽一霜一尸一首终成悬案。第三日，萧逸仍是病倒，医治半月方愈。对人只推说内弟随己一习一武，无心误伤，一怒之下，不辞而别。妻室护短责问，吵了一架，当晚归来，已寻自尽。只是一尸一体不在，存亡莫卜。两小兄妹自免不了每日悲啼索母。好在萧逸经此巨变，每日家居不出，和雷二一一娘一一两人尽心照料，晚来父子四人同睡。闹过些日，成了一习一惯。可是一提起，仍要哭闹一场。萧逸室在人亡，睹物伤情，枉自悲痛悔恨，有何用处？中间想起一一爱一一妻去前，对一一爱一一子所说之言，连搜过好几次遗书，终无只字寻到。
光一陰一易逝，不觉过了好几年。两小兄妹已不须人，起卧随着父兄，读书一习一武，颇有悟一一性一一。萧珍更日夜文武功兼一习一，仗着天分聪明，家学渊源，进境甚是神速。萧逸也渐渐疑心畹秋闹鬼，只是不敢断定，又无法出口。每日无聊，仍以教武消遣。三一一奸一一夫妇也带了各自子女前来学一习一。人数一多，年时一久，内中颇有几个杰出的人才。尤其萧逸的表侄大弟子吴诚和畹秋的女儿崔瑶仙，萧元之子萧玉，三人最是天资颖异，一点就透。未一年上，萧逸不知怎的，看出崔瑶仙为人刁钻，萧玉天一一性一一凉薄，不甚喜一一爱一一。再加上三个小兄妹自从失母一之后，始终厌恶三一一奸一一。对于崔瑶仙、萧玉更是感情不投，背地磨着萧逸，不要教这两人。萧逸怜他们是无母一之人，先是曲从，后来渐渐成了一习一惯，对于二人不觉就要淡些。萧玉、瑶仙从小一处长大，两家大人同恶相济，来往亲密，虽都是小小年纪，耳鬓厮一磨，早已种下情根。两家父母也认为是一对佳偶，心中有了默许，任其同出同入，两俱无猜。初一习一武时，二人年轻好胜，常得师父夸奖，以为必能高出人上。过了几年，快要传授萧氏本门心法，连畹秋都未学过的几手绝招了，忽然仍无音信。只见师父不时命吴诚、郝潜夫等数人分别单人晚间入谒听训，愈发起了疑心。
欧一陽一霜被仙人救去，萧逸不许提说，畹秋尚未知闻。起初勾结雷二一一娘一一时，本许她向村主进言以子女乏人照料为名，娶她为室，至不济也纳为侧室。谁知萧逸曾经沧海，伉俪情深，虽然三一一奸一一罗网周密，疑念未尽悉除，但对此事，伤心已极。不但没有纳妾之意，反因自己是个鳏夫，小孩又磨着自己，病愈以后，差不多以父做母，儿女都随父卧起。雷二一一娘一一虽仍信任，除有时令其相助照料子女衣着而外，只命襄同料理家务，处处都避着瓜李之嫌，谈笑不苟。畹秋见状，明知无济，哪肯随便妄谈。雷二一一娘一一人颇端庄，自审非分，本无邪念，一时糊涂，为畹秋甘言利诱，一心静俟撮合。一则羞于自荐，二则主母去时种种奇迹，时常惴惴不安。见主人这样，哪里还敢示意勾一引。想起亏心背德，认为受了畹秋所害，相对落泪，怨望之情，未免现于神色。畹秋却当做所求不遂，心中怀恨，知她是个祸根。无奈对方防闲甚密，事后日在萧家一一操一一作，永不与自己一交一往，再说私语，急切间无法料理。听了女儿瑶仙之言，愈发疑心二一一娘一一气忿时露了机密，因而萧逸迁怒一一爱一一女，不肯传授。知萧逸夫妻情重，已疑乃妻有私，尚且如此，如知真相，必不甘休，颇着了好些日子急。嗣后暗中留意考查，看出萧逸仍是梦梦，否则决无如此相安，对自己夫妻也是好好的，只想不出他憎嫌一一爱一一女，是何缘故。为免后患，谋害二一一娘一一，以图灭口之念愈急，连用了好些心机，俱未生效。
