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其他人都认为爱德华是极其可笑的。
“一只小兔子,”流浪汉们笑着说,“让我们把它宰了放到炖锅里。”
有时当爱德华在布尔的膝盖上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时,他们中的一个就会喊道:“你给自己找了个小娃娃玩吗,布尔?”
爱德华对于自己被说成是一个玩具娃娃当然会感到怒不可遏è,可是布尔却从不生气。他只是让爱德华坐在他的膝盖上,默默不语。很快那些男人对爱德华就习惯了,关于他存在的消息也就传开了。这样当布尔和露西走进另一座城镇、另一个州、另一个地方的篝火旁时,人们都认识爱德华并乐于见到他。
“马隆!”他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爱德华对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人认出来感到一阵欣喜。
以前不管内莉的厨房里做好了什么,爱德华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别人讲故事,这种新奇的能力在篝火旁的流浪汉们中显得十分可贵。
“看看马隆,”一天傍晚一个叫作杰克的男人说,“他在一句不落地听着呢。”
“当然啦,”布尔说,“他当然会一句不落地听着。”
那天夜里晚些时候,杰克来了,坐在布尔的身旁并问他能不能把那小兔子借给他。布尔把爱德华递了过去,杰克坐在那里,把爱德华放在他的膝盖上。他在爱德华的耳边小声说着话。
“海伦,”杰克说道,“还有小杰克和塔菲——她是个婴儿。那些就是我的小孩儿的名字。他们都在北卡罗来纳州。你去过北卡罗来纳州吗?那是个美丽的州。他们就住在那里。海伦、小杰克、塔菲。你记住他们的名字好吗,马隆?”
在这之后,不管布尔、露西和爱德华走到哪里,都会有流浪汉把爱德华抱到一边并在他的耳边小声念叨着他的孩子们的名字:贝蒂、特德、南希、威廉、吉米、艾琳、斯基贝尔、费思……爱德华知道一遍又一遍地说那些你曾丢下的人的名字会是什么滋味。他知道想念某个人是什么滋味。于是他倾听着。而且在他倾听时,他的心扉fēi敞开了,而且越敞越宽广。
那小兔子和露西、布尔在一起不知不觉已经很长时间了。差不多七年的时间过去了,在那段时间里,爱德华成了一名出色的流浪者:在旅途中很快乐,停下来时也闲不住。火车轨道上轮子的隆隆作响声成了使他得到安慰的音乐。他本来可以长久地待在火车上,可是一天夜里,在孟斐fēi斯的一个停车场里,当布尔和露西在一节空的货车里睡觉而爱德华在放哨时,麻烦来了。
一个男人来到那节货车上,用手电筒照着布尔的脸,然后把他踢醒了。
“你这流浪汉,”他说道,“你这脏兮兮的流浪汉。我讨厌你们这些家伙到处乱睡。这又不是汽车旅馆。”
布尔慢慢地坐了起来。露西开始吠叫起来。
“住嘴!”那个男人说。他飞起一脚踢在露西的肋骨上,使她惊叫了起来。
爱德华始终知道自己是什么——一只瓷制的小兔子,一只胳膊、腿和耳朵可以弯曲的小兔子。他是可以弯曲的——虽然只有当他被别人拿在手中的时候。他自己是动弹不得的。对此他从没有比那天晚上更感到深深的遗憾了,那天晚上他和布尔还有露西在那节空的机车上被人发现了。爱德华希望能够保护露西,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躺在那里等待着。
“说说吧。”那男人对布尔说道。
布尔把他的手高高地举起。他说道:“我们迷路了。”
“迷路了,哈。你敢说你迷路了!”然后那男人说道,“这是什么?”他把手电筒照向爱德华。
“那是马隆。”布尔说。
“真见鬼!”那男人说。他用他的靴子尖儿戳chuō着爱德华,“真是无法无天了。你们以为真的没人管吗?不要让我碰上!不要,先生!不要让我值班时碰上!”
那火车突然猛地启动了一下。
“不要,先生!”那男人又说了一遍。他低下头看着爱德华,“兔子是不能免费乘车的。”他转过身去砰地打开那机车的门,然后他转过身来,飞起一脚把爱德华踢到车外的一片黑暗之中。
那小兔子飞起来穿过暮春的天空。
他听到露西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痛苦的嗥叫声。
嗷——嗷,嗷——嗷,她哭叫着。
爱德华以一种令人恐怖的“当”的一声停了下来,然后他沿着又长又脏的小山坡向下翻滚着,翻滚着,翻滚着……当他终于停下来时,他正仰面朝天望着夜空。世界一片寂静。他听不到露西的叫声。他听不到火车的声音。
爱德华抬眼望着满天的繁星。他开始说出那些星座的名称,可是后来他停了下来。
“布尔,”他心里说,“露西。”
爱德华纳闷有多少次了他分别的时候都没有机会说再见?
一只孤独的蟋蟀开始唱起歌来。
爱德华在倾听着。
他身体的深处什么东西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