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阿格巴过得黯淡而又悲惨。他完全没有事可做。有一回,一名守卫叫他清洗地牢,可是他一边说的时候,却一边粗声大笑,因为他明明知道根本没有扫把或是抹布可用。
阿格巴只要动一下,就会撞到什么人的腿或是脚镣,结果就被狠踢一脚。最后他只好爬到角落坐着不动,像做梦似的,抱着老疯猫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几天变成了几星期。他和老疯猫分吃他的面包与大麦粥,以及每周给犯人吃一次的小口小口的肉。老疯猫也全力报答阿格巴的慷慨,因此地牢里的老鼠比起看守长卧房里的还 要少呢。
每逢会客的日子,阿格巴一再听到访客的铃声丁当作响,紧接着他的牢友便拖着脚镣一路铿铿锵锵地去到会客室。可是从来就没有人来看他,他和老疯猫完全无人理会。
这段日子,那奎格教友和他的管家考太太还 以为阿格巴与闪一直快乐地待在红狮客栈过好日子哩。考太太尽管很忙,仍十分想念阿格巴沉默的举止。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她决定带些好吃的东西,到红狮客栈去请他大吃一顿。她烤了一个好大的糖馅饼放在篮子里,里面还 有几个刚刚成熟的桃子、乳酪布丁和几根胡萝卜。她用一块白色亚麻布盖着大篮子,随即动身前往客栈了。
她坐上马车时,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想着那可怜的男孩待会儿吃到他最喜爱的糖馅饼,不知有多高兴哩。她又想到,他若是看见要给心爱的闪吃的胡萝卜,和要给老疯猫解馋的乳酪布丁,他那一对忧郁的黑眼睛又该怎么发亮呢?马车沿路颠簸行驶之际,她不断掀开白布,察看她的糕点有没有压坏,桃子有没有撞扁。
她忙着在想要跟阿格巴说些这一阵子发生过的大小事情,压根就没注意到马儿走得多快。突然间,马车夫大喊道:“红狮客栈到喽。”她尽快下了车,帽子还 刮到灰尘弄脏了。她抖抖坐皱了的裙子,这才精神抖擞地走进客栈的大厅。
“您好,先生,”她对一位长了红眉毛的小个子男人说道,“您是红狮客栈的老板吗?”
威先生的眉毛扬起又垂下,脸上露出愉悦的神色。
“我就是,这位太太,”他礼貌周全地说,“您那篮子挺重的吧,太太。要不要我帮忙?”
考太太亲切地谢谢他,然后说出她的来意:“自从那个戴着兜帽的小马童离开我雇主柯杰若的家到这里来,”她说,“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先生。说真的,我好想念那可怜的孩子。要是您允许的话,先生,我希望到您的马厩去,好给他一个惊喜。”
威先生才刚张嘴想要回答,却又迅速闭上,原来他太太刚刚才从吧台后面冒出头来,快得就像从盒子里弹出来的小丑脑袋。
“你到新门监狱,就可以找到那个小贼了。”她尖声迅速说道,然后拿起扫把,开始往考太太的位置扫起地来,考太太不久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红狮客栈外面的街上。
她茫然站在路中央,没有留意到一辆六匹马拉的马车正朝着她嘎嘎疾驶而来,那车夫不得不猛掉个头,总算没有撞到她。
他又扯又喊的,才让马儿停住了。这时马车的窗子放下来了,一位头饰羽毛的美丽老妇人正往外瞧。
“夫人,为您的安全起见,”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拜托您别站在路上。”
考太太吓了一跳,这才清醒过来。“真对不起,”她说着行了一个漂亮的欠身礼,“可是我认识的一位最诚实的男孩,居然被关在新门监狱,所以我才会这么心神不宁。”
那颗戴了羽毛的头不见了,然后是一阵低声的讨论,之后那名身穿红衣的马车夫从他的位置下来,打开车门,一名绅士跨步下车。他脸上打了粉,戴了一副很大的假发,跟时下的所有贵族打扮类似。不过考太太注意的倒不是这些,令考太太印象深刻的,是他亲切的灰眼睛,以及他对她说话时的彬彬有礼。
“巧得很,”他说,“我们这会儿也要到新门监狱去。刚刚跟你说话的女士,就是马玻罗公爵夫人。”
考太太惊愕地用一只手捂住嘴巴。天啊,马玻罗公爵夫人待在温莎堡,就跟女王一样自在,遇到她就等于遇到了女王!