转眼又是寒冬腊月。也是雷二一一娘一一命数该终。萧逸见一一爱一一妻鸿飞冥冥，久不归来，一一爱一一儿一一爱一一女逐渐长大，不时牵衣索母，絮问归期，本来创巨痛深，与日俱积。山中地暖，自出事那一年起，再没降过雪。这年偏在欧一陽一霜出事的头三天，降下空前未有的大雪，接连三日，雪花如掌，连下不息。第四日早起，萧逸因雪大停课，独坐房一中，睹景伤心，触一动悲怀，背人痛哭了一阵。想起祖父在日，最好一交一结方外，遍游名山大川，访求异士，暮年举族归隐。曾说生平什么能人都遇见过，惟独心目中终生向往的神仙中人，以及道述之士，却是空发许多痴想，白受许多跋涉，不特毫无所遇，连一个真能请召仙佛、用符咒驱遣神鬼的术士，都未遇过。就有几个，也是处士虚声，耳闻神奇，眼见全非。甚至神仙的对象，如山一一精一一夜叉鬼怪之流，也曾为了好奇心胜，不畏险阻，常在幽壑栖身，深山夜行，不下数十百次，除了人力能敌的毒虫蛇蟒、奇禽异兽之类，也是一样不遇。可见神仙鬼怪，终属渺茫。自隐此村，到此已经三世，从无异事发生。怎么单单一一爱一一妻自尽那一天，会有神仙降临，既救其母，复救其子，说得那般活灵活现？仿佛神仙专为斯人而来。假如是真，珍儿曾听仙语，不应醒来还那么哀痛索母，直到自己晕厥醒转，方改了语气。此子虽幼，聪明异常，哪知不是乃母先教好这一套言语，故布疑阵出走，托名仙去，借以洗刷清白？当时闻言，本未深信，偏生三个子女同时病重，都好得那么快法，不由人不相信。记得第三日，自己便即病倒，神志昏迷，头两天事，回忆似不甚真。仙迹多由二一一娘一一、珍儿事后重述，甚是神奇。只恐并无其事，乍遭巨变，神志全昏，误信小儿之言，以伪作真。照那晚风雪严寒情景，一一爱一一妻翻山逃出，既有成谋，自然无颜回转，势非葬身荒山雪窟之中不可。否则仙人不打诳语，既说过两年来看望，平日她又那般钟一一爱一一儿女，哪有说了不算，一去不归之理？
事不关心，关心者乱。萧逸先对乃妻那样忿极相煎，实由于一一爱一一之太深，故而恨之愈切。年时一久，一天到晚只要回想到她那许多好处，已不再计及一一奸一一情真伪，苦思不已，越想念头越左，直料到十有八九，决无生路。正在心伤肠断，恰值雷二一一娘一一从家塾中陪着三个一一爱一一儿一一爱一一女回转，泪汪汪齐声哭进门来，吞声哭诉道：“爹爹，今天是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被神仙救去的日子，好多年了，怎么还没回来呀？”雷二一一娘一一也红着一张苦脸说道：“他三个在塾里，书也不念，话也不说。老师知道那年是今天出的事，怕急坏了他们，见雪势渐止，不等放学，就叫回来。想起来也真叫人伤心呢！”萧逸闻言，悲痛已极，猛然心中一动，暗忖：“多年过信小儿之言，以为一一爱一一妻未死，不特衣冢未设，连灵位都没有。如真仙去，可见仙人常由此经过，又久未归来，当可诚求。就说她恨着自己，女子如此至一一性一一孝思，必可感其降临。如已死去，多年未营祭奠，今值忌辰，更应哭祭一番，略尽点心，不枉夫妻一场。”想到这里，忙命二一一娘一一去厨房赶备一一爱一一妻平日喜吃的酒菜和一份香烛。日里先虔敬通诚，乞仙怜佑，赐归一见，或是到时略示存亡灵迹。晚来率了子女，去至竹园当年自尽之处，先照日里乞求默祷，静俟仙人降灵。如无迹兆，事便子虚，那时再行遥祭。再等三日，设位立主，改葬衣冠，重营祭奠。
二一一娘一一心虚内疚，日怀隐忧，巴不得能判出仙迹真伪，好安点心；或是设法吐实认罪，挽盖前愆。闻言大为赞同，忙即如言办理去讫。这日门徒恰已先期因雪遣散，众人也知是他伤心之日，不便相扰，无一外人在房。萧逸便把前一段意思告知子女，劝道：“你们母亲已成仙人，虽说迟早回家看望你们，但不知还要多久。今天是她仙去的日子，那位老神仙说不定要由此经过，恰好雪也止了。今晚人静后，我父子四人同了雷二一一娘一一，备下香烛，给神仙和她上供，一同虔诚祷告。她心一软，不该回来的，也回来了。你们单哭有甚用处？”萧珍等三个小孩闻言，立时止了悲哭，恨不得当时就要前往。萧逸说：“日里有人过往，神仙必不肯降。只可先随我往佛堂烧香叩头，通白一阵，不要张皇，闹得外人知道，反而不好。”三小孩连声应了。
