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男子在一盏灯下站立,桑霞朝那男子走去,他们握了握手,然后男子挽起女子的手,像任何一对情侣一样,沿着一江一 边马路漫步。
和桑霞一起的年轻男子是贺晓辉,他向桑霞透露了一个消息:麻醉剂已经送走,新四军的一交一 通员明天就可以送到野战医院去。
桑霞为此高兴,有意提醒说:“要不是沐天,说不定还要迟两天。”
贺晓辉点点头:“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非常执拗,单纯,有理想,而且非常勇敢。哦,可能过分勇敢了。不过,他太年轻了。”
桑霞反击:“听说你当红军的时候也才十六岁。”
贺晓辉深吸一口气:“我们这样的穷孩子,成熟得早。”
“富孩子要是有了理想,更可靠。”
“比如你自己?”
“比如这个叫王沐天的小伙子。”桑霞笑了。
贺晓辉顿了一顿,说:“可以先让小伙子做些外围的工作,察看一段时间再说。”
两人握手告别。桑霞返身去找王沐天,她看到王沐天正在忙着拍打四周的蚊子。
桑霞上下打量着王沐天穿着的西装短裤,笑了起来:“以后我们再出来活动,你呢,要穿长裤;我呢,要穿旗袍。”
王沐天表示不屑:“今天晚上这个也算活动?”
桑霞直视着王沐天,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你以为只有撒传单、贴标语才算活动?抗战是长期的斗争,需要长期地保存自己,消灭敌人。所以每一次活动都应该拿它的风险和效果做比较,奏效太小,风险太大的事,应该尽量避免。”
王沐天看着桑霞,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几个日本兵从不远的地方经过,桑霞发出一声轻微叹息:“看着霸占自己国家的人这样大模大样地在自己眼前晃,有血一性一的人都会受不了,都免不了冲动,但首先要想到,什么样的行动能最快地改变大局,或者能为大局贡献一点什么。”
“我能贡献什么呢?”
“你已经开始贡献了。”桑霞的语气带着一丝鼓励,“今天还想超额贡献吗?”
王沐天激动了:“当然了!”
“那好,告诉我,哪家商店卖最漂亮的旗袍,带我去。”桑霞环顾四周来来往往的穿旗袍的女子,去开自行车的锁。
王沐天愣愣地看着她:“这也算行动?”
“当然了。”桑霞拍了拍王沐天的肩膀,“组织要求我要看上去像个上海女人才行,这样才能减少吸引注意力,才安全啊。”
事先一点儿预兆也没有,王沐天居然就在这天晚上被组织正式接受了。
两人骑车来到霓虹灯闪烁的南京路,这里比白天要热闹得多,他们把自行车锁好,并肩走进中百公司。不远处车内的三伯伯望着他们的身影,轻声吩咐司机:“回去吧。”
三伯伯回到家中楼上客厅,看到地上铺着巨大的毡子,毡子上面全是点点滴滴的墨迹。朱玉琼手抓一支超大号毛笔,正在一个巨大的砚台里蘸墨。她看到三伯伯回来,立即求助:“墨太淡了,至少还要再研两分钟。”
王沐天把金条一交一 给了朱玉琼后,朱玉琼马上心情大好,又开始舞文弄墨了。她也是大家闺秀,自小不一爱一绣花一爱一字画,左手画了三十九年画,右手写了四十一年字,毛笔一放到砚台上,就像舌头一舔一在小菜上,是咸还是淡马上就尝出来了。
三伯伯微微一笑,开始研墨,装作无意地问:“小霞呢?”
朱玉琼并未多想:“阿沐带她出去玩了。头一次来上海,都会眼花缭乱的,阿沐陪着她我就放心了。新加坡的京城,怎么能跟大上海比?大上海是切了一小块伦敦,又切了一块巴黎,再拼凑一些东京……新加坡这一比,还不成乡下了?”
三伯伯研好墨,趁朱玉琼写字时的专注,悄然离开了。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桑霞房间,拧亮了书桌上那盏台灯。环顾一眼,看见小床 下桑霞带来的藤条箱,大的不见了,剩下了那个小的。他把箱子轻轻拖出来,手指试探了一下,发现箱子是锁着的。
三伯伯起身到书桌前,拉开一个一抽一屉,翻找了一下,发现一把瑞士军一刀。他打开刀鞘里的一把小起子,走回箱子前,开始用那小起子一捅一箱子上的锁孔,小起子在锁孔里一点点地转动,发出轻微的弹簧声响。不经意的一下,锁开了。
三伯伯把藤条箱放在书桌上,翻看着里面摆放得很整齐的衣服、书本。他的手伸进箱子底部,慢慢地摸索着,一时摸不出异样,一抽一出手,用眼睛测量箱子的深度,似乎从箱子外体看起来,它的深度和内部的深度不符,他轻轻用手敲打着箱子的帮子,似乎也没有什么突破一性一的斩获。
三伯伯拿起箱子里的一本书,凑到台灯光亮里,封面的书名为《家政教养一百题》,翻到书的内容部分,却发现是马克思的《资本论》。这个发现使他感到吃惊。现在,他对桑霞的疑惑得到了初步证实。
此刻三伯伯听见小客厅那边朱玉琼的呼唤,赶紧关上箱盖,把箱子放回床 下,退到门后,门后挂了一件旧雨衣,他用雨衣作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