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树已经记不清他是怎样逃回家的。当他看见椅子稀里哗啦散了架子时,吓得浑身发抖。他不假思索地抓起提篮,跑到勇子的身边,拉起她的手,飞快地跑出了那所奇怪的房子。
当他打开外公家的后门时,传来了一片欢快而热烈的笑声。
“啊,是妈妈回来了。”
勇子被直树拉着手,一边哭丧着脸一边跟着跑回家门。这时,她看见了妈妈,立刻恢复了精神,跑进了屋里。
“妈妈。”直树扔下提篮,向妈妈扑过去。
“哎呀呀,这是到哪去了?哎呀,长胖了。 变黑了,直树晒黑了,勇子也晒黑了。”其实说这话的妈妈才晒黑了呢。妈妈把勇子抱在腿上,好象在掂量着勇子的重量似的,嘴里还是往常那种大大咧咧的腔调。这时直树才意识到已经回到了家里,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坐在妈妈身边。
“直树,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呀,哪儿不舒服吗?”妈妈关切地问。
“嗯,没什么不舒服。”直树摇着头。
“你过来,让妈妈看看。啊,不碍事,不发烧,瞧,晒得这么黑……”妈妈满不在乎地说着,用她的手摸着直树的前额,这时,直树“哇”的一声哭起来。妈妈回来了,直树又觉得踏实,又觉得气恼──妈妈出差这阵子,直树遇到一连串稀奇古怪的事,可是妈妈却漠不关心,连问也不问,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晒黑了,晒黑了”,同时,他心里还觉得很内疚,他千方百计地让椅子相信小意达(和老爷爷)被原子弹夺去了生命,而椅子最后终于相信了时,却大失所望,悲伤得散了架子。他呜呜地痛哭起来,发泄着他的委屈。
直树这突如其来的痛哭,弄得妈妈和外婆都傻了眼,又是问理由,又是哄劝,可是直树还是一个劲儿地哭个没完。
“这是累了。你不在这阵子,一直是直树照看着勇子。”外婆说。
“好了,好了,别哭了,妈妈知道了,你干得不错,你累了,快去睡会儿。勇子,你也睡吧。”妈妈用冷水涮了把毛巾,给直树擦了擦脸和手,又拿过枕头,直树抽泣着,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直树醒来时,天已黄昏。耳边传来了准备晚饭的声音。锅里咕嘟咕嘟炖茄子的声音和香喷喷的气味一齐传到直树的屋子里。咚,咚,咚,那一定是切黄瓜丝呢。直树心里感到很舒畅,就长长地伸着懒腰。他痛哭了一场,眼睛虽然红肿了,脸也有点发干,但他感到很愉快,就好象在伤口上涂了药膏后,用绷带扎好了一样。
餐室里传来了外公和妈妈说话的声音。外婆在厨房里大声插嘴说:“哎呀,用不着那么着急呀,非得赶今晚的车走吗?”
直树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跑到餐室门口说:“妈妈,咱们今天晚上走,是吗?”
妈妈吃惊地抬起头看着直树。勇子早已醒了,正躺在妈妈的怀里。
“是的。今晚的卧铺票已买好了。明天和后天的特快已经满员了。要是坐直快时间太长了。”
“可是今天晚上不走不成吗?”直树带着哭腔说,“我还有事没办完呢。”
大人们禁不住哄堂大笑,直树更加气恼了:“妈妈总是不替孩子们想想。”
“这是什么话!妈妈每天忙啊!小孩子的事有妈妈的工作重要吗?”妈妈发火了。直树跑到厨房里:“外婆,律子没有来吗?”