萧逸见三个子女个个热诚外露，孺慕情深。大的低头沉思，一言不发；两个小的，不住问长问短，到底今晚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能回不，俱都满脸切盼之容。好生伤感，随口安慰了几句。雷二一一娘一一回报，香烛备好，上供的菜肴酒果，已命厨房预备，俱是主母一一爱一一吃之物。等自己随着主人进香通白之后，立即亲往庖制。萧逸闻言，便命子女洗漱，重整衣冠。大家同往佛堂，在观音座前进完了香，父子四人先后跪祝了一番。雷二一一娘一一神明内疚，本已悔恨一交一加；再见三小兄妹祝时声泪俱下，哭喊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甚是凄楚动人，愈发触一动酸肠。想起那年主母才走，不多一会儿，主人便回，自己如非误受一一奸一一人诱迫，只要稍一抗拒，三一一奸一一陰一谋立即败露，主母还可挽救回来。即或不然，她一生清白，总算洗刷干净。何致把一个贤德恩厚的主母，害得夫离子散，生死不明？如真仙去，自己纵然负她，尚幸年来未有逾分之求，对她子女尤极用心照料。畹秋厉害，自己懦弱，均所深知。异日归来，诿诸被迫无奈，也还有个解说，她为人厚道，必允将功折罪。最怕葬身雪窟，因为萧珍一言，连神主都未给她立，三一一奸一一又复散布谣言，村人背后颇多妄测，似这一尸一骨无存，死犹蒙垢，问心如何对得她过？又是愧悔，又是悲痛，不禁哭倒在地。
萧逸见她如此，以为恋主兴悲，不便拉她起立，忍泪劝道：“她乃仙去，并未真死，今晚不来，也必有感应，你何必这样伤心呢？起来去做菜吧。”说了两遍，二一一娘一一仍一一抽一一一抽一一噎噎，边哭边诉，口中喃喃默祝，通莫理会。三小兄妹也跟着勾动孝思，哭了起来。萧逸只得又去劝哄子女，无心中只听得二一一娘一一低声哭诉，大意说：“你是个清白身一子，到如今还闹得这样不明不白。你如死去，就该显灵，活捉你的仇人。如果是成了仙，哪怕不愿在尘世上住，也该回来一下，把事情分个水落石出，就便看看你这三个一一爱一一儿一一爱一一女呀！我知我对不起你，太该死。虽然你托我照顾你儿女，曾尽了点心，到底也抵不过我的罪过，你要知道，我实在是一时鬼迷了心，被人所害，不是成心这样，你无论是仙是鬼，你只显一次灵，亲身回来，我就死了，都是甘心，省得叫我白天黑夜，问心不过呀！”
二一一娘一一原是死期将至，近来天良激发，较前愈甚。当时悔恨过度，神思迷惘，自以为暗中通白。诚中形外，言为心声，竟忘了有人在侧，不禁把满腹悲怀，顺口吐出。萧逸先听两句，并没怎听清。忽觉有因，凑近二一一娘一一前后，再一细心谛听，一一爱一一妻之死，竟是有人暗算，身受奇冤，二一一娘一一自身似有不可告人之事，否则不会多年不吐只字。看她为人，又极忠正，不致若此，料有难言之隐。今日触景伤情，一时愧悔忘形，无意中泄露。一一爱一一妻自尽，未见遗书，本觉出乎情理之外。听二一一娘一一口气，分明出事之时，不特一一爱一一妻向其托孤，连仇人一一奸一一谋也曾预闻，弄巧遗书被她藏过也说不定。当时心如刀绞，难受已极，本想唤一起盘问。侧脸一看，三小兄妹俱都聚在右侧神案前，相携相抱，也是连哭带诉。心无二用，二一一娘一一之言似未听去。