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直到了郭纯的家里,包国维还 在谈着他自己的得意之作。
“摸摸大腿是,哼,老行当!”
郭纯一到了自己家里就脱去大衣,对着镜子把领结理了一下,接着他瞧一瞧炉子里的火。不论包国维说得怎么起劲,他似乎都没听见,只是喊这个喊那个:叫老王来添煤,叫刘妈倒茶,叫阿秀拿拖鞋给他。于是倒在沙发上,拿一支烟抽着,让阿秀脱掉皮鞋把拖鞋套上去。包国维只好住了嘴,瞧着阿秀那双手——别瞧她是丫头,手倒挺白嫩的,那双手一拿起脱下的皮鞋,郭纯的手在她腮巴上扭了一下:
“拿出去上油。”
“少爷!”阿秀嘟哝着走了出去。
龚德铭只在桌边翻著书,那件皮袍在椅子上露出一大片里子——雪白的毛。
太陽光又隐了下去,郭纯就去把淡绿的窗档子拉开一下。
“龚德铭,你要不要去洗个脸?”
那个摇摇脑袋,把屁股在椅子上坐正些。可是包国维打算洗个脸,他就走到洗澡间,他象在自己家里那么熟。他挺老练地开了水龙头,他还 得拣一块好胰子:他拿两盒胰子交换闻了一会儿,就用了黄色的那一块。
“这是什么肥皂?”
郭纯他们用的是这块肥皂。安淑真用的也准是这种肥皂。
这里东西可多着:香水,头发油,雪花精什么的。
洗脸的人细细地洗了十多分钟。
“郭纯,你头发天天搽油么?”他瞧着那十几个瓶子。外面不知道答应了一声什么。
包国维拿梳子梳着头发,调嗓子似地又说:
“我有好几天不搽油了。”
接着他把动着的手停了一会:好听外面的答话。
“你用的是什么油?”——龚德铭的声音。
“我呀,我用的是——是——唔,也是司丹康。”
于是他就把司丹康涂在梳子上梳上去。他对着镜子细细地看:不叫翘起一根头发来。这么过了五六分钟,梳子才离开了头发。他对镜子正面瞧瞧,偏左瞧瞧,偏右瞧瞧。他抿一抿嘴。他脖子轻轻扭一下。他笑了一笑。他眯眯眼睛。他扬扬眉毛,又皱着眉毛把脑袋斜着:不知道是什么根据,他老觉得一个美男子是该要有这么副嘴脸的。他眉毛淡得象两条影子,眉毛上……
雪花精没给涂匀,眉毛上一块白的:他搽这些东西的时候的确搽得过火了些。他就
又拿起手中来描花似地抹着。
凭良心说一句:他的脸子够得上说漂亮。只是鼻子扁了点儿。下巴有点往外突,下唇比上唇厚两倍:嘴也就显得瘪。这些可并不碍事。这回头发亮了些,脸子也白了些,还 有种怪好闻的香味儿。哼,要是安淑真瞧见了……
可是他一对镜子站远一点,他就一阵冷。
他永远是这么一件自由呢的棉袍!永远是这么一件灰色不象灰色,蓝色不象蓝色的棉袍——大襟上还 有这么多油斑!他这脑袋摆在这高领子上可真——
“真不称!”
包国维就象逃走似地冲出洗澡间:很响地关上了门。
一到郭纯房里,那两个仿佛故意跟包国维开玩笑,正起劲地谈着衣料,谈着西装裤的式样。郭纯开开柜子,拿出一套套的衣裳给龚德铭瞧。
“这套是我上星期做好的,”郭纯扳开一个大夹子,里面夹着三条裤:他抽出两条来。
龚德铭指指那个夹子:
“这种夹子其实没有什么用处:初用的时候弹簧还 紧,用到后来越用越松,夹两条裤都嫌松。我是……”
“你猜这套做了几个钱。”
他俩象没瞧见包国维似的。包国维想:郭纯干么不问他包国维呢?他把脑袋凑过去细看了一会,手抹抹头发,毅然决然地说:
“五十二块!”
可是郭纯只瞧了他一眼。
接着郭纯和龚德铭由衣裳谈到了一年级的吕等男——郭纯说她对他很有点儿他妈的道理:你只看每次篮球比赛她总到场,郭纯一有个球投进了对方的篮里,吕等男就格外起劲地“啦”起来。郭纯嘻嘻哈哈地把这些事叙述了好些时候,直到中饭开上了桌子还 没说完。
包国维紧瞧着郭纯,连吃饭都没上心吃。可是郭纯仿佛只说给龚德铭一个人听:把脸子对着龚德铭的脸子做工夫。包国维的眼珠子没放松一下,只是夹菜的时候才移开一会儿。他要郭纯记得他包国维也在旁边,他就故意把碗呀筷子的弄出响声。有时候郭纯的眼睛瞥到了他,他就笑出声音来,“哈哈,他妈妈的!”或者用心地点点脑袋:“唔,唔。”有时候他就仿佛大吃了一惊似的——“哦?”于是再等着郭纯第二次瞥过眼来。
“你要把她怎样?”龚德铭问。
“谁?”
“吕等男。”
说故事的人笑了一笑:
“什么怎样!上了钩,香香嘴,干一干,完事!”
忽然包国维大笑起来,全身都颤动着。
“真缺德,郭纯你这张嘴——你你!”
又笑。
这回郭纯显然有点高兴:他眼珠子在包国维脸上多盯了会儿。
那个笑得更起劲,直到吃完饭回到郭纯房里,他还 是一阵一阵地打着哈哈。他抹抹眼泪,吃力地嘘了口气,又笑起来。
“郭纯你这张嘴!你真——他妈妈的真缺德!你……”
别人可谈到了性经验,龚德铭说他跟五个女人发生过关系,都是台基里的。可是郭纯有过一打:她们不一定是做这买卖的,他可也化了些个钱才能上手。有一个竟化了五百多块。
“别人说你同宋家旋有过……”龚德铭拿根牙签在桌子上画着。
“是啊,就是她!”郭纯站了起来,压小着嗓子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