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上,昆比太太说:“雷梦拉,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可能每天都为你煮个蛋,我每次都煮好几个,放在冰箱一边的架子上,生蛋放在另一边。可能是匆忙之中,我拿错了。我很抱歉,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
雷梦拉一直保持沉默。她觉得自己既卑鄙又不开心,因为她明明想原谅母亲,但躲藏在内心深处的讨厌鬼,却拼命地阻止她。听见老师骂她风头鬼、讨厌的东西之后,她真的是伤心欲绝,忍不住把气出在每一个人身上。
当昆比太太把床单和毛巾丢进地下室的洗衣机里清洗时,她疲惫地叹了口气。雷梦拉望着窗外发呆,希望那绵绵的、永无止息的细雨能早点停止,那她就可以到外面溜冰,把烦人的心事全抛到脑后。
碧翠西一点儿忙也没帮上。那天晚上她和几个女孩一起到玛莉·珍家玩,还 熬夜看恐怖影片,结果被吓得睡不着,只好聊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碧翠西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脾气坏透了,而且一碰到床,马上就呼呼大睡。
雷梦拉在房子里四处闲逛,看看有什么事可做。她看到爸爸正坐在沙发上,手握铅笔,画板放在膝盖上,皱着眉盯着自己的一只光脚丫。
雷梦拉想探个究竟,她问:“爸爸,你在做什么呀?”
爸爸一边移动着脚趾,一边回答:“我得为艺术课程画一张自己的脚。”
雷梦拉说:“但愿我们在学校也可以画画。”她找到了纸笔,把一只脚上的鞋袜脱掉,爬上沙发,靠在爸爸身旁坐下。两个人都认真地观察着自己的脚,准备开始动笔。不久,雷梦拉就发现画脚要比她想象的困难多了。她跟爸爸一样注视、皱眉、画画、擦掉;注视、皱眉、画画。过了一会儿,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在生气,她画得那么愉快。
最后,雷梦拉说:“大功告成。”她画了一只还 算不错的脚。她看了看父亲画的脚,大失所望。那是一幅会被老师贴在角落里的画作,除了画者自己外,没有人会去注意它。雷梦拉头一次开始怀疑,父亲是不是全世界最好的艺术家。这个念头不但使她想起她正在生每一个人的气,也让她觉得十分沮丧。
昆比先生欣赏着雷梦拉的作品,说:“画得不错嘛。”
雷梦拉觉得,自己画得比爸爸好好像不大应该。她带着歉意解释:“我的脚比较好画,而你的脚骨头比较多,脚指头上又有许多毛,所以你的脚就比较难画。”
昆比先生把他的画捏成一团,丢进壁炉里,接着又拿起一个坐垫,朝女儿丢过去,说:“你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只大脚兽!”
那天时间过得好慢,像老牛拖车。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雷梦拉仍然不能原谅全身疲惫的妈妈。昆比先生又团掉好几张画作。当昆比太太叫全家来吃饭时,碧翠西终于带着惺忪的睡眼,半睡半醒地出现在饭桌前。
雷梦拉说:“我好想吃玉米面包!”她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她特别喜欢吃玉米面包,而是因为她一肚子气,所以故意抱怨一下。不过玉米面包有着鲜艳的金黄色,倒可以使这阴沉沉的日子变得有生气些。她身子往前倾,用鼻子嗅她盘子里的食物。
爸爸大叫道:“雷梦拉!”不用说也知道,他的意思是指:“我们家不许用鼻子嗅食物。”
雷梦拉直起身子坐好。嗯,花椰菜、烤马铃薯都还 蛮好吃的。至于炖牛肉嘛……她又凑近盘子检查了一番,没有一点肥肉,只是上面浇了一些肉汁而已,还 不错。雷梦拉连一点儿小肥肉渣也不肯吃。她不喜欢胃里有那种滑溜溜、软绵绵的感觉。
昆比先生尝了一口食物,说:“真好吃。”
碧翠西也说:“味道刚刚好,而且很软。”她似乎渐渐从昨夜的疲惫中苏醒过来了。
雷梦拉握住叉子,将自己的那份肉取到盘子里,开始用刀子切。
爸爸说:“雷梦拉,拿叉子的姿势要正确,不要用拳头抓着。叉子又不是短剑。”
雷梦拉叹了一口气,改变了拿叉子的姿势。大人们永远不会了解,当一个人的手肘距离桌子很远时,切肉是件很困难的事。她成功地照着爸爸的方式切下了一块肉,送进口里,嗯——肉质鲜嫩,一点儿筋也没有,不像妈妈以前炖的肉。雷梦拉忘了生气的事,叫了一声:“好吃!”
原本一家人吃得开开心心的,突然,碧翠西用叉子把肉推开,然后用控诉的口吻说:“妈,这块肉有问题!”
昆比太太说:“是吗?”
雷梦拉看见爸妈交换了一个神秘的眼神,马上知道妈妈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们。她马上也把肉推开了。碧翠西说的没错,她那块肉有一边覆满了凹凹凸凸的小肿块。
碧翠西把肉翻来覆去地检查着说:“这块是牛舌,我不喜欢吃舌头,好恶心!”
雷梦拉也像碧翠西一样,惊叫着说:“牛舌头,好恶心欧!”
昆比太太厉声地说:“女孩们,别挑剔!”
昆比先生劝道:“刚才你们不是吃得津津有味吗?”
碧翠西说:“刚刚我不知道吃的是牛舌,我讨厌牛舌!”
雷梦拉也说:“我也是!还 有那些凹凸不平的小肿块。为什么我们不吃肉呢?”