静心耐气一寻思，三个小孩，因为疼一一爱一一他们过度，又各聪明，肯下苦功，年纪虽小，已得萧氏武功真传，颇学会几手绝招。平日口口声声，说乃母为人所害，早晚母亲回来，问出是谁，便去杀他一家，为母报仇。如今事尚难定，全村中人非亲戚即同族，一一爱一一妻与人并无仇怨，事乃自己发现，无人告诉。万一她自尽以前，疑心有人告发，有甚误会，二一一娘一一听了，信以为真。一盘问，被小孩听去，誓必不共戴天，一旦闹出乱子，误伤外人，何以善后？既有隐情，总可问明，何必忙在一时？想了又想，总以暂时含忍为宜。反恐二一一娘一一哭诉不完，被子女听去。借着往前剪烛花为由，故意咳嗽一声，放重脚步，由二一一娘一一身侧绕到她头前佛案边去，口里大声劝道：“二一一娘一一，天都不早了，尽哭作甚，还不做菜去么？”二一一娘一一忽然惊觉，立时住口，又低头默祷了一阵，方始含泪起身，往厨房一中走去。
萧逸凭空添了满腹疑一一团一一，三个子女寸步不离，又不便调开来问。前几次想到畹秋身上，又觉不对。一一爱一一妻冤枉，当是真情，所说仇人，许是一时误会，必无其人。正在心乱如麻，苦无头绪。这时三小兄妹已经乃父劝住了哭，愁眉泪眼，随侍在侧。内中萧琏最是天真烂漫，忽然憨憨地问道：“听哥哥说，一一妈一一去时没带什么东西，只穿了一身旧衣服。这么多年，想必都破了。新的衣服鞋袜，都被雷二一一娘一一锁在楼上。爹爹还不叫她取出来，今晚回来，拿什么换呀？”萧逸猛地心中一动，想起一一爱一一妻视二一一娘一一如同亲人，衣履均一交一存放。起祸根苗，乃在内弟箱中搜出一双旧鞋。如今遍想暗害之人，俱都无因。只二一一娘一一自出事后，对子女家务愈发用心，料理周至，今日却吐出这等言语。莫不成贱人久守望门寡，看中自己，害死一一爱一一妻，意欲窃位而代？仗着取放容易，设此毒计？嗣见自己守义洁身，耻于自荐，不敢相犯，又欲借照料家务子女情分，打算磨铁成针么？一一爱一一妻赴死以前，必当她是个好人，却误会另有一人害她。遗书总显破绽，故此匿而不献。越想越对，转误疑二一一娘一一陰一谋害了一一爱一一妻。心思一乱，竟忘二一一娘一一前半言语，怒火中烧，目眦欲裂，若非碍着子女，几乎按捺不住。暗骂：“无一耻贱人，今晚人静以后，我必问出虚实，如所料不差，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当时虽未发作，心内痛苦，实已达于极点。这一误会，却害了二一一娘一一一条一一性一一命。
人越有事，越觉时光难度，父子四人，好容易盼到天黑。连雷二一一娘一一，谁也无心再进饮食。料定雪夜无人上山，日里又曾吩咐门人不令来谒，略挨了片时，等下人吃完夜饭，便令各自早早安歇。父子同了二一一娘一一，分持了祭品香烛，同往竹园昔年欧一陽一霜自尽之所，望空祭祝。刚把香烛点好，众人已是泪如雨下，三小兄妹更是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连声地痛哭起来。萧逸向着仙人默祷，随又喊着一一爱一一妻的名字，通诚祝告。自述悔恨，请其宽宥，不说丈夫，也看在子女面上。三小也跟着跪在雪地哭喊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俱都泪随声下，甚是悲痛。雷二一一娘一一触景惊心，越发悔恨，也在旁边低声含泪祝告，不知不觉，又露出了两句心里的话。这时萧逸对她已是留意，一听她在旁跪祝，立时住了悲泣，潜心细听，不禁疑点更多，决心当晚盘她底细。碍着子女，仍未即时显露。大家祝告一阵，起身静候仙灵感应。
