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共同体与失意的乌托邦 ————浅谈《红楼梦》中的两个“社会”
众所周知，《红楼梦》不仅是我国古代白话文小说的巅峰之作，同时也是一本清代社会百科全书。书中对于具体事物如建筑、服饰等的描写，或详尽或简略，无不是今人研究古人生活方式时的重要参考资料。而书中对于当时社会环境的叙述，更是几百年来无数文人学者所热议的对象。正所谓“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鲁迅语），刚利用假期看完了《乡土中国》、正幻想着成为一名社会学家的我，自然也想从这座“文化宝山”中发掘出几块璞玉。等认真品读之后，还真收获不少，譬如，我从书中发现了两个社会：一个是典型的以四大家族为中心的乡土社会，我称之为“失败的共同体”；另一个社会发生在大观园中，很小，也很特别，鉴于其的特殊之处，姑且称之为“失意的乌托邦”。
失败的共同体
毫无疑问，这里的“共同体”指的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通过联姻等方式结合而成的“命运共同体”。为什么说是“失败”呢？主要原因是四大家族的人不思进取、思想顽固，导致了共同体不能“与时俱进，难逃覆灭”的命运。从宁荣二公到贾珍贾琏一辈，一共四代，历时八十余年，贾府也繁荣昌盛了八十年。后辈们一出生就享尽荣华富贵，丰衣足食，歌舞升平的生活。过于安稳，导致他们缺乏对社会的清醒认知，令他们逐渐失掉了变革、创新的能力和勇气。其他家族的后人也大抵如此。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可以从《乡土中国》中找到答案。
费孝通先生在第二章《文字下乡》和第三章《再论文字下乡》中说，乡土社会是一个熟悉的社会，不需要文字，只有社会发生变化、文化急速变迁时才会产生文字下乡的需要。同样地，对于四大家族的人来说，他们所处的环境是熟悉的，这个共同体是固定的。革新之于他们，正如文字之于农民，是可有可无甚至弊大于利的。他们或躺在祖宗的功劳薄上，或倚靠在父辈们挣下的家业上，自以为“贵人之子依旧贵”、“富人之子依旧富”，不思进取，落后于时代，最终导致了整个共同体被时代所淘汰。
失意的乌托邦
整座大观园就是一个很小的社会，也是一个很特殊的社会——不同于传统乡土社会，这是一个自由、平等的存在，像乌托邦一样美好，也像乌托邦一样虚幻。
在这里，没有家族利益的牵绊，没有长老统治的禁锢，少男少女们的紧密联系并没有局限于传统乡士社会中关于“熟人”的禁锢，而更多的发自内心地交流。在这里，少男少女们可以较少受到封建礼教的束缚。男女、长幼尊卑的界限在这里被打破，人与人之间以心相交，平等相待。
正因为如此，结社吟诗之事才能在园中出现。探春结社时说：熟谓雄才莲社，独让须眉，不教雅会东山，让余脂粉耶？”这种“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这种“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呼喊，这种“群芳争艳”的场面，是对于男尊女卑的封建礼教的反坑，是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思想的批驳，在当时是极为罕见的，即使放在今天仍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与此同时，大观园中自由平等的思想还体现在众人对爱情的追求上，在大观园里，无论是谁都可以与自己心仪之人进行情感的交流，发展出纯洁的爱情。像红玉和贾芸，龄官和贾蔷，彩云和贾环，他们打破了传统的主仆之间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他们的爱情结合更与传统乡士社会主生育的需求、合作的目的无关。这些爱情的存在和对爱情的追求是他们反对封建礼教束缚，主张个性解放的外在表现，既是曹雪芹个人思想的投影，也反映了时代的呼声。
但是我们应当明白，这个与乡士迥然有异的存在只有依附在四大家族的命运共同体上才能生长。随着贾府经历了一系列重大变故走向衰亡，“乌托邦”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来源，很快便彻底没落。这也是我说“失意”的一个原因。，这里的“失意”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大观园社会终究只是一座小园子，生活者也只是一些涉世未深的纯情少男少女们；另一方面，“失意”也是作者曹雪芹心中的感受。《红楼梦》中大观园无论是否是以曹雪芹年少时家中的实际情况为原型创作的，对于作书时年近六旬、穷困潦倒的他来说，这就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根本无法实现。它寄托了作者对于自由和平等的美好追求，同时也承载了作者的失落与苦闷。
记得《红楼梦》第九十二回中贾政说过这样一段话：“天下事都是一样的理哟。比如方才那珠子，那颗大的，就像有福气的人似的，那些小的都托赖着他的灵气护庇着。要是那大的没有了，那些小的也就没有收揽了。就像大家儿当头人有了事，骨肉也都分离了，亲戚也都零落了，就是好朋友也都散了。转瞬荣枯真似春天秋叶一般。”不知道他在说这些话时，心中有没有对贾府及大观园的未来产生担忧。我想应该是有的。但无论如何，他和在座众人并未采取任何实质性行动，真可谓“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