“公爵夫人是我的岳母,”这位贵族继续说道,“我是葛多芬伯爵。”
考太太屈膝行礼,头压得低低的,鼻子几乎碰到了篮子的提把。
那伯爵向她回礼。“可能你也知道,”他说,“公爵夫人常常会探望犯人,研究他们的案子。夫人,既然今天是会客日,公爵夫人与我很乐于跟你一块儿到新门监狱去。”
考太太高兴得满脸通红。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她一言不发地钻进马车,就坐在美丽的公爵夫人对面。
显然公爵夫人在赶时间,因为马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立刻应声飞奔驶过路上,奔向伦敦的中心。马蹄与车轮发出的声音好大,根本不可能交谈。考太太只能忙着一手按着帽子,另一手紧抓住她的篮子而已
同时,在新门监狱的石牢房里,阿格巴与老疯猫正听着访客铃声,听着犯人离开地牢的脚步声与铁镣声。最后,铃声逐渐安静下来,铁镣的丁当声也越来越小。他们的小世界再度一片死寂。
阿格巴躺在小得可怜的草堆上。或许如果他睡着了,就会迷失在梦里,监狱的墙壁也将消失,他与闪又可以在一起了。或许他在梦里可以为闪刷毛,快速刷过麦穗纹,然后在那颗白点上停留良久良久。
不一会儿,老疯猫在阿格巴的手臂上钩起爪子,仿佛是要引起他的注意。那沉重的门闩沿着铁凹槽叽嘎作响,牢门慢慢打开了。一股空气袭入牢房,那是熏衣草的味道,还 混杂着刚出炉的蛋糕的芳香。
有几秒钟的时间,从走廊泻入的光线亮得让阿格巴什么也看不见。紧跟着他睁大了双眼,站在门槛上搓着手的是看守长,他那弯身鞠躬的样子活像是风中的芦苇。站在他身后的是考太太、一位贵族和一位女士。考太太的眼睛比葡萄干还 黑,两颊火红火红。“就是他,没错!”她惊叫着迸出了眼泪,“噢,可怜的孩子……”
阿格巴对考太太微笑,一股好温暖、好快乐的感觉传遍他的全身,他好怕自己就要哭出来了。
“夫人,刚刚跟您说过的,”看守长说,“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跟那只猫躺下来睡觉的时候,只能发出一种催眠曲似的哼声。”
“请问,”公爵夫人问道,“这孩子犯了什么事?”
那看守长疤痕上的青筋跳得好快。”
“夫人,据我所知,”他说,“他半夜三更翻过红狮客栈的围墙,到马厩的院子里,想要偷马呢。”
考太太愤怒了:“不是这样的,夫人。这孩子不过是想看看他老远从非洲带来的那匹马。他脖子上挂了一只小袋子,里面装的就是那匹马的故事。阿格巴,快把东西给这位夫人与这位先生看。”
阿格巴的手摸着他的脖子,然后摇摇头。
看守长迟疑了一下才说:“夫人,这位女士说得没错,这孩子是在脖子上挂了一只小袋子,可是警官他……他……”
“他怎么了?”伯爵追问道。
“嗯,文件不见了,阁下。不过,我这就把袋子和护身符给他。”,
他从口袋里拿出袋子,然后假装亲切地把它绑在阿格巴的脖子上。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考太太说了一遍又一遍。接着她打开篮子,把一个糖馅饼放在阿格巴手中。她给老疯猫一小块乳酪蛋糕,随即迅速盖上篮子,遮住了那些刷洗干净的红萝卜。
阿格巴咬着可口的糖馅饼,他多么希望能够用考太太教过他的话,告诉考太太说东西有多么好吃,可是他只能噙着眼泪默默地吃,而脸上却绽出了笑容。
“我实在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公爵夫人那清脆如音乐盒似的声音对伯爵说道,“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如今唯一的乐趣就是做善事。我们深入了解一下这个案子,如果值得的话,何不……”
她对伯爵灿烂一笑,她的话音在半空中飘动着。
葛多芬伯爵接着她的话,替她把话说完:“如果值得的话,”他悄声说道,“我会请他到我在马戈的马厩帮忙。这真是好事一桩,我答应你!”
阿格巴很快抬起头来,显然他想问个问题。
葛多芬伯爵格格地笑了。“别怕,”他低声说道,“我们会立刻赶到红狮客栈去买你的马。欢迎它到马戈来,也欢迎那只猫。那儿的地方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