“是啊,今天没有来。”
“是吗……”直树立刻打定了主意,“外婆,告诉我,律子家住什么地方?现在要不去就来不及了。”
“哎呀,有什么事那么急。天已经黑了,最好让你外公陪你去。”
“没关系。还亮着呢,快告诉我吧。”
直树带上外婆画的示意图,飞快地跑出了家门。在护城河边紧挨着繁华大街的狭长的山坡道中央,有一处房子,那就是律子的家。直树好不容易找到律子家的时候,心却凉了半截。屋里漆黑,看样子,家里没人。
不管怎么接门铃,怎么叫“对不起”,也没有人出来开门。直树垂头丧气地坐在门前。怎么办呢……他想无论如何在国东京之前要见见律子,和她谈谈椅子的事。
直树坐在房门下面的石阶上,渐渐感到凉起来。他又沮丧地站起来。没办法,见不着律子了,写封信,求外婆转给她。直树失望地回到了外婆的家。
“没在家吗?”外婆听直树说律子没在家,惊讶地说,“她妈妈也不在吗?她爸爸呢?哎哟,这可奇怪了。一家人都不在,可是少有的。”
“所以,我要写信,请你交给她。”
“好,你要写信,我给你拿信封来。”
直树胡乱吃了点饭,坐在桌子前,摊开了笔记本。
律子姐姐,今晚我要回东京去。太突然了。
到姐姐家去了一趟,你不在,只好写信托外婆转交。
我做了对不起椅子的事。我跟它说,意达被原子弹杀死了,椅子不相信,还要给我看证据,证明勇子就是意达。他说的证据就是在意达的后背上有三颗象猎户星座那样排列的黑痣。我们看了勇子的后背,没有黑痣。椅子一见这情景,就稀里哗啦散了架子,倒在地上。
我曾经想过也许勇子就是椅子盼望着的意这托生的,所以想把椅子带回东京的家去。可是,还没等我说出我的想法,椅子就死了。我心里十分难过。
直树 又及。还有一件事,我忘写了。据说,牧子是进吉郎老爷爷的女儿。我想她是意达的妈妈。这是我外公打听来的。 写完信,直树舒了一口气,他从笔记本上撕下写好的信装进了信封。在信封上写上“转交律子姐姐”,交给了外婆。
“好,我一定转交她。你在信上好好谢谢她了,这很好。她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这时妈妈突然叮嘱说:“直树,快收拾吧,别丢下什么东西。”
妈妈打开旅行提包,忙得不可开交。
“勇于,再来哟!这回走了,可不要忘了我埃”外婆抱着勇子反复地唠叨着,外公只是抽着烟。
“再见啦!粘糕,带豆面的。”勇于兴高采烈,欢蹦乱跳。
“哎哟,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个的?”妈妈高声叫起来。
“是挺奇怪的。到这以后就突然会说起来了。基锵,基锵,勇子,给来个基锵、基锵给大家看看。”
叫直树这么一说,勇子不好意思起来,扭捏地站在那里。她摄起小拳头,两条胳膊并在一起,猛劲儿伸开──“基锵,基锵,捣米,捣米。”勇子一边哼着民谣,学着春米的动作。
“哈哈,总算见到教育成果了。哎──”妈妈很佩服地说,“是这么回事:从匈牙利回来的羽川先生主张,日本孩子学日本的童谣。他到勇子的托儿所来教童谣。也到小班来了。我还以为勇子回到家就一句不唱了呢,真没想到,突然会唱了。”妈妈非常高兴。
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呀-…直树又一次泄了气。
“哎,匈牙利和日本的童谣怎么会扯到一块儿呢?”外婆直纳闷。
“这呀,说起来,是这么回事。儿歌这东西,大概是孩子们代代相传,不用什么人教就会唱了。有人认为,正是在童谣里面蕴藏着民族音乐的萌芽,是民乐的雏型。也就是说,这是纯粹的民族音乐。”
外婆感叹道:“童谣还真深奥!”
妈妈还想就匈牙利和日本的关系,发一通演讲,可惜没有时间了。
“准备好了吗?好象汽车来了。”外公说着,侧耳细听起来。
“噢,来了,来了。快上车吧,快上车吧。”
外公也一起上了车,只留下外婆一人。她不住地挥着手。车门“砰”地关上了。
直树想,一切就到此结束了。然而,他想错了。