这时雪势早停，虽在深夜，雪光反映，清晰可睹。加以寒风不兴，烛焰熊熊，照见竹园内森森翠竹，都如粉装锦裹一般。白雪红烛，相与陪衬，越显得到处静荡荡的。除却枝头积雪受烛烟融化，不时滴下一两点雪水，落在供桌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更听不到半点别的声息。大家冻着一张脸，把手揣在怀里面，一个个愁颜苦相，满脸企望之容，时而看看天上，时而看看四外。偶然左近竹枝受不住积雪重压，成一一团一一下落，便疑仙灵到来。似这样又呆过了好一会儿，仍无动静。小孩家一一性一一情，哪里还忍得住，有一个首先发问：“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怎还不来？”第二个便跟着哭了。萧逸见子女孺慕悲思之状，不禁心酸，只得又拿话一一哄骗。当晚的雪，深几二尺上下，雷二一一娘一一命人打扫出上供的地方，只有两丈方圆。雪后奇寒，菜还未到供桌，已是冷凝，晃眼便冻。人立四面雪围之地，来时虽然俱加了重棉，持久禁受，仍是难当。萧逸先还欲以子女的至诚来感格仙灵。嗣见久候无信，忽又疑妻已死。加以身冻足僵，小的两个子女挨冻，哆哆嗦嗦，说话声音都颤。猛想起莫要前言是假，仙人不降，却把儿女冻坏，岂不更糟？无奈子女满腹热望，急盼一一娘一一回，叫他们回房，空引他们悬望，决然不肯，话甚难说。几番踌躇，果然才一张口，当下小兄妹异口同声，齐说今日一一妈一一不回来，死也不回房去。言还未了，又颤声悲哭起来。萧逸看他们鼻青脸乌，不能再延，只得仍用苦肉计，装作自己受冻不起，连哄带吓劝解；并说仙人所居必远，当晚不能就来，须隔些日。这样三小才哭哭啼啼，委曲答应，一同回转。
萧逸见雷二一一娘一一又独跪地下，喃喃默祝，在在显出失魂落魄之状，越恨不得当时盘问清楚。便想了一个主意，推说怕小孩受冻足僵，须先抱送回去，祭品还要再供上一会儿，等小孩安睡，过了子夜再来。初意令二一一娘一一回房去烤火，少时再来。二一一娘一一死期已至，心还想背他父子，尽情通白一番，力说祝时无多，少停或有灵应，己不畏寒，愿留在当地，再等片时，真受冻不起，再回房烤火不迟。萧逸一想也对，如非怕冻了子女，理应如此。便嘱她留下观察，如有迹兆，及时奔告。果真大一一娘一一回来，千万拉住她，说自己不好，但是儿女可怜，现恐冻病，一一逼一一回房去，务望到家一看。说完，抱了两小兄妹，力一一逼一一萧珍，同返卧室。
萧珍还好，萧璇、萧琏虽练过功夫，体力坚强，毕竟年幼，从未受过这般寒冷，回房先是周身冰冷，再一烤火，被热气一一一逼一一，又是悲思过度，当时发烧病倒，满嘴呓语，哭喊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萧珍虽未冻病，也是泪眼莹莹，如一醉如痴。急得萧逸万分后悔，错了主意，大骂自己糊涂，只顾思想一一爱一一妻，怎会忘了子女小小年纪，去叫他们受此奇寒？忙用火盆中沸水，给三小兄妹洗了脚。又寻些常备的药熬来吃。口里还不住哄劝，心里却万分酸苦，嘴和四肢同时并用，忙了个不亦乐乎。好容易给子女脱了衣服，哄入被窝。萧珍年长，还算能体乃父苦心，见父愁急，心中只管悲痛想一一娘一一，面上还不甚显，叫睡就闭目装睡，尚不磨人。这两个小的，孝思诚恳，又在病中，这个刚哄得似睡非睡，那个又一声“一一妈一一呀”哭醒转来，身更火也似烫，叫人怎地不急，怎地不难受？萧珍见状，恐把父亲急坏，急爬起来，与乃父一人抱一个在怀中卧倒，抚一摸哄劝，费了一个时辰，好容易才将两个小兄妹哄睡。萧逸想起雷二一一娘一一尚在园内，莫并病了，无人料理家政，又急于想问前事。知长子明白轻重，不会再闹，假说要帮二一一娘一一收拾东西，并看仙人有无灵迹，弟妹都生病，千万代我照看，不可起身，我一会儿就来。萧珍应诺不迭。