昆比太太不耐烦地说:“因为牛舌比较便宜,而且有营养。”
昆比先生说:“简直莫名其妙,你们不知道它是牛舌时,吃得津津有味,直说好吃;一旦知道是牛舌,马上一脸嫌弃,真是奇怪。”
昆比太太也说:“简直荒唐。”
碧翠西说:“舌头恶心死了,‘大腕儿’可以吃我的那份。”
虽然雷梦拉知道,妈妈煮什么,孩子就应该乖乖把它吃掉,但是吃牛舌——那可就太过分了。她也附和姐姐,说:“我的那份也要给‘大腕儿’吃。”
用餐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女孩们是坚持不吃牛舌,做爸妈的也不肯让步。昆比先生吃完自己的牛舌后,又把雷梦拉盘里的食物拿来吃。“大腕儿”像个生锈的引擎,呜呜呜地冲进饭厅,在每个人的脚边舔来舔去,提醒大家它也想吃。
昆比太太说:“不知道是谁把这只猫取名叫‘大腕儿’的,真滑稽。”她和昆比先生对看了一眼,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女孩们则交换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爸妈怎么能嘲笑自己的小孩呢?
昆比太太端出饭后甜点——苹果酱和燕麦饼干,昆比先生谈起他在冷冻食品仓库里的工作情形。他说每次一把仓库门打开,热空气就会跑进去,仓库里就开始飘雪。如果有人想离开仓库,还 得把胡子上的小冰柱打掉呢!
室内会下雪,胡子会结冰——雷梦拉心里有好多问号,却又不肯开口问。或许在冷冻食品仓库里工作,并不如她原本想的那么有趣。
饭后甜点吃完后,昆比先生对太太说:“你看来很疲倦,需要好好儿休息一下。明天就由女孩们做晚餐,你可以轻松点了。”
碧翠西抗议说:“可是我计划明天去玛莉·珍家呀。”
昆比先生口气坚定地说:“打电话跟她说,明天你不去了。”
碧翠西大叫:“太不公平了!”
昆比先生说:“告诉我,有什么不公平?”
碧翠西默不作声,雷梦拉这才了解到,她们的处境简直是糟透了。一旦父亲心意已决,是很难有所改变的。雷梦拉抗议说:“但是我不会做菜呀!我只会弄果酱三明治。”
昆比太太说:“别傻了,你已经三年级,该学学做菜了。”
碧翠西看了看她,说:“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妈妈回答说:“凡是放在冰箱里的食物都可以拿来做。”
昆比先生说:“还 有玉米面包。”他表情严肃,眼神却带着笑意,注视着雷梦拉,“我希望有人做玉米面包给我吃。”
那天晚上,餐桌收拾干净后,“大腕儿”忙着舔干净残留在它胡须上的肉汁,昆比夫妇则坐在电视机前看晚间新闻。雷梦拉跑进碧翠西的房间,一把将门关上,对姐姐喃喃抱怨:“都是你害的!为什么要那么多嘴?!”
碧翠西正躺在床上看书。她说:“你也有错啊!不也是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的。
不过她俩一致认为,现在为了谁对谁错而吵翻了天,也于事无补。
雷梦拉说:“可是你喜欢做菜呀!”
碧翠西说:“你不是也喜欢做果酱三明治吗?”
姐妹俩彼此盯着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为什么不愿意准备晚饭呢?
雷梦拉说:“爸妈好狡猾,故意整我们。”
碧翠西说:“他们是故意惩罚我们,一点儿也没错。”
她们虽然喜欢做菜,却不喜欢被处罚。所以两姐妹横眉竖眼的,对父母的种种不是愤怒极了。他们有这么好的一对女儿,却一点儿也不珍惜。有很多人盼望了一辈子,还 不能拥有像碧翠西和雷梦拉这样好的女儿呢!
雷梦拉说:“要是我有个女儿,绝不会逼她吃牛舌。我会给她吃好吃的东西,比如肉卷和奶酪蛋糕,或是冰激凌。”
碧翠西说:“我也是。不知道冰箱里有什么可做的?”
雷梦拉提议说:“我们去打开冰箱看看。”
碧翠西反对这么做:“如果被爸妈发现,他们一定以为是我们肚子饿了,刚好可以借机训我们一顿。”
雷梦拉说:“可是我真的很饿呀!”老天啊!她可不想在明天早餐前饿死。她的脑子里开始想象各种美食,口水差点流下来。
碧翠西想:“或许……如果我们表现得很好,爸妈就会把这件事忘得一千二净。”
雷梦拉觉得又伤心又气愤。她一直善尽本分与肯普家人好好儿相处,但如今自己一家人却搞得四分五裂。到底哪里不对劲呢?碧翠西也许说得对,逃避处罚的唯一方法,就是尽量表现得好些。
雷梦拉虽然同意,却仍带着忧郁的口吻说:“好吧!”想要表现得好些,这是多可怕的想法啊!不过起码比被父母处罚划算得多了。
雷梦拉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拿了一本书蜷缩在床上。她希望马上有好运降临到爸妈的身上,这样他们就会忘记刚才的事。她希望爸爸能画出一张很好的脚丫,就是老师会很欣赏的那一种。然后老师会把他的作品挂在黑板前面,让每个人都注意到。也许一幅完美的作品可以让爸爸高兴。
至于妈妈呢?如果雷梦拉肯原谅她拿错鸡蛋的事,她一定会觉得好过一点儿。其实,雷梦拉心里早就原谅她了。对于自己跟妈妈发那么大的脾气,她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她渴望能当面跟妈妈说,但现在不行,因为她现在正在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