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沐天本来漠然的眼睛突然出现了凝聚力。他还是忍不住心动了。很快他们便出现在上海公共租界的弄堂口。王沐天看到一辆三轮摩托停在一间石库门楼房的门口。小刘对他耳语:“因为你会开摩托车,我才来拉你参加。把日本鬼子打死,开了他的摩托就跑。”
王沐天走到摩托旁边,小高递给他几件工具,他把工具放在车座上,用一根铜丝一捅一进钥匙眼儿。他显然要比小伙伴想得周全:“这里是日租界,弄堂里住了一窝一窝的日本人,所以巡捕多得要命,马路上走三步路就会碰到两个巡捕……”话音未落,便看到两个头上包一皮着缠头布的锡克巡捕(注:印度人)从路口拐过来。小伙子们飞快地藏进一并排的几个门洞里。
锡克巡捕看见停泊的摩托车,其中一个拧亮手电筒照了照车一牌 。看到是日本守备司令部的车。
王沐天和小刘同藏在一个门洞,屏住呼吸,胸部和腹部都尽力收紧,脊梁恨不得融化在背后的门扉里。偏在此时,日本军官也从楼梯走了下来。王沐天和小刘腹背受敌,这个时候他们才感到恐惧,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锡克巡捕关掉手电筒,慢慢离去。从楼梯下来的日本军官和一个日本女子在楼梯上用日语调一情。松了口气的王沐天和小郑蹿上摩托车,蹲下一身,接着鼓捣车锁。他们完全没意识到月光已经把他们出卖了:日本军官从门上的小块玻璃窗往外看,看见月光把摩托车旁边的小郑和沐天的身影投到地上,他吃了一惊。
石库门房的门两边站着小刘和小高,各自端着一块砖头,跃跃欲试。王沐天突然问小刘:“我们冒这么大风险却只打死一个,到底有多大意义?”
小刘把砖头举向王沐天:“胆小鬼,再废话我先打死你!”话刚说完,就听到门“咚”的一声打开了,接着就是一颗子弹射一出来。小刘大吃一惊,本能地拔腿便跑。小郑、小高紧跟着小刘箭一般飞出去。
日本军官举着手槍,一边在后面追一边连续射击,却没注意到躲在门内的王沐天。王沐天捡起那块被小刘丢弃的砖头,窜到日本军官身后,朝他的脑袋就是一下。日本军官身一体晃了晃,倒了下去。王沐天夺过军官手里的手槍,一只手伸进军官的军装口袋,掏出一把钥匙,他把钥匙一捅一进摩托车的开关,然后跨上车座。“轰隆”一声,摩托车启动了。
闻声而至的锡克巡捕看到一辆摩托车从街道尽头冲来,迅速拔一出槍,企图阻挡摩托车和骑手。王沐天把头一埋,从他们之间冲过去。槍声响成一片,追着王沐天和摩托车。
王沐天低下一身一体,专注驾车,这次他是跟子弹赛跑了。
到了一处拐角,又冲出两个巡捕,王沐天斜着身,不顾一切地闯过去,车的一侧几乎擦着地皮转过弯去……小刘疯了一样在大街上飞奔,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他扭过头,对紧跟在他后面的伙伴叫喊着:“笨蛋!别跟着我!分开跑!”小高和小郑却好似没听见,依然跟着小刘向左边跑去。
他们身后,传来摩托的马达声——小刘回过头,见王沐天骑着摩托向右边驰去。从马路对面冲过来两个骑马的巡捕,追踪摩托而去。
小刘慢下脚步,回过头,王沐天已经把巡捕们引开了,他再次回过头,看看仍在疯狂逃命的同伴,大口喘息:“不用跑了,没人追了。”
王沐天消失的方向,响起两三声槍响。小高、小郑都猛地眨了眨眼皮。
马当然跑不过摩托车,王沐天很快把骑马的巡捕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他穿过一条刚刚铺满沥青的路面,正在铺沥青的养路工惊呆了……王沐天脱险了。他把摩托车藏了起来,赤脚悄无声息地穿过前院,却不知,桑霞正在注意着他。
朱玉琼也被摩托车的声音惊醒,在陽台站了一会儿,走回小客厅,她看到了桑霞。桑霞问她:“一娘一娘一,你怎么起来了?”
朱玉琼失魂落魄地说:“每次都是这样,一听见摩托车声音,我就以为电报局来送电报……担心我的宇风出了什么事,打电报来……我也知道,宇风的大学转移到贵州去了,没法儿打电报给我……你是不是也是被摩托车弄醒的?”
桑霞点点头:“嗯。”
朱玉琼叹息一声:“只有在这种深更半夜一下子醒了,才会想到这是打仗的年月,哪里都不太平……”
王沐天已经走上了小客厅,他站在门外,听到朱玉琼和桑霞的对话。
朱玉琼继续说:“梦里不知身是客……我呢,白天都在做梦,夜里才是清醒的,风吹草动,都会让我想起阿宇……做一娘一的也真是难啊,又不能变成一只老母鸡,张开两只翅膀,把小鸡藏在下面……”
“真不知怎样才是最为他好:让他留在这种中国人被看得比狗还贱的上海滩吧,觉得委屈他了;让他远远离开,又是夜夜想他,为他过意不去。在贵州那种穷地方,有的吃吗?吃得惯吗?生了病到哪里看医生呢……所以,一听到摩托车声音就心惊肉跳,怕电报装着坏消息来了……”
王沐天悄悄走进卧室,躺到床 上,闭上眼睛。惊涛骇一浪一之后,我们的小英雄反而出奇地平静和舒坦,顷刻间便沉入睡眠。
门被轻轻推开,桑霞在门口看着这个已经睡熟的男孩,她的目光停在他熟睡的脸上,似乎想探出他刚刚经历的惊涛骇一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