萧逸忙往竹园中跑去，身未近前，见祭烛已熄，雷二一一娘一一似已他去。心方一动，忽一阵积雪群飞，绕身乱转。昏林之中，仿佛有一鬼影闪动，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当时只觉肌肤起粟，一毛一发根根欲起。因是素来胆壮，略微惊讶，以为偶然风起，一时眼花，没甚在意，仍然踏雪疾行。跑到供桌前一看，二一一娘一一不知何往。所有香烛供品，全都被人发怒掷碎，烛泪油腥，满桌狼藉。烛本长大，残烛约有小半支，与临回房时所剩差不多少，仿佛自己才回房不久的事。如是鬼神显灵，二一一娘一一尚在，不会不来奔告。即便怕冷回房，也应通知，为何不在？心正惊疑，忽又一阵一陰一风，起自身后，似有一只冷冰冰鬼手，又凉又尖向后脑抓来。萧逸本在疑神疑鬼，再经这一下，不禁吓了一跳。仗着身法轻快，刚觉有异，哪敢回看，忙即向前纵去。纵出老远，觉未追来，方始奓着胆子，回头细看。只见雪深没膝，茫茫一片，风已停歇，哪有鬼的影子。一见身陷雪内，知逃时用力太猛，落地竟未提气。凭自己本领，就有鬼何妨，何致望风惊心，这般胆小？不禁失笑。继而想：“适才明明有一物触脑，并非积雪竹枝这类。”一奇怪，不禁把头往上一抬，猛瞥见果有一条鬼影悬身空际，背向自己，两手一张，依竹而立，心中大惊。一摸身旁，一样兵器未带，正发急间，渐觉那鬼呆立竹间，悬空不动，背影看去颇熟。同时天上雪花飘飘，又下了起来。猛地想起前事，定睛一看，果如所料，脱口喊了声：“雷二一一娘一一！”忙纵过去，果是雷二一一娘一一，业已吊在一根高竹竿上，这一惊非同小可。本想解救，可是一查看，见二一一娘一一吊的是她随身丝绦，系在竹竿中间有横枝处，长舌外伸，手舞足张，死状甚惨，并且离地有一人高，竹竿冰冻坚滑，不易攀援。凭二一一娘一一本领，决纵不上去。估量两番祷祝，自吐真情，再看供物和香火的零乱翻倒之状，定是遭了鬼戮。否则她一一性一一情柔和，与人无忤，村中素无外人，谁来害她？料死已久，定救不转。这一来，越料一一爱一一妻中了她的一陰一谋。反恨她死得太早，没有全吐真情，聚集村人，明正其罪。想起昔日夫妻恩情，不由又望空哀号一阵。因己立身为人，素得村人敬重，虽然无虑，终不愿亲手去解。忙赶回后院，将厨婢工人唤醒，将一尸一首解下，停在她的房内。雪已愈下愈大了。
次日萧逸召集村人，说妻室出走，久无音信，疑已野死，昨晚是她失踪之日，特就当年自尽之处，望空遥祭，携子女先归；雷二一一娘一一留后撤祭，忽然自尽，吊死竹林之中，死状甚奇，想是遇邪等语。村人俱知二一一娘一一对于萧氏夫妻父子，最为忠诚，相处更好，平日提起，老是赞不绝口，毫无可死之道。吊死的所在，凭二一一娘一一决上不去。俱猜竹林闹鬼，并连欧一陽一霜之死，也由于此。叹息了一阵，俱都不疑有人暗害。萧逸对二一一娘一一虽然不无疑忿，因事未询明，遽死非命，念在多年服劳一一操一一持之勤，依然给她从优埋葬。
经这一来，仔细回忆一一爱一一妻生平心地为人，越断定她死得冤屈。又想到一一爱一一妻既将仇人活捉了去，可见仙人救去的事，是出于小孩梦呓，昏迷之言，无可凭信。想望一穷，不由悲从中来，愧悔无地。加以二一一娘一一身死，家务俱要亲理，小孩缺人照料；三小兄妹更因慈母不归，仙灵毫无感应，虽未哭哭啼啼，牵衣索母，总是愁眉泪眼，絮问归期。有时放学回来，随定乃父，围炉谈笑，论文说武。正说得好好的，方觉天伦之乐，略解愁烦，内中一个想起，只问得一句：“一一妈一一到底要哪天回来呀？”话才脱口，那两个跟着笑容顿敛，潸然欲涕，立把满室春气，化成愁云惨雾。又不知要费若干口舌，才能使他们止泪含酸，不欢而睡。小孩家纯然一片天真，三小兄妹虽听乃父和村人露出乃母已经野死，过了当年，就要告庙设主的信息，依然执意不信，断定乃母仙去，总会有日归来。只是孺慕太深，苦思不已，哀而不伤，悲而不痛。但惟其希望未绝，故此常时都在盼想，也容易放落，事过便忘。一会儿想起，又复情殷乃母，啼泪纵横。日常如此。
萧逸本已悲深心碎，触绪伤怀，不能自已，哪里再经得起这三个一一爱一一儿一一爱一一女至一一性一一至情磨折和无人理家的烦扰，闹得终日愁索心病，凄然欲死。只半月工夫，人便消瘦了好多，连武艺都无法传授了。畹秋虽然一陰一险狠毒，用情却极专笃。见他悲苦，先疑下手稍慢，二一一娘一一或已泄露。嗣经仔细查探，竟似疑心乃妻死于二一一娘一一之手，一一奸一一谋已遂，宽心大放。想起萧逸绝好一个家庭，只为自己一念之忿，害得他这等光景，不由又怜惜起来。除每日同了丈夫、女儿及萧元夫妻前往宽解陪伴外，顺便并代指挥下人，料理家政，渐渐有了条理。又因年事将近，一切均为部署周详。萧逸见她诸事井井有条，自己已不似二一一娘一一初死时那般事必躬亲，杂乱琐细，身心一交一敝，颇看出她多年来余情未断。但又每来必与丈夫相偕，发一情止礼，言动光明，一协乎正。由不得又是感激，又是佩服。哪知一一爱一一妻出亡，二一一娘一一惨死，全出于她的一陰一谋毒计呢。
原来三一一奸一一见雷二一一娘一一所求难遂，相待日疏，知她为人忠厚，早晚必吐真言。以萧逸一一性一一情为人，三一一奸一一本人受报不说，全家老小，均难再在村中立足。因此，决计除她灭口，以防后患，蓄谋已久。无奈萧家三子女，大的萧珍已快成年，两小兄妹也都生具异禀，神力兼人。乃父因念无母一之儿，格外钟一一爱一一，欲其速成，用尽心思，授以艺业，已得了萧氏许多不传之秘。平日一个对一个，同门中六人过手练一习一，往往吃他们占了便宜。虽因年小，别人成心相让，以博一笑。萧珍却是真有过人之能，小小年纪，心灵手快，力大身轻，寻常休想动他。二一一娘一一又守着主母临去之诚，永远和他们三人同出同入，寸步不离。有这三小孩在一起，简直无法下手；只有夜间前往行刺，尚可成功。无奈萧氏父子俱是能手，又常有心一一爱一一门徒留住受教，稍有动静，必被警觉，闹穿岂不更糟？此外又别无良法，为难了好多日，老是迟疑不敢。
这日畹秋同了女儿瑶仙，往萧家随同练武，大家都在场上，忽然口渴，自往堂屋取茶。一阵风过，隔门帘望见二一一娘一一在门外与一女婢闲谈，猛地心动。走近间壁一听，二一一娘一一正说道：“我近来也不知怎地吃不下，睡不安，仿佛有鬼附身一样。你知道大一一娘一一死得太冤枉么？有一肚皮话，也不好和人说。我和你同住一屋，彼此相好，我拜托你一件要紧事：我现在白天黑里，老疑心有人要害我。我这种人早就该死，死原不怕，只是气他不过。不论什么地方，尤其在我屋内，你更要留神。你只要听见我快死的信，连忙赶去，我必留着一口气，把心腹话对你说明。千万不要忘记。”畹秋闻言，大吃一惊。方要再往下偷一听，场上小弟兄姊妹们练功已完，嘻嘻哈哈，纷纷纵步进来。一一爱一一女瑶仙，也在其内。恐被室中人觉察，也装作一同走进，先赶向门前拉着女儿，再往里走，故意高声说道：“也没见你们这般一一爱一一口渴，功才练完，就要喝水。你看大师兄、二师兄他们喝么？”众小兄妹本意穿堂而过，往后面山上玩，并非口渴。畹秋说完，随掐了一下瑶仙，瑶仙机灵，颇有母风，闻言方欲答说不是，立即会意，改口道：“今早来时吃稀饭，咸菜吃多了。”一言甫毕，二一一娘一一闻得畹秋口音，果然生疑，揭帘一看，见是由外走进，未被偷一听，也未答理，便退了回去。三小兄妹随即由外屋跑进。
三一一奸一一回去一商量，越虑事机已迫，二一一娘一一业已愧悔怨望，早晚事泄无疑。连伺三四天，方苦无隙可乘，忽然大雪连朝，恰赶上第二次欧一陽一霜出亡之日。畹秋知每年这日，萧家父子和二一一娘一一必要哭闹一阵，门人弟子，不许进谒，不见一人。惟恐到了伤心至极，二一一娘一一漏了，好生忧急。又与萧元、魏氏熟商一番，决计涉险一行，见机行一事。出事的头一天，便冒风雪，前往窥伺，有无下手之策。去时未带兵刃，以便事发，推说一一爱一一女因师父不肯传授心法，归家痛哭，特来求教，以便有个借口。到时，二一一娘一一因萧逸避嫌，晚饭后便令归房，室中只有萧氏父子四人围炉伤嗟，听口气颇多可疑。算计萧逸本领高强，村中外人不入，不会防备及此。但行刺暗杀，终是不妥，思量无计。
第二日胆子稍大，又约萧元同往窥一探，本心是想偷入二一一娘一一室内，点伤她的要害。因知二一一娘一一楼居，睡时楼门关闭，只带了根绳子备用，仍未携带兵刃，不料恰好用上。到时窥见室内无人，悄悄绕出堂屋。方欲设法上楼，忽见竹林内烛光掩映，想是当夜是欧一陽一霜毙命之日，定在竹园高祭无疑。忙和萧元悄悄绕路赶往，如遇上便说是望见火光而来，也不妨事。二一一奸一一伏身之处，近在祭台左近坡下雪凹中，竟无一人觉察。二一一奸一一也真有耐心，在雪窟里挨着酷寒，等了半夜。直到萧氏父子四人回房，二一一娘一一没有顾忌，愈发肆无忌惮，连哭带诉，把三一一奸一一毒计和胸中积怨，一齐说了出来。萧元怕冷，自萧氏父子一走，就要动手。畹秋本心也想威一一逼一一二一一娘一一，下辣手拷问实情，究竟漏泄机密也未。一听二一一娘一一出声祷告，说的正是经过和现在的情形，声音又不低，听得颇真，大合心意。忙将萧元止住，静听下去。后来二一一娘一一诉了一遍，又是一遍，咬牙切齿，把畹秋、萧元骂了个狗血喷头。知她胆小，事情未泄，心中大放。又查看她悲忿填胸之状，久必生变。话已听完，哪里还肯容她活命。忙令萧元装作鬼声，在坡下低声哭叫，使其害怕分心。自己绕至二一一娘一一身后，去点她的要一一穴一一。谁知二一一娘一一故主恩深，当年内疚神明，心中苦痛已极，恨不得主母归来，以死明心；乍一听鬼声，当做主母显灵，并不害怕，反倒哭喊大一一娘一一，朝坡下走去。萧元年近半百，血气渐衰，武功又没什么根底，随定畹秋，在深雪里潜伏了半夜，身已冻僵，不能转动，声音也都发一抖。
当时只知按畹秋之言行一事，不知四肢麻木，失去知觉。以为在大雪深夜，无人之际，二一一娘一一闻声必定吓昏。不料刚颤巍巍叫了两三声，二一一娘一一已循声赶来。偏是身在坡下，立处较畹秋先立之处较低，看不见上面，叫早了些，畹秋还未绕近二一一娘一一身后。两下里相隔又近，见二一一娘一一不肯停步，眼看就要对面，畹秋相隔尚远。萧元心想二一一娘一一不会甚武功，一被看破，立时冲将上去，将她扑倒，那时畹秋也必赶到，一下就可了账。方欲伸手，作势准备，猛觉两手不听使唤，心中一惊。把身往下一蹲，不料和双手一样，抬不起来，蹲不下去，知道不妙。竹林离萧逸所居楼房不远，平日推窗可见，雪光又白，只要被二一一娘一一大声一喊，立可闻警追来。即使畹秋已将二一一娘一一弄死，以萧逸的脚程本领，休说自己，连畹秋也